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竞争者
金融城购物中心,负二层某咖啡厅内。
此时大盘刚休市,今天又是绿油油的一片。
陈灿看着上周满仓的股,这周被瞬间开闸收割,脸色堪比热带雨林的旱季,放眼望去,又干又绿,以至于江数已坐到了对面,他都没从一片青绿中里缓过来。
“这几支最近回撤收紧是趋势,你没看前两周的新闻吗?”
话虽这么说,可陈灿拿了金融学位后,哪里干过本行?从藤春单飞之后,自己开了个独立视觉工作室,单子满天飞,别说看新闻,短视频都只能刷三十秒以内的,刷完就忘,哪有空去品什么言外之意呢?
连这会儿与江数约meeting,都是见缝插针、争分夺秒的。
他假装乐观,张口就是“要”——“江总有何高见?股市大跌还偏要来见我,是不是有什么内幕要透?”
江数没理他,兀自问起,“你前司老板,藤春文化的汪铎,对他了解多少?”
陈灿眉毛一抬,“你要问他啊?”
他先前在汪铎手下工作了四年,给藤春鞍前马后的没少张罗投资客源,当然,多少也为着给自己攒经验。
“汪铎可是个典型的笑面虎,看着礼貌谦虚,骨子里精得很。据说他在香港上小学上到一半,跟着家人搬到了上海,一直读的国际学校,本来有希望冲藤校的,可能是念旧吧,最后还是回了港大读书,毕业后觉得大陆这边机会多,又回来搞艺术品投资
,你当年帮林影牵线的时候,藤春才刚起步两年。”
谈及此,江数自然对上了时间线。
“你当初跳槽是为什么?”
“还能有什么?他起初培养我、分享经验和资源,我给他打工,老板吃肉,我喝汤,可直到有一天,我拿着给他卖命的经验,可以独树一帜了,他自然不愿再分享,我在这连汤渣都喝不到了,一个注定被优化的员工,干嘛还要留这儿给他当老白鼠消耗呢,还不如给彼此个痛快,把机会让给更需要这份工作的人。”
“所以当年你就推荐了林影?”
听出江数话外微词,陈灿也是机警,立马解释:
“我是还她人情来的,你别误会。当时她生孩子gap了一年,急需一份新工作,主动找到我问机会的…不过林影能在藤春发展起来也是命里注定,毕竟怎么说,她丈夫曾也是我们签下的人,当年他去世,我们没少吃这则舆论的‘红利’,所以汪铎一开始就挺欣赏她的,明里暗里把很多原本要给我的项目,都交给她去做,我就是那时候才彻底看清了形势,提了离职。”
江数愀然,一语中的:“怎么个欣赏?”
陈灿作一窘状,讪讪然谈及,“就在林影入职的同一年,他和前妻离婚了,说是长期分居导致感情淡漠,当时公司有人传林影跟他关系匪浅,说不定是下一任老板娘,还有说的难听的…什么林影是小三,汪铎是因为她才和前妻离婚的。”
察觉的江数面色不悦,陈灿赶紧撇清——
“不过这都是当时同事传的,当时我都要走了…可没帮着造谣。”
“那他前妻和孩子现在在哪?”
“回香港了。但他儿子每年都会来上海过暑假,之前见汪铎晒过照片,如果现在还维持这种亲子模式的话,估计他儿子最近就在身边呢。”
聊及此,江数自然陷入沉思,而陈灿也忍不住感慨——
“还以为你对这事了解比我全呢,毕竟林影是你妹妹嘛。”
这话让江数心虚一瞬,只好打个卯,“我前几年一直在香港,没太过问这些。”
陈灿却由此打开了话匣子,“我还想着你能圆当年几个八卦呢,没想到当事人的哥哥还没我知道的多。”
“还有什么八卦?”
“自然是林影当年与公婆家割席的事。”
回忆起当年,他简直是信手拈来——
“当年林影入职完成了第一个独立项目,汪铎为她安排了一场庆功宴,就我们三个带财务上的一个姐,那天她喝得有点多,说要赶紧结束回家看孩子,张姐打趣她怎么不把孩子扔给公婆,她埋怨了句‘他们又不认这孙女’,我们就以为,是老人家重男轻女,想要孙子却生了个孙女呢…
就是那天结束,汪铎主动送她回去的,我这人你知道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听说现在,他还把画廊的运营全权交给林影了?看来这两年,他们共事得应该很不错啊?所以他俩…到底是不是真的?”
陈灿这人,从上学起就对数据模型不感冒,唯独一点,贼能审时度势、察言观色,所以毕业之后才任性转行,天天盯着那些代码柱状图有什么意思,还不如跟人打交道实在。
看他此刻求知若渴的眼神,江数自然只能冷嘲——
“我要是知道,还用得着来问你吗?”
“你这人真有意思,我这都离职多久了,你偏挑我来问前司老板和自己妹子的事,我要是你,一个电话过去找林影盘问,直接一目了然。”
听完这一切的江数,将咖啡饮尽,起身把杯子丢进门口铁筒内,同时丢了一句话给陈灿:
“林影现在是汪铎手底下的人,从她嘴里,我能听到几句关于他的实话?”
他起身,拍了下对方的肩膀,“谢了兄弟。以后拿不定主意的股别随便投,大不了来问问我?”
说完,他转身推开店门,扬长而去,而陈灿的手机屏闪烁出一条未读消息,他点开一看,竟是两串极冷门的股票代码……
对方附言:“我带你投资,你把与汪铎共事时的项目整理一份发我,越详细越好。”
当晚,江数收到陈灿发来的PDF压缩包,解压之后,密密麻麻几个T的大小,而比起这些实实在在的海量信息,更令他头疼的,分明是陈灿最后的那段话……
他现在无比确认,宋琦让他查的这个汪铎,不仅是宋生背后的一匹孤狼,更是他感情上真正的竞争者。
没想到,他从一开始就认错了情敌,虽知道岑硕和林影的关系更实在,而汪铎更像是一厢情愿,可他只要想到这个“一厢情愿”,他整个人便像热锅上的蚂蚁——躁且乱。
躁在于,这是面对岑硕时,完全没有的感受。
汪铎城府深厚,却一直待林影林影不错,他的真实身份复杂,资产雄厚,若他真的想追求林影,对付岑硕那些小伎俩,他动动手指就可以占据上风……
乱在于,陈灿的八卦之魂有其道理,但江数却认为,这隐情并非他所想。
“他们又不认这孙女。”
严翊明当年走得突然,如星可是遗腹子,仅是性别又怎会让严家如此区别对待?
他无端回忆起当年葬礼上,林影对自己说的话——“无论这孩子是不是你的,我都不会和你在一起。”
难不成如星真是他的……
思及林影每每对他三缄其口的神色,以及如星与自己这段时间的相处默契……
他向来不爱胡思乱想。
与其瞎猜,不如亲自问清楚。
当夜,这份惴惴不安的心绪坠着他,坠到半夜,坠成了碎片式的梦,像是一个接着一个的蒙太奇镜头,看似连贯,实则混乱。
梦里总在下雨,被母亲推到玄关外的暴雨,他看到林影的脸在伞下若隐若现,等回过神来,他耳边充斥着演唱会现场震耳欲聋的音响,喝彩声伴唱声漫布整个体育馆…
他和林影穿着一次性雨衣,淋了个透湿,女孩的黑发如蛇信,攀洇在脸颊与侧颈,人潮拥挤,将他们冲散又缀合,勾着他的不是发丝,而是MP3的有线耳机……
他想起来了,就是那股将自己引向她的耳机线……
林影带着她冲进地铁的瞬间,大门紧闭,赶上末班车的怡然自得充斥着二人的胸襟,她的兴奋溢于言表,连带着他的心跳一起震颤……地铁中人潮拥挤,因是末班车,时不时停站期间,二人总是会被上下车的人撞到。
女孩身躯有意无意地贴近,令他胸口几次倍感酥麻,即使隔着雨衣与T恤也不能幸免——雨水把他的心跳打湿,以至于谁都听不到。
直到察觉到林影身后一位男乘客暗中窥视的眼神,他才恍然回神——林影穿的正是个V领T恤,那人站在林影正后方,高了她整整一个头,低头刚好窥见她胸口乍泄的春光……
发现后,江数立刻朝他狠瞪了一眼,那人忙不迭地收回眼神。
于是就着这站下车的人流松动,他一把揽住林影的肩膀,带她去到车厢角落里,让她靠在墙边,自己则撑着她身旁的站立扶手,确认身遭不会再出现刚刚的情形,而她也被好好护在了自己眼前,方才提醒:
“你雨衣拉链掉了,刚那人一直盯着看。”
说这话时,他是转过脸的。
林影脸色一嗔,赶紧伸手,恨不得把拉链拉到下巴,一片羞红晕上脸颊和耳垂。
“…对不起。”
她无端道了个歉,江数虽觉她此刻可爱,却仍忍不住来句——“你又没错,道什么歉?”
可她只是低头抿了下嘴唇,将眼神蔓延至别处……这趟地铁实在是太久了,久到车厢里的时间被这场大雨反复腌制浸泡,活脱脱延长了一个世纪。
林影率先忍不下这份冗长的烦闷,从衣兜里掏出耳机,耳
机线早被拧成了麻花,她几乎在他怀中费劲纾解……望着她手指的动作循环往复,眼神认真得像是在解一个魔方。
解了三五分钟仍未果,江数不由得替她失了耐心,无奈松开了扶手,一把顺过她指尖的耳机线,细细研究起来……
“我帮你,你扶好。”
直到最后一圈绕匝的线被分解开来,一副耳机头终于分明两地。
下一站又到了,停站前的急刹令江数毫无扶靠的躯体,被无法抗拒的惯性带着向前倾附…他条件反射地腾出一只手掌撑起身后的墙壁,而林影也恰好用两只手掌虚扶上他的胸口……
毫无准备的揽与倾。
他忽然闻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晚香玉清香,混杂着雨水的味道——那是她的发香。
才想起家里每次置办鲜花,她总是要去搬走一两盆晚香玉的。
待地铁彻底停稳,他若无其事地直起身子,将处理好的耳机放回她手掌心,林影一边道谢一边掏出MP3,插上耳机线,挂上耳机头。
正当江数的眼神再次预备游离别处时,她忽然抬起头,递过来另一只耳机——
“要一起听嘛?”
其实那时候的江数不太能理解,刚听完那么久的演唱会,好容易耳边消停,车厢里又挤又窄,耳机线又长又乱,怎么她的耐心却能沉得长过这最后一通轨道。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选择接受这场邀请。
《富士山下》的旋律再次响起,她似乎最喜欢这首歌,以至于轻轻哼唱,嗓音清澈,地铁上的嘈杂也不能扰其通透……
他就被这股耳机线缠绕着心扉,耳朵里绕的是她喜欢的旋律,而耳机的另一端,连接着喜欢的她。
可那时候的江数,并不能懂她喜欢《富士山下》的深意,以至于此后那么多年,他也只是听了些皮毛,不过想让自己更靠近她一些。
当年的那场暴雨困住了他们,而这段漫长嘈杂的轨道由此蔓延……
蔓延至远处,眼前乍然一片漆黑,唯有她哼鸣的声音最为纯粹,直到这些哼鸣转为低声啜泣——
“我宁愿一个人呆着,可不想总一个人。”
林影坐在他副驾上,讲述着自己婚后的种种不幸,却被车内放的《富士山下》悉数吞没,也被窗外的暴雨吞没…
“你还嫌不够/我把这陈年风褛/送赠你解咒”
短短四分钟的旋律,却在梦里转了二十年的光景。
耳边音乐终于停了,他豁然惊醒了,时间凌晨一点,额头汗涔涔,掌心像刚捏爆了水球,似乎屋子里也跟着下了场无声的暴雨。
又潮又闷,透不过气。
他起身披了外套,趿上拖鞋,朝卧室阳台行去。
窗外月色亮而缺。
近几周公事私事堆积,他换了新住处,却总也睡不好。
江月龄近期给她派了很多工作,明面是放权,实则不过是为让他忙起来,好没有心思放在别处,说不定就能妥协与宋琦的事了。
先前案子的事仍在探查,警局时不时需要他配合,腾出空来再三确认信息…
而宋琦的催促,才是最让他焦头烂额的——
“我听说皮埃尔的展要在大陆开幕了,代理方是汪铎名下的画廊,这是个好机会,要不借此机会探探他的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