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暗流交汇
秦云搬出镇政府宿舍的那天,是个阴沉的早晨。行李简单,一个拉杆箱,一个装着随身物品的背包。他将那对见证了许多秘密的银镯,用软布仔细包好,放进了箱子夹层。楼下,赵国庆倚着自己的旧桑塔纳,沉默地抽着烟。
“真不用我送?”赵国庆接过箱子,塞进后备箱。
“不用,目标太大。”秦云摇摇头,看了一眼在晨雾中显得有些模糊的办公楼,“镇里就交给你了。稳字当头,他们短期内不会再动你,但白龙潭那边,要留神。”
“我明白。”赵国庆压低声音,“李想天没亮就带着东西去市里了,走的老路,应该安全。罗组长那边……”
“他知道该怎么做。”秦云拉开车门,最后回望了一眼。这个他战斗了数月的地方,此刻正被一种山雨欲来的寂静笼罩。他的免职像一块石头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涟漪之下,暗流正在加速涌动。
车子将他送到镇口的短途汽车站。秦云拎着行李,混入等车的人群,像一个最普通的出差者。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从明处转入了暗处。而真正的较量,往往发生在光线照不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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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在同一时间,江州市委书记办公室。
张振国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清晨的城市。秘书郭伟垂手立在身后,汇报着青林镇的最新情况。
“……秦云已经离开,暂时安置在市委招待所,说是‘学习待岗’。赵国庆主持工作,目前看来还算平稳。”郭伟语气平稳,但细听之下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不过,罗建国那边动作很快。省纪委的人,加上他市纪委的力量,已经以复查青林镇旧案为由,重新接触了之前孙涛、刘建军案的一些旁证人员。我们这边……杨副县长的家属,还有李伟的妻子,都接到了问询通知。”
“问询而已,还不是调查。”张振国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李伟那边,律师团队要顶住。关键还是那个‘东西’。”他转过身,目光锐利,“***留下的笔记本、胶卷,还有秦云从白龙潭带回来的所谓‘证据’,必须确定下落,或者……让它失去效力。”
郭伟点头:“明白。罗建国和秦云肯定有防备,直接硬抢风险太高。但从外围施压,让他们自己乱起来,露出破绽,机会更大。秦云现在看似孤立,但他手里攥着的线索,就像一根线头……”
“那就让他觉得,这根线头快要被烧断了。”张振国坐回宽大的皮椅,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他不是把希望寄托在省里某些人身上吗?那就让他看看,在江州,到底谁说了算。他身边的人,他以为的‘安全屋’,都可以动一动。记住,要合法、合规,让人挑不出毛病。”
“是。还有白龙潭,地质队那边……”
“以市里规划调研的名义,派我们信得过的人去,先圈起来。不能给任何人再做文章的机会。”张振国挥了挥手,“去吧,把事情做干净。”
郭伟悄然退出。办公室重归寂静,张振国脸上的平静慢慢褪去,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阴霾。秦云在党委会上的决绝反击,***这个名字的重现,像两根刺扎在他心里。他意识到,当年那桩以为早已尘封的旧事,正被一股顽强的力量重新撬动。这不只是针对李伟,甚至不只是针对他张振国,而是直指二十五年前那个庞大利益链条的起点。
他拿起内部电话,拨通了一个极少使用的号码。响了几声后,对面传来一个苍老而略显疲惫的声音。
“是我。”张振国只说了一句。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缓缓道:“风声紧了?”
“有点麻烦。青林镇的尾巴,没扫干净,现在被人揪住了。”张振国语气恭敬,但带着压力。
“……陈年旧事了。该断的,当年就断了。”
“断的人,可能还活着。或者,留下了断不了的东西。”张振国提醒道。
长久的沉默后,苍老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冷意:“那就让它彻底消失。需要我这把老骨头做什么?”
“省里那边,关于此案的‘讨论’,需要更统一的声音。江州的稳定和发展,不能被个别人不负责任的‘臆测’影响。”张振国字斟句酌。
“我知道了。”电话挂断,忙音传来。
张振国放下话筒,望向窗外。他知道,这场风暴的级别正在升级,从江州刮向了省城。他必须动用所有积累的关系和能量,将危险重新压回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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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委招待所的房间简单整洁,带着公事公办的冷淡气息。秦云放下行李,第一件事就是检查房间。没有发现明显的监控设备,但这不意味着安全。他拿出李想留下的那部老式功能机,里面只存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罗建国的声音传来,背景音有些嘈杂:“安顿好了?”
“嗯。外面情况怎么样?”
“省纪委内部有分歧,一方认为证据链指向清晰,应彻查到底;另一方强调维护稳定大局,建议将案件范围控制在李伟、陈志强等已暴露人员层面,不要无限扩大。”罗建国语速很快,“张振国活动得很厉害。更重要的是,我们监控到,有疑似来自省里某些部门的人,在非正式场合打听‘青林勘探旧案’和***的下落。”
秦云心头一凛。这意味着张振国背后的力量开始直接介入了,而且目标明确指向了核心。“李想和东西都安全吗?”
“暂时安全。但我担心他们很快会从外围入手。刘鑫用命换来的那份卫生院X光室的备份,还有王秀兰老太太,都可能成为目标。”罗建国声音沉重,“秦云,你现在是‘待岗’,他们明面上不会动你,但暗地里……自己千万小心。非必要,不要外出。”
挂了电话,秦云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招待所对面街上,停着两辆不起眼的轿车,车里似乎有人。是保护?还是监视?或许兼而有之。
他感到一种熟悉的压力,比在青林镇面对刀枪时更甚。那时的对手在明处,现在却隐藏在权力的迷雾之后,无处不在,又无迹可寻。他们不用暴力,而是用程序、用舆论、用关系网,一点点编织束缚,让人窒息。
但他没有时间沮丧。他摊开纸笔,开始梳理手头所有的线索、人物关系、时间节点。***的笔记是主线,陈志强、李伟、杨建国、孙涛、刘建军……这些人的口供和证据是支线,最终都隐隐指向张振国和二十五年前省科委的那张批文。要撕开这张网,需要一个更坚硬、更权威的支点。
他想到了周明远留下的名单上的那个名字——张振国。周明远当年留下这个名字,是作为最后的线索,还是作为一个警示?现在,这个警示变成了他必须直面的最大障碍。
就在他凝神思考时,房门被轻轻敲响。
秦云警觉起来,没有立刻开门:“谁?”
“服务员,送开水的。”一个女声。
秦云走到门后,透过猫眼看去,是一个推着服务车的年轻女服务员,表情自然。他缓缓打开门。
女服务员微笑着递上一壶开水,同时,借着身体的遮挡,将一个小巧的、用透明胶带粘在热水壶底部的U盘,迅速而隐蔽地塞进了秦云虚握的手心。她的动作流畅自然,眼神没有任何异常,嘴里说着:“先生请用,需要打扫请拨前台电话。”
门关上了。秦云反锁房门,回到桌前,手心微微出汗。他打开随身带的旧笔记本电脑,插入U盘。里面只有一个音频文件。
点开播放,先是几声嘈杂的电流声,接着,一个经过明显变声处理、分辨不出男女的电子音响起,语速很快:
“秦云,长话短说。你要找的‘那张纸’——1992年省科委绝密项目‘青林地区特殊矿物探查研究’的原始立项批复和最终结项报告的签发存档副本,不在省档案馆,当年就被专项调离。调离审批人:***。目前可能存放地点:省科技厅档案中心地下三号密库,或……张振国在省城西山别墅的个人书房保险柜。密库需特定权限和手续,几乎不可能。书房是唯一机会。张振国本周五下午赴京开会,为期两天。这是你拿到最终钥匙、将一切钉死的唯一窗口。风险极高,自行权衡。信息费已付,勿回,此渠道废弃。”
录音到此戛然而止。
秦云盯着屏幕,心脏剧烈跳动。这个神秘的送信人是谁?罗建国安排的另一条线?还是……当年勘探队的某个知情人,甚至是***留下的另一重后手?
信息太过惊人,直接指明了能够一锤定音的终极证据所在,也指明了最危险的获取途径。去张振国的私人书房?这无异于虎口拔牙,一旦暴露,不仅仅是前功尽弃,更可能被冠以“非法侵入”、“窃密”等罪名,永无翻身之日。
但如果不做,仅凭现有的证据,面对张振国及其背后势力的全力反扑,能否最终将其定罪?变数太大。
就在他心潮起伏之际,那部老式手机急促地震动起来。是李想的号码,但接起来,却是赵国庆慌乱无比、带着哭腔的声音:
“秦……秦书记!不好了!李想……李想出事了!他带着东西……在……在从市里回来的山路上……车……车掉下悬崖了!刚发现的!人……人还没找到,正在搜救!”
嗡的一声,秦云只觉得脑袋像是被重锤击中,眼前发黑。李想出事了?车坠崖?那些拼死保住的证据备份……
U盘里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眼前却已是另一个战友生死未卜的噩耗。暗流不仅汹涌,已经开始吞噬。
秦云猛地站起身,又强迫自己坐下。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深吸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李想的事,罗建国一定会全力处理。而他,必须做出抉择。
是继续潜伏等待,还是按照神秘信息指引,冒险一击,去拿到那把能斩断一切黑手的“最终钥匙”?
窗外的天色更加阴沉,云层低垂,预示着暴风雨即将来临。秦云的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那个小小的音频文件图标上,又仿佛穿透墙壁,望向省城的方向。
他知道,留给他的时间,或许真的不多了。一场更加孤注一掷、深入虎穴的行动,已别无选择地摆在了他的面前。而西山别墅的书房,那张可能存在的纸,将成为决定所有人命运的最终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