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暗语
凌晨四点零三分。
恢复室的门无声滑开,沈雨推着一台带轮子的金属框架进来。框架结构简单,两侧有可调节高度的扶手,底部装有防滑橡胶垫和压力传感器。
“站立架。”她简短说明,将框架推到床边固定,“第一步,尝试坐起,移动到床边,双脚触地。”
秦云的左腿仍被固定在可拆卸的支架里,但膝盖以下已经允许有限活动。他先活动右腿,挪到床边,然后双手撑住床垫,试图将左腿移下来。仅仅这个动作就让他眼前发黑——肌肉在药物刺激下异常敏感,每一次收缩都像被细针扎刺。
沈雨没有搀扶,只是站在一旁观察。
“深呼吸,别憋气。”她说。
秦云喘息着,汗水已经浸湿了病号服的后背。他咬紧牙关,慢慢将左腿挪下床沿。当脚掌接触冰冷的地面时,一股尖锐的刺痛从脚踝直冲大脑,他身体一晃,差点栽倒。
扶手就在手边。他抓住,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压力传感器显示右腿承重百分之八十五,左腿百分之五。”沈雨看着手中的平板,“左腿肌肉有保护性痉挛,放松,尝试均匀分布重量。”
放松。这两个字在剧痛中显得荒谬。秦云试图调整呼吸,像之前手术时那样,将意识从疼痛处抽离,想象自己是一根火柴——没有血肉,只有燃烧的意志。
左小腿的颤抖略微减轻。压力传感器上的数字缓慢跳动:百分之十,百分之十二。
“保持三十秒。”沈雨开始计时。
每一秒都被拉长。秦云盯着对面墙上的一块污渍,它形状不规则,像地图上某个未标注的区域。他想象那是青林矿区的地下巷道,自己正站在入口处,下一步就要踏入黑暗。
三十秒到。
“坐下休息六十秒。”沈雨递过水杯。秦云接过来时,手抖得水洒出来几滴。
六十秒后,再来一次。
如此重复六轮。到最后一轮时,左腿承重勉强达到百分之二十,但秦云已经脸色惨白,呼吸粗重得像刚跑完十公里。
“够了。”沈雨终于说,“第一次训练强度已经超过预期。现在躺回去,我需要检查缝合处。”
秦云几乎是用最后的力气把自己挪回床上。沈雨解开固定支架的搭扣,小心地拆开绷带。手术切口已经闭合,但周围皮肤红肿发亮,像被烙铁烫过。她用手指轻轻按压几个点,秦云倒抽一口冷气。
“没有明显渗液,缝合线完好。”沈雨重新消毒、上药、包扎,“但炎症反应比预期强。今晚需要加一剂免疫调节剂。”
“会影响恢复进度吗?”
“会减缓细胞再生速度,但能降低过载风险。”她做好记录,“明天同一时间,继续。目标是左腿承重达到百分之三十五,并尝试在站立架辅助下迈步。”
她收拾器材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又回头:“老师说你问过他是不是军医。”
秦云看向她。
“他没回答你。”沈雨的声音很轻,“但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二十五年前,青林矿难发生后第三天,有一支医疗队进入灾区,名义上是协助救治伤员,实际是取走了一些……不该被公开的尸检样本。带队的人,代号就是‘老师’。”
她说完就推门出去了。
秦云躺在恢复室里,盯着天花板。通风系统的低频嗡鸣此刻听起来像是遥远的矿井通风机。二十五年前,老师就在现场。那么他知不知道事故真相?他是参与者,还是调查者?或者……两者都是?
思绪被一阵隐约的震动打断。不是来自通风系统,而是更深层的地下——像是重型机械的启动,或是远处的爆炸闷响。震动持续了约三秒,然后消失。
这个设施,到底有多大?除了医疗区,还有什么?
凌晨六点,沈雨再次进来注射免疫调节剂。这一次,秦云注意到她白大褂的袖口沾了一点暗红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迹,但颜色太深,不像新鲜血液。
“外面发生了什么?”他问。
沈雨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袖口,表情没有变化。“实验室样本洒了。”她简单带过,将注射器推入静脉,“今天白天你需要尽量睡眠。晚上八点,周副主任会来见你。”
“这里?”
“这里。”她拔出针头,用棉签按压,“他会带来矿区的最新情报,以及你的假身份材料。”
她离开后,秦云试图入睡,但大脑异常清醒。免疫调节剂带来一阵阵寒意,与身体的低烧形成矛盾的感觉。他闭上眼睛,在黑暗中梳理线索:老师二十五年前出现在矿难现场;这个地下设施有实验室,可能有其他功能;周副主任要亲自下来,说明这里的安全级别足够高,或者……他不得不冒险下来。
时间在疼痛和清醒的交织中缓慢流逝。每隔两小时,沈雨会进来记录生命体征,有时带着营养剂,有时只是站在床边观察片刻。她不再说话,眼神里有一种秦云之前没见过的凝重。
晚上七点五十分,走廊传来不一样的脚步声——不是沈雨那种轻盈精准的步子,也不是守卫的规律步伐,而是略显急促、带着某种惯常权威的节奏。
门开了。
周副主任穿着普通的灰色夹克,手里提着一个黑色公文包。他看起来比在医院时更疲惫,眼下的阴影更深,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刀。沈雨跟在他身后,手里端着两杯水,放在小桌上后就退了出去,关上门。
“看起来你还活着。”周副主任拉过椅子坐下,语气里听不出是调侃还是陈述。
“勉强。”秦云试图坐起一些,周副主任摆摆手示意他躺着。
“长话短说,我只有二十分钟。”他打开公文包,取出一个平板电脑,调出几张照片,“这是青林老矿区三号巷道的最新侦查照片。三天前,我们的人在外围发现了这个。”
照片上是一个废弃的通风井口,井盖被挪开一半,边缘有新鲜摩擦痕迹。下一张照片是井口下方三米处的井壁,那里有一个用油漆画的标记:一个向下的箭头,旁边写着一串数字“250713”。
“这数字是什么意思?”秦云问。
“可能是日期,25年7月13日——矿难发生日是7月15日,前两天。也可能是坐标简码。”周副主任滑动屏幕,出现一张手绘地图的扫描件,线条潦草,但能看出是巷道局部图,“这是从***笔记本里复原的草图,他标注了几个可能的‘藏匿点’,其中一个附近标了同样的数字。”
地图放大。那个点位于巷道深处,旁边小字写着“样本库?”
“我们怀疑,当年勘探队在事故前,可能把一部分原始岩芯样本和数据备份转移到了这里。如果找到,就能直接证明储量造假。”周副主任看着秦云,“你的任务就是进入这个点位,确认是否有存储介质,并带出来。”
“我一个人?”
“外面会有接应,但巷道内部只能你进去。通道最窄处只有六十公分宽,且有积水,成年人需要爬行通过。”周副主任的目光落在秦云左腿上,“你的伤是个问题,但也是掩护。如果被敌方眼线发现,一个瘸腿的‘盗采者’比健康人更不容易引起怀疑。”
秦云盯着那张地图。巷道像蛛网般蔓延,那个标点位于深处,需要穿过至少三个塌陷风险区。
“什么时候出发?”
“七十二小时后。”周副主任关闭平板,“这期间,老师会尽最大可能让你恢复行动能力。但你要记住,一旦进入巷道,就没有医疗支援。如果伤势恶化,你可能出不来。”
“明白。”
周副主任从公文包里又拿出一个密封袋,里面是一张身份证、几张零钱、一个老式翻盖手机,还有一把系着塑料绳的钥匙。“假身份叫刘建国,四十二岁,外地来的废品收购员,在矿区附近租了间平房。手机里只有一个号码,紧急情况用。钥匙是租屋的。”
秦云接过,身份证照片上的人和他有五六分相似,面容憔悴,眼角有疤——这疤痕,老师或许会在他脸上做个临时处理。
“还有一件事。”周副主任压低声音,“专案组内部的清查有进展了。我们定位到一个可疑的通讯节点,信号偶尔会出现在这个区域附近。”
秦云心头一紧。“这个医疗点暴露了?”
“不确定。信号很短暂,像试探。”周副主任站起身,“所以老师要求加快你的进度。早一天离开,这里就少一分风险。”
他走到门口,手放在把手上,又回头。
“秦云,记住山洞里那句话。火柴燃完就没了,但光会留下。”
门开了又关。
秦云躺在恢复室里,手里捏着那张假身份证。塑料封套的边缘有些锋利,硌着指腹。
刘建国。四十二岁。废品收购员。
他将有一个新名字,进入一片旧黑暗。
走廊里,周副主任的脚步声远去。但紧接着,秦云又听到了另一种声音——极其轻微,像指甲划过金属门板,三短一长,停顿,再三短。
暗号?
他屏住呼吸,等待。几秒后,声音再次响起,同样的节奏。
这次,声音来自通风口。
秦云缓缓抬起头,看向天花板那个方形栅格。栅格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然后,一张折成细条的纸片,从栅格缝隙中飘落,旋转着,轻轻掉在他枕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