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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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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刚蒙蒙亮,拾穗儿就出发了。
    雪还在下,不大,但没停过。她穿着最厚的棉袄,裹着头巾,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山路上。
    这条路昨天才清出一段,经过一夜,又盖上了新雪。有些地方,雪能没到小腿肚。
    李老三要陪她去,被她拦住了:“工地上不能没人,陈阳画的路线只有你们看得懂,你得在。”
    “那你一个人咋行?这路滑得很!”李老三不放心。
    “我走慢点,没事。”
    拾穗儿把装着干粮的布包挎好,又检查了下绑腿——这是村里老人教的,用布条把裤腿扎紧,雪就灌不进去。
    走到那段陡坡时,拾穗儿格外小心。她抓着路边的灌木,一步步往下挪。
    脚下打滑了好几次,有次差点摔倒,幸亏及时抱住了一棵树。树干上的积雪扑簌簌落下来,灌了她一脖子,冰凉。
    她站在那儿喘了口气,回头望去。
    村子在晨雾中露出模糊的轮廓,工地上已经有人影在活动了。她知道,那是李老三他们又开始清雪了。
    继续往前走。
    越往下,路越好走些,但积雪依然很深。拾穗儿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实了才迈下一步。她的鞋早就湿透了,脚冻得麻木,只是机械地往前走。
    脑子里却在想,到了旗里该找谁,该怎么说。
    王旗长她见过两次,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说话挺和气。
    可上次她去申请建发电站时,乡里虽然支持,但也明确说了,资金有限,能给的不多。这次再去要支援,人家能给吗?
    还有陈阳的病。乡医院条件有限,如果治不好,就得往市里送。可路不通,怎么送?
    一个个问题在脑子里打转,越想心里越沉。
    走到山脚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雪停了,阳光照在雪地上,白得晃眼。
    拾穗儿眯着眼,看到远处有车轮印——应该是昨天铲雪车留下的。
    她顺着车轮印往前走,果然,前面路上有铲雪车在作业。
    司机老王看到她,从驾驶室探出头:“拾穗儿?你咋下来了?”
    “王师傅,我去旗里。”
    拾穗儿走过去,仰着头说,“陈阳病得厉害,路又没全通,我想去旗里求援。”
    老王跳下车,打量着她一身狼狈:“你这姑娘......一个人走这么远的路?上来吧,我捎你一段。”
    铲雪车开得很慢,但比走路快多了。驾驶室里暖和一些,拾穗儿搓着冻僵的手,看着窗外白茫茫的田野。
    “你们村那个发电站,真能建起来?”老王忽然问。
    “能。”拾穗儿回答得很肯定。
    老王笑了:“你这丫头,劲儿还挺足。我听说,为了这发电站,你们村把家底都掏空了?”
    “家底掏空了还能再挣。”
    拾穗儿说,“可这机会错过了,就不知道要等多少年了。”
    老王点点头,不再说话。车子在雪地里慢慢前进,发动机的声音单调地响着。
    到乡里时,已经快中午了。
    拾穗儿谢过老王,直奔旗政府。旗政府是个二层小楼,院子里堆着雪,几个工作人员在扫雪。
    她走到门口,拍了拍身上的雪,又理了理头发,才走进去。
    王旗长办公室在二楼。拾穗儿上楼时,腿都在发抖——一半是累的,一半是紧张的。
    敲门,里面传来声音:“请进。”
    推门进去,王旗长正在看文件,抬头看到她,愣了一下:“你是......金川村的拾穗儿?”
    “王旗长好,是我。”拾穗儿站在门口,有些局促。
    “快进来坐。”王旗长起身,给她倒了杯热水,“这么冷的天,你怎么来了?路通了?”
    “还没全通。”拾穗儿接过水杯,暖和着手,“王旗长,我是来......来求援的。”
    她把村里的情况一五一十说了——发电站建到一半遇到大雪,工地受损,路不通,陈阳病重,刘二柱摔伤住院......
    王旗长听着,眉头越皱越紧。
    等拾穗儿说完,他叹了口气:“这些情况,我也听说了。昨天你们村送伤员来医院,我就知道了。可旗里......也有旗里的难处啊。”
    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这场雪是全乡范围的,受灾的不止你们一个村。东沟村有十几户房子被雪压塌了,西岭村冻死了几十只羊,都是损失。旗里就这么点资源,得统筹安排。”
    拾穗儿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旗长,我知道您有难处。”
    她站起来,声音有些发颤,“可我们村的发电站,不只是我们一个村的事。如果建成了,是全旗第一个自给自足的发电站,能给其他村做个榜样。现在到了最关键的时候,要是停了,之前的投入就全打水漂了,全村人的心血就白费了......”
    她说不下去了,眼圈红了。
    王旗长转过身,看着她。这个姑娘浑身是雪,脸冻得通红,手上都是冻疮,可眼神里的那股劲儿,却让人动容。
    “你先坐。”王旗长走回办公桌后,沉吟了一会儿,“这样,我尽量帮你协调。旗里还有一台备用的发电机,可以先借给你们工地用,保证施工用电。医疗方面,我让医院派个医生,带上药,跟你回村,给陈技术员看看。路的问题......”
    他顿了顿:“旗里的铲雪车就一台,现在全旗都在用,不能只给你们一个村。但我可以联系县交通局,看看他们能不能支援。”
    “谢谢旗长!谢谢!”拾穗儿连连鞠躬。
    “别谢我太早。”王旗长摆摆手,“这些都是暂时的。你们村最缺的,还是钱吧?修复受损设施,购买材料,都需要钱。这我就真没办法了,旗里的经费就那么多,分不过来。”
    “钱”这个字像块石头,压在拾穗儿心上。她知道王旗长说的是实话,旗里也难。可没有钱,接下来的工程怎么推进?
    从旗政府出来,拾穗儿去了医院。
    刘二柱住在三楼病房,脚上打着石膏,吊得高高的。他媳妇在旁边伺候着,看到拾穗儿,连忙站起来:“穗儿,你咋来了?”
    “我来旗里办事,顺道看看二柱哥。”
    拾穗儿把带来的苹果放在床头,“二柱哥,感觉好点没?”
    刘二柱脸色不太好,但还是挤出一丝笑:“好多了。就是这脚......医生说至少三个月不能下地。穗儿,我对不起大家,这节骨眼上,不但帮不上忙,还拖后腿......”
    “别这么说。”
    拾穗儿在床边坐下,“你是为村里受的伤,村里不会不管你。你好好养着,家里的事,有大家呢。”
    刘二柱媳妇抹了抹眼睛:“穗儿,村里现在咋样了?路通了吗?”
    “快通了。”拾穗儿说,“大家干得可起劲了。”
    从医院出来,拾穗儿去了乡里的信用社。她站在门口犹豫了很久,才走进去。
    工作人员听她说完来意,直摇头:“拾穗儿同志,不是我不帮你。你们村之前贷的款还没还,现在又要贷,这不符合规定。而且你们村那个发电站项目......说实话,风险太大。这大雪一下,工期延误,成本增加,能不能建成还两说,我们不敢再放贷了。”
    “可如果不继续投入,之前的贷款就更还不上了啊!”拾穗儿急道。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规定就是规定。”工作人员很无奈。
    从信用社出来,拾穗儿站在街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突然觉得很茫然。旗长答应给的支援有限,贷款又贷不到,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乡中学门口。
    正是放学时间,学生们涌出来,一个个穿着厚厚的棉衣,脸上红扑扑的。有个男孩跑得太急,摔了一跤,书包里的书散了一地。拾穗儿上前帮他捡起来。
    “谢谢阿姨。”男孩说。
    阿姨。拾穗儿愣了一下,她才二十三岁,就被孩子叫阿姨了。在村里,她这个年纪的姑娘,好多都已经当妈了。可她还整天在工地上跑,为发电站的事操心。
    有时候她也问自己,值吗?
    特别是看到同龄的姑娘穿着新衣服,说说笑笑地从身边走过时,她也会有一瞬间的恍惚。如果她没当这个村干部,如果她没揽下建发电站这个事,现在的她,会不会也在过另一种生活?
    可是没有如果。
    她把书递给男孩,笑了笑:“快回家吧,路上滑,小心点。”
    男孩跑远了。拾穗儿站在那儿,看着那些学生,突然想起了村里那些孩子。
    冬天,他们坐在冰冷的教室里上课,手冻得握不住笔;晚上,他们在煤油灯下写作业,眼睛都快贴到本子上了。
    如果发电站建成了,教室就能装上电灯,还能装上暖气。
    孩子们晚上写作业,不用再熏得眼睛疼。夏天,也许还能用上电扇......
    想到这些,她心里那点茫然就消失了。
    值。怎么不值?
    她找了个小吃店,买了两个馒头,就着热水吃了。然后去找乡长说的那个医生。
    医生姓赵,四十多岁,听说是去金川村出诊,很爽快地答应了,还带了不少药。拾穗儿要付钱,赵医生摆摆手:“乡长交代了,这些药从乡里走账。你也别跟我客气,治病救人是我的本分。”
    下午,拾穗儿和赵医生坐上了回村的拖拉机——是乡里派的车,顺便给村里捎些急需的物资。
    路上,拾穗儿把村里的情况详细跟赵医生说了。
    赵医生听完,沉默了很久,说:“你们村不容易。那个陈技术员,我听乡医院的人说了,是累倒的。现在这样的年轻人,不多了。”
    拖拉机开到山脚就上不去了。路还没完全通,只能走上去。赵医生背着药箱,跟着拾穗儿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上走。
    天又阴了,又开始飘雪。路比早上更难走,因为走的人多了,雪被踩实了,结了冰,更滑。
    赵医生摔了一跤,药箱差点滚下山坡,幸亏拾穗儿眼疾手快抓住了。
    “这路......真该好好修修了。”赵医生喘着气说。
    “等发电站建成了,有了电,村里就能办厂,有了钱,第一件事就是修柏油路。”
    拾穗儿说,像是在对赵医生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走到那段陡坡时,天已经快黑了。
    远远看到有人影在坡上晃动,走近了才看清,是李老三他们,还在清雪。
    “穗儿回来了!”有人喊了一声。
    大家都围过来。看到赵医生,李老三眼睛一亮:“医生来了!太好了!陈工烧了一天了,刚还说明话呢!”
    拾穗儿心里一紧:“快,带赵医生去!”
    村里没有诊所,赵医生直接在拾穗儿家给陈阳看病。
    检查完,赵医生脸色凝重:“肺炎,而且不轻。得马上用药,如果明天还退不了烧,必须送县医院。”
    “可路......”拾穗儿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今晚我守着。”赵医生说,“你忙你的去。”
    这一晚,拾穗儿没睡。
    她守在陈阳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赵医生在给陈阳打针,喂药,量体温。
    陈阳有时咳嗽,有时说明话,说的都是“基础”“图纸”“工期”这些词。
    半夜,李老三来了,低声说:“穗儿,路通了。铲雪车开上来了,材料车明天一早就能到。”
    拾穗儿点点头,没说话。路通了,材料能上来了,可陈阳却倒下了。这算好消息吗?
    天快亮时,赵医生出来,脸色轻松了些:“烧开始退了。这年轻人,体质不错,扛过来了。”
    拾穗儿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她扶着墙,眼泪无声地流下来。
    这一天一夜,她憋了太多情绪。在乡政府时的忐忑,在信用社时的失望,在路上摔倒时的委屈,看到陈阳病重时的害怕......现在,终于能哭出来了。
    赵医生拍拍她的肩:“丫头,你也不容易。去歇会儿吧,这儿有我。”
    拾穗儿摇摇头,擦干眼泪:“我去工地。材料上来了,得有人盯着卸车。”
    她走出门,天边已经泛白。雪停了,风也小了。工地上,铲雪车和第一批材料车已经到了,人们正在忙碌。
    李老三看到她,跑过来:“陈工咋样了?”
    “烧退了。”拾穗儿说。
    “太好了!”李老三松了口气,随即又皱起眉,“可是穗儿,刚才卸车时发现,有些材料被雪水泡了,不能用。而且,咱们的钱......不多了。”
    拾穗儿看着那些被泡湿的材料,看着工地上忙碌的人们,看着远处刚刚露出一角的发电站雏形。
    路通了,陈阳的烧退了,可新的问题又来了。
    材料损失,资金短缺,工期延误......每一个问题,都像一座山,压在她肩上。
    可她知道,自己不能倒。就像这山路,再难走,也得走下去。就像这发电站,再难建,也得建起来。
    因为身后,是全村的期盼。
    因为前方,是等了很多年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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