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你是不是能现形啊沈亦谣?”
裴迹之半天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才漫不经心答了一句,“崔相的人打的。”
他前几天是想借更衣给沈亦谣看的。
他想赌,赌沈亦谣会心疼。
会为了他受过的伤留下来。
但沈亦谣已经提前给他看到了离开的决心。
那年,裴迹之拿到了崔皇后给圣人下毒的证人。
此事一经捅破,崔皇后和太子被软禁在宫中,崔蕤和崔相被收监。
圣人还没下决断,要如何处理此案。
那时候,裴迹之收到了沈亦谣离世的急信。
沈亦谣不过从他身边离开了三天,怎么就死了呢?
他觉得荒谬,笑着同驿使答话,“寄错信了吧。”
驿使皱着眉,不明所以。
他才恍惚意识到,驿使怎么会知道信里的内容呢?
他怎么会知道,里头递的是死讯,里头写着沈亦谣的名呢?
这封信,除了是寄给他的,还能是寄给谁的呢?
裴迹之从书房里冲出去,风声呼呼刮着他的耳,他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李岳和柳襄追出来,在背后冲他喊,“裴二!你要去哪儿!这事儿还没聊完呢!”
裴迹之从檀州扶棺回来,圣人仍没下定决心废后。
崔相的残党把他堵在巷口,后背横刀砍来的瞬间,他以为自己也可以死了。
柳襄带着人匆匆赶来,留了他一命。
他醒过来,柳襄皱着眉看着他,“圣人的意思是,废后废太子,崔相和崔蕤抄家流放。”
柳襄看着裴迹之从床上坐起来,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眼底静如深海,“崔皇后必须死。”
“我要他们偿命。”
崔皇后死了,裴迹之没能获得复仇的快感,反而后背的伤让他有痛苦的快感。
他不让他们用药,用痛惩罚自己的罪孽。
和离是他提的,这三个月来忙于党争冷落了沈亦谣,让她一人踏上远赴檀州的行路。
怎么想,都怨不上别人。
如今父亲走了,裴迹之背对着沈亦谣,看墙上经年的灰痕。心乱如麻,不知该怎么面对自己心中的欲念。
沈亦谣手摸着那道缝得坑坑洼洼的疤痕,眼泪跟着滴滴答答淌下来。
“怎么办?你不漂亮了。”
裴迹之背对着她,感受着后背亡魂指尖的颤抖,别扭着答。
“丑着呗,反正也没人要我了。”
沈亦谣把脸贴上去,冰冷激得裴迹之后背一颤。
背后的人始终没说话,眼泪润湿了他的寝衣。
沈亦谣流着泪,慢慢把唇贴在裴迹之后背的旧伤上。
要不起了,该怎么办呢?
裴迹之因这冰凉的一吻心颤神摇,从脊骨猛地升上来一阵酥麻,既痒又痛。
“陪陪我吧。沈亦谣。”
“嗯。”沈亦谣侧躺下来,从背后拥住裴迹之。
裴迹之凝滞了很久,终于颤抖着发出细微的呜咽。
“父亲他,也会像你一样回来看看我们吗?”
沈亦谣一点点环紧裴迹之。
不知道啊,她也没见过别的鬼魂。
“会吧。但无论他在哪里,一定都会想着你,爱着你。希望你好好的。”
裴迹之小声啜泣了很久,才在恍惚中,轻轻说了一句,“谢谢你啊,谣娘。”
穿过阴阳和生死,来告诉人间客,亡者的思念和牵挂。
在半梦半醒之间,裴迹之恍惚觉得有人抱着他,那拥抱越来越实在,有活生生的肌骨和血肉,下颌抵着他的头顶,在额间印下冰凉的一吻,“睡吧,二郎。我陪着你。”
醒过来的时候,身边的被褥仍是空空的,但手臂上仍能感受到一股凉意。
那是沈亦谣的手臂拥着他。
裴迹之神情恍惚,蹙眉想着睡梦中的触感,比现在的怀抱要实在得多。
是在做梦吗?
沈亦谣察觉到裴迹之醒了,环在裴迹之胸口的手轻拍了一下,“怎么了?”
裴迹之迷迷糊糊揉着眼睛,“你是不是能现形啊沈亦谣?”
沈亦谣心头一紧,慌张地从床上坐起来,收起手背在背后。
“不能啊。怎么这么问?”
裴迹之苦笑,翻身从床上爬起来换衣裳。
我的神啊。老天爷啊。
让这狠心的坏女人嘴里多点实话吧。
梁国公出殡那天,裴迹之捧盆发丧。
梁国公的丧仪排场很大,满城缟素。
但来吊唁的宾客不多。
梁国公原来的旧识死的死,贬的贬。
在朝的官员不少接了帖子,送来祭品,但人没来。
许氏凑到裴迹之的耳边,说着风凉话,“你看,来吊唁的人都没有沈氏死的时候来得人多。都是这样的,心意是做给男人看的。你爹一死,你又不做官了,谁都懒得巴结我们了。”
裴迹之抚着许氏的肩,“母亲,看开些。”
许氏伸手打开裴迹之的手,扶了扶自己额上的素带,“我怎么看不开?我儿子要是死在我前头,我的身后事都没人管。干脆草席一裹乱葬岗扔了算了。”
裴迹之知道母亲说的都是气话,捏着许氏的肩,“父亲都听着呢,你一说这种话,父亲都要从棺材里坐起来抽我了。”
许氏恨恨地啐了一口,“抽不死你,早知道你生下来就拿脐带给你绞死算了。”
直到封完穴,许氏才一反这几天故作的逞强,在坟前哭得手脚失力。
裴迹之把她扶起来的时候,许氏差点从他手臂下跌下去。
许氏回头望着梁国公的坟冢,眸色深深,望了许久。
回过头来,轻轻念了一句,“老裴啊,怎么没带上我一起啊。”
裴迹之扶着她,一路默默无言。
许氏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朝着身旁的空气问,“沈氏,你看到老裴了吗?他走了吗?”
沈亦谣一滞,张口结舌了半天,才答,“嗯。看到了。他说你们孤儿寡母辛苦了,要你们好好的。”
许氏勉强笑了笑,垂下通红的眼,高傲漂亮了一辈子的国公夫人在那一刻苍老了很多。
“是啊。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