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暗室密谈
罗建国走进秦云宿舍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他没有带小王和小刘,独自一人,手里拿着一个档案袋。门关上后,宿舍里只剩下台灯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射在墙上。
“老马的事,我很难过。”罗建国开口,声音比白天温和了些,“他是个好人。”
“好人不长命。”秦云的声音很冷,“在青林,这是定律。”
罗建国把档案袋放在桌上,在秦云对面坐下。两人之间隔着那张简陋的木桌,台灯的光在桌面上画出一个明亮的圆。
“秦云同志,我来是想告诉你,调查方向调整了。”罗建国说,“老马的死,让这件事的性质变了。不再是简单的违规违纪,而是涉嫌刑事犯罪。”
“涉及谁?”
“吴建国、陈志强,可能还有其他人。”罗建国打开档案袋,取出一份文件,“这是市局刑警队刚传来的消息。他们搜查了吴建国的家和矿场,找到了一些东西。”
秦云接过文件。第一页是搜查清单,列着:现金八十二万元、账本三本、矿山开采许可证复印件、还有......几把手枪和猎枪。
“非法持枪。”秦云抬起头。
“不止。”罗建国翻到第二页,“账本里记录了近三年的资金往来,涉及多名公职人员。其中有一笔,标注‘青林村项目协调费’,二十万,收款人是......”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秦云。
“谁?”
“刘建军,镇财政所长。”罗建国说,“还有一笔,标注‘矿山安全监管费’,十五万,收款人是孙涛。”
秦云并不意外。他在那些举报信里看到过类似的线索,只是没想到证据来得这么快。
“这些能定什么罪?”
“受贿、滥用职权,至少。”罗建国说,“但更重要的是,账本里提到了一个人——李伟。”
秦云的心跳加快了:“省国土资源厅的那个李伟?”
“对。”罗建国点头,“有一笔五十万的转账,备注是‘李处咨询费’,时间是一年前,正好是青林村项目立项前后。”
“五十万,够判多少年?”
“十年以上。”罗建国合上文件,“但问题在于,李伟的父亲***,就是二十五年前勘探队的副队长,周明远的搭档。而李伟本人,现在主管全省矿业审批。”
秦云明白了。这是一个跨越二十五年的利益链条——父亲当年可能参与了隐瞒稀土矿藏,儿子现在利用职权为开采铺路,中间由陈志强、吴建国这样的白手套操作。
“罗组长,你现在相信我说的话了吗?”
罗建国沉默了一会儿:“我相信青林镇有问题,但有些事,需要更多证据。比如你提到的二十五年前的真相,比如那个神秘的‘专家’,比如那本日记。”
“日记本在吴建国手里。”秦云说,“昨晚在虎头崖,我找到了,但逃跑时丢了。吴建国他们应该已经拿到了。”
“那本日记里有什么?”
秦云没有隐瞒,把日记的内容和自己的推测都说了出来。罗建国听得很认真,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录。
“如果日记的内容属实,”罗建国听完后说,“那就不只是腐败问题,而是涉及命案——周明远可能不是意外坠崖,而是被谋杀。”
“还有那个‘专家’的死,或者重伤。”秦云补充,“日记里说专家满头是血,后来怎么样了?如果死了,尸体在哪里?如果活着,现在在哪里?”
“这些都需要查。”罗建国站起来,走到窗前,“但秦云同志,我要提醒你,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这件事牵扯的层面会很高。李伟在省里,他父亲虽然退休,但人脉还在。还有那个‘专家’,能调动省里资源的人,背景不简单。”
“所以就不查了?”
“查,但要讲究方法。”罗建国转过身,“你被停职的事,暂时不能解除。这是为了保护你,也是为了方便调查。”
“保护我?”
“对。”罗建国走回桌前,“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被停职了,注意力都在你身上。但真正的调查,要在暗处进行。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秦云明白了。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我需要做什么?”
“第一,配合我们演好这场戏。”罗建国说,“明天会有第二次谈话,态度要强硬,要表现出不服。第二,把你掌握的所有线索,特别是那些不能公开的,全部交给我。第三,”他顿了顿,“在适当的时候,你要消失。”
“消失?”
“去一个安全的地方,暂时避开。”罗建国说,“我收到消息,陈志强和吴建国虽然跑了,但他们的同伙还在。老马死了,他们可能会对你下手。”
秦云想起昨晚的追杀,想起那个左脸有疤的打手。
“我不能走。”他说,“我一走,青林村的村民怎么办?陈大山他们会有危险。”
“我们会派人保护。”罗建国说,“但你的安全更重要。秦云同志,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你背后有组织,有法律,有我们。”
这话说得很好听,但秦云知道,在青林这样的地方,组织和法律有时候很遥远。
“罗组长,我有一个条件。”秦云说,“在我离开之前,我要见一个人。”
“谁?”
“周明远书记。”秦云看着罗建国,“有些事,只有他知道真相。”
罗建国犹豫了:“周书记在省城医院,病情不稳定。而且,他现在很敏感,很多人盯着。”
“所以才要秘密去。”秦云说,“罗组长,如果你真想查清二十五年前的真相,周书记是关键。他知道***是什么样的人,知道那个‘专家’是谁,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长时间的沉默。窗外传来风声,像有什么在呜咽。
“好吧。”罗建国终于点头,“我安排。但只能见半小时,而且要绝对保密。”
“谢谢。”
罗建国看了看表:“现在是晚上九点。凌晨三点,会有车来接你。在这之前,你不要离开房间,不要联系任何人。食物和水我会让人送来。”
“我的手机呢?”
“暂时由我们保管。”罗建国说,“这是为了安全。秦云同志,请理解。”
秦云交出手机。罗建国接过,放进口袋。
“还有一件事。”罗建国走到门口,回头说,“你今天提到的那个刘鑫,我们找到了。他愿意作证,两年前矿山事故的真相,还有吴建国的其他罪行。”
“他在哪里?”
“安全的地方。”罗建国说,“你不用担心。现在,好好休息。凌晨三点,我亲自来接你。”
门关上了。脚步声在走廊里远去。
秦云坐在床边,看着桌上那盏台灯。灯光很稳定,但墙上他的影子在轻微晃动,像不安的灵魂。
他想起周明远。那个教会他什么是坚持、什么是底线、什么是责任的老领导,现在躺在病床上,生命一点点流逝。而让他变成这样的,是曾经的搭档,是利益,是人性中最黑暗的部分。
凌晨三点,罗建国准时出现。
没有开车灯,一辆普通的黑色轿车停在宿舍楼下。秦云跟着罗建国上了车,司机是个年轻小伙子,面无表情。
车子驶出青林镇,没有走大路,而是绕了一条偏僻的乡道。夜色浓重,车窗外一片漆黑,只有车灯照亮前方一小段路。
“我们不去省城。”罗建国忽然说。
秦云看向他。
“周书记不在省城医院。”罗建国压低声音,“一个月前,他转院了,在邻市的一家疗养院。这是机密,只有少数人知道。”
“为什么?”
“为了安全。”罗建国说,“周书记病倒后,收到过威胁信。有人不希望他活着。”
又是灭口。秦云感到一阵寒意。
车子开了三个小时,天蒙蒙亮时,进入邻市郊区。疗养院建在一片山脚下,环境幽静,门口有保安,看起来很正规。
罗建国出示了证件,保安仔细核对后放行。车子停在主楼后的一栋独立小楼前。
“周书记在这里。”罗建国下车,“记住,只有半小时。我在外面等你。”
秦云走进小楼。楼道里很安静,铺着地毯,脚步声被吸收。护士站有个中年护士在值班,罗建国和她说了几句,她点点头,带秦云走向最里面的房间。
门开了。房间不大,但干净整洁。窗前坐着一个人,背对着门,看着窗外的山景。
听到声音,那人慢慢转过身。
秦云愣住了。
三个月不见,周明远瘦得几乎脱形,脸颊凹陷,眼窝深陷,头发全白了。但那双眼睛依然锐利,像鹰一样。
“小秦来了。”周明远笑了,笑容牵动脸上的皱纹,像干涸的土地裂开。
“周书记......”秦云的声音有些哽咽。
“坐。”周明远指了指床边的椅子,“罗建国给我打电话了,说你要来。我知道,你一定是查到了什么。”
秦云坐下,看着这位曾经意气风发的老领导。是什么让他变成了这样?是疾病,还是二十五年来背负的秘密?
“周书记,我去了青林镇。”秦云说,“我找到了您当年勘探的报告,还找到了一本日记,吴德福藏的日记。”
周明远的眼神变了:“日记?什么日记?”
“一个勘探队员的日记,记录了1992年8月发生的事。”秦云盯着周明远,“他说,***推了您,专家受伤。他还说,专家包里有文件,上面有省里的印章。”
周明远沉默了。他的手开始颤抖,慢慢移到轮椅扶手上,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窗外,天亮了。第一缕阳光照进房间,照在周明远苍白的脸上。
“他还活着。”周明远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那个写日记的人,他还活着。”
“您知道他是谁?”
“小王,***,当时队里最年轻的队员。”周明远闭上眼睛,“那天他确实在现场,我以为他死了。***说他也坠崖了。”
“他没死,逃出来了,被吴德福藏起来。”秦云说,“但他后来怎么样了?日记只写到8月16日。”
“我不知道。”周明远摇头,“我被推下悬崖,命大,挂在一棵树上。后来被老乡救了,在山里躲了三个月。等我出来时,勘探队已经解散了,所有人都说我和***都死了。”
“***对外宣布您失足坠崖?”
“对。”周明远睁开眼睛,眼神里有痛苦,“他不仅宣布我死了,还篡改了勘探报告,隐瞒了稀土矿藏。他以为我真死了,或者永远不敢露面。”
“那您为什么不揭发他?”
“怎么揭发?”周明远苦笑,“我‘死’了,***‘死’了,唯一活着的证人是吴德福,但他是***的人。而且,***背后还有人,那个‘专家’,还有省里的某些领导。我一个‘死人’,拿什么跟他们斗?”
秦云理解了。二十五年前,周明远选择了沉默,不是懦弱,而是无能为力。
“那个‘专家’是谁?”
“我不知道名字,但记得他的样子。”周明远回忆道,“四十多岁,戴金丝眼镜,说话带点南方口音。***叫他‘陈教授’,但我觉得那不是真名。他当时从省里来,带着介绍信,印章是省科委的。”
省科委。二十五年前,这是一个权力很大的部门。
“他包里有什么文件?”
“我没看清,但***说看到了。”周明远说,“小秦,你知道我们当时发现了什么吗?不只是稀土,还有一种前所未见的矿物。它的放射性很特殊,半衰期极长,可能......可能具有战略价值。”
战略价值。这四个字让秦云明白了为什么这件事如此敏感。
“那矿物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周明远摇头,“***和陈教授拿走了所有样品。后来我再也没有听说过那种矿物的消息,就像从未存在过。”
房间里安静下来。阳光已经完全照进来,照亮空气中的尘埃,像无数细小的悬浮物。
“周书记,”秦云问,“您知道李伟吗?”
周明远的手猛地一抖:“***的儿子?”
“对,他现在是省国土资源厅矿业处处长。”秦云说,“青林村旅游开发项目的背后,就有他的影子。陈志强是他的大学同学,吴建国是他的白手套。”
周明远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报应啊。父亲作的恶,儿子接着作。”
“不止。”秦云说,“李伟可能还牵扯到更高层。周书记,您当年的事,现在可能有机会查清。罗建国组长在查,市纪委在查,只要证据足够......”
“证据在哪里?”周明远睁开眼睛,“日记本呢?”
“被吴建国拿走了。”
“那还有什么证据?”
秦云沉默了。是啊,日记本丢了,***生死不明,吴德福死了二十五年。唯一的物证在敌人手里,唯一的人证要么死了要么失踪。
“还有您。”秦云看着周明远,“您是当事人,您的证词很重要。”
“一个‘死’了二十五年的人突然出现作证?”周明远摇头,“他们会说我是疯子,是冒充的。而且,我的身体......”他指了指自己,“撑不到开庭的那一天。”
秦云感到一阵绝望。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
“不过,”周明远忽然说,“我还有一样东西。”
他从轮椅的坐垫下拿出一个小布袋,递给秦云。
秦云打开,里面是一卷胶卷。
“这是当年***藏起来的胶卷,拍的是专家包里的文件。”周明远说,“他逃出来后,把胶卷给了我。我藏了二十五年,谁都没告诉。”
秦云握着胶卷,像握着一块炭火。
“去找人冲洗出来。”周明远说,“但记住,一定要找绝对可靠的人。这东西一旦曝光,会要很多人的命,包括你的。”
“我明白。”
“还有,”周明远抓住秦云的手,手很凉,但很有力,“小秦,收手吧。你已经做得够多了。剩下的,交给组织,交给法律。”
“周书记......”
“听我说。”周明远盯着他的眼睛,“你年轻,有前途,有家庭。不要像我一样,把一生都搭进去。有些战斗,不值得用生命去赌。”
秦云看着这位老人,看着他那双看透一切的眼睛。
“周书记,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他轻轻抽出手,“如果人人都退缩,那黑暗就永远是黑暗。”
周明远愣了一会儿,然后笑了,笑得很欣慰:“你还是和当年一样,倔。好,我不劝你了。但记住,保护好自己。活着,才能战斗。”
护士敲门进来:“周书记,时间到了。”
秦云站起来,把胶卷小心放进口袋:“周书记,您保重。”
“你也是。”周明远说,“小秦,青林就拜托你了。”
走出房间时,秦云回头看了一眼。周明远坐在窗前,阳光照在他身上,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二十五年的秘密,二十五年的等待,二十五年的坚持。
现在,这根接力棒传到了他手里。
罗建国在楼外等他,看到秦云的表情,什么也没问。
“回去吧。”他说。
车子驶出疗养院。清晨的阳光照在山路上,一切都显得清新而充满希望。
但秦云知道,在这希望的背后,是更深的黑暗,更残酷的战斗。
口袋里的胶卷沉甸甸的,像一颗定时炸弹。
炸开的是真相,也可能是他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