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虎口夺食,这婚结定了
从陆家小院到大队部,统共不到五百米的路,沈清秋却觉得自己走了一辈子。
她的手被一只粗糙的大手紧紧包裹着。
那只手掌心有厚厚的老茧,干燥、滚烫,源源不断地传递着力量,烫得她心尖发颤。
风依旧很大,刮在脸上像刀割,但沈清秋第一次觉得,这冬天的风似乎也没那么冷了。
“怕吗?”
快到大队部那扇红漆斑驳的木门前时,陆江河突然停下脚步,侧头看了她一眼。
沈清秋深吸一口气,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上虽然还带着几分苍白,但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她反手扣紧了陆江河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不怕。”
只要能给父亲一口饭吃,只要能活下去,就是龙潭虎穴她也敢闯。
更何况,此时此刻挡在她身前的,是这座大山一样的男人。
“好样的。”
陆江河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那就把腰杆挺直了,进了这个门,你就是我陆江河的媳妇,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欺负你。”
说完,他抬起脚,没有敲门,而是直接一脚踹开了大队部虚掩的房门。
“砰!”
一声巨响,门板撞在墙上,震落了一地的灰尘。
屋里,大队支书李保田正端着个搪瓷缸子喝茶,被这一声巨响吓得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泼了一裤裆。
“哎呦!哪个小兔崽子不想活了?!”
李保田烫得从椅子上跳起来,一边拍打着裤子一边破口大骂。
等他抬起头,看清门口站着的一男一女时,那双浑浊的眼珠子顿时瞪得溜圆。
“陆江河?还有……沈家丫头?”
李保田愣住了。
这两人怎么凑到一块去了?而且还手拉着手?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陆江河已经大马金刀地走到了办公桌前。
“啪!”
一本暗红色的户口本被重重地拍在了满是茶渍的桌面上。
“李支书,别来无恙啊。”
陆江河拉过一把椅子,按着沈清秋坐下,自己则双手撑在桌沿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比他矮了一个头的李保田。
“开介绍信,我要和沈清秋同志结婚。”
“啥?!”
李保田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他瞪大了眼睛,目光在陆江河和沈清秋之间来回打转,最后定格在沈清秋那张虽然素面朝天却依旧惊艳的脸上。
“陆江河,你是不是疯了?还是没睡醒?”
李保田把手里的搪瓷缸子往桌上一顿,脸色阴沉下来。
“这可是坏分子!是被下放改造的!你一个贫下中农,根正苗红的,跟她搅和在一起,你就不怕我也把你送去牛棚?”
他心里那个气啊。
自家那个傻儿子二狗,昨晚还在念叨着要娶这漂亮媳妇,老婆子桂婶今早刚去威逼利诱过。
本想着这沈家丫头已经被逼到了绝路,明天一早就能乖乖把人领回家。
结果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怕?我当然怕。”
陆江河冷笑一声。
“不过支书,您是不是忘了咱们现在的政策?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沈清秋同志虽然成分不好,但我作为贫下中农,正如您所说,根正苗红。”
“我娶她,那是为了更好地监督她和改造她,让她在贫下中农的广阔天地里脱胎换骨。”
“我这叫思想觉悟高。”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甚至还得把上面的口号搬了出来,直接把李保田噎了个半死。
“少跟我扯这些淡!”
李保田恼羞成怒,猛地一拍桌子。
“在这个红星大队,老子说不行就是不行!”
“大队的公章在我手里,我不给你开这个介绍信,我看你怎么结这个婚!”
“哦?不行?”
陆江河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但眼神却瞬间冷了下来。
他微微俯下身,凑近李保田,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李叔,桂婶去牛棚说了什么,您心里应该有数吧?”
“不嫁给二狗,就断了沈家的口粮?”
“啧啧,这可是新社会,婚姻自由。”
“您身为大队支书,纵容家属利用职权,以断粮相威胁,强抢民女,搞封建包办婚姻那一套。”
说到这,陆江河顿了顿,伸出手,轻轻帮李保田整理了一下那有些歪斜的中山装领子,语气森然。
“这要是让公社的王干事知道了,或者是捅到县里的革委会去,您说,您这支书的帽子,还能戴得稳吗?”
李保田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上的冷汗唰地一下就下来了。
这小子是在威胁他?!
以前那个三脚踹不出个屁来的老实人陆江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牙尖嘴利了?
这一顶强抢民女、封建复辟的大帽子扣下来,在这个特殊的年月,那可是要吃枪子的!
就在李保田心里打鼓骑虎难下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泼妇骂街的声音。
“好你个沈清秋!给你脸不要脸是吧?敢背着我找野汉子!”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身材臃肿的桂婶像个肉球一样冲了进来。
她一眼看见坐在椅子上的沈清秋,顿时火冒三丈,张牙舞爪地就要往上扑。
“你个狐狸精!既然你不识抬举,老娘今天就撕烂你的脸!”
沈清秋吓得浑身一僵,下意识地就要往后躲。
然而,一道高大的身影瞬间挡在了她面前。
“滚!”
陆江河连手都没动,只是一声暴喝。
那声音如同平地惊雷,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直落。
桂婶被这一声吼得耳膜嗡嗡作响,硬生生刹住了脚步。
她抬头对上陆江河那双充满了戾气的眼睛,心里莫名一寒。
那眼神,太凶了。
像是刚见了血的狼。
“桂婶,你要是再敢动她一根手指头,或者再敢提一句断粮的事。”
陆江河盯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就带着沈清秋去县里告状。”
“反正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鱼死网破。”
“到时候,我这贫农顶多是个作风问题,可你们家恐怕就要去大西北吃沙子了。”
“你……你……”桂婶气得浑身哆嗦,指着陆江河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转头看向自家男人:“当家的!你看他!你看这个小畜生狂成什么样了!你倒是说话啊!”
李保田此时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
他是个老油条,当然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
为了一个傻儿子的婚事,把自己的乌纱帽搭进去,不值当。
而且看陆江河这副亡命徒的架势,要是真逼急了,这小子真能干出捅破天的事来。
“行了!闭嘴!”
李保田狠狠地瞪了自家婆娘一眼,然后深吸一口气,从抽屉里拿出那枚磨损严重的木质公章,又扯过一张信纸。
“陆江河,你有种。”
李保田咬着牙,提笔在纸上唰唰唰写了几行字,然后拿起公章,在红色的印泥里狠狠按了一下。
“啪!”
鲜红的印章盖在了信纸上。
“拿着!滚!”
李保田把介绍信往桌上一扔,背过身去,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陆江河拿起那张薄薄的纸,吹了吹上面还没干透的印泥,仔细检查了一遍。
上面的红五星,在这个年代,就是通往新生活的通行证。
“谢了,李支书,改天请您喝喜酒。”
陆江河把介绍信折好,小心地放进贴身的口袋,然后转身,再次牵起沈清秋的手。
“走,去公社领证。”
沈清秋被他拉着走出了大队部。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扇显得格外沉重的木门,又看了看身边这个大步流星的男人。
刚才在屋里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
那个平日里在村里只手遮天的李支书,那个泼辣蛮横的桂婶,在这个男人面前,竟然连个屁都不敢放。
这就是被保护的感觉吗?
“陆……陆江河。”沈清秋小声叫了他一下。
“嗯?”陆江河放慢了脚步,但没有回头。
“我们?这就成了?”
她感觉像踩在棉花上,感觉非常的不真实。
“成了。”
陆江河紧了紧握着她的手,语气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和轻松。
“有了这张纸,咱们去公社领了证,你就是合法的陆家媳妇。”
“从今往后,这十里八乡,谁要是再敢给你脸色看,老子就把他的牙敲碎了喂狗。”
沈清秋低着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
他的手很大,很粗糙,手背上还有几道被树枝划伤的新口子。
但这只手,却是她这辈子抓过的最牢靠的东西。
“嗯。”
她轻轻应了一声,嘴角不由自主地轻轻扬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那是绝望之后,开出的第一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