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蜡油,烫不烫?”
夜里下了一场暴雨,惊雷把院子里那株杏子树劈成了焦炭。
一人一鬼站在窗边,暴雨噼里啪啦砸下,纱窗被风摇得呼啦作响。沈亦谣缓缓侧过脸,一点点转向身旁穿着白寝衣呆若木鸡的男人,“怎么办?是不是坏兆头?明日那诗会还去得吗?”
闪电把裴迹之的脸映得惨白,勾唇一笑,比身旁的人更像个地狱复仇的恶鬼,“这么险的雷都能劈歪,你放心吧。我们指定能遇难呈祥,逢凶化吉。”
“去睡吧。”裴迹之顺手给沈亦谣重新添了三炷香,插好后转身侧躺回床上。
沈亦谣跟上去,慢慢蜷下身,轻手轻脚地躺在裴迹之身边。
听身边人绵长的呼吸,如果她还活着,这样的距离足够她感受到身边的体温。
如果她重返人间本就是一桩冤假错案。
那宣告正义的判官,迟一些,再来审判她的蹉跎吧。
“沈亦谣。”身边人在黑暗中忽地出声。
沈亦谣吓了一激灵,当即就飘到梁上。
“回来。”
“什么回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一直都在外面啊。”沈亦谣大惊失色,连连往窗边躲。
“沈亦谣。”裴迹之侧躺着,用背影同她说话,“陪我一会儿,当我求你了,好吗?我刚给你上了香,你许我一个愿望吧。”
“……好吧。”沈亦谣踟蹰着飘上前去,慢慢躺下。
裴迹之没有说话,沈亦谣能听到他震如擂鼓的心跳,越来越急促的呼吸。
“你……怎么知道,我在你旁边?”
“感觉。”
“好吧。”沈亦谣揉了揉自己鼻子,有点心虚。
自己怎么做了鬼也无处遁形。
“你什么时候有感觉的?”
“记不清了。”
“裴迹之。”沈亦谣忽地出声唤他。
黑暗中裴迹之睁开眼,闪电劈开天地,将整个屋子照得雪亮。
“你最近怎么不做手工活了?”
“我……有点累。”裴迹之揉了揉鼻子。
“你那个时候,就有感觉了吧?”沈亦谣眯起眼,凑到他耳边威吓他。
裴迹之把被子掖上肩膀,“睡觉了。困了。”
这小子,有点奇怪吧。
沈亦谣望着梁顶,慢慢推敲着那天的事,忽地皱起了眉,凑到裴迹之耳边,悄声问道,“蜡油,烫不烫?”
黑暗中裴迹之的耳根烫得发红,“睡了!”
因为有义恩公主到场,这次诗会的排场远超沈亦谣想象。
她和裴迹之带着诗稿到时,大雁塔内外已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公主府女婢和侍卫一路从寺外大门口夹道欢迎引路。
大雁塔下排了一列空木牌,上面皆覆着白纸。
沈亦谣蹭着裴迹之耳朵,“这是干嘛的?”
裴迹之一笑,“公主要帮你的忙呢,佳作一出,立即昭告天下。”
他指了指塔下执纸笔而立的青衣门客,“那儿,等着跑马传诗的。”
沈亦谣拉了拉裴迹之的衣袖,“我有点……”
“紧张?”裴迹之扬眉,“我不会让你输的。”
话是这么说,沈亦谣这辈子昔日同公主与门客宴会时,都是和乐融融的场景。这番与人一争高下,倒还是头一次。
沈亦谣重返人间还是第一次有了近似尿急般的紧促感。
沈亦谣抠抠脑袋,随着裴迹之一道破开人群,进入塔内。
塔内第一层已排开数排桌案,有来的早的文人墨客已入席列坐。
见着裴迹之来,起身躬身行礼,“裴郎中。”
裴迹之伸手一拍,“坐,坐。我今日是代妻来与会,借了夫人的光,诸位休得理会我。”
李氏站在王采钧身旁,正为其研墨,见着裴迹之来,没个好脸色,出声呛道,“也不知道裴郎中这夫人这光够不够照七尺男儿这小白脸。”
裴迹之没忍住扑哧一笑,“能有夫人为裴某添光,是裴某之幸。咱们文章底下见真章便是。”
“正是。”一声凤仪万千的女声从门口传来。“文章之道,岂在男女之间。”
公主身穿着道袍,头戴香兰冠,手抱拂尘,礼部侍郎徐然和圆过方丈跟在身后左右。
身后跟着乌泱泱一大群手捧着礼盒的女婢走近前来。
林晋安走在人群之中,见着裴迹之,眼神微微往身旁一侧,似在找沈亦谣。
沈亦谣攥着裴迹之的袖子,拉着裴迹之的手跟他打了个招呼。
裴迹之唇角顿时垮下来,冷着一张脸,倒没有收回手,默默在空中把手指收起来,攥了个拳。
“今日盛会,有幸邀诸位前来,特备下嘉礼,凡摘得各题榜首者,皆有赐礼。”
塔下众人见公主来,连忙要跪,公主掌向前一推,“不必行礼,今日吾以义恩法师的身份前来。”
又朝身旁圆过方丈略略低头,二人互相见礼,转头朝众人道,“今日诗会,无男女之别,无佛道之隔,无士庶之分,众生皆乐。”
圆过法师引着公主和徐然登上塔顶去入座。
沈亦谣伏上裴迹之的耳边,“我去咯。”
裴迹之低眉浅笑,“嗯。”
沈亦谣飘上二楼,一阵风窜入白帷帐,徐然和公主侧目过来,正见帘角飘摇,无风而动。
徐然捋着自己下巴上的青须,“前两日便听说大雁塔中有诗仙现世,传闻可为真?”
圆过方丈一笑,说了句颇为玄奥的话,“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手持铜钵,在那铜钵上一敲,朝楼下朗声道,“今日所有诗作,皆糊名与试。诸位著完诗作之后,投于本僧弟子手中金筒中,由义恩法师和徐侍郎各择一优胜者。若二者所选不一,则请诗仙示下。若有幸,诸位今日可观祥瑞奇迹。”
闻言,楼下众人皆议论纷纷。
“当真有诗仙现世这种事?”
“不知道啊。若是真有此事,那当真是三生有幸了。”
“不会是这和尚在搞什么鬼吧?”
王采钧眉头紧蹙,转过脸来看裴迹之,顿时面如菜色。
裴迹之肩一耸,手一摊,一脸无赖。
这傻子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绑上贼船,无法脱身了。
楼上公主闻言掩面低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徐侍郎既早听说诗仙一事,今日竟真来与会?”
徐然叉手朝天一拜,“圣人治下,太平盛世,有祥瑞现世,此乃吉兆。某为何不来?”
又略略低下头来,低声道:“殿下又为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