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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雪顶听钟(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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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来自鸾谷还是牧山, 既然共同背负着“岵里青”的名字,那就是一个整体。
    一个完整的群体要有一个执牛耳之人,这是早晚的事, 只不过从前大家心照不宣地忽略了。
    对于两脉相争产物的岵里青来说, 有资格角逐这执牛耳资格的, 当然唯有公孙锦和英婸两人。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英婸微微一笑,从鸾谷同门的簇拥中走上前,“这几年在牧山学到许多, 略有长进,我也常想与公孙师妹倾力比上一场, 只可惜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今日终能如愿。”
    就算公孙锦不提,英婸也会趁此次擢选分个明白,只不过她先前的计划是在祝灵犀与其他几个鸾谷擢选者落败、岵里青的空缺落到牧山手中后, 她再提出这件事,挽回鸾谷丢失的颜面。
    谁能想到祝灵犀竟真能取胜?虽有争议, 但赢就是赢。
    “既然是比试,自然要有人作证,我提议, 不如就让獬豸堂的檀潋师姐做个见证,我与公孙师妹比一场,胜者就辛苦些,多操劳岵里青之事。”英婸是个体面人, “公孙师妹意下如何?”
    公孙锦却不满意,“獬豸堂弟子又如何?终归是你们鸾谷人,瓜田李下, 说不清楚。”
    原先那个对着“檀潋”说“无欲无求岂不是成了真神仙”的鸾谷岵里青,听了公孙锦这话,又不高兴起来,“檀师姐一心为公,是真正的公正清修之人,岂能容你们牧山人如此毁谤?简直是长了对狗眼睛。”
    他简直义愤填膺,先前牧山人不在的时候,檀师姐还对他说獬豸堂弟子要公平公正,对牧山人一视同仁,谁知这群牧山人竟如此不识好人心,反过来诋毁檀师姐徇私舞弊——檀师姐的一腔公正,简直是喂了狗。
    英婸比同门沉着许多,“那你们的意思是?”
    公孙锦的目光掠过鸾谷岵里青的每一人,“你们选檀潋,我们去请代阁主来见证——岵里青是巡卫牧山的,理应有代阁主见证,这很公平。”
    这个理由找得很合理,鸾谷岵里青们竟也挑不出毛病,就连鸾谷长老们也要借“巡卫”“帮助”的名头把岵里青插到牧山阁,他们一群金丹弟子难道真的能撇开牧山?
    曲砚浓被请下山谷。
    “不用师姐徇私。”英婸这么对她说,“只需作个见证,看着我取胜就够了。”
    如果是花花肠子多的人说这话,也许就是个暗示,但英婸真的没有这个意思,她神情再坦荡不过,“这世上最不怕也不需阴谋诡计的,就是真金不怕火炼的实力。”
    牧山代阁主公孙罗很快被请过来,快得让人忍不住猜测他是否早就知道今天会有这么一刻,他神色微冷,语气疏冷,“英师妹对谁说阴谋诡计,又想说谁阴谋诡计?”
    山谷中的人多半将目光放在他的身上。
    这对兄妹实在很不相像。
    比起妹妹的粗蛮冷硬、野性难驯,公孙罗看起来就像是上好绸缎织就的美物,一身罗绮,七分病弱,精细而易碎。
    但他们也有极相似的地方,公孙锦总是横眉冷对,见谁都蹦不出好话,不呛人几句就不会说话,公孙罗神态更从容,比妹妹更游刃有余,不必用冷脸来掩饰自己的心绪,但他的内核也是冷的。
    他望着英婸,客气又冷淡,“英师妹,祸从口出,慎言。”
    英师妹能在同岁的公孙锦面前毫不客气地管人家叫师妹,对着元婴期执掌牧山阁的公孙罗却摆不了这个师姐的谱,很适时地转化了身份,“公孙师兄误会了,我不过有感而发,没说谁。”
    公孙罗神色冷淡,也如曲江春水碧波静流般平平地说,“看来英师妹确实是很有感触,时时刻刻都有话要发,不论场合和地点。”
    夹枪带棒不带火气是鸾谷和牧山交流时的祖传手艺,英婸莞尔一笑,也不生气,“我性子鲁直,不会说话,但一片纯心愿鸾谷牧山亲如一家,这是绝不作假的,公孙师兄不会误会就好。”
    公孙罗唇角敷衍地勾起一下,很快又落了下去。
    谁要和鸾谷一家?
    “檀师姐,我去了。”英婸朝曲砚浓微微颔首,飞身化作剑光,落进山谷里。
    公孙罗的目光也随之落在素白道袍的女修身上。
    “我年少时在鸾谷求学,也认识一些鸾谷的朋友,对獬豸堂有些了解。”他的目光落在曲砚浓腰间的金色宫铃上,“据我所知,无论职位高或低,佩戴的金铃样式都相同,没有花纹、尺寸的区别,唯一的例外就是包括大司主徐箜怀在内的十四个最初创建者。”
    獬豸堂是徐箜怀一手推动建起的,没有人能否认他的功绩。
    “除了大司主之外的十三个创建者天赋、资质、修为各不相同,数百年后的命运也大不相同,有些人意外殒身,有些人寿元不永,还有些人违背了初心,被大司主亲自逐出獬豸堂,接受宗规严惩。”公孙罗盯着“檀潋”的眼睛,语气却平缓无起伏,仿佛念经,“而今依然留在獬豸堂中的,能佩戴最初金铃的人,只有三位。”
    “不知檀师妹佩戴的是哪一只?”
    曲砚浓略感讶异地低头望了望腰间的金铃。
    虽然之前得知了卫芳衡曾跟随过徐箜怀的旧闻,但她也着实没想到这只金铃的来历居然这么大,而卫芳衡数百年来从未提及过的上清宗生活,竟然也堪称普通弟子眼中的传奇。
    这样一个能在土生土长的宗门里建成一番属于自己传奇的修士,最终却毫不犹豫地放弃自己曾经建下的功业,跟着她回到知妄宫,隐姓埋名过了几百年。
    一个小些的传奇走到她的身侧,融入了一个巨大的传奇,于是被埋藏在后者的光芒下。
    她惊奇之余又觉得极有意思,不知卫芳衡心甘情愿隐没数百年,几乎不回玄霖域,更没同她说起过这些,又为什么要保留这一身道袍;而当她问卫芳衡索要一身上清宗道袍的时候,后者翻出这件压箱底多年的道袍,连着腰上金铃一起给她,什么也没解释,又就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
    公孙罗依然盯着她,他大约是发现她的金铃与普通的不一样,起了疑心。
    曲砚浓不太在意地抬眸。
    “居然有这样大的来历,我还不知道。”她神色随意,“我从家里随便翻出来的。”
    这回轮到公孙罗发愣。
    他见到那枚金铃的时候,把檀潋的来历翻来覆去猜了个遍,却根本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个回答。
    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除了性格使然之外,还像是一种暗示:她就是胡说八道,她也根本不掩饰。
    公孙罗猜不透她。
    然而若要指责檀潋说谎,他又没有证据,他是牧山阁的代阁主,即使在鸾谷求学问道过,也不可能连獬豸堂创建者们家里有几个血亲后裔都清楚,更不可能去找徐箜怀求证,当初创建者们身死或被驱逐出獬豸堂时,象征身份的金铃是否被獬豸堂收回了。
    这种“让你猜”的玄妙态度,本身就是一种拒绝。
    公孙罗沉默一瞬。
    曲砚浓觉得他的到来恰到好处,她和公孙锦聊过之后,本就打算找代阁主公孙罗问个明白,“我听说过牧山。”
    她以一种指点苍生漫不经意的论调说,“数百年前在上清宗内还没什么名气,有一天忽然就崛起了,就在丢失了祖师神塑的那段时间。”
    没有任何一个牧山弟子会对这样意有所指的话无动于衷,公孙罗立刻抬眸望向她,语气冷淡,“你想说什么?”
    曲砚浓很平静地笑了一笑。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她以一种轻佻的语气问,“怎么偏偏就那么巧?当初上清宗分崩离析,牧山真的就只分到几尊石头像吗?好歹是能独开一脉的,怎么可能只分到这么一点东西?”
    公孙罗神情冰冷地看着她,“檀潋道友,有些事只讲究是否发生,不讲究是否合理,你轻飘飘一张口,诋毁的是我牧山上下千年,恕我不能奉陪。”
    曲砚浓没能从他的反应中读到神塑隐藏的意义。
    不知是公孙罗自己也不知道,还是他伪装得太好,无迹可寻。
    公孙罗依然不甘休地冷冷盯视着她,似乎是一定要等到一个回应。
    以“檀潋”表现出来的身份和实力,显然还不足以撬开他的嘴,公孙罗不像公孙锦那样犹存稚拙,会被三两下巧妙的敲打引出埋藏心底的话,爬到他这种地位和修为的人,只会被更强的实力打动。
    ——不管究竟是哪一种“打动”。
    曲砚浓有点遗憾。
    “檀潋”这个身份,她至少要保留到谒清都结束,现在还什么都没查出来,直接以“曲仙君”的身份现于人前,虽然绝大多数麻烦都将不再是麻烦,但有些东西就将迅速沉入水底,再也无法被打捞上来了。
    至少不能在这里暴露身份,等到谒清都结束后也是一样的。
    曲砚浓意兴阑珊地挪开了目光。
    公孙罗的目光依然凝在她的身上,并且因她毫不在意地偏过脸的举动而凝得更深。
    就算鸾谷与牧山不合,她对牧山元婴修士、代阁主的态度也显得过分傲慢了,就算是奉命驻守牧山、注定要和牧山修士起冲突的英婸,也不会这样对待修为和地位明显高过自己的元婴修士。
    偌大的上清宗,唯一一个可能会有相似态度的人,也许只有徐箜怀一个。
    公孙罗看不懂檀潋到底在倚仗什么,又因这份看不懂而更谨慎。
    檀潋和英婸不同,后者岵里青的身份决定了她站在鸾谷和牧山默认的浪尖,倘若有一天被掀下浪头,鸾谷也不会妄动,但檀潋是獬豸堂弟子,是一个乱局之外的人,动了这样一个局外人,会引来不知多少变数。
    也许这就是檀潋的倚仗,她算准了他什么也做不了。
    “英婸真是可惜了。”曲砚浓没去管他的沉默下隐藏了什么,语调悠悠地说,“作为阆风使,她本该有个更好的去处,只可惜人永远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
    公孙罗这一回没有被这暗暗贬低牧山的话冒犯到。
    他飞速地看了“檀潋”一眼,语焉不详地附和,“确实有些可惜,我也一直不明白,她这样的天之骄子,怎么会来牧山?”
    作为牧山的代阁主,他原本是很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的,这一眼一瞥平平淡淡,半点不起眼,任哪个敏锐多思的老狐狸过来,也看不透他的心绪。
    可惜,他身前的是从小在魔门钩心斗角、淡看浮世纷争上千年的化神。
    公孙锦不知道英婸的身份,但公孙罗知道,后者又装作不知道。
    曲砚浓似笑非笑。
    她来牧山是为了找出和檀问枢、知梦斋有关的线索,没想到还没等到谒清都,就疑似找到了。
    “公孙锦的那把骨刃,是你给她的吧?”她问。
    公孙罗神色骤变。
    公孙锦站在山谷最深处,摇晃的青草覆过她的脚踝,她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呼吸。
    自从在牧山见到英婸的那一天起,她就知道命中注定会有这一天,也为这一天准备了太久。
    于鸾谷高高在上的长老们来说,一支小小的岵里青中究竟谁做主,重要也不重要,只要是鸾谷人就行,是哪个鸾谷弟子则不重要;假如这个做主的资格落在了牧山弟子的头上呢?同样重要,也同样不重要,他们自然会再挑选出实力不错的弟子,将牧山岵里青击败,确保这个资格永远落在鸾谷弟子头上。
    岵里青、牧山,分明是局中直接牵扯的人,他们的意愿却无关紧要,就连名字也不过是象征性的符号,来来去去的,每个人都有名字,但不重要。
    但这件事对牧山很重要,对公孙锦而言也很重要,即使知道一次成功之后只会是更艰难的弹压,即使她知道就算胜利也不会长久,她也一定要赢过英婸。
    牧山需要这次胜利,她也需要。
    英婸站在她的对面,长剑横在腰间。
    “公孙师妹,刀剑无情,人却有情,咱们同门一场,同龄同岁,实在是难得的缘份。”这个厚脸皮的剑修握着剑柄,眼里噙着剑意,嘴上却很厚颜无耻地叙着交情,“我一向是很敬佩公孙师妹的,今天咱们比试,只论手段,不伤私交,无论结果如何,出了这山谷,我肯定还是把你当朋友的。”
    真是怪无耻的,她们根本就没有私交,除非这几年在岵里青中的钩心斗角能被称作“交情”,英婸这人非得说点场面话,仿佛不这么做就不够体面了一样。
    公孙锦不期然想起公孙罗。
    她的兄长也是这样,又真又假,常常极无情,嘴上却会叙温情,让人根本不知道他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
    也许心里有野望的人都用着同一副面孔。
    公孙锦的脾气很不好,总是横眉冷对,但这又怎么能怪她呢?每天面对这些真真假假的面孔,倘若没有一张很臭的脸,她拿什么来保护自己那一点渺小的尊严和意愿,不受那些面孔的摆布?
    “做同门也就算了,和你做朋友,会折寿。”公孙锦面无表情地抬起手,微黄的暗光在她的掌心汇聚,星星点点的沙砾从她掌中飘飞出来。
    英婸早在这几年内摸清了公孙锦的脾气,如果后者不曾来这么一句呛她,她反倒还要惊讶,现在一切在意料之中,她就半真半假地无奈一笑,“真伤人啊,公孙锦。”
    公孙锦面无表情地望着她,像英婸这样顺风顺水的天才,一生中大约没体会过被掣肘的感觉。
    “交情往后再叙,”英婸扯两句闲篇,神色骤然一肃,长剑不知何时已横在她身前,剑锋如寒潭秋水,“公孙师妹,得罪。”
    剑光乍起。
    申少扬在远处捂住了眼睛。
    “你没有隐藏实力吧?”他转头望向祝灵犀,问得挺认真,“阆风之会的时候,你是不是放水了?”
    祝灵犀对申少扬的痴头傻脑习以为常。
    “没有,我不会隐藏实力,每次比试都是全力以赴。”她脸色还很苍白,但神情如昔板正,即使对申少扬莫名其妙的问题不解其意,还是很认真地回答,“如果你没有结丹,最后一场比试谁赢并不确定,但你结丹了,自然比我强。”
    申少扬挠着头。
    祝灵犀一板一眼地回答完,终于露出点疑惑,“你问这个做什么?”
    富泱看不下去,嘲笑申少扬,“申老板是看见你们上清宗的上一届阆风使实力太强,对自己产生怀疑了。”
    申少扬尴尬一笑。
    祝灵犀一时不知该怎么评价。
    她神色微微木然,抿着唇说不上话,半天才憋出一句委婉不失礼貌的话,“英师姐比我们多修练三十年。”
    拿摘冠三十年后的阆风使,和刚出炉的阆风使比,申少扬怎么想的?
    申少扬“哈哈哈”地笑着,眼神乱飞,试图掩饰自己的尴尬,“你们上清宗弟子都很厉害的嘛,除了英婸之外,这个公孙锦实力也很强,居然能和英婸交手这么久而不落下风。”
    祝灵犀的神色却有点微妙。
    “公孙锦也参加了上一届的阆风之会,闯进了前十六,在倒数第四轮比试中落败。”戚枫轻声说,他对上清宗某些旧事的了解不比祝灵犀少,“她的实力当然也很强。”
    申少扬是这一届的阆风使,在场另外三个人包圆了前四,除了戚枫当时的情况比较尴尬,不好算,他们算是本届阆风之会最顶峰的战力,难道就能说自己能够在短时间内稳赢之前被他们淘汰的对手吗?
    能闯进阆风之会前十六的,哪有弱者?只不过强中更有强中手。
    公孙锦之于英婸,当然也是一样的。
    然而力战不败,终究不是胜。
    宝剑西横,如坠云端,当头斩落漫漫黄沙,就像斩断一匹粗麻布,数不清的沙砾哗啦涌下来,像是她的徒劳。
    公孙锦身上的道袍划开了数道裂口,轻飘飘的布带像是冗杂劣质的装饰,在风里飘动着,映衬她的狼狈。
    英婸认真动手的时候是个多么可怕的敌人。
    那些嬉皮笑脸、厚颜无耻、虚假伪装,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个剑锋无匹、沉着强硬到不可思议的剑修。
    被这样冷酷的剑修紧紧地盯着,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自己的头颅也像是对方寄存在脖颈上的。
    很难想象究竟该怎么赢,但她必须要赢。
    公孙锦面无表情地仰起头,迎着刺眼的日光看向她的对手,解下了腰间的那把骨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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