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161.
我和厉临川的搭档生涯很是愉快，虽然会被各式各样的鬼怪精魅误会关系，但我已经习惯了。
我问心无愧。
162.
其实按正常发展，我们会一直这样愉快的搭档下去，不逾矩不失礼，直到其中一方高升或者投胎。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163.
可惜发生了一点意外。
164.
此刻我们正站在一个车祸现场，破碎的金属上火舌跳跃、看不出形状的血肉挤成烂泥，无数人来来去去，有人在哭，有人在叫。
嘈杂喧闹的混乱让站在事故中心、莫名平静的三个鬼显得格格不入。
那三个鬼就是我、厉临川还有我们此行的目标。
165.
今天的目标是个姑娘，短发红唇、穿着一身机车装，显得十分干练。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叉着腿坐在一堆破铜烂铁上，对着我挑了挑眉，“白无常？我已经死了么？”
“是。”我点了点头，冷酷无情的肯定了她的猜想。
“死了啊……”姑娘伸了个懒腰，往后仰着身子，靠在一块凸起的金属上，喃喃低语，“死了也好。”
过了几息，她又歪着头看向我，“无常大人？我能再等一等么？”
“可以。”地府在改革后，允许每个新鬼滞留人间半小时，这样可以大大减少他们的怨气。
当然也可能适得其反。
166.
对于姑娘的请求，我心里清楚原因。
无非是还有未见的人罢了。
167.
没过多久，随着一阵哭嚎，几个人直直冲了过来，其中一个面容憔悴的中年妇女抖着手跪在那滩血肉前，想要抓起什么，却又不知道要抓起什么。
最后，她用手捂住脸，嚎啕大哭，“妞妞，我的妞妞啊——”
姑娘已经站了起来，她蹲在妇女面前，慢慢伸出手环住她，又将脸贴在她肩膀上，轻轻说道：“妈……”
尾音哀泣，似哭非哭。
168.
果然不管过了多少年，我还是看不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场景。
169.
我扭过头，刚准备找厉临川确认下明天的任务，就听见另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姐，我都说了别让妞妞去学机车，这下好了吧？”
我愣了下，重新看向事故中心，认真打量了一番过后，终于确定那个烧的看不出形状的东西，是一辆机车。
一辆漂亮的、像火一样红的机车。
170.
而那个中年妇女在听到妹妹的话之后，显然更加崩溃，她用手扯着自己的头发，如同魔怔般不听重复，“都怪我，都怪我，我不该让妞妞学机车的，我不该的……”
姑娘在一旁急到跺脚，当她的双手再一次从中年妇女身上穿过时，她终于忍不住捂着自己的耳朵，嘶吼出声，“妈！是我自己乐意的啊！”
171.
我放开心神，任由自己去听更多的声音，于是我听到那些人群中低低的闲言碎语。
他们在说——
“一个姑娘家，好好的学什么机车，这下好了吧？”
“就是，女孩子就要有女孩子的样子，弹弹琴练练字不好么？偏要学男孩玩什么机车，死了也活该。”
“都是父母太娇惯了，孩子不懂事就算了，他们一把年纪还不知道女孩应该学什么么？”
…………
那些低低的声音汇聚成滔天洪流，将我卷入其中，不得挣脱。
172.
我不知道姑娘有没有听到那些闲话，但在回地府的路上，她的情绪明显低落了不少。
直到快走上黄泉路的时候，她才开口问我，“无常大人，我能和您说说自己的故事么？”
“说吧。”
“谢谢。”姑娘又朝我笑了下，开始讲述。
173.
“我13岁的时候，在杂志上看到一张照片，那是一辆黑色的机车，一个男人靠着它，他们背后是连绵的浅蓝山脉。”
“当时我就觉得哇！好帅啊！我也想有一辆机车。”
“一辆属于我、我自己的机车。”
我偏过头看她，就发现在提到机车的时候，她的眼睛都在闪闪发光。
174.
“最开始，父母不同意我学机车，他们认为女孩子学这个太危险了。”
“但是他们没扭过我。”姑娘得意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我爸说，可以先送我学一点理论知识以及机车维修，如果18岁的时候我还喜欢，他就给我买。”
“从13岁到18岁，我坚持住了，成年礼那天，我收到了属于自己的机车。”
“其实一直有人告诉我，女孩子不应该学机车，但我没理他们。”
“我喜欢机车，和我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
说到这，姑娘停顿了一下。
“这次出车祸，是因为昨天刚下了雨，路有点滑，我却没放在心上……”
“我死了是因为我学艺不精、狂妄自大……和我是个女孩却跑去学机车有什么关系？！”
175.
姑娘瞪着通红的眼睛看着我。
我却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她。
176.
等走到孟婆那里，她已经冷静下来了，孟婆递给她一碗绿莹莹的汤，笑的很是温和，“喝了这汤，就上路吧。”
177.
不得不说孟婆的工作台词和我的一样糟糕：）
178.
姑娘接过碗，冲着孟婆笑了笑，“谢谢。”
她突然扭过头看着奈何桥下粼粼的水波，大吼一声，“我下辈子不想再当女孩了！”
她端着碗一饮而尽，纵身跳进了轮回道。
179.
“噗通——”
180.
我突然想喝酒。
181.
于是我抓住厉临川，对他说：“走吧，陪我回去喝酒。”
182.
其实我酒量很好的，最辉煌的时候曾经喝倒了牛头马面外加判官，如果不是阎王见事不好溜的快，我能把他也喝倒。
但也许是今天心情不好，才喝了没几坛，我就觉得头有点晕了。
酒后吐真言这句话，不但适用于人，也适用于鬼。
183.
反正我看着厉临川冷淡的眸子，就突然特别有倾诉欲。
184.
“你说，都2207年了，人类为什么还会觉得，有些事女人能做，而有些事，女人不能做？”
我又喝干了一坛酒，嗤笑出声，“几百年过去了，人类还真是没点长进。”
“可笑的很。”
185.
平时我可以忍受厉临川的沉默，但今天我突然想听听他的看法，于是我直勾勾的看着他，刻意压低了声线，“机车、纹身、抽烟……你也认为女人不该做这些么？”
“还是说这世上男女的喜好，应该是定好的？一丝一毫都出格不得？”
“不，”他冲我摇了摇头，“没什么应该或者不应该的，顺心就好。”
186.
那天晚上厉临川说了很多，但我都没听清楚，我只是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唇，突然想咬上去。
187.
不论是生前还是死后，我胆子都大的很，于是我抓住他的手腕，倾过身问他，“厉临川，我能.操.你么？”
他愣住了。
担心他不明白，我又补充了一句，“就像男人.操.女人那样，我能.操.你么？”
188.
不论是生前还是死后，不论在朝堂还是在床笫，我都爱极了那些“女人不能干”的事。
189.
但是……看着厉临川泛起阵阵涛浪的眸子，我觉得自己八成是疯了。
190.
我真是疯了，才主动和如此合心的搭档提这样越界的要求。
我等着他推开我，但是他没有。
191.
厉临川反手抓住我的小臂，像是怕错过什么般，瞪大了眸子看着我的眼睛，慢慢问我，“你知道我是谁么？”
192.
废话，我当然知道，我是喝醉了，又不是喝傻了：）
193.
带着几分不满，我捏了捏他的脸，又刻意拖长了调子，“你是……”他浑身都僵硬了，黑色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不安的闪烁。
“厉临川。”我语调清晰地叫着他的名字，他突然就狠狠抖了下，然后他抱住我，像当初在乱石滩那样，将头埋进我的颈窝。
194.
“好。”他在我耳旁低低说道，声音有点哽咽，像是哭了。
然而我没来得及看他是不是真哭了，厉临川就后退两步利落的脱掉衣服，然后慢慢躺在我身下。
195.
“来.操.我吧。”他这样说。
地府绿油油的光照在他冷白的皮肤上，好看得惊心动魄。
196.
“咕咚——”
我很不争气的忘了自己刚才想干嘛，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厉临川果然是我五百余年无常生涯中，唯一一个异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