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灌药 收起你那点坏心思。
李幼卿还记得自己的生辰, 十二月十四日,一年中最冷的时候。
上次太子亲自为她束发,贺她及笄的事已恍如隔世。
过了这么久,怕是皇城中的人都淡忘了曾经还有个三公主。
此刻, 离了富丽堂皇的宫廷, 她正躺在溟城一户农家窄小的床上, 皱着眉吃下小半碗青菜粥。
虽然没胃口,但她心里十分清楚,这时候不吃东西是不行的。
胃部的不适逐渐消解, 身上关节仍疼得厉害,小腿肚一抽一抽的, 整个人都没什么力气。
她眉心一蹙,摇头道:“不吃了。”
陈婶接过碗一看,还剩下大半,正想劝她再用些, 便听见窗外有人唤道:“将军来了。”
此刻已临近正午,天上仍灰蒙蒙一片, 她目光穿过淡淡的薄雾,看见一道高大的身影大步跨进院子。
陈婶瞥见李幼卿苍白的脸色,默默叹了口气, 放下碗出去了。
屋外, 男人语气里透着几分急躁:“她怎么样了。”
大夫一把苍老的嗓音道:“这位姑娘突发风热,凶险程度不亚于瘟疫,且从脉相看两天前就有了征兆, 但最佳的用药时机已过,没个十天半月怕是不能痊愈。”
男人脸色沉了沉,又问到她可吃过东西, 陈婶如实道:“刚吃了些粥,姑娘不肯再用了。”
李幼卿翻了个身,忽然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
过了会,那声音淡淡吩咐道:“药煎好了就端过来。”
竹窗外的人都散去,男人沉定的脚步声走近,往她的屋子里来了。
李幼卿抱紧了松软的棉被,紧闭上双眼。
宣睿进来后先脱了披风,见她在睡觉,走近一瞧,床头柜上剩的半碗青菜粥仍冒着热气。
且那人攥着被角的手指关节还在用力,纤白手背上都爆出了青筋,显然是醒着的。
他拉开椅子在床边坐下,没忍心戳破她,只是胸口越加发堵得紧。
一直等到陈婶把药端了过来,宣睿轻咳了两声道:“方才听宗庙前一阵喧哗,是出什么事了。”
陈婶愣了下,不知宣将军为何突然明知故问,但还是如实答道:“是白家小公子不知犯了什么过错,被拉到前坪结结实实挨了三十板子,大家伙都在那看热闹呢。”
宣睿“嗯”了一声,只对床上的装睡的人道:“三十板子,没一个月下不来床,你争点气早点好,也可去她病床前耀武扬威一回。”
李幼卿不露声色,心里却十分讶异。
这人看上去是个大老粗,实则心思缜密,看什么都看得透彻。
昨晚白刹为何上赶着来这一趟,潇子戚那个大老爷们看不出来,李幼卿可是清楚得很。
只可惜自己沉不住气,还是送上去给人看了笑话。
“将军,这药可要趁热喝,先把姑娘叫醒吧。”陈婶四十多岁,经验丰富,早看出这两人关系不一般,多了这句嘴后,便知情识趣的下去了。
想那床上躺着的小姑娘比自家女儿还小些,跟着来这穷山恶水的地方,养得这般瘦弱不说,还生了这场病,真是作孽哟。
屋子里只剩了他们两个,宣睿目光落在对方烧红的脸颊上,淡淡道:“并非只罚了你一人,可满意了?”
李幼卿不好意思继续装睡,睁眼对上他温热的目光,咬着唇不吭声。
谁知,对方竟忽然探身过来。
宣睿直直盯着她的唇看了一会儿,手指直接按了上去,轻轻的摩挲着。
被咬破的地方已经结了血痂,摸起来感觉有些粗糙。
之后又抓起她的小手,在她指尖缓缓的摸索,最后放在唇上亲了亲。
李幼卿心中骂了句禽兽,挣扎着把手抽了回来。
宣睿心早软了,忍着心中异样的感觉,嗤笑道:“不过一个晚上,嘴唇和指甲都被磨秃噜了,你可真行。”
他已另换了套玄色衣袍,袖口处用金丝线绣着蟒纹,整个人看上去英气勃发,气宇轩昂。
李幼卿将手收进被子里,嘴唇无声的动了动。
明明就是个野蛮人,装出这副道貌岸然的模样给谁看。
宣睿一只手端起药碗,目光里几分散漫:“骂的什么,大点声别憋着,也让本将军听听。”
李幼卿眨了眨眼,一开口,声音沙哑得不行:“我在想,将军对白刹还真是仁慈,若换成别人,怕是早被扔进冰窟窿了吧。”
宣睿唇线抿了抿,探身过去扶她坐起来喝药。
“别动我,疼——”身上每一处关节都疼得不行,她根本不想动。
嗓子里也像含了快银炭,呼吸都不敢太用力,刚吃那几口粥已经到极限了。
宣睿见她眉心拧得死紧,知道她发烧难受,但正因为如此,药更不能不喝。
“侧躺过来,我慢慢喂你喝,可以吗?”他端着药碗,舀了一勺稳稳送到她嘴边。
黑乎乎的药汁散发出一股苦胆味,李幼卿一闻见,便俯身趴在床沿干呕起来。
长长的乌发垂在耳侧,前额无力的搁在他的膝头,半天都起不来身。
“怎么这样娇气。”宣睿不由皱眉,见她这副可怜样子,只得先放下了药碗。
一只手扶着她的肩,另一只手给她轻轻拍着后背,无奈道:“你以前生病没吃过药么。”
李幼卿身上正热得厉害,额头一挨到他身上冰冰凉凉的衣服料子,顿觉得舒服极了,干脆将一边脸颊贴上去。
见她烧得迷糊,宣睿只得双手叉着她腋下,将人抱回到床上。
李幼卿刚一躺下,又不舒服的去扯衣服领子,不悦道:“你们给我穿的什么,不舒服。”
宣睿犹豫片刻,才伸手替她把交领的扣子解开。
李幼卿脑子里一团浆糊,冲他嚷嚷:“粗手粗脚的,怎么伺候的!”
屋门虚掩着,正巧这时潇子戚过来请示将军,后续该怎么处置白刹,听见这句话,不由惊得变了脸色。
他们老大可是漠北威名赫赫的战神,那些蛮族光是听见宣将军名号便吓得闻风丧胆,可这小姑娘方才说的是什么——
粗手粗脚,怎么伺候的?!
这是把他们老大当下人使唤了吧。
宣睿听到门外动静,怒斥了声:“滚出去。”
见将军心情不好,潇子戚也不敢再提白刹的事,只得灰溜溜的走了。
虽没得将军批准,但看白刹被打成那样子,他到底于心不忍,自去抓药了。
李幼卿见对方之前还好好的,因为自己没有马上喝药,接着就发这么大火,眼眶里迅速蓄满泪水,就要赌气冲出去。
方才是她烧糊涂了,这里不是皇宫,没有熟悉的嬷嬷和宫娥伺候她,唯有这恶魔盯x着她的一举一动。
宣睿见她鞋都来不及穿,就哭着要走,沉着脸将人一把捞了回来,先放在双膝上,然后拽起被子把她全身包住。
“伤了风还乱跑什么?!”宣睿这两日也不曾睡,想起她那委屈又倔强的眼神,心里就不舒服。
说她胆儿大,稍微大声点说话都能把人吓到。
说她胆小,偏偏又有一身反骨,做起事来大胆又莽撞。
李幼卿两只脚都被他塞进被子,被迫像个粽子似的团在他怀里,身上关节又疼,头晕脑胀的喘着粗气道:“不是你让我出去的吗,我走就是了。”
“嗯?”宣睿皱起眉,仔细回想了下,才明白她误会了什么。
见她哭成个泪人儿呢,把眼泪鼻涕都擦在他衣服上,无奈道:“刚刚子戚在门口候着,我说的是他。”
李幼卿愣了愣,眼泪瞬间止住,问道:“他是不是来跟白刹求情的。”
之前听他二人对话,就觉得那人对白刹维护的意思居多。
后来在牢房走廊上,也是他拦着自己,生怕把那女人被簪子给伤着了。
想起这些,李幼卿心里又愤愤不平起来。
若是在皇宫,她早将惹恼自己的人都发落到慎刑司,谁敢求情就视为同罪。
如今,虎落平阳被犬欺,一个两个都骑在她头上。
瞧见她眼里的怨愤情绪,宣睿沉声道:“板子都打了,还求哪门子情。”
想到那三十板子,李幼卿心情稍稍宽慰了些,擦了把眼泪道:“把药碗给我吧,我自己喝。”
他之前有句话说得对,自己要先好起来……
宣睿端来药碗,锋利如削的下颔扬了扬,示意她赶紧趁热喝。
这小东西温顺的时候是只兔子,却又半点亏都吃不得,动不动就要咬人,也不知哪儿惯出的一身臭毛病。
李幼卿才喝了一小口,就受不了那股苦味儿,忍不住又要吐。
谁知料下一瞬,男人左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嘴张开,然后另一只手端着药碗往她嘴里不疾不徐的开始灌。
李幼卿睁大双眼,无声的控诉着,却见他神色如常,甚至还挑了下眉头,仿佛在做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嘴里全是苦味儿,她哪里咽得下去。
可对方很有这方面的经验,掌握着喂药的节奏,极为耐心的一小口一小口灌进去。
药汁不可避免的流进喉咙,李幼卿闭上眼,泪水顺着眼尾留下,一颗一颗打在他宽大的手骨上。
之前被咬伤的地方开始发热发烫,尤其是她小嘴含过的那根手指,被温热的泪一冲刷,像是又回到那股湿润当中。
他逐渐心猿意马,手指贴在她面上摩挲了下。
李幼卿屏住呼吸,艰难咽下他喂的每一口药汁,苦得浑身都开始发颤。
可他丝毫不曾心软,直到一碗药见了底,只剩下黑乎乎的药渣,才终于放开了她。
李幼卿骤然得了自由,脱力的趴在他身上剧烈咳嗽起来。
五脏六腑都在翻搅,她难受得浑身都蜷了起来,缩成小小一团窝在他膝盖上,双手捂着嘴止不住的干呕。
耳边又传来他宛若噩梦般的嗓音:“吐了也没事,厨房里还温着一盅,本将军心善,总不至于放着你不管,再接着喂你喝就是。”
李幼卿怔了怔,拼命忍下喉咙里的痒意,生怕把好不容易喝下的药吐出来,待会还要再喝。
下巴被捏的生痛,担心他下一次还会这样,李幼卿不禁有了阴影,趴在他身上小声的抽泣着。
宣睿见她这样,心软了软,只面上仍一副冷硬姿态,用指腹将她唇角遗留的药汁拭去:“喝药就是要一口气灌下,否则散了药气,效果就不好了。”
见她哭得实在委屈,又拍了拍她的背,顺势将人往怀里拢了拢:“喝完第一口就不苦了,下次自己喝,可行?”
李幼卿抬起头,心里对他更多了几分惧怕,轻轻点了点头。
宣睿方满意了,将她连人带被子一齐放回到床上,说道:“张婶手艺不错,你中午多吃点,再好好睡一觉,我晚上再来看你。”
李幼卿心里还有些不舒服,见他转身要走,不禁唤了一声:“等等。””
见对方侧身朝自己看来,心里莫名浮现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期许,问道:“将军先将我关进暗室,过后才处置白刹,从这先后之分,便可看出将军处事不公。这难道因为她是白家家主,对镇北军有所助力,而我对你而言就是个累赘,除了惹麻烦外根本一无是处。”
李幼卿说着,目光神思不属的移向窗外。
宣睿闻言不由一怔,折返回来在床边站定,弯下腰仔仔细细的打量她。
他皱了皱眉:“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药性慢慢的发散开,李幼卿有了些困意,听见他低沉的嗓音传来,便打起精神去听。
宣睿目光落在她胸口,喉中一哽,反问道:“究竟还疼不疼。”
昨晚她哭诉,晚上胸口疼到睡不着。
尽管怀疑这话的真假,但还是结结实实的自责了很久。
李幼卿忍着睡意,摇了摇头:“骗你的,早就没事了,可你不能因为不疼了就忘记这事,那一脚是你欠我的,以后我一定会报复。”
许是烧糊涂了,她不知不觉竟把真心话说出来。
宣睿却是低低的笑出了声,两手撑在她头两侧,俯身好整以暇望着她:“行,我看你怎么报复。”
记起她先前提的那个问题,又正色道:“昨晚本是想先关着你,再去弄死那奸夫,谁知对方竟是个女人,便先搁下了。”
见她一双美眸睁得老大,瞬也不瞬看着自己,胸膛不由一热。
抬手在她头顶揉了揉,无奈道:“白家那点东西我还看不上,她是男是女也跟我没关系,至于为何今天发落她——”
宣睿上半身往下沉了沉,语气不善:“从没人敢动老子身边的人,倘若昨晚你真跟着她跑了,便是皇帝的女儿,老子也得打折她两条腿。”
李幼卿脸色白了白,推着他道:“你快去忙吧,我要睡了。”
宣睿轻轻拍了下她的脸蛋,语气半带着诱哄:“也收起你那点坏心思,不用”屈打成招”,等身子好了主动交待,我不罚你。”
李幼卿本就发热的脸涨得更红了,双唇娇艳欲滴,直像是一颗熟透了的樱桃,等人采撷。
宣睿忍住了欺负她的冲动,压低了嗓音道:“好了,不管你以前是受谁的胁迫,现在既已跟了我,以后我便不会让你再受委屈。”
最后男人终于出去了,把屋门给她关得紧紧的。
李幼卿翻了个身,最后满脑子翻来覆去都是那两句——
“便是皇帝的女儿,老子都要废了她双腿。”
“你既然已跟了我,以后我便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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