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198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夫人死的第三年 > 第29章“我们之间,到底是谁对不起谁啊。”

第29章“我们之间,到底是谁对不起谁啊。”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李邑眼底的光顿时灭了,垂头丧气坐下来。

    “我赴京来赶考,已快花光了盘缠了。今年若是不中,怎能回乡面对父老?”

    沈亦谣看了看那李邑,不过十七八岁样貌,“你年纪轻轻就过了乡试,为何如此心急?小仙看你颇有些文采。时日还长,日后定会高中的。”

    李邑摇摇头,眼底颇有沮丧之意,“我是寒门出身,在郢城也算是有素有才名。如今上了京城,方知天地广阔,我不过是井底之蛙。上京干谒,原先同族亲有些交情的门楣都闭门不见,四处投石问路,把钱都花在了人情筹措上,也没几个人愿意正经看看我的诗文。几个同乡看我可怜,素日里分我几口吃的。再待几天,只怕是要身无分文了。”说着,又用袖子去抹泪,“祖父对我寄予厚望,只想临终前能看我高中,光耀门楣。”

    京城物贵,多少寒门子弟怀揣希望迈入这座巍峨皇城,又萧瑟离去。

    父亲当年科考三年,三十及第,也是走了这样一条凶险的路吗?

    沈亦谣叹了口气,公主多年来做的事,对他们来说,确是一份萤火之光。

    “你两日后,携你的诗文来此地参加诗会。届时会有贵人名流集聚于此,能不能过了他们的眼,还是在文章之道上。”

    李邑大喜过望,在沈亦谣面前连连伏地叩拜。

    方丈又命人挪来莲花宝座,在宝座周围加了四方白帷幛。

    沈亦谣左腿曲着踩着莲花宝座,一手随意搭在膝上,右腿垂下,与人答话,宛如自在坐的水月观音。

    李邑跪在沈亦谣面前,与她求教点拨求得颇为虔诚。

    大雁塔中其它游客见此天降异象,已聚集了一堆人围着李邑。

    见那白帷幛帘后无人,却随风而动,时不时卷起一股风,将那李邑手中的书册和纸笔卷进去。不多时,便多了几行批注。

    以讹传讹,都说大雁塔中多了一位在世神仙,泽被世人,都排队跟在那李邑之后叩拜。

    “神仙务必保佑吾儿高中。”

    “神仙在上,保佑我子孙满堂,多子多福。”

    “求神仙保佑我父母长命百岁。”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神仙保佑信女觅得如意郎君。”

    ……

    夭寿啊,沈亦谣揉揉鼻子。

    自己都短寿促命且断子绝孙呢。

    沈亦谣受不了了,从白帷幛中窜出,一群人只见大风无端刮起。

    “做仙如上值,今日时辰已到,小仙告辞了。”

    “神仙明日何时再来啊!”李邑抓着书册从地上爬起来,忙出声喊道。

    沈亦谣往下一瞧,裴迹之斜斜站着,听见动静,睁开眼,给沈亦谣比了个手势。

    沈亦谣叹了口气,转头朝众人道,“巳时上值,酉时下值,一日上满四个时辰。”

    裴迹之从墙边直起身,拍了拍身上袍子,伸出袖子来同沈亦谣握住,两人并行缓步走了出去。

    为了避着人的眼目,裴迹之走到无人处,才同沈亦谣说话,弯下腰,将红绳那端递给沈亦谣,“今日上值感觉如何?沈仙女。”

    沈亦谣见他动作时微微蹙眉,和她并行时始终侧着身子,掩耳盗铃、欲盖弥彰。

    冷冷瞥了一眼,“啧”了一声,“你来葵水了?”

    裴迹之霎时耳朵羞得通红,“沈亦谣!”

    方才沈亦谣在楼上时便察觉,裴迹之蹙眉倚墙斜靠着约有半个时辰,偶尔稍微动动手脚,却始终没转过身子来。想是脚站得发麻,也不肯离开原地出去松活松活,多半是心里有鬼。

    沈亦谣从裴迹之身侧探出脑袋去看,伤口处果然渗出了一圈手掌大的血痕。

    “你来初潮,一定要记得防寒保暖。宫寒落下病根了以后怕是不好生养。”沈亦谣无赖一般凑到裴迹之耳边,咬着他通红的耳根。

    裴迹之如今脸皮倒是薄,容易臊得慌。逗起来甚是好玩。

    倒不像是他们成婚后几年那般没皮没脸。

    那时候裴迹之就算光着屁股在屋里走也不见半分羞模样。

    死别胜新婚呐。

    “今晚你早些歇息吧,明日还得来上值呢。”沈亦谣同裴迹之一道上了驴车,看他小心翼翼撑着座斜躺下,在车轮辘轳声中同他说话。

    “嗯。”裴迹之终于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眉心微蹙同她答话。

    “谢谢你。”沈亦谣转头看车窗外,日薄西山,暖光将京城楼阁的飞檐罩上一层光晕,檐角铜铃被风刮得叮铃响。

    她没有说明日不再来了这种话,她不想用自己的关心去驳裴迹之的好意。

    她想,她大概明白裴迹之的坚持。

    像这样坐着同人谈诗论句,若是她还活着,大概是不可能的事。

    即便有公主的权势,即便与男人同席以对,真正的男女有别,是不可能越过去的。

    他们心底,永远对她有一分轻视。即便是真心的赞许,也隔着一层男人对女人的成见。

    只有当她不再拘泥于女人的身份,甚至不再是人,终于得到了他们真正的尊重。

    沈亦谣转过头回来,低下头,披散的头发从肩头滑落,她可以为裴迹之梳头,却无法绾起自己的发髻。她死的时候是在船舱床上,没有束发。

    “我很开心。”沈亦谣手轻捏住自己发丝的尾端,由心微笑,明明是开心的时刻,心头却因他的自伤有些酸胀。

    “沈亦谣。”裴迹之一手撑着脑袋,闻言浅笑,“你活着的时候都没有这样同我说过话。”

    “是吗?”沈亦谣手指卷着自己的发尾,竭力抑制着心头呼之欲出的酸楚,仍作着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我以前是这么不知感恩的人吗?”

    她应当说过谢谢的,在檀州父亲丧仪那次。

    “不是。”裴迹之睫羽微颤,如蝴蝶振翅,落日余晖透过窗棱,将他如玉的面颊镀上一圈金光,“你从来不说你很开心。我想,是我做得不够好。”

    沈亦谣胸口的那只蝴蝶也扑扇着翅膀,一下一下撞着胸口,几乎要从喉咙破出。

    说啊,不过是说句心里话。

    有那么难吗?

    沈亦谣头越发低下去,看着自己膝上的红裙,鼻子发堵,眼眶发酸,却再也无法落下一滴泪来。

    原来鬼魂是没有眼泪的。

    她听到自己压住喉咙的颤抖,说了一半的真心话,“对不起。你做得很好,是我太贪心。”

    要真情,也要自由。

    她要被困住的那一半自我,挣扎着不肯低头。

    现在裴迹之将她要的一切双手奉上,但她能回报的,只剩亏欠。

    “说什么对不起。”裴迹之勉强笑了一声,像是自嘲,“我们之间,到底是谁对不起谁啊。”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