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兽耳计划。
谢悼站在那儿。
大厅内吵吵嚷嚷。
小黄在给玄梦做心肺复苏。
柳之涯三人缩在一旁互相扯头发, 争论谢悼如果开始杀人谁第一个受死。
魔童在大声指挥着那群男妖怪排好队,将他们一个个遣送回家。
而南遥则非常有礼貌地和这群男菩萨逐个告别。
南遥在指挥谢悼建这栋房子的时候,嘴里总是叫着“采光”是最重要的。所以这幢屋子用得都是大大的落地窗, 只要太阳升起来,屋内就是亮堂堂的。
现在,在这亮堂堂的屋子里,大家都在手忙脚乱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只有谢悼站在那儿。
兀自, 站在那儿。
柳之涯一边和祁故渊他们互相推诿着责任,一边忍不住去偷看谢悼的反应。
可单单只是这一眼, 却让他忽地怔住,半晌说不出话来。
明明屋子很亮,明明阳光密不透风地照进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但偏偏谢悼头上,仿佛笼罩着永远见不到黎明的永夜。
谢悼看着南遥。
他的眸色如夜下长河, 宁静温柔,但仿佛又有什么东西在暗流下涌动。
不过那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 他明明在看着她,眼神却那么孤独, 孤独到仿佛下一秒他就会和所有人道别,然后悄无声息的离开。
柳之涯忽然就不笑了。
他意识到一件事情,其实他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时间并不久。他来到这里的时候, 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他稀里糊涂地去魔域进行试炼, 稀里糊涂地遇见南遥他们, 然后和他们一路走到这里。
他不知道什么剧情,不知道什么救世,也不是什么天命之子。
他只是来到异乡之后再也回不去家的普通人。
而谢悼是这一路上替他们挡去危险的朋友;是一边不耐烦一边帮忙兜底的靠山;是会装模做样威胁几句, 但还是会不耐烦地用自己那能够无法无天的法术,帮他们摸鱼偷懒的大哥。
除此之外,他再不是别的什么。
如果谢悼一开始只是为了“想更像人一点”而留在南遥身边,他无疑已经做到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柳之涯却觉得,谢悼越来越像人,但却离他们越来越远了。
就像现在一样,明明在这么明亮热闹的大厅里,谢悼却仿佛站在一片黑暗中,安静地凝望着他们,孤独地注视着他们。
柳之涯不敢再看了,他默不作声地收回目光,却再也提不起劲和祁故渊插科打诨。
谢悼心想,现在该去换身衣服了。
他想转身离开,但却发现有些挪不动步子。
其实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晰地意识到,无论自己身处怎样的环境,只要自己还是恶种,那么脚底就永远是尸山血海,鲜血和杀欲会拉着他一点点往下坠。
所以他必须拖着自己的步子离开,在彻底沉下去之前,走得越远越好。
但他觉察到,自己根本无法走掉。
就好像浑身缠满了细密的红线,紧紧地系上他的四肢、躯干将他困在原地。他有尝试挣脱,但顺着锁链般的红线所生长的方向看去,看见了南遥。
此刻的南遥已经将所有男妖怪打包送走,她觉察到自己的视线,转过头朝自己看来。
然后,她笑了。
她弯着眼,一溜小跑朝他奔来,腰间的紫铃随着她晃动的步伐,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在他面前站定,歪着脑袋看他:“不去换衣服吗?”南遥伸出手指戳戳他的胳膊,“会感冒的。”
谢悼下意识地答:“我是不会……”
“不许说你是恶种所以不会感冒。”南遥抬起胳膊比了个叉,振振有词,“不要搞特殊化。”
谢悼看着南遥那双亮闪闪的眼睛。
她有一双胜过世上万千紫罗兰的眸子。
在被她所注视的那个瞬间,好像被一双手从血海中拉了出来,终于可以大口大口呼吸。
他是只能在黑暗中生长的恶种,但南遥却那么明亮,亮到连日光都渗透不到的阴暗缝隙都在一瞬间被填满。
“怎么不说话,发烧了吗?”
还没等谢悼反应过来,一只手便贴上了他的额头。
南遥皱着眉仔仔细细感受了下温度,然后又把手收了回来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犹豫一下之后又将摸回谢悼的额头,这样反复几次之后发现……自己其实根本感觉不出体温的区别!
于是她索性踮起脚,扯住谢悼的衣服将他拉低一点,然后用自己的额抵住他的额。
谢悼猝不及防地被拉低身子,但在那一瞬间,他只能嗅到南遥发间的香气。他稍稍垂眼,看见她根根分明的眼睫,和她微微翘起的鼻尖。
这个距离很近,近到甚至能看清她脸上细微的绒毛。
紫铃轻响,飞鸟离枝。
周围明明很吵闹,但是谢悼却只能听见这些细微的声音。
以及,自己的心跳声。
那如同锁链般的红线要将他缠得喘不过气了,但却真的如同什么上古法器一般,能将他老老实实地锁在原地,困在她面前。
南遥闭着眼睛感受一会儿,片刻后睁开眼,扯住谢悼衣领的手攥得更紧:“谢悼,为什么我感觉你不仅没发烧,好像体温比我的还要低一些?”
她干脆就不松开了,原本是贴贴额头看看他身体有没有不舒服,现在干脆是抵住额头,瞪着他的眼睛开始威胁:“说?你是不是背着我做了什么亏心事?”
刚才还满脑子都是一些阴暗想法的谢悼,猝不及防地被南遥拷打之后,那些莫名其妙的黑暗思想全都一扫而空,只剩下略带心虚地挪开视线这一个动作。
“什么意思?你还不说话?我发现了,从今天吃完早饭之后你就不怎么说话了。”
南遥松开手,后退两步,气得跺脚:“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你是在报复我今早和你生气这件事对吧?你好过分,你这是在冷暴力我。”
说完,她迅速一个下蹲,将脑袋埋进膝盖中,在把头低下去之前还不忘友情提示道:“我现在要开始气到嚎啕大哭了——”
说完,她就开始假哭。
不管南遥真哭假哭,只要她一开始哼唧,周围的男男女女鼠鼠都无法接受。
他们迅速终止了自己的吵架行为,全都赶到这边来,对谢悼进行讨伐。
小黄对谢悼拳打脚踢,但它不敢真踢,于是非常用力地打谢悼身边的空气,把自己累得半死。
柳之涯也不管谢悼孤独不孤独了,他叹了口气,一副男妈妈的姿态:“谢悼大哥,我这得说你两句了,你知道南遥姑娘这一路吃了多少苦吗?你怎么能忍心对她撒气,还让她掉眼泪呢?如果是我,我绝对不会这么做,不仅要好好安慰她,还要原谅她的好朋友莫名其妙泼了你一杯水这件事。”
祁故渊附议:“以及她的好朋友二号出了馊主意这件事。”
虞迟迟跟票:“原裸。”——原谅裸。男。
玄梦:“还要十分愧疚地决定以后再也不靠近南遥姑娘。”
当然,他刚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因为夹带私货的意图太过明显,被柳之涯等人踹着屁股赶上了楼,禁止他参加这次维权会谈。
身为恶种的谢悼被一群小鸡崽围着指指点点,而南遥边哭边偷瞄他,小黄还在孜孜不倦地打空气……
谢悼终于是没忍住,低下头,轻笑了声。
四周顿时鸦雀无声。
就连南遥也停止了假哭,抬起脑袋看着他。
谢悼在她面前蹲下,用拇指擦了擦她努力憋出来的眼泪:“对不起。”
南遥只愣了短短一下,马上就反应过来:“你为什么笑?”
“因为觉得你们能来找我,真好。”谢悼说。
周围更安静了。
柳之涯和祁故渊等人对视一眼,十分默契地没有说话。
这下,南遥是真的有些想哭了。
她轻咬了下唇,努力忍住。
不能掉眼泪,因为目前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
于是她开口问:“你真的这么觉得?”
谢悼点头:“嗯。”
“那——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原谅你。”南遥眸光含水,我见犹怜,她的声音也带着些轻颤,是在竭力忍住眼泪。
谢悼于心不忍:“我答应你。”
南遥说出了那件顶顶重要的事情:“我要看你长兽耳。”
谢悼:“。”大意了。
周围的沉默终于被打破,虞迟迟举手欢呼:“好耶,兽耳!”
柳之涯在原地高兴地一蹦三尺高,随即抓住一旁的祁故渊开始讨债:“看,我刚才和你赌的对吧?我就说南遥姑娘肯定会在今天想办法看兽耳的。”
祁故渊愤愤不平地掏钱:“可恶。”
小黄有些不忍心继续在谢悼旁边打拳了,它回头瞄了一眼南遥。
南遥假哭的眼泪还没擦干的,此刻那双含水的眸子里,十分期待地紧盯着谢悼,满眼都是——“兽耳兽耳兽耳兽耳”。
小黄又看了眼谢悼。
嗯。
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可怜的谢悼被南遥玩弄于股掌之间。
小黄不打空气了,还安抚似得拍了拍谢悼的腿,随后自己跑去吃奶糕了。
谢悼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我去换衣服。”
南遥可怜巴巴地扯住他的衣角:“兽耳。”
谢悼继续面无表情,还十分残忍地将自己的衣角抽了出来:“没用,我不会再被你骗了。”
南遥低下头,将脑袋埋进膝盖里。
谢悼残忍转身:“没有用。”
南遥:“呜。”
谢悼大步朝前走:“没有用。”
南遥:“呜哇。”
谢悼停步。
谢悼说脏话。
谢悼转头。
谢悼咬牙:“等会。”
南遥:“好的。”
此时,在目送谢悼离开之后,大厅内的所有人再也没有了对恶种的恐惧,全是对兽耳版本谢悼的期待。
虞迟迟还有些感到可惜:“怎么没有再加上兽尾。”
南遥分享自己的诈骗经验:“这种事情要循序渐进。”
两人激烈讨论的时候,柳之涯走过来,拿胳膊肘撞了撞南遥,轻轻咳嗽了一声。
虞迟迟是个懂眼色的人,立马识趣地走开去找祁故渊玩去了。
“刚才谢悼大哥的眼神……怎么说呢,很奇怪。”柳之涯想了想,觉得还是得把心里的不安定和南遥说,“就是感觉,他好像随时会离开。”
“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啊?你也发现了?”
南遥得意地哼唧了两声:“怎么样,厉害吧?”
柳之涯气得锤她一下:“现在是得意的时候吗?青少年的心理问题不正视一下是非常危险的。”
“我正视了呀。”南遥歪着脑袋,“其实谢悼一直都有点这样,总是会露出全世界我最孤独的表情,我早发现了。但我还看得出来,他不是每时每刻都这样的。”
“比如说,他骂你的时候就不会孤独,他欺负祁故渊的时候也不会孤独,他被你泼水的时候不孤独,他和我吵架的时候也不孤独,你们刚才讨伐他的时候,他也没有孤独。”
南遥说完,使劲拍了拍柳之涯肩膀:“不管他怎么想的,他在我们这里就是谢悼,所以我们把他当谢悼对待就行了。这一点你做的不是很好嘛?”
说到这,她忽然笑了起来:“所以谢谢你啊。”
柳之涯豁然开朗。
原来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他差点就忘记了,南遥比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都聪明。
柳之涯问看着不远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吵起来的虞迟迟和祁故渊,若有所思:“南遥姑娘,我们以后,还能再在这里像今天一样开开心心地玩,对吧?”
“那当然。”南遥拍了一下他的头,“这个别墅可是我全程盯着装修起来的,怎么可能只住这么几天?”
柳之涯笑了:“说的也是。”
南遥打断虞迟迟和祁故渊之间的掐架,一手拎一个,将人提溜到餐桌前:“马上到午饭时间了,我们也该聊正事了。说说看吧,你们今天在妖域发现了什么?”
虞迟迟和祁故渊对视一眼,严肃开口:“妖王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