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留宿夜
汪铎在上海的住处是个高档小区的顶楼复式,据说是六年前过户的产权,到手之后有过小几个月的翻新,是当下时兴的新中式老钱风——不过他从不觉得是自己赶上了潮流,倒觉得是自己引领了潮流。
像他这般功成名就、家世优越的人而言,不这样想才没道理。
开门的是保姆顾阿姨,一看是她,对方立刻弯起笑意,
“林小姐来了?”
顾阿姨特意为她和如星准
备了新的碗筷,嘉泽也闻声而出,看到林影母女,礼貌问好:
“Aunti好。”
随即朝如星腼腆一笑,可如星一点不腼腆,不仅朝他做鬼脸,还主动坐到他对面的位置上。
如星在他对面,不时问他些小孩子间才会关心的问题,类似——
“你最近还在看蜘蛛侠吗?”
“我们班有人集了漫威英雄的卡,我帮你要了蜘蛛侠过来”
“他那次把水泼我身上了,本来就欠我的。”
场面十分和谐温馨,汪铎夹了一块白切鸡肉去到儿子碗里,嘉泽有些意外,点点头朝父亲小声道了谢。
汪铎不由得提及:
“从迪士尼回来这些天嘉泽开心好多,不时叨念几时你再来,看来上次他和如星相处很融洽。”
想必依这孩子的性子,不会主动朝父亲分享上次在乐园的插曲,林影便也不主动提,只附和:
“上次他们两个玩得确实很开心。”
话及此,汪铎忽问起:“你身体近来可好?还需复诊吗?”
林影以为对方又要借此献殷勤,便顺口——
“不提我都忘了,已经好差不多了,劳烦汪总记挂。”
谁知这话正中了汪铎下怀,他浅笑,交代顾阿姨去取他珍藏的梅洛。
听闻要饮酒,林影下意识推脱——
“我还得开车……”
“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相比起汪铎,她的心眼子还是太少,这会儿再拿之前的病当挡箭牌,倒成了她不识抬举。
红酒度数不高却易醉,尤其汪铎家的酒向来是私藏陈酿,品质上乘,口感经年沉淀,贪杯也不足为奇。
就这样,当晚她与汪铎酒足饭饱,饮至微醺后,一餐将毕,顾阿姨刚要引两人去小客厅吃水果饮茶,两个孩子玩得投机,嘉泽直接带如星去房间打游戏去了……
见此状,林影自然失了提离开的理由,汪铎趁机表示:
“正好,我从香港给你捎带了礼物,要不要…随我去书房看看?”
书房在二楼,林影随他顺着复式悬梯拾级而上,二楼的长廊此刻正一片漆黑,他没有开灯,只是一味引她走进书房。
推门而入,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整排旷阔视野的落地窗,汪铎打开了吊灯,灯色如烛火,映得玻璃面与墙面交相通明,看到落地窗上映出两人明灭相视的脸,林影刚避开了眼神,汪铎则径直走向了书桌,拉出右手边最下方的抽屉,正翻找着他口中的伴手礼……
趁着这间隙,林影好整以暇地兀自走去落地窗边,将视野蔓延至窗外,绿植茂密的公园席卷至深处,则是一幢幢低矮却排列齐整的居民区,私家别墅、各式庭院错落有致,堪称清雅幽居。
室内东西两面做了嵌入式书墙,北面则是满墙的画作与中古时钟,若干钟摆在沉闷的空间里,哒哒作响,敲得人莫名紧张。
但林影知道,她此刻的紧张并非莫名,而是必然。
感受到肩膀上垂落了一份气力,力道很松,很轻,像是蜻蜓点水……只消一瞬,肩膀上垂落的发被他的手指轻轻拨起。
“你今天的衣服应该会很衬,要不要试下?”
他收回手指,把一盒方正的首饰盒抬至眼前,林影一眼认出了这个logo,下意识以为这盒子里会是一副价值不菲的钻戒,谁知对方当着她的面,咔哒一声打开了盒面,冲入眼眸的是一对的钻石包裹着甲盖大小的珍珠,在吊灯的映衬下,钻石闪得如泉水晶莹,珍珠亮得如明月光辉。
怪不得他刚刚拨了下她的头发,想必是在看她今天是否有戴耳饰……
“这个款式大陆还没上,但我一眼看中,觉得很适合你。”
林影借着微醺调侃:“这样贵重的饰品作伴手礼,是不是大材小用了?”
“对我来说,这东西是‘大材’还是‘小材’,都取决于用的人身上,林影,你对我来说是大才,所以这礼物无论是什么性质,必定不会小用。”
对方声色雅隽,不容置喙,用溢美之词将她捧得如此之高,高得她忍不住飘忽,而后她才后知后觉,飘忽的是她涣散的意识……
“汪总惯知道说什么话能让人舒心。”
“这么说,你此刻是舒心的?”
这些年来林影始终不肯屈服于他的追求——屈服这个词或许过于夸张,可她感受到的压力,似乎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
汪铎这人有手段,会讲话,任何时候都不会置她于不体面的尴尬境地,即使是追求,似乎也是恩威并施。
可他外表又偏是个儒雅绅士的人,让人几乎挑不出错处。让她很难把握火候,去和盘托出自己的响应。
房间的灯不知何时逐渐变暗,她头一次感受到汪铎镜片下的眼眸如此清晰明亮,让她忍不住欲言又止。
只好假装放下戒备,从盒子中取出一颗珍珠耳坠,对着面前的玻璃要试戴上去,她撩开头发,熟稔地把耳针穿进耳洞,可却在穿耳堵时稍稍犯难,光线和视线都照不到的地方,手指无端打滑,一声清脆的掉落声没入钟摆的律动里,刚欲俯身,却被汪铎推拦下手指,她就这样望着他俯身于自己脚边,拾起地面上的银色耳堵……
在那一刻,她的目光悬停在了拾起耳堵的那只修长精致的手指上,可她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另一人的手——
那一双她从十六岁时莫名开始在意的手指,在拥挤的地铁里为她解开缠绕成团的耳机线,在被暴雨淋刷后为她解开濡湿的鞋带,以及无数次,为她纾解长存于欲望深处的死结……
“别急,我帮你。”
当这双手触碰到她耳垂时,她条件反射地颤了下身子,呼吸乱了,她意识到身边人并不是他,手自然也不是他的。
她撇过眼神,默许汪铎的触碰,心神却早已游走窗外。
“你在想什么?”
他的声音低若蚊蝇,缠在她的耳廓之外,两人如被笼在一个真空的玻璃罩里,所有禁忌的话与事,在此刻得到了片刻释放特权。
“我在想…你为什么这么执着?是因为这些年在我身上投入了过多的心力,才‘爱屋及乌’的吗?”
“我记得很早就回答过你,林影。比起一个人横冲直撞求一个既定结果,我更欣赏重头再来的魄力,你的魄力,我见识过,就像是初尝的红酒,口味虽苦涩,可回甘无穷。哪怕只有那么转瞬即逝的两三秒,我也想多尝几分余味。”
又是让人无法反驳的说辞。
沉默。
林影只听见钟摆哒哒作响,不记得过了多少秒,她才偏过了头去,指了指另一只耳朵——
“要帮我戴上另一只吗?”
他点头,低头抽出耳堵和耳坠,却偏要悬停在她耳垂几寸之外。
鼻尖忽然刮蹭至她耳鬓的发,呼出的气息都带着古龙水味道。
“林影……”
气若游丝般的呼唤,让她的涣散的思绪无处安放。
“Iloveyou.Bemywife?”
他的英语很好,像nativespeaker,却又不会让人感到陌生。
似乎,是他自己的语言。
是表白,也是求婚。
同他步入书房之后,林影有预料会被正式告白,却没想到告白之后竟是一句赤裸的“bemywife”
谈感情都要深思熟虑的她,面对“婚姻”这个字眼,自然生出了些抵触。
可此刻的抵触,更像是无奈之下的负隅顽抗。
若真考虑结婚,抛开世俗的偏见和指摘,汪铎对她来说,怎么不算是个不错的对象呢?
各自经历过一段失败婚姻,拖带一个孩子的两个人,他需要一个能成为经济和生活后盾的妻子,而她需要的,是远离所有危险关系,远离那些会将她和女儿再度脱离深渊的人……包括江数。
他的脸再度一闪而过,还没等林影有意将思绪清空,唇上忽然覆盖来了一抹凉……唇与唇的相贴,比蜻蜓点水有力,却并没有侵略之感,那双手仍颇有风度地圈揽着她的腰,给足了人喘息。
想随时推开、逃离,也未尝不可。
直到眼皮贴到了金丝眼镜的边框,她下意识后退,他却在此刻只用一只手箍紧了她的腰,腾出另一只手来取下眼镜,遂又认真吻她。
这次要有力得多,林影仍然没有拒绝,或许是他之前的动作过于温柔,使她丢了防备,以至于她现在被他从身后桎梏在了落地窗前……
也许太久没和人亲热了,借了醉意的胆,偷了夜色的黑,起了别有所图的意,林影才情愿与他破这次禁。
轰隆……
窗外雷鸣乍响。
她下意识指尖战栗,却被他轻易捉去,放开她的唇,不客气地含上她轻颤的指尖,气息如潮水,在她指腹放了把火,与身体里的酒精碰撞蒸腾,她的身体不争气地起了些反应……
哗啦……
窗外的雨簌簌而下。
想起自己被家暴那晚,她第一次尝试逃离那个家,也是这样雷鸣电闪的一夜。
耳垂上珍珠的重量蓦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份厚重的含吻。
她什么都想起来了。
想起了江数接她回别墅的那天,想起了他们第一次接吻的地下车库,那次的车窗一样坠着怎么也无法洗清的水雾,以及那次她满身狼狈地再次出现在他别墅大门之下……
那是她心底一场永无止尽的暴雨,把她淋得蓬头垢面,却也淋漓尽致。
雨里总是有他,以至于后来耳边每每想起《富士山下》,她的耳边总有雨声伴奏,脑海中浮现的,是他被打湿的侧脸。
最不该想的人和最容易想起的人,重合开来,像是拓印一般,把那些不堪和沉溺冲上脑门。
而这份不堪和沉溺,此刻正在她与另一个原本不该的人身上继续践行……
哐——
时钟整点的敲钟声,撞进耳膜。
时间被金属声填满,林影像一只惊弓之鸟,一把将身前的人推开,呼吸归宁,头重重垂下……
“抱歉,是我醉了。”
她的语气里有懊丧、有不甘,全是对自己的。
而汪铎则好整以暇地戴回眼镜,一如往常,俯身在二人的脚边搜寻一二。再起身时,林影看到他拾起了那会儿二人缠绵时不小心碰掉的耳环。
“这副耳环果然很适合你,希望你可以收下…我这份心意。”
他把珍珠重新归于盒内,扣上盖子,交到她手上。
窗外雨势小了,可仍没有要停的意思。
林影将盒子揣回包包里,垂眼道了句:
“那我先走。”
可醉意上头的她,连脚步都是不稳的,人还没走出书房,整个人便摇摇欲坠至半步颠。
汪铎就势将半倒地的她搀扶起,用手掌轻触了下她的额头——
“你醉的厉害,可能有些温烧,我让顾阿姨给你拿点药,收拾出一间客房,委屈你和女儿在这将就一晚。”
“不用……”
“放心,强迫从来都不是我的风格。既然今晚你给了回应,那我就有这个耐心,等你全然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