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夜访孤坟
秦云没有等到第二天。
晚上九点,他独自一人离开了镇政府宿舍。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李想。只是留了张字条在枕头下:“若我明日未归,去虎头崖。”
他穿了一身深色衣服,背上一个帆布包,里面装着强光手电、绳子、工兵铲、还有那把桃木匕首。包里还有一瓶水和几块压缩饼干——不知要在山里待多久。
月黑风高。没有星星,云层厚得像是要压下来。青林镇的街道早已空无一人,只有偶尔几声狗吠打破寂静。秦云避开主路,沿着镇子边缘的小径往后山方向走。
他选择夜晚上山,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白天目标太大,吴建国的人肯定在盯着。夜晚虽然危险,但也提供了掩护。而且,他有一种直觉——有些秘密,更适合在黑暗中寻找。
后山的入口在镇子最北边,那里有一片废弃的采石场。月光偶尔从云缝中漏出,照在嶙峋的岩石上,投下诡异的影子。风穿过石缝,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有什么在哭。
秦云打开手电,光束刺破黑暗,照出一条崎岖的小路。路上杂草丛生,显然很久没人走了。他按照胡先生说的方向,朝虎头崖前进。
山路难行。青林山本就陡峭,夜晚更增加了难度。秦云手脚并用,抓着岩石和灌木往上爬。汗水很快湿透了衣服,冷风一吹,冰凉刺骨。
爬了大约一个小时,他停下来休息。回头望去,青林镇的灯火在下方闪烁,像是散落的萤火虫。那么小,那么远。就在那个小小的镇子里,藏着足以撼动许多人的秘密。
他喝了口水,继续前进。
虎头崖是青林山脉的一处险峻山崖,因形似虎头得名。吴家祖坟就在虎头下方的缓坡上。秦云爬到崖顶时,已经是凌晨一点。
月光终于完全从云层后露出来,惨白的光照在坟地上。几十座坟茔错落分布,墓碑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光。风吹过坟头的荒草,发出沙沙的声响。
秦云数着:第三排,左数第七个。
他拨开齐腰深的杂草,找到那座坟。墓碑很简单,只刻着“先考吴公德福之墓”,没有生卒年月,没有立碑人。坟包不大,但很完整,不像有些坟已经塌陷。
秦云放下背包,拿出工兵铲。但他没有立即动手,而是绕着坟走了一圈,仔细观察。
坟周围的地面有细微的不同——靠近墓碑的地方,土质稍微松散一些,像是被人动过,但又刻意复原了。而且,坟头的草也比其他地方的矮一些,像是被什么东西压过。
有人来过。而且是不久前。
吴建国?还是其他人?
秦云蹲下身,用手电仔细照看地面。在墓碑的侧面,他发现了一个模糊的鞋印——登山鞋的纹路,尺码大约42。他拿出手机拍照,又用塑料袋提取了些泥土样本。
做完这些,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挖土。
工兵铲插入泥土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秦云的动作很轻,尽量不发出太大响声。他一层层挖开表土,挖到大约半米深时,铲子碰到了硬物。
不是棺材,是石头。
秦云清理掉周围的土,露出一块青石板,大约一米见方。石板很平整,显然是人工放置的。他试图撬动石板,但纹丝不动。
他休息了一会儿,继续扩大挖掘范围。终于发现,石板的一侧有个凹槽,像是可以把手伸进去。他试着把手伸进去,摸到了一个铁环。
用力一拉,石板动了。
秦云用尽全力,将石板掀起一道缝隙。一股霉味混杂着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用手电照进去,下面是个不大的空间,大约两米见方,里面放着一口棺材。
但奇怪的是,棺材没有完全放在坑底,而是用几块石头垫高,悬在中间。棺材下面,似乎还有空间。
秦云犹豫了。挖人坟墓是大忌,更何况是深夜独自动手。但想到老马可能已经遭遇不测,想到那些被掩盖的秘密,他咬了咬牙,跳了下去。
坑里很窄,勉强能站人。秦云用手电照着棺材,发现棺材盖没有钉死,只是虚掩着。他推开棺材盖,里面是空的,只有几件破旧的衣服和一些陪葬品——一个烟斗,一个搪瓷缸,还有一本红宝书。
没有尸体。
吴德福的尸体在哪里?为什么棺材是空的?
秦云的心跳加速。他想起胡先生的话:“棺材特别沉,有人听见里面有动静。”难道当时下葬的棺材里,装的不是尸体?
他仔细检查棺材内部。在底部,他发现了一个暗格——很隐蔽,如果不是仔细观察,根本发现不了。暗格上有个小锁,已经锈迹斑斑。
秦云用工兵铲撬开锁,打开暗格。里面有个油纸包,包得严严实实。
他小心翼翼地取出油纸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一本硬壳笔记本,蓝色封皮,已经褪色。封面上用钢笔写着:“工作日记,1989-1992”。字迹工整,但有些颤抖。
找到了。这就是老马说的日记。
秦云心跳如鼓。他翻开第一页,日期是1989年3月15日。内容很简短:
“今日抵达青林镇,开始为期三年的勘探任务。队长周明远,副队长***。队员共十二人。山景壮丽,民风淳朴。”
他快速翻页,大部分是日常记录:勘探进度、地质数据、生活琐事。直到翻到1992年7月的部分,内容开始变化。
“7月20日。今天在老鹰嘴三号勘探点有重大发现。钻探岩芯显示高浓度稀土矿,伴生有未知矿物。李队长很兴奋,说这是‘世纪大发现’。但周队长很谨慎,说要进一步分析。”
“7月25日。对未知矿物进行初步检测,结果令人震惊。放射性异常,但不同于已知的任何放射性元素。李队长私下取样,说要送去‘特殊渠道’检测。周队长不同意,两人发生争执。”
“8月3日。李队长从省里回来,带回一个陌生人,说是‘专家’。专家在山里待了两天,取走了所有样品。周队长很生气,说这是违规操作。”
“8月10日。暴雨,无法作业。李队长和专家在帐篷里密谈,我送饭时听到片段。专家说:‘这东西的价值无法估量,必须控制。’李队长说:‘周明远是个麻烦。’”
秦云的手开始颤抖。他继续往下翻。
“8月12日。雨停了。周队长召集所有人开会,说勘探任务提前结束,三天后撤离。李队长当场反对,两人大吵。晚上,我看到李队长和专家在河边说话,气氛紧张。”
“8月14日。最后一天作业。我被分配到老鹰嘴清理设备。下午三点左右,听到爆炸声,接着是山体滑坡的声音。我跑过去看,周队长和李队长在悬崖边对峙。专家倒在地上,满头是血。我看到......我看到李队长推了周队长一把......”
日记在这里中断了一页。下一页的日期是8月16日,字迹潦草:
“我逃出来了。躲在老乡家里。李队长对外说周队长失足坠崖,专家重伤送医。但我知道真相。我把当时捡到的东西藏起来了——是专家包里掉出来的文件,上面有省里的印章。这东西能证明一切。”
“吴德福帮了我,他是队里的司机。他说可以把我送出山,但要我把东西给他保管。我答应了,但留了心眼,把文件拍了下来,胶卷藏在了......”
后面几页被撕掉了。
秦云翻到最后,发现日记本最后几页用胶水粘在一起。他小心地撕开,里面夹着一张发黄的照片。
照片上是两个年轻人,站在勘探队的帐篷前,勾肩搭背,笑得很开心。背面写着:“与明远兄合影,1990年夏。”
秦云认出来了。左边是年轻的周明远,右边......是***。也就是后来的李副局长,李伟的父亲。
而那个“专家”是谁?文件上省里的印章是什么?
秦云把日记本和照片小心包好,放进背包。他正准备爬出坟坑,突然听到上面有动静——脚步声,不止一个人。
他立刻关掉手电,屏住呼吸。
“就是这里。”一个男人的声音,很熟悉。
是吴建国。
“你确定东西还在?”另一个声音,是陈志强。
“我爹死前说,东西藏在这里。我找了好几次都没找到。”吴建国说,“但最近老马突然冒出来,我怀疑他知道什么。”
“老马的嘴撬开了吗?”
“还没有,但快了。”吴建国冷笑,“等找到东西,他就没用了。”
秦云的心沉了下去。老马还活着,但被抓住了。
“动作快点,天快亮了。”陈志强说,“找到东西就撤。秦云那边,明天就有人来调查他,他蹦跶不了多久了。”
上面传来挖掘的声音。秦云躲在棺材后面,一动不敢动。汗水顺着额头流下,滴在泥土里。
突然,他听到吴建国喊:“石板被撬开过!有人来过!”
手电光从上面照下来。秦云缩进棺材的阴影里。
“下去看看。”陈志强说。
秦云握紧了工兵铲。如果被发现,他只有一个人,对方至少两个,而且很可能带着武器。
就在吴建国准备跳下来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是石头滚落的声音。
“什么声音?”吴建国停住。
“可能是野兽。”陈志强说,“不管了,先下去找东西。”
秦云知道不能再等了。他深吸一口气,突然推开棺材盖,制造出更大的声响,然后迅速躲到坑的另一侧。
“下面有人!”吴建国喊道。
手电光乱照。秦云抓住机会,猛地从坑里窜出,撞开吴建国,朝黑暗中跑去。
“抓住他!”陈志强大喊。
秦云拼命奔跑,不顾一切地往山下冲。身后传来追赶的脚步声和叫骂声。树枝抽打在脸上,划出血痕,但他感觉不到疼。
他只有一个念头:跑,必须跑出去,把日记带出去。
山路崎岖,黑夜增加了逃跑的难度。秦云几次差点摔倒,但都咬牙稳住。他不敢打开手电,只能借着微弱的月光辨认方向。
突然,脚下踩空,整个人滚下山坡。他护住头部,在岩石和灌木中翻滚,背包被树枝挂住,扯了下来。
秦云想回去捡,但听到追赶声越来越近。他咬牙放弃背包,继续往下跑。
失去背包意味着失去日记,但他别无选择。命更重要。
又跑了一段,他看到一个山洞,不大,但可以藏身。他钻进去,屏住呼吸。
脚步声从洞口经过,停了一下,然后继续往前追。
秦云靠在洞壁上,大口喘气。他的衣服被划破多处,手上、脸上都是伤。但他顾不得这些,脑子里只有一个问题:日记丢了。
不,不是丢了,是被他放弃了。
就在他绝望时,手碰到腰间的一个硬物——是那个帆布腰包,他一直系在腰上,用来装手机和证件的小包。
他打开腰包,里面除了手机,还有一个东西——是他在坟坑里撕下的那几页日记,还有那张照片。当时他顺手塞进了腰包,准备有空时细看。
最重要的东西还在。
秦云松了口气,但马上又紧张起来——吴建国他们找不到他,肯定会回去找背包。发现日记后,他们就会知道他在查什么。
天快亮了。云层散开,东方的天际泛起鱼肚白。
秦云从山洞里出来,辨认了一下方向。他现在在半山腰,离镇子还有一段距离。必须在天完全亮前回去,否则更容易被发现。
他沿着一条干涸的溪谷往下走,这样不容易留下脚印。走到山脚时,天已经蒙蒙亮。青林镇的轮廓在晨雾中显现。
秦云没有直接回镇政府,而是绕到镇卫生院后面,翻墙进去。他的样子太狼狈,不能让人看见。
他从后门溜进楼里,找到一间空着的处置室,锁上门。这里有水,有基本的医疗用品。他简单清洗了伤口,用纱布包扎了最深的几处。
做完这些,他靠在墙上,感到一阵虚脱。
一夜的奔逃,体力和精神都到了极限。但他不能休息,还有太多事要做。
手机没信号,山里本来信号就不好。他等到六点,卫生院开始有人走动,才悄悄离开。
走在清晨的街道上,秦云低着头,尽量不引人注意。早起的摊贩已经开始摆摊,蒸包子的雾气在空气中弥漫。一切都那么平常,仿佛昨夜山中的生死追逐只是一场梦。
但腰包里那几页日记的触感提醒他,那不是梦。
回到镇政府宿舍时,李想已经在门口等着,眼睛通红,显然一夜没睡。
“秦书记!”看到秦云的样子,李想吓了一跳,“您这是......”
“进去说。”秦云把他拉进屋,锁上门。
“我昨晚看到您的字条,想去虎头崖找您,但被赵镇长拦住了。”李想急急地说,“他说您一定有您的考虑,让我等。”
秦云点点头。赵国庆做得对。
“秦书记,您的伤......”
“皮外伤。”秦云洗了把脸,“李想,你听我说。老马被吴建国抓了,但可能还活着。吴建国和陈志强昨晚去了虎头崖,他们在找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二十五年前的证据。”秦云没有说日记的事,“听着,我今天可能要被调查。不管发生什么,你要做几件事。”
“您说。”
“第一,联系郑国栋书记,告诉他老马的情况,请求他介入。第二,想办法找到老马的母亲,保护起来。第三,”秦云看着李想,“如果我被带走,你要继续查。王海燕和赵国庆可以信任,但要小心。”
李想脸色苍白:“秦书记,您不会......”
“做好准备。”秦云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记住,不管听到什么关于我的消息,都不要慌。”
李想离开后,秦云换了身干净衣服,坐在床边。晨光从窗户照进来,新的一天开始了。
他知道,今天会是艰难的一天。调查组会来,对手会发动总攻。他可能被停职,可能被带走,可能再也回不来。
但他不后悔。
腰包里那几页日记虽然只是片段,但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二十五年前,***为了某种价值无法估量的东西,谋杀了周明远,或者至少是谋杀未遂。而那个“专家”,那个省里的印章,意味着这件事牵扯的层面更高。
而今天,同样的戏码可能再次上演。只不过,这次的目标是他。
秦云走到窗前,看着青林镇的早晨。晨雾正在散去,阳光照亮了街道,照亮了房屋,照亮了远处的茶山。
这个小镇依然美丽,依然宁静。但在这美丽宁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领。
无论今天发生什么,他都已经准备好了。
因为他知道,有些路,一旦踏上,就不能回头。有些光,一旦点燃,就不能熄灭。
即使那光是如此微弱,即使黑暗如此深重。
门被敲响了。声音很重,很急。
秦云走过去,打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