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他想用你这玩意儿吞金自杀。”
梁国公的情况比沈亦谣想象得更糟。
床头的烛光幽微,在他脸上投下摇晃的暗影,像是他的命数。
梁国公倚着床,满头银发发髻凌乱,呼吸促而急。眼帘半掀,对旁人视若无物。
沈亦谣能看见他爬满皱纹的印堂上有幽幽蓝光。
许氏握着他的手坐在床头,没有哭,出人意料地镇定。
看见裴迹之来了,伏下身,贴在梁国公的耳边,说得大声,“老裴!二郎来了!你跟他说说话!”
裴迹之跌跌撞撞走到床边,蹲下身,贴在父亲身边。
“父亲。”
许氏拍拍他的后背,“你大声些。你父亲现在听不大见了。”
“父亲!”裴迹之贴着梁国公的耳边,“我来了!”
梁国公皱着眉,反应很慢,过了半晌,才恍然解开眉头。
“哦!”梁国公恍恍惚惚转过头,看着裴迹之露出笑,“是大郎啊。”
裴迹之哽咽嗫嚅,一边掉泪一边去拂梁国公鬓边的乱发,“父亲。我是迹之。”
梁国公张着嘴,想了半天,才怔怔愣愣一笑,“是溜溜啊。”
裴迹之眼泪连珠一样掉下来,“是我。是溜溜。”
“溜溜。阿爹,要走啦。”梁国公每说一个字,胸腔都拉起轰鸣的杂音,手缓缓抬起来。
裴迹之双手回握住父亲的手,紧紧把脸贴上去,口中喃喃,“爹。爹。”
“不怕。溜溜不怕。”梁国公捏着他的手,已经没多大力气了,松垮的皮肤在裴迹之手背上缓缓摩挲,“爹没事。”
梁国公抬起眼,朝着虚空露出一抹笑,“二郎媳妇也来啦。”
沈亦谣一怔,上前一步。
梁国公看着她的方向,慈眉善目地笑,“你过来。”
许氏和裴迹之都跟着看向沈亦谣的方向,眼中满是惊惶。
沈亦谣不可思议地飘上去,蹲在裴迹之身旁。
梁国公的视线跟着转过来,“二郎媳妇,好久没见你了。你过得好吧?”
沈亦谣嘴唇翕动,半晌才吐出话,“我过得很好。”
“好啊。那就好啊。我也可以放心走了。”
“当年的事情,对不起啊。”梁国公抱歉地笑了笑,“我说得太过分了,你怪我吗?”
沈亦谣鼻头发酸,勉力呼了两口气,“不怪你。”
“原谅我吧。”梁国公灰白的须不住颤抖,“我没养过女孩子,不知道有些话不当说。你的性子,跟大郎太像了。只有才情,一身傲骨,不懂人心的弯弯绕绕,要吃亏的啊。我只是想训诫你,我是把你当自己的孩子的啊。”
“都是我不好,不该说你命薄。害得你,吃了好些苦。这都不是我本意。”
沈亦谣眼前一片水雾漫上来,“没事了。都没事了。”
“你过来些。”梁国公把手从裴迹之手里伸出来。
沈亦谣把脸贴上去,梁国公的手缓缓抚上她的头顶,一点点摩挲着沈亦谣的头发。“好孩子。道歉的话,我下去跟你爹娘再说吧。你和二郎好好的。”
“嗯。”沈亦谣哽咽着答。
这是回来以后第一次切切实实的触碰。
原来是这种感觉。
梁国公笑了笑,“你们出去吧,我和筝娘说两句话。”
沈亦谣陪着裴迹之站在院子里,始终紧紧握着他的手。
裴迹之没有说话,眼神飘忽不定,偶尔背过身去,偷偷擦去眼中的泪。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许氏打开门,满头珠翠仍旧一丝不苟,从容镇定,眼神却与裴迹之刻意错开。
“你爹走了。”
沈亦谣跟着裴迹之做了一夜的事,梁国公的棺材是早已备好的。
跟着他们停灵到祠堂,又找道士来看了时辰入殓。
定在了七月三十。
裴迹之和许氏各自忙着,片刻没歇过,搭完灵棚天也快亮了,又寻人去报丧。
裴迹之终于在胡床上坐下来,穿了一身白麻丧服,叉开腿,低着头跟身旁沈亦谣抱歉笑了笑,“不好意思啊,又要耽搁你了。”
“说什么呢。”沈亦谣推了裴迹之一把。
“着急吗?”
“说的什么话。”沈亦谣被气笑了,“赶着去投胎啊。”
“可不是嘛。”裴迹之跟着沈亦谣傻乎乎地笑,鬓边散落的发丝跟着一抖一抖的。
许氏带着两个丫鬟端着汤饼走过来,搁在灵棚下的桌子上,叮呤咣啷摆了三个碗,“吃点东西,忙一晚上了。白天我来守着,你回去歇会儿。”
“我没事儿。母亲先去歇吧。”
许氏冷哼了一声,“现在知道尽孝了。用不着你,自己睡去吧。”
一边搅着碗里的汤,往里吹气,“你平时为了沈氏也吃惯了素斋的。倒是合上你的胃口了。”
“母亲。”裴迹之罢了勺子,凛目看着许氏。
“你别跟我这娘啊爹的。我还不知道你,娶了媳妇忘了娘的东西。”
许氏往嘴里喂着汤饼,垂目看着桌子,“你吃完了去睡觉去。沈氏,我有话跟你说。”
沈亦谣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汤饼,沉沉应了声,“嗯。”
许氏带着沈亦谣去了明理堂。
一路上许氏昂着脑袋,步履飞快,走得裙角飞扬,没有同沈亦谣说一句话。
进了许氏自己的里屋。
她快步走到妆镜前,恨恨地吐了口恶气,躬身从妆奁里取出一块祥云形的金坠。
随手一抛,沈亦谣飞身从天上接过。
是实金的,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眼熟吧?”许氏抹了一把自己鬓发,转身在桌边坐下,柳眉竖起。
“眼熟。”
这是沈亦谣自己的东西,是刚成婚时裴迹之给她打的,一直系在脖子上。
不过成婚第三年时,就收起来了。
许氏抿了抿唇,反复启了两三次唇,才用生涩僵硬的声音说,“差不多一个月前吧,从二郎枕头底下偷出来的。”
许氏冷笑了一声,“都是从我肚子里掉出来的东西,我怎么会不明白他在想什么。要不是我们这些年偷偷使着绊子,他早抛下我们去了。他想用你这玩意儿吞金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