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想见你
再次醒来时,望着似曾相识的天花板吊灯,林影立刻意识到,这是古北的那家私人医院。
此刻她额头贴着降温贴,手背扎着输液针,输液袋里的药水滴得匀速缓慢……
“你醒了林影?”
迎上来的人是汪铎。
她下意识询问:“如星呢?”
“送她回去时刚好碰上你邻居程小姐,就请她帮忙照看了。你这会儿感觉如何?送你来那会儿体温都超四十度了……是我大意,昨晚不该让你喝酒的。”
最近她操劳过度,心里绷着一根弦,昨晚忽然喝了酒,吹了整晚的空调,一早起来就已经在温烧了,本就在强撑,回家后又处理了不少家务工作,睡也没睡好,江数又忽然出现……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的。
想起昏睡前两人不合时宜的争论与缠绵,林影兀自悔恨,自己当时真像是失了智似的,他也是……真是两个疯子。
她问汪铎:“是你送我来的?”
“不是我,是你哥哥江数。”
他否认得坦然,顺便便帮她把床头摇起了些弧度,端上了一杯温水来。
“这病房也是他安排的,本来要一直守着你,但一个小时前接了个电话,像是有要紧事,才满脸不情愿地把你托付给我照看,自己先回去忙了。”
闻此一话,林影颇尴尬地垂下眼,病魔缠身的眸子不若平时澄明,唯余倦怠。
像是一场梦似的,可那双发红懊悔质问的眼,却在她脑海里烙了块疤——这块疤其实早就有了,只是她不愿主动触碰罢了。
或许过了这遭,他也该从父母那里听说些什么话了。
也许,当他知道当年自己瞒着他的,不只有如星是他女儿的事之后,他的执念或许也不会那样深了。
被心爱的人算计、甚至被推及风口浪尖,实在不是一件体面的事,也不是一件被轻易原谅的事。
“又给你添麻烦了。”
林影哑着嗓朝汪铎致歉,眼眶仍旧泛红。
可汪铎却久违地叹了口气,带着点嘲意:“不是都答应和我结婚了,怎么还这么客气?”
林影的脸色刚要变得更五味陈杂,汪铎却霎时起身,按了下护士铃——她的输液袋终于空了。
护士进门来替她又量了体温,测了下心率,总算这烧暂时退了下来,但她近期受心理压力的影响,再加上之前内分泌一直不太稳定,导致免疫力下降严重,虽然算不上流感,但烧到40度怎么也不是个小事,若是不加以根治,恐怕症状会反复,所以医生建议她住院观察两晚,再输几次液,等情况彻底稳定后再回去。
这次她没理由逞强拒绝了,因为汪铎直接代她应了下来,并立刻去把剩下的医药费、住院费一并缴了。
待他折返时,还不忘朝她交代:“你安心。我刚刚打了电话,程小姐工作繁忙,就不麻烦她照顾孩子太久,我安排司机接如星去我家住两天,她和嘉泽相处良好,应该不会太抗拒。”
“…谢谢。”
她嘴上这样说着,手上已经拿上了手机,给程馨然也发了句:“给你添麻烦了,有空进我家帮如星收拾点惯用物吧?”
两人都留有各自家门的备用钥匙,就是为了备这不时之需。
安顿好这些后,她才意识到汪铎仍然站在床边,始终未动脚步,几次似乎是欲言又止。
若搁在过去,她可能不会主动提及,但就像他说刚的那样,既然都要结婚了,又何必顾虑太多场面上的客气。
“你有话直说吧?我这会儿好点了,能听进去的。”
得了她的认许,汪铎才终于开口:
“你今早答应我要结婚,还要离职,是被迫而为的吧?”
“算是无奈之举,但也算不上被强迫。你既然和我爸认识,还是合作方,那当年我结婚、乃至前夫去世之后的事,他应该多少都有给你透露过吧?”
“你是指,江数和你的关系?以及他实则是如星生父的事?”
他反问得直白,惹林影忍不住将眼眶低垂得更深,几乎连余光里都容不下他。
她点头:“你们背地里一直在盘算如何利用我和女儿算计他吧?你之前把岑硕劝走,也根本不是吃醋,只是找个理由放许一唯进来,这样她才有机会继续接近江数,才会有机可乘。”
“很有逻辑,但你只说对了一半。”
汪铎哂笑,朝她坦白,“你父亲的确告诉过我,你和哥哥江数关系匪浅,但他并没有透露如星生父的任何情况,这一点是我自己猜出来的,你应该也有意识,这并不难猜。我劝退岑硕、宽进许一唯的确有私心,但这两者背后的原因,并不如你猜的那么……龌龊。”
“那还能是什么?”
可汪铎并没有打算和盘托出,只是朝她保证——
“没那么龌龊,但也不代表多磊落。至少我可以对你保证,我做的事并不会伤害你以及许一唯。甚至岑硕…我也给了他一个体面的去处。”
听到这里,林影也不打算详究背后的细枝末节,只觉这些人要么已从她的人生退场,要么即将退场,她如今自顾不暇,没心思精力去关心别人的命运,反正她都无愧于此。
她唯一的愧处,便是五年前与林济东的那场交易——以江数未来名誉为代价的自由。
现在,她又在以消耗江数的感情为代价,为她和女儿争取更宽广的自由。
她又想起昏睡前江数质问自己的话——为什么总把他推开?为什么什么都不肯说?却偏又允许他继续介入自己的生活。
她习惯性觉得自己可怜,习惯性觉得别人欠她些什么,林济东也好、江月龄也好,甚至江数也是。
或许他们是亏欠自己良多,可感情债是个无底洞,越是凝视,越会被吞噬,再被这种顾影自怜的情绪反噬疯魔……
归根结底,她的人生只能运行在自己的轨道里。别人是进不来的,强行相撞的轨道,如何能正负相抵?只会撞得头破血流,什么也不剩。
“林影,你总觉得我这些年对你的感情像施舍,但明明,你今早回应我的话才是真正的施舍。”
汪铎再度开口,牵她回神,“我说过,你在感情上是个念旧的人,你并没有很爱我,甚至也没有很爱你自己。
虽然别人总说我是个艺术家,但入行这么多年,我早觉得自己是个浑身沾满了铜臭味的商人了。我不希望心里最后一块净土,也只是掺杂着算计的‘施舍’,所以结婚的事,你确实可以再考虑考虑,我说我很有耐心,不是在以退为进。”
说完,他看了眼手表,表示自己要回去陪嘉泽吃晚饭,便直接告辞了。
病房门落定的那一秒,空余林影凝着墙面上的时钟发呆,啪嗒啪嗒的秒针算计着时间,为她的情绪按下暂停键。
住院这两天,林影最多的时间就是在休息睡眠,空余时间没刷多久手机,就觉得字形混乱,眼皮打架,便干脆不再多看,干干净净地享受了两天清净日子。
关闭任何社交媒体,不刷短视频,就算是护士帮她开电视,她也只找些无脑剧来打发时间,不做任何烧脑、深入的思考。
只因她逐渐意识到,哪怕是个机器,信息一旦过载也是会出现卡顿,需要报修的。
何况她只是个肉体凡胎的人呢?虽然这样想有些辛酸,但好容易生个病,让大脑放个假,也当是疼爱一下自己了。
就这样,两天之后,她的体温终于稳定了下来,精神头也好多了。
当看到程馨然带着如星走进病房,她更是无限惊喜——
“怎么是你带她来?”
“你老板早就嘱咐我,说你大病初愈,看到我和孩子来会更安慰,就直接拜托我来接你出院了。”
汪铎在这种事情上,总是格外周到。
“妈妈,妈妈!汪叔叔说嘉泽开学之前,要去参加野炊夏令营,我也想去,妈妈可以帮我报名吗?”
程馨然表示:“她来的时候念叨了一路呢,不停问我,妈妈会不会答应她。”
她摆着手,佯装无奈。
“不管怎么说馨然,这几天麻烦你了,今晚回去我下厨,你想吃什么,我统统给你安排上!”
“得了得了,你现在还是带病之躯呢,做个饭再把你累着了病情复燃怎么办?你哥和你老板都饶不了我。”
她话里带着揶揄,林影并未由此感到冒犯,反倒听她这么一玩笑,心里顿时轻松了不少,她收拾好行头,牵起如星的手,去前台办出院手续,费用自然是早就结清了的,她便和女儿、程馨然一起按电梯下楼……
如星的话一直没停过,就在这时,她冷不丁来了一句——
“妈妈你知道舅舅上电视了嘛?”
林影还没仔细消化这句话,电梯刚好落停,大门洞开,站在她面前的人,俨然便是戴着口罩的江数。
只因这双眼睛她实在太过熟悉。
然而四目相对不过三秒,江数便伸手拦了下电梯,表示——
“这么巧,我刚要上来接你。”
原以为那天之后,他怎么也会在家“冷静”一段时间再考虑约见面的事,谁知他倒是雷打不动。
程馨然倒是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并未袒露出太多不合时宜的微妙神色,只是大大咧咧地,牵着如星老老实实坐进了后座。
如星再次询问:“舅舅,舅舅,前几天如星在电视上看到你啦,但是汪叔叔很快就把电视关了,舅舅是报名参加了什么比赛嘛?”
可一向对如星耐心回应的江数,这次非但没有正面回答,反
而还语气平平地交代——
“这不是如星该关心的事。”
而程馨然见状,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林影这才意识到状况不对,可当着孩子的面,她并不想生是非,嘴上用轻巧的话宽慰孩子,让她别打扰舅舅开车,手指则佯装轻描淡写地划着屏幕,看到本地热搜词条上,蹦出来些熟悉的字眼……怪不得他今天要戴口罩呢。
待车子停在了楼下,林影并没有着急卸下安全带,先朝着身后的人交代:
“馨然,你先带如星上楼吧?我待会儿上去。”
此话一出,程馨然秒懂,而江数握在方向盘上的手,也兀自攥紧了一瞬。
目送女儿平安上楼后,林影才徐徐开口:
“闹得这么沸沸扬扬,怎么还不知道避风头,非要来接我出院?”
也正是此时,车窗被关得严严实实,连上锁的声音都这样清晰可闻……
这不是两人第一次同处于这样的空间里,可林影仍旧无法习惯这样的“窒息”。
“是有点冒险,但我实在想见你,也想听你……说些真心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