第101章
尤夫人脸上仍挂着得体的笑容,声音温和道:“通房是奴,做不得数。”
意思便是奴是物件,不算主人。
宋良宵垂眸目光微沉,却也没再借题发挥,只另道:“这位潘学士虽然年未过六旬,但也该有五旬多,他家通房从小跟在他身旁,如今应该同样也有五六旬了吧,能带在身旁养老,倒也算有情意义。”
尤夫人笑容一滞,微微清了清嗓子道:“倒也没那么大,两位通房今年才十八。通房不过就是丫鬟,妾身是没见过哪家主母吃丫鬟醋的,而且这位潘学士有一个最大的优点,他家中长辈已早年已经不在,嫁过去后亦没有婆母磋磨,直接当主母掌管中馈,家中一切大小事宜皆能由你做主,这小两口关起门来过日子,那当真和和美美。”
对对对,和和美美四人行。
她连陶羡这样赤忱美好的少年都没接受,可不是为了转身去嫁一个带着两通房的封建男人的。
宋良宵似笑非笑,定定看着尤夫人,想看她舌灿莲花之功能到何种程度。
而尤夫人对上那双眨呀眨的鹿眼,继续夸赞的话是怎么都说不下去了。
身为一名有口皆碑的官媒,其实她亦很少夸大说媒,尤其是为奇人说媒,两奇人必须两情相悦方才能有利子嗣,要的就是个心甘情愿,就算当时花言巧语说动了双方,等在一起生活后发现不对,佳偶成怨偶还算小事,直接影响子嗣那可是要被人砸招牌的。所以更多时候她都会事先深入了解说媒对象,然后再根据男女双方条件仔细甄选,只牵适合之人。
可这位叫宋良宵的女学生身份实在敏感,望京中也不是没有无妾无通房家风严谨的人家,但都不在可选范围内,除非是身份地位能高过吴大人的人家,可那样的人家也轮不到她这小小官媒来牵线。
既要满足宋良宵的喜好又要避开禁选人家区域,这难度加大了不止一点,不然自己又怎会想要撂担子。
好不容易找到个条件有六七分符合的,尤夫人也只得先说好话硬着头皮上了再说。
眼看潘奕就快到跟前,她连忙提醒:
“咳咳,小祖宗,你先少说几句,人快到了,相看完不合适再说。”
宋良宵再抬眼时,潘奕已是踏入花厅。
两人视线相互交错一瞥,潘奕便错开了目光,温文含笑向尤夫人招呼道:“潘奕见过尤夫人。”
别看尤夫人只是媒婆,但沾了个官字,便也是有官阶在身,与潘奕算是同级,年龄可以算是对方长辈,她笑满面起身相迎道:
“潘学士无需客气,来来,妾身先替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盛京院学子,宋良宵,宋奇人。”
“良宵,这位是翰林院潘奕,潘学士。”
潘奕这才正式与宋良宵行礼招呼。
出于礼仪,宋良宵同样朝着对方微微点头俯身,算是应礼。
待二人都落坐后,尤夫人便掩唇轻笑,借口退出。
一时花厅内便只剩下宋良宵与潘奕两人。
前二十八年宋良宵恋途很顺,她与唐成从相知到相恋是水到渠成,凭心而动,所以她没相过亲,不知道这样的场合对着一个不熟悉的男人该说什么。
总之感觉是拘束又尴尬。
好在潘奕虽然一身书生气,却也不是死板书生,他替宋良宵斟茶动作行云流水,末了更是贴心道:
“宋姑娘,茶凉了,我替你重新沏了一杯,大冬天喝凉的不好。”
“谢谢。”
宋良宵接过茶杯,手里多了个东西,暖暖的感觉也确实稍微好了些。
潘奕见罢笑道:“姑娘不必紧张,你我虽是媒人牵线,但无长辈在场,话却是可以说得更敞亮些。我的出身及家中情况想必尤夫人已经全部告知姑娘,我便也不再赘述,至少我见姑娘第一眼时甚是满意,就不知姑娘对我印象如何。”
对方落落大方的态度确实能增加几分好感,虽说有些过于直接,不过转念一想,都来相亲了,直接点也是应该的,少浪费一些大家时间。在大望做公务员应该也挺忙吧,男方都那么坦然了,她作为女方便也该坦诚对待,有些话不妨直说。
宋良宵也跟着放松了下来,直接道:
“潘学士自然仪表堂堂,一表人才。不过听闻潘学士家中有两位通房?”
潘奕微怔,他没想到宋良宵看似温温软软一开口却是直接问到了自己房中。
一般来说女子多少都有擅嫉的毛病,他倒也能理解,所以在娶正妻之前,他从未想过要纳妾,可通房只是下人,连下人的醋都要吃,是否有些太过?
他心下已经有了一丝不喜,但还是耐着性子道:
“确实,家中长辈已经不在,那两个丫头便负责我衣食起居,但家中中馈却是由我与账房打理,待妻子入门后则会转交给妻子,不可能会过外人之手,所以宋姑娘大可不必担心我会宠妾灭妻。”
大家的认知差距确实大,宋良宵叹口气干脆婉拒:“潘学士可能无法理解,自始至终我都希望未来夫君心中只有我一人,所以我们可能并不太合适。”
潘奕好看的眉头皱起,只觉此女嫉妒心甚重,实属难以理解。他出身不高却也不喜欢强迫别人,谈不来便作罢,只是有些话他不吐不快:“宋姑娘若觉得不合适,那我们便作罢。不过我虽与姑娘交浅却还是想要说一句:姑娘若是想要嫁入官宦人家,日后屋中会添通房妻妾都乃常态,姑娘还需摆正自己心态才是。”
宋良宵听着不由虚心请教道:“既然如此,我亦也有一事想请教潘学士,若是有高官贵女相中潘学士欲让潘学士入赘,潘学士是否也能接受妻子日后添小倌男妾的常态?”
熟料潘奕却是直接愤怒起身道:“荒谬!望京之中有哪家贵女会如此公然违背女德!”
宋良宵笑了:“原来潘学士自己亦接受不了呀,那这建议不听也罢,潘学士,走好,不送。”
“你!无理!”潘奕气得是手脚发抖:“尤夫人居然还和我说你温柔可人,怎料却是一胡搅蛮缠擅嫉恶女!呵,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听信官媒的花言巧语!”
说罢,他是拂袖气愤离去。
宋良宵望着对方愤然离去却依旧风雅的姿态,感慨:不得不说人生得俊美连生气拂袖都那么好看,人嘛都是双标并不奇怪,但都做翰林了定力还那么差她也是没想到的,既然来都来了,大家不过随便聊聊,自己好像也没说什么污言秽语吧?怎么就气愤成这样?
过了一会,尤夫人从外边急急忙忙走了进来。
一看宋良宵正坐在原位惬意的喝着茶,火气是蹭一下冒了出来。
“你这是和潘翰林说了什么?他怎么会气成那个样子?就算不满意你就不能好好拒绝吗?非要砸妾身招牌做什么?!”
宋良宵觉得自己实在太无辜了,她解释道:“学生也没说什么呀,那人告诉学生官宦人家有小妾通房很正常,学生便问他若是被贵女看中入赘,是不是也能接受这种正常,谁知道他一下就生气起来了。”
尤夫人听着头都大:“妾身甘愿叫你一声小祖宗,你怎么对读书人说这些,他们这些读书人最是注重礼教传统,你这话在他们耳里便是大逆不道,你可知道?”
这么封建迂腐?宋良宵眨了眨眼:“这话怎么就大逆不道了?那萧将军那样的算不算大逆不道,他敢不敢去参萧将军一本呢?”
“不一样,这两者都不是一条路上的。”
尤夫人都不知该怎么和她解释,大望各种派系关系错综复杂,有些话对一群人能说,对另一群人却是提都不能提的逆鳞。
这次也真是自己太急功近利,想要把这个烫手山芋赶快解决掉,否者怎么会出这么大的纰漏,本想着就匆匆见一面,对方不至于马上显露反骨,谁想……
她不得不苦口婆心劝道:
“良宵,可知你自己现在的处境?你得罪的是什么人你自己心中也该有数,你婚事本就极难,潘翰林已经是妾身在望京有官身人家里能替你找到最好的了,要不你直接说个条件,就算再有难度妾身也咬咬牙花一两个月帮你凑出这个人来。”
宋良宵看都闹得这样僵,尤夫人还苦口婆心抱着能说服自己这块顽石的希望,这可不是一般敬业能做得到的。
她也颇为不好意思,希望对方不要再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精力道:“尤夫人,要不您也别再找了。就这样吧,反正等过完了年,学生亦会离开书院,到时候大家不就都能解脱了么?”
“都能解脱?!”
尤夫人声音一下拔高道:“解脱什么,还不是砸妾身招牌?除了参军那些,妾身就没见过西院哪个女奇人是不肯嫁人的!你真以为拖到离开书院就万事大吉了么?你可曾想过以后在大望要如何生活?首先,在大望你得有户籍,而女奇人立户籍需要一枚金株作为立户费!另外,在大望女奇人若不订亲不成婚是要征收重税的,每年需要上缴一枚金株的独身税!”
“宋良宵!你有这么多银钱交税吗?!”
没有!
宋良宵震惊了,这次尤夫人是真正戳中了她的软肋!
她完全不知道在大望立女户竟还需要银钱,还是一枚金株那么多的钱!并且每年还要收一枚金株的独身税!这简直就是要对单身女性赶尽杀绝呀!
尤夫人看她被震慑住,心里总算好受了一些,不过眼下她没功夫与她慢慢磨,只丢下一句话道:
“良宵,其他妾身便也不再多言,你先自己回去好好想清楚,想清楚了再来寻妾身。”
说完,尤夫人是头也不回离开,她还得要寻那位潘学士好好道个歉,否则自己的金字招牌真有可能会不保。
宋良宵一直都保持着怔愣的状态,就连尤夫人什么时候离开都不知道。
她满脑子里想的都是一枚的金株立户费。
对一个全身家当加在一起都不超过六十枚银株的贫民来说,剩下那四十多枚银株无疑就是天价,她要怎样才能凑到这一笔钱呢?
这次,宋良宵感觉自己好像真是走投无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