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赋税钱粮!
“这是好事!”
太子宫偏殿,史高平静的看着刘据。
汉武帝发布任务,而且一次性压了十二座山在刘据头上,还派来霍光来盯着,他必须化解刘据的畏惧!
“好事?孤看父皇就是疯了,孤午前向父皇发疯,父皇这是在报复,向孤午后发疯!”
刘据声音中带着颤音,不敢大声说话,害怕被人听了去的压低声音。
但已经怒火中烧。
人在疯癫。
压力山大!
“殿下觉得,陛下通过苏文这等密探了解殿下好,还是陛下通过政令了解殿下好?”
史高没有再试图挑动刘据情绪!
开始转变思路开始分拆刘据内心的畏惧!
这个时候可不能再让刘据跑进宣室殿对着汉武帝哭哭啼啼的诉苦,哪怕是争吵都不能!
汉武帝直接下发任务,本身就意味着认可,不管是何种想法下的认可,都意味着新一轮考验来了!
“当然是通过政令了解孤好!”刘据没有任何思考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但他真正的忧虑并不是这个。
他监国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最长时间甚至有一年之久。
正因如此,他才感到愤愤不平,甚至忐忑!
因为他清楚,十二道文书内所涉及的事件,究竟意味着什么!
“所以殿下清楚,接下来自己需要面对什么?”史高平静的再问。
“孤清楚,孤清楚啊!”刘据气势在逐渐衰落,一副忧国忧民的哀伤袭来,席地而坐,哀叹一声:“正因为孤清楚,孤才更为愤懑,如果不是你,现在孤已经站在宣室,和父皇吵起来了!”
刘据说着,苦笑摇头:“你刚来长安或许不知道!就那个甘泉宫,原本是秦时的林光宫就一个离宫,只是一个皇家别苑,父皇把那定为祭祀之地,扩建合情合理!”
“但问题是,不能无止尽的扩建,那地方从建元元年扩建开始,从来没有停止过,年年扩建,如今已经扩建到了一百多座宫殿。”
“基本上,这几十年来,甘泉宫一直保持在十万人之数的无休止扩建中,不知道耗费了多少钱粮人力!”
一提到这个,刘据的胸膛就开始剧烈起伏!
这个问题就是十二道文书之一涉及的问题,也是他难以接受的问题,和父皇争吵多次的问题!
现在,涉及他和父皇矛盾的问题父皇直接扔过来十二件!
他是又畏惧又担忧,还带着愤怒。
若是以前,他早就冲进宣室殿,把那些文书统统扔到御案上了。
史高并没有过多纠结刘据的困扰,继续引导刘据的思考问题的方式:“殿下认为,陛下只是让殿下召集太子宫属官商议那些文书决策,然后让殿下入宫奏对,以此来观察太子理政的能力?”
“还有一种可能,父皇就是不想孤好过,说不定现在就在宣室大殿等着孤过去与他争辩!“刘据愤愤不满的冷笑,眼睛里既有怒火,也有害怕,更有压力!
这是他以前从来没有感受到的,哪怕是他以前在朝议上和父皇争吵,也没有这般不安,忐忑!
换做以前,他根本不管这么多,大不了奏对被父皇骂一顿而已,又不是没有被骂过。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父皇对他的态度有所改观了。
甚至这十二道政令就是对他的考虑。
这些他都清楚!
可他,真的无法忍受,父皇横征暴敛,不顾民生。
史高摇头,提笔在帛卷上写上了四个大字,怼在了刘据的面门上,“殿下现在该想的是这件事!”
“人事任命?”刘据疑惑皱眉,不明白史高是什么意思!
“就拿甘泉宫扩建来说,殿下痛恨陛下不顾民生,征召民夫扩建甘泉宫?”史高极为平静的问道。
“自然,这甘泉宫已经扩建的够大了,而且住的都是牛鬼蛇神,倒不如给甘泉宫附近的百姓,修建成片的屋舍!”刘据沉闷的摇头。
“那殿下为何不换个思路?”史高知道刘据没有错,也同样认为甘泉宫没有继续扩建的必要。
但,胳膊拧不过大腿!
这是必须要承认的且转变思路的!
“侄儿,你就别绕弯子了,也别反问孤,直接说,孤还是能理清楚事理的!”刘据有点怕。
史高的建议他想听又不敢听。
现在他很清醒,也是回味过来,这种反问式问答,真的能挑动人心!
那是一种拥有魔力的对话方式!
“殿下啊!”史高没有再追问,明白刘据的情绪已经被十二道文书压住,这个时候不能再把毛往倒着捋了,要顺着毛捋,这样说虽然有点大逆不道,但这就是事实,当即道:
“甘泉宫扩建,陛下决策下诏,丞相主持扩建方案,御史大夫监督,中朝官员传达圣意!”
“这是核心决策层,具体决策与殿下无关,殿下顶多反对,与陛下争执,但争执无用,殿下劝了陛下这么多年,也没有劝住陛下!”
“但是接下来!”
史高停顿了一下,见刘据在认真听讲且思考之样,当即继续道:“但是决策之后,下面会涉及非常多的官员。”
“两千石匠作大将,是规划营造总指挥,下面会有匠作丞,左右校令,左右校丞,前后中甄官令,木工,石库令等官职!”
“少府会有少府令,木工,尚方令,卫尉会有甘泉尉,各宫门司马!”
“太常会有太祝,太宰,太乐,太史,祠祀官,方士等官职。”
“大司农会有均输官,平准官。”
“水衡都尉会有上林八丞十二尉全部参与,甘泉四丞全部参与。”
“除此之外,还有大鸿胪,各郡太守,县令,县尉,甚至乡啬夫,亭长参与。”
“除此之外,还有御史中丞监督进度质量,左右中侯现场巡查现场检验质量,都司空令监督砖瓦建材质量。”
“同时,涉及左冯翔及直接属地管辖云阳县令!”
“孤知道啊,可这和父皇扩建甘泉宫有什么关系,父皇一道旨意下去,下面的官员……”刘据更加疑惑,脑瓜子快速转动的突然一愣:“你的意思是,安排孤的人进去,可就算是安排进去,也没什么用,该修还是得修!”
“咳咳!”史高轻轻咳嗽了一声,“殿下难道不觉得,这甘泉宫扩建的有点快?”
“何止是快,一宫最少四座殿宇,若是大型宫群多则三十余座,整个甘泉宫扩建至今已有一百多个宫群啊,堪称第二个皇城也不为过!”刘据想到这个就更加生气。
“是该修还是得修,但殿下换个思路想啊,不管是关键职位还是刀笔小吏,只要是殿下的人,殿下就下令使劲给工程使绊子!”史高不知道这样教太子到底好不好,但还是教了出来:“把三年工期拖到五年,五年工期拖到十年,今天缺点木材停工一天,明天缺点石头停工一天,后天把路挖断,大后天直接大半夜把桥直接偷偷拆了,天天停工。”
“这样,不就变成陛下养着十万民夫,陛下有钱有粮就让陛下养呗,既解决了民夫吃饭问题,又可以让陛下肉疼,多干几次,不用殿下劝阻,陛下也就不想扩建了!”
“咕噜!”刘据深吸了一口凉气,打了个寒颤:“这样父皇会震怒的,要是父皇雷霆大怒,会死很多人!”
“殿下你要知道,甘泉宫作为祭祀礼宫群,涉及的朝廷部门太多了,陛下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波及太多人!”
“殿下在太常卿安插个官员,造个流言就说点什么煞星归位,不易动工诸如此类的话,就可以让甘泉宫停工!”
史高顿了顿,一副你不懂的眼神:“殿下啊,不要和陛下正面争吵,你要直接做,直接去干涉具体官员的具体执行,最好就是把执行者换成殿下的人,殿下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殿下要是有人,能瞒得住,请示陛下干什么,直接挪用民夫公款钱粮,把云阳县百姓的屋舍翻新一遍,去开新田,修河堤,陛下问罪就问呗,反正殿下你是太子,怕什么?”
“到时候微臣去云阳县,给殿下搞个万民感谢书,陛下不仅得把殿下放了,还得下诏感念太子仁德爱民如子!”
刘据的瞳孔不由放大,只感觉一阵的毛骨悚然,无法想象那是什么样的景象,“这样干,孤会被父皇恨死的!”
“殿下啊,你要明白,只和陛下争吵,陛下不同意,什么都改变不了,但你是太子啊,你要直接干!”史高轻声笑道:“干好了陛下会称赞,干不好顶多挨顿骂,稳赚不赔!”
刘据细细思量了一下,顿时浑身一震,眼前一亮,“好像确实如此,孤是太子,孤既不贪,又不祸害百姓的,他父皇总不能孤干利国利民的好事,也劈头盖脸的把孤一顿骂!”
这是事实,他是太子,的确是捅破天那位父皇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最重最重也就禁足,但太子宫属官政务处理,就算是他朝议上和父皇吵的面红脖子粗的,也从来没有被禁过。
“所以殿下啊,十二道文书,意味着数千名官员的任命,上万人的人事调动,谁主谁辅谁从谁为吏,这才是殿下要考虑的,也是明天朝议的内容!”
史高终于把这句话步步引导的说出来,然后认真的盯着刘据的反应!
说实话,从光禄勋出来的文书决策,没有可商议的,拿到太子宫议政,纯粹就是扯淡,这是经过汉武帝智囊团反复商议半执行的决策文书。
但是,还差最后一步!
举荐制,征辟制的好处就是,太子有举荐权,皇后也有,公孙贺也有,公孙敬声也有,而十二道政令涉及极其庞大的人事调动,并非皇帝直接大笔一挥全部任命。
需要三公九卿举荐,需要直接征辟人才,提前安排妥当之后,才是最终的政令下达,政令下达都是伴随着人事任命一起下达的。
而人事任命更不是在朝议上随便来个人举荐,就任用的。
刘据,也包括太子宫,在这方面太迟钝了,汉武帝直接扔过来十二道文书,要的是举荐名单!
然后汉武帝拿着一堆的举荐名单开始背调,朝议上再当着文武大臣的面举荐出来,正式任命。
嗡的一下,刘据像是打开了一扇窗户的灵魂一震,再次看向史高写给他的四个字‘人事任命’,豁然开朗!
“难怪,父皇突然就扔过来十二道文书,这是要孤举荐官员,而不是殿前和父皇争辩决策的是否对错!”刘据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反应了过来。
“殿下只有把自己人安排进去,才能越过陛下来按照殿下的想法执行政令,陛下要的是结果,至于过程陛下是不会关心的,而这就是殿下可操作的空间!”
史高终于松口气,刘据并不是蠢,只是陷入了思维陷阱,一味的和汉武帝争对错。
这没有任何的意义!
小到小门小户,大到皇室,父子间的争辩从来不是争出来的,而是拿事实说话。
儿子不愿意按照父亲的安排走,想要父亲认可,就得拿出实打实的成绩出来,父亲才能被迫妥协,承认。
而刘据本末倒置,天天跟那位霸道无情的皇帝老子吵架,能落到好才怪!
“可,可,可甘泉宫,陇右田赋这些都好说!”刘据渐渐明白,但又眉头紧皱,甚至咬牙切齿,面色难堪的犹豫,带着生气语气摇头:“孤的儿子刘进,没有任何先例的要被封为什么赵南王,孤,孤都还只是太子,怎么可以封进儿为王,那这置孤于何地?”
“这与礼法不合,且无先例啊!”
一想到这个,他就更糟心,愤怒,甚至脑瓜子嗡嗡的,十二道文书涉及的内容太多了。
而这个,是他最不能接受的!
“殿下,臣明确的说过,太子宫是殿下的太子宫,还是皇后的太子宫,陛下不会让太子宫变成卫氏的一家之言,但陛下没办法直接干涉太子家事,即便是下旨也不行。”
“陛下削弱的是皇后对太子宫的影响力,而只有封表兄为王,史家才能正式的踏足太子宫,陛下要的是太子宫平衡,外臣的平衡也好,外戚的平衡也罢,总之,陛下既然开始重新考量太子宫内的官员结构,那就说明陛下并没有,至少现在没有废太子的想法!”
“要知道,太子宫的官员结构,就是殿下登基后的三公九卿,臣这般直言,殿下明白吗?”史高也是豁出去把话跟刘据掰碎讲清楚。
刘进被封王,史家大半的人会从鲁国去赵南国,然后从赵南国开始进入长安。
而从刘进开始被封王的消息传出去,史家就不会再派他一个人来京城嚯嚯,这是下注,以前太子宫卫氏把持,史家压根就没有掺和太子宫政务的想法。
但大汉就是一个靠着外戚维系皇权的国家,以后被皇帝撂翻那是以后的事,但身为外戚,就算是飞蛾扑火也会义无反顾的干进来,把所有威胁皇权的人撂翻!
与其说汉武帝要封刘进为王,不如说,是要直接提高姑母史良娣在太子宫的地位。
刘据脑瓜子嗡嗡在响,却是妥协般的默认了下来,不想在这件事上纠结。
因为,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这件事可以放缓,毕竟,仅仅是提议,结果还不一定,但其他都是迫在眉睫,必须要争个头破血流的大事!”
史高也不再纠缠这件事,凝重继续给刘据揉碎了投喂:“第一件要紧的事,就是陇右之事!”
“陇右四郡太守,保一争二,凉州刺史部也要安排至少三个封疆大吏进去,一旦陇右安定,这些官员是要调入河西四郡,以后就是掌握河西四郡山川河泽,田亩赋税,甚至牧师苑的封疆大吏。”
“朝廷这么多年经营陇右,河西以及西域,这里面牵扯的朝廷财政收入,军事布置,太大了,或者说,过去朝廷三十年的投入,要收取成果了。”
“金城郡太守和陇西郡太守,必须要拿下其中之一,首选金城郡太守。”
刘据眉头紧皱,虽然史高说的很有道理,也承认必须要安排官员的事实,但还是很难过心中那道坎,“陇右的事是孤监国期间处理的,比谁都清楚,要不是陇右刺史开仓放粮,陇右已经流民遍地了。”
“以前开垦令下,各地郡县发了疯的到处开垦,实际上,很难定性,现在朝廷按照上报田亩定额取税,这些赋税陇右四郡压根就没有收上来,也就是说,根本就拿不出往陈仓仓禀运送的十万石粮食。”
陇右到底是什么情况他知道,正因为知道,他才更愤怒。
好像不管是父皇,还是朝廷,甚至于现在的史高,都毫不在意百姓的死活,毫不在意陇右的实际情况。
陇右刺史要谁担任,陇右四郡的太守要谁担任。
可是谁去管百姓的死活?
史高摇头,真的要叉腰站起来,他明白,和刘据根本性的矛盾还是不可避免!
他揉碎了讲的讲了半天,后者也表示认可了,现在还在提这件事。
但这一点没办法避开!
刘据底子打的很好,作为汉武帝的第一个儿子,从出生开始就被宠到天上。
而汉武帝给刘据选的老师,每一位都是博学之士。
他在汉武帝面前指摘石庆,瑕丘江公,周仁,孔安国甚至卫青这些,是无奈之选。
刘据的启蒙老师是卫绾,汉文帝曾评价卫绾是一个忠厚的长者。
第二任老师是石庆,是在汉武帝手底下为数不多历任九年丞相善终的丞相。
瑕丘江公就更不用说,谷梁学派的领袖人物。
但正因为底色太好了,一个仁和宽厚,为民请命的正人君子,是没办法在朝堂存活的。
所以十四年前卫青去世,公孙贺那个废物扛不起卫氏大旗,刘据的基本盘就开始不断丢失。
深吸一口气,停了三秒缓了一口气,努力平静下来的摇头:“所以呢,殿下等会就这般向陛下奏对?”
“明日殿下就这般和朝臣争执?”
“能改变什么?”
“陇右刺史和陇右四郡太守,朝廷该换还是得换,殿下不争自有人去争。”
刘据被惊了一跳,也是冷静下来,但不知道该说什么。
史高没有再安抚刘据的情绪,这些情绪只能刘据自己去消化,继续道:“陇右问题很明确,一来彻查陇右实田数目,二来要验收开垦令的成果,三来要为河西四郡的军屯田,边屯田以及山川河泽税,牧师税,关税,商税练练手,四来朝廷要加强对陇右的控制,做好对用兵的准备。”
“殿下去年监国的时候,其实是可以将陇右四郡实权控制人全换成殿下的人!”
“今年赋税按照朝廷的标准收取上来,殿下就可以提出河西四郡的赋税问题,提出政策问题,是为了安排官员,这是核心需求。”
“还是那句话,只有安排听令于殿下的官员,才能按照殿下的想法施政!”
“大司农的官职改了又改,但不管怎么改,桑弘羊稳坐大司农二十三年,殿下何曾见过陛下对桑弘羊发怒?”
“所以,这里面就有一个核心问题,赋税钱粮!”
史高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轻叹一声:“殿下监国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大汉十三州刺史部,八十六郡封疆大吏,一千五百余县,所有主政官员全部由朝廷任命,但有多少官员,听令于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