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寂寞心
林影没什么胃口,在自助餐区随便拿了点水果、糕点垫了几口,直接回了房间。
行政套房的空间大而宽,视野广阔,她盯了会儿夜色笼罩下的苏州新区,觉得城市景观煞是无趣,上海的夜景也如此,看多了都一样,巍峨逼仄的高耸大厦,鳞片似的飘在那,像是身处海底,呼吸都艰难,什么都是真空的,也与她无关。
洗完了澡,看时间还早,林影便躺在被窝里刷了会儿视频,回了下工作消息,明天是个周六,又可以短暂地遁入虚空了。
这么漫无目的地想着,她的眼皮渐次沉了下去……
她梦到行在黑暗里,四周没有光亮,长久都只有她一人独行,但是耳边的声音却没停过,有父亲的,继母的、婆婆的,还有严翊明的。
“阿影,你要懂事,别让爸爸失望。”
“阿影这孩子向来省心,将来嫁给翊明,还真是便宜你们家了。”
“阿影啊,阿姨可是看着你长大的,早盼着你能做我女儿呢!”
“阿影嫁给我吧,我会一辈子都对你好的。”
……
“我爱你,阿影。”
她身体一阵抽搐,猛然从梦里惊醒——
梦里最后表白那人的脸,与眼前人重叠了!
江数坐在床边,应该刚冲过澡,披着浴袍,发梢微潮……见她惊醒,他问:
“做噩梦了?”
“算是噩梦吧。”
林影别过脸,反思自己为何会做那样的梦。
是因为馋他的身子,所以才妄想他会对自己说“爱”吗?
真可笑。
她问:“你忙完了?”
“嗯,都让你等到睡着了,很无聊吧?”
“还好,反正一个人在家也是无聊。”
他用手掌拦住了林影想要躲避的脸,似乎觉得她这样很可爱,无端戏谑:“也是,我有时候也觉得无聊。”
“你在哪都能消遣,不会比我无聊的。”
闻此,江数显然想辩解些什么,林影却已然阖上眼,用饱满的唇去触吻他的掌心,细碎的,若即若离的触感,搔得他皮肤又麻又痒——他无端想起几个月前,这手指曾投喂给他整颗草莓。
感受到她的小牙齿和小舌头,欲拒还迎地挑逗,他用手指去回应挑逗她的热情,他的指腹,起初是热的,很快又变凉了。他干脆去吻她不老实的舌头,用沾了唾液的手指去捻揉她的花蕊,听到细喘的哼鸣,他想放肆,在她锁骨上留下独属于他的印记……
可她却还保有一丝清醒,提醒他——“别留痕…”
一如二人此刻的行迹一样,不能留痕。
他只好放弃渴望,手指却依然耐心地,一步步唤醒她的身体——似乎只有被唤醒,她才感觉自己是活着的。
热潮席卷而来,她这尾金鱼,每一片鳞都被拍得又燥又湿,整副身体都化开了。
结束后,江数照例去处理了安全套,折返回卧室,却看她并没有起身的意思,便再次回到被窝里,从身后抱住了她,又耐心地帮她把头发整理好,柔柔地吻着她的后颈……
上次结束后,她急匆匆就告别了,这次还有这么长的aftercare——这大概就是书上写的服务型?
“这次感觉怎样?刚结束,应该不会那么快就忘了吧。”
林影忍不住笑出声,却并没有回头:“你和每个人结束后,都会问吗?”
他停了会儿才承认,“不一定,最开始会问,后来就不会了。”
“为什么?”
“经验攒够了,就不需要反复证明了。”
“那现在怎么又不自信了?”
“你不一样。”他抚着她的头发,柔声承认,“你是我妹妹,我当然得特殊对待。”
就知道会是这样。
她装作若无其事,故意不回答他的问题,“你第一次…是什么时候?”
“二十二岁,和同校的一个留学生,她追了我四年,毕业之前我答应和她约会。那是我唯一一次谈恋爱,之后就没有长期和女孩保持恋爱关系了,大都是床伴而已。”
“那你们后来怎么分开了?她就是你喜欢的那个人吧?”
“…你很好奇?”
林影这才转过身来,与他面对面对躺着,一双幽黑的小鹿眼闪着探索欲,惹得江数失神了五秒……这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这么纯粹地看着这双眼,这双眼,也如此真挚地望着自己。
“我无聊,想听故事。”
江数哑然失笑,伸手捏了下她的脸,调侃她:“所以你是不做爱就会无聊吗?”
……
“不愿意讲就算了,反正跟我也没关系。”
她撅了下嘴,只是短暂的下意识,江数却突然又附上去,狠狠地亲吻起来——他真不明白,平时面对着这样的林影,严翊明居然还会让她如此空虚寂寞……
林影被他不讲理的亲吻弄得不知所措,两人在被窝里亲热打闹着,她的肚子咕咕叫的声音忽然破坏了气氛……
江数忽然停下问:“晚上没吃饭吗?”
林影有些难为情:“那会儿没什么胃口,就随便吃了点水果……”
闻此,江数起身下床,去桌台里拿了酒店菜单给林影看,“看想吃什么,直接点。”
可是看了半天,没有一个菜品是对胃口的……
林影放下菜单,决定道:“我要点肯德基全家桶!最好再配点啤酒!”
三十分钟后,酒店机器人把肯德基的外卖,以及便利店买的两罐啤酒一同送到了门口。
江数刚拿进去,林影就兴致勃勃地跳下床去,拖鞋都没穿就想去接……
酒店的空调开得低,江数故意将外卖袋子抬高到让她够不着,再平静命令:“穿好拖鞋。”
嗷嗷待哺的林影想不了那么多,折回卧室踢上一次性拖鞋,出来时
,江数已经把炸鸡薯条啤酒摊开,铺在了吧台上。
“我点了很多,一起吃吧?”
她坐上吧台提议,江数却拒绝,“你自己吃吧,我没有吃宵夜的习惯。”
林影咬了一口汉堡,讽他:“怪不得,身材保持这么好,看来小陆之前说的确有其事啊。”
江数从冰箱里拿出冰块,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不由得追问,
“她说的什么?”
这话搁过去林影是讲不来的,但谁让他们两个现在的关系,跟当时小陆与他的相差无几了,便大方重复:
“她说:男人平时节制,办事的时候才带感。”
“她总爱说点黄色废料。”
这评价似乎带着点嫌弃,林影顺手打开了一罐啤酒,无端戳穿,“要不怎么能跟你睡到一起呢?”
江数抿了口酒,思索了会儿才反问:
“在你眼里,我跟人上床的理由就这么肤浅吗?”
“不然呢?你敢说不喜欢她说那些露骨的话吗?”
江数忽然微微倾身去,隔着吧台用自己的威士忌碰了一下林影的啤酒,“那你想过,我为什么会和你上床吗?”
他煞有介事的凝眸,令林影脸色唰得沉下,
“我管你为什么和我上床,反正你那么多女人,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什么关系?”
她不太想面对这个话题,似乎无论什么原因,都只会给她带来恐慌。
她嘴里翻滚的啤酒泡沫辣到了嗓子,惹她生咳了两声,江数本要帮她拍背,她却一把推开,从吧台椅子上跳下来。
江数见状不对,便要撇开话题:“闲聊而已,别往心里去。”
别往心里去。
又是这句话,这句听了无数次的看似安慰、实则置身事外的妥协说辞,活脱脱就是对她情绪的阉割凌迟。
“像你这样的男人,跟谁干什么都只顾自己开心,何必管女人要面对什么。”
林影忍不住讽出口,可讽完,她竟心口一痛,眼泪唰得滴了下来,毫无征兆,像上次在暴雨天一样。
她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为什么跟他纠缠?为什么要被他牵着鼻子走呢?
严翊明是不懂得如何考虑她的感受,江数是明明可以,却仍然要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从头至尾,都是她在被摆布。
但她也不占理,一个有夫之妇,趁着丈夫出差,第一天就来和情夫私会,这个情夫还是自己的继兄。
真是龌龊。
是说出去都不会有人同情,甚至遭人唾骂的地步。
但这个被唾骂得更凶的人,只会是她。
“看着本分安静的,背地里这么不要脸?”
“主动贴过去给人家睡,还好意思说婆婆家对她不好?”
“这么多丈夫常年在外的,怎么就她忍不住啊?”
……
她赶紧抹了下泪,去吧台把剩下那罐啤酒一饮而尽。
可她仍觉得不过瘾,干脆拿了另外的玻璃杯,斟了整杯威士忌,江数劝阻——
“别这样,我没想惹你不开心。”
“我就是不开心,不仅是这段时间,也不是结婚之后,我从来都没有开心过,这个家里没人关心过我…我原以为和严翊明结了婚,我就会好过一点,可不过是从一个牢笼再换到另一个。”
她一口气饮下半杯醇酿威士忌,连冰块都没加,看上去就像喝啤酒一样轻而易举。
眼泪刹不住了,她却觉得过瘾,至少让情绪继续沸腾——
“我以为丈夫在乎我,其实不过都是他的自我感动,他不在乎我工作的成就,不在乎我平时怎么生活,甚至…做爱都是让我帮他!从来没主动问过我舒不舒服…
每次出门都说‘老婆在家等我’,等什么?说得好像我就是个整天无所事事的人,在他不在的日子里,我就是个深闺怨妇,傻等在家里,看到他回来我要笑脸相迎,告诉他‘老公我好想你,你不在这几天我都魂不守舍’…我告诉他们我想做什么,一个人可以,他们却说我的想法不对,生活要改,口口声声说心疼我,对我好,总是让我去适应他们,但他们又真的了解过我吗?!
还有你…你也是一样,我们过去井水不犯河水,你为什么要来招惹我?就因为你知道我婚后不快乐,调戏我就那么有趣吗?和别的女人睡够了,非要来找点刺激,跟妹妹偷情是不是特别刺激!”
哗啦一声——
她一抬手将桌上的啤酒瓶打翻滑到地面,泡沫喷涌在大理石地板上,砸出了一滩华丽的浪,又很快枯萎消失了。
而与之同时坠落的,还有她手里没拿稳的威士忌杯。
泡沫浪花消失之下,只有透明的、残破的碎片。
“阿影!”
看她踉踉跄跄地俯身想要捡那些玻璃碎渣,江数冲上去,一把将她扯离碎片,抱着她,让她埋在自己怀里……
“我知道你对我有成见,也知道你结婚后过得不好,我……我只是想多照顾你一些。”
“我知道…我知道……”
她的声音闷在怀里,像打湿的鼓,却仍在嘲讽彼此,“你想照顾我,我想要安慰…这不就是我们上床的理由吗?有什么好拿上台面的?你干嘛让我想?干嘛让我面对…我们之间反正都这样了,这样不够吗?”
她语无伦次的说辞彻底敲碎了江数捂在胸口的话,下一秒,她踮起脚来,一手拽住他的衣领,不停下坠,唇坠在她的呼吸里。
紧贴着,厮磨着她的唇与皮肤。
醉意与怒火相撞的她,是不按套路出牌的。
以至于她的取悦,实在是出乎江数的意料。无论是动作还是要领,都格外娴熟,甚至远比两人用身体接触来得老道…他几乎可以想见她在家里,如何尽心尽力地去取悦丈夫,却完全换不回一次对方的重视亲密。
头一次,他被对方逼得无法招架,只好在她面前缴械。
窗外夜色黑沉,屋内则一片狼藉。
林影喝了酒,力气消磨了大半,后半夜窝在被子里,像冬眠的兔子。可江数则相反,困意像碎片,膈得他无法安眠。狐狸享用了猎物,却生了不安。
以至于他后半夜失眠到天光渐亮,索性起身穿衣。
离开前,他仔仔细细地,将昨夜摔在地板上的玻璃碎片清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