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山洞断想
疼痛在夜深时分变得格外尖锐。
秦云拆开浸透汗水的绷带,倒吸一口凉气。脚踝肿得像个发酵过度的面团,皮肤绷得发亮,紫红色已经蔓延到小腿中部。他记得医疗手册上说,这种程度的肿胀可能意味着骨折或严重的韧带撕裂。
背包里的药品所剩无几——最后四片止痛药,一小瓶碘伏,几卷绷带。他小心翼翼地用碘伏擦拭伤口,冰凉的液体刺激得肌肉一阵抽搐。
食物更少:两包压缩饼干,半瓶水。如果明天还找不到补给,体力就会成为比追兵更可怕的敌人。
山洞外,雨终于落了下来。先是稀疏的雨点敲打岩壁,很快就连成一片哗哗的雨幕。秦云将防水布往洞口挪了挪,既不能让雨潲进来暴露痕迹,又要保证空气流通。这个狭小的空间里,霉味混合着泥土的气息,让他想起小时候老家那个储藏红薯的地窖。
二十五年前,青林勘探队的那些人,临死前在想什么?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冒出来。秦云靠在冰冷的岩壁上,闭上眼睛。档案里的那些名字不再只是纸上的墨迹——周明华,三十二岁,勘探技术员,已婚,有一个四岁的女儿。事故报告上写着“失足坠崖”,赔偿金六千元。六千元,一条人命。
他想起***笔记里的细节:勘探队当时已经发现了储量造假的证据,正准备向上级汇报。然后,“意外”发生了。十三个人,同一天,在不同地点,以不同方式“意外”死亡。
太干净了。干净得不像意外。
雨声中,秦云忽然听到另一种声音——很轻,但规律。他屏住呼吸,悄悄挪到洞口边缘,透过防水布的缝隙向外看。
两道手电光柱在山林间交错扫过。距离大约两百米,正在向这个方向移动。他们的搜索没有因为大雨而停止,反而更加系统:一人持手电照射,另一人用望远镜观察,每搜索完一个区域就做标记。
专业。太专业了。
秦云的心脏狂跳起来。这不是普通的搜捕,而是网格化排查。按照这个速度,最多两小时就会搜到这个山洞。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脚踝。跑是跑不掉的。
目光落在山洞深处。刚才进来时太匆忙,只检查了前半部分。他忍着疼痛爬向洞穴更深处,手在岩壁上摸索。大约五米后,洞穴开始收窄,但在一个不起眼的拐角后,岩壁出现了一道裂缝——勉强够一个人侧身挤进去。
裂缝后面是个更小的空间,天然形成的石室,约两米见方。最重要的是,从外面看,这完全是一条死路。
秦云迅速做出决定。他爬回洞口,用树枝仔细扫掉自己爬行的痕迹,然后将背包和证据袋全部挪进石室。最后,他侧身挤进裂缝,用一块原本就在那里的石块虚掩住入口——不能完全堵死,需要留一条缝隙观察。
刚布置好一切,手电光就照进了山洞。
“这里有洞穴!”
两个身影出现在洞口。秦云透过石缝,只能看到他们的腿部——深色作战裤,高帮军靴。不是警用装备。
其中一人进入洞穴,手电光柱扫过每一寸岩壁。光斑几次从秦云藏身的裂缝前划过,最近的一次,他甚至能看清对方手套上的泥点。
“深度约七米,尽头是岩壁。”那人用对讲机报告,声音在山洞里产生轻微的回响,“未发现近期活动痕迹。”
“仔细检查地面。”
手电光向下移动。秦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刚才虽然扫掉了爬行的痕迹,但潮湿的泥土上难免留下印记。
靴子在洞穴里缓慢移动。突然,停了下来。
“这里有水渍。”那人蹲下身,“新鲜的。可能只是渗水,但也可能是有人进来过。”
对讲机里传来指令:“检查岩壁是否有隐藏空间。勘探图显示那一带是喀斯特地貌,可能有溶洞连通。”
秦云的手心渗出冷汗。他轻轻握住藏在袖口里的多功能刀——如果被发现,这将是最后的抵抗。
那人开始敲击岩壁。沉闷的叩击声在狭小空间里回荡,越来越近。秦云计算着距离:三步,两步……
对讲机突然响起另一个声音:“B组在东侧山谷发现疑似目标!重复,东侧山谷发现疑似目标!所有人员立即向坐标点靠拢!”
敲击声停了。
“走!”
脚步声迅速远去。手电光消失,山洞重新陷入黑暗。
秦云没有立刻动。他在黑暗中静静等待了二十分钟,直到远处彻底听不见任何动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刚才那一瞬间,他几乎已经做好了搏命的准备。
但“东侧山谷发现疑似目标”是什么意思?误判?还是有人故意引开了搜索队?
他想起了老陈。那个沉默寡言的货车司机,说他弟弟的命不是钱能衡量的。老陈的弟弟是谁?会不会也是当年的知情人之一?
雨渐渐小了。秦云挤回主洞穴,从裂缝观察外面的情况。山林重归寂静,只有雨滴从树叶滑落的声音。
他取出***的笔记本,就着洞口微弱的天光,翻到中间某一页。那里记录着几个看似无关的电话号码和地址,用铅笔写得轻而模糊,像是随时准备擦掉。其中一个地址在邻省,标注着“老地方”。
秦云盯着那个地址看了很久。***留下这个,一定有意义。
脚踝传来一阵剧痛,提醒他现实的困境。但他心里却渐渐清晰起来:留在这里是等死。必须移动,必须找到能把证据送出去的渠道。
那个“老地方”,可能是唯一的希望。
他清点所有物品:证据档案、笔记本、最后一点食物和水、多功能刀、一个已经没电的充电宝、一盒火柴。
火柴。秦云忽然想起什么,爬回石室,在角落的泥土里摸索。几分钟后,他的手指触碰到一个硬物——是个生锈的铁罐。打开,里面竟然有两节干电池,虽然陈旧,但或许还能用。
充电宝是USB接口的,而他的手机是Type-C。但如果有电池……秦云拆开充电宝外壳,用刀小心地将电池的正负极引线剥离出来。然后,他撕下一段绷带,将电池固定在手机背面,用引线接触充电触点。
手机屏幕闪了一下。
电量标志显示:1%。
足够了。秦云迅速开机,关闭所有后台程序,调出飞行模式。他需要的是手机里的某个文件——一张加密的照片,记录了罗建国私下给他的一个号码,备注只有一个字:“林”。
这个“林”是谁,罗建国没说,只告诉他“到了绝境可以试试,但只能用一次”。
秦云调出那张照片,记下号码。然后迅速关机,拆掉临时电源。整个过程不到三十秒。
现在,他有了一个号码,一个地址,一个几乎不能走路的脚踝,和一份足够让很多人掉脑袋的证据。
雨完全停了。洞外的世界被洗刷得干干净净,月光从云缝中漏下来,在山林间投下斑驳的影子。
秦云重新包扎脚踝,这次绑得格外紧——不是为了治疗,而是为了固定。他需要走路,无论多疼。
凌晨三点四十七分,他背起背包,将证据袋贴身固定,拄着一根粗树枝做的拐杖,一步一瘸地走出山洞。
月光照在他脸上,苍白而坚定。
向东,二十五公里,就是省界。省界那边,有那个“老地方”。
而他身后,青林市的灯火在远山之外明明灭灭,像一只巨兽的眼睛,在黑暗中缓缓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