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偏离路线
纸条落在脚边,三个字墨迹未干。
秦云盯着那张纸,然后缓缓抬头看向通风口。栅格已经被推开一掌宽,里面漆黑一片,但能感觉到有目光从黑暗深处投来。不是恶意,不是威胁,而是一种紧迫的注视。
他弯腰捡起纸条。纸张很普通,是从某个笔记本上撕下的,边缘有毛边。字迹和之前通风口落下的笔芯一样工整刻板,但这次墨色更深,笔画末端有轻微颤抖——书写者可能处于紧张或疲惫状态。
车厢里一片死寂。引擎声、轮胎碾过路面的声音、还有夜风掠过车厢外壳的呼啸——这些背景音此刻显得格外清晰。黑衣男人歪倒在角落,脖颈扭曲的角度显示颈椎已经折断,一击毙命。手法干净利落,专业得令人心寒。
秦云握着纸条,大脑飞速运转。
别下车。为什么?车要开去哪里?杀司机的人是谁?通风口里的人又是谁?
他看向车厢前部。驾驶座和后车厢之间有一道带小窗的隔板,此刻小窗紧闭,但能隐约看到前窗外的道路景象——车正在一条双向两车道的县级公路上行驶,两侧是连绵的丘陵轮廓,远处偶尔有零星的农家灯火。
路线对吗?周副主任说矿区在老工业区附近,但窗外景色明显是郊野地带。
秦云撑着拐杖站起来。左腿依然没有痛觉,像一根与身体仅存神经连接的假肢。他挪到隔板前,试图打开小窗——锁死了。他又检查车厢门,同样从外部锁死。这是一辆经过改装的安全车辆,后车厢的人无法控制行驶方向。
他回到通风口下方。栅格还开着,黑暗中有轻微的呼吸声。
“你是谁?”他压低声音问。
没有回答。但黑暗中伸出一只手——一只戴着黑色战术手套的手,手指细长,食指在空中虚写了三个字:看窗外。
秦云立刻转向车厢后窗。货车刚刚转过一个弯道,路侧出现了一块褪色的路牌。车灯扫过的瞬间,他看清了上面的字:“青林市地质公园保护区——前方5km”。
地质公园?不是矿区方向。
车厢突然急刹。秦云失去平衡,左腿无法及时反应,整个人摔向车厢壁。肩膀撞在金属板上,闷响在封闭空间里回荡。他咬牙忍痛,迅速爬起。
外面传来脚步声。不止一人,靴底踩在碎石路上发出细碎声响。有人走近车厢后门。
秦云看向通风口。那只手已经缩回黑暗,栅格被无声地推回原位。
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转动的机械声。门锁咔嗒打开。
秦云下意识握紧拐杖——这不是武器,但至少是根硬物。
车门向外拉开。外面站着两个穿深蓝色工装的男人,头戴安全帽,脸上蒙着防尘口罩。他们手里拿着强光手电,光束直射秦云眼睛。
“刘建国?”其中一人问,声音粗哑。
秦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他的假名。“是我。”
“下车。”那人让开一步,“带你去交接点。”
秦云看向车外。这里像是一个废弃的采石场入口,两侧堆着风化的碎石山,远处有坍塌的工棚框架。空气里有石灰岩粉尘的味道。不是矿区,不是任何计划中的地点。
他想起纸条上的警告:别下车。
“这是哪里?”他问,没有动。
“临时变更的交接点。”另一人有些不耐烦,“快点,我们时间不多。”
秦云的目光扫过这两人。工装很新,但安全帽上有长期使用的划痕和污渍。靴子是标准的矿用安全靴,但鞋底没有多少泥土——说明他们不是从野外走来的。最重要的是,两人的右手都自然地垂在身侧,但左手都微微向后,那是随时准备拔枪的姿势。
这不是来接应的人。
“我的腿不太方便。”秦云说,慢慢挪到车厢边缘,“能扶我一下吗?”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左边那个走上前,伸出手。
就在对方手指即将碰到秦云手臂的瞬间,秦云突然将全身重量压在拐杖上,身体猛地向后一仰,右脚全力蹬向对方胸口!
这一脚出其不意。那人被踹得倒退两步,撞在同伴身上。秦云趁机跳下车——左腿落地时毫无感觉,但护具吸收了冲击。他踉跄两步站稳,转身就跑。
“追!”身后传来怒喝。
秦云拖着无痛的左腿向采石场深处跑去。地面坑洼不平,到处是碎石和废弃机械零件。右腿还能正常奔跑,但左腿像一根不受控制的沉重钟摆,每一步都需要刻意调整姿势。速度远远不够。
强光手电的光束在身后晃动,脚步声越来越近。
前方出现一道铁丝网围栏,部分已经倒塌。秦云冲过去,从缺口钻入。里面是一片更荒凉的区域,散落着生锈的矿石运输车和破碎的混凝土基座。远处能看到山体上开凿出的巨大断面,那是多年前采石留下的伤疤。
他躲到一辆倾覆的矿车后面,屏住呼吸。手电光束扫过周围,脚步声在附近徘徊。
“分头找。”一个声音说,“他腿不行,跑不远。”
秦云握紧拐杖。神经阻断剂让他的思维异常清晰,但也异常冷漠——恐惧还在,但被一层透明的隔膜包裹着,无法真正触及情绪核心。他冷静地评估形势:对方至少两人,可能携带武器。自己左腿无法灵活移动,拐杖勉强算武器,但几乎没有胜算。
需要智取。
他看向四周。左侧十几米外有一个半埋在地下的水泥结构,像是个旧泵房的入口。门已经没了,里面漆黑一片。
如果能引开他们……
秦云捡起一块碎石,用力扔向远处。石头落在金属残骸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那边!”脚步声立刻向声音方向移动。
秦云趁机从矿车后爬出,拖着左腿奔向泵房入口。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声音。进入泵房时,他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左腿踩进了一个水坑,冰凉的积水浸透裤脚,但没有冷的感觉。
泵房内部比想象中深。手电光从入口透进来有限,只能照亮前几米。再往里是一片浓稠的黑暗,空气里有潮湿的霉味和铁锈味。秦云摸索着前进,手指触到墙壁——不是水泥,是开凿过的岩石表面。这里可能和某个天然洞穴或旧矿道相连。
他继续深入。眼睛逐渐适应黑暗后,能隐约看到轮廓:这是一条向下倾斜的通道,人工开凿痕迹明显,但已经废弃多年。头顶有渗水,滴答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身后传来脚步声。那两人追进泵房了。
“妈的,跑哪儿去了?”声音在狭窄空间里回荡。
秦云加快速度。通道越来越窄,高度也逐渐降低,最后只能弯腰前进。左腿的无感状态此刻成了优势——他不用担心伤口疼痛,只需要机械地迈步。
转过一个弯道后,前方出现微弱的光源。不是自然光,而是某种冷光棒或低功耗LED发出的莹莹绿光。光来自一个岔路口,左右各有一条通道。
秦云停下脚步,侧耳倾听。追兵的脚步声还在后方,但距离拉远了。他看向两条通道:左边的绿光较亮,通道较宽;右边的光很暗,通道狭窄得只能侧身通过。
该走哪边?
他想起纸条上的警告,想起通风口里那只手写下的“看窗外”,想起沈雨说的“自己判断”。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事实:有人知道任务偏离了原计划,有人在试图警示他。
但警示者是谁?通风口里的人杀了司机,救了他,却又没有露面。是敌是友?
秦云选择了右边的窄道。他侧身挤进去,通道内壁粗糙的岩石刮过肩膀。向前挪动了大约十米,通道豁然开朗——进入了一个不大的天然岩洞。
岩洞中央,有一个人。
那人坐在地上,背靠岩壁,手里握着一根冷光棒。光线照亮了他的脸:四十多岁,面容消瘦,眼窝深陷,但眼神异常明亮。他穿着深色户外装,身边放着一个登山包。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左手腕缠着绷带,绷带边缘露出一小片皮肤——那里有一道疤痕,形状和沈雨手腕上的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更陈旧,颜色更深。
那人抬起头,看到秦云,微微点头。
“你还是选了这条路。”他的声音沙哑,但吐字清晰,“说明你至少会怀疑显而易见的选择。”
秦云握紧拐杖。“你是谁?”
“一个本该死掉的人。”那人说,“二十五年前,青林矿难,七名重伤员之一。代号‘鼹鼠’。”
秦云瞳孔收缩。“第一代实验体?”
“看来沈雨告诉了你不少。”那人——鼹鼠——笑了,笑容里充满苦涩,“但她不知道我还活着。或者说,老师让她以为我死了。”
“你在这里等我?”
“等你,也等这一天。”鼹鼠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左腿明显不灵便,“任务是个陷阱,秦云。周副主任的通讯被监听了,变更交接点的指令来自对方。他们想在这里抓住你,或者直接灭口。”
“为什么?”
“因为你活着拿到了***的证据,因为你见过沈雨和老师,因为……”鼹鼠顿了顿,“因为你身上没有植入体。你是干净的。这对某些人来说,是最大的威胁。”
通道深处传来隐约的脚步声,追兵正在靠近。
鼹鼠从背包里掏出一张折叠的地图,塞给秦云。“这是矿区地下巷道的真实地图,***当年亲手绘制的。你该去的地方在这里——”他指向地图上一个用红笔圈出的点,“‘样本库’确实存在,但不在老师告诉你的位置。在那里,你会找到所有答案。”
“那你呢?”
“我引开他们。”鼹鼠捡起地上的另一根冷光棒,“二十五年前,我选择了苟活。现在,是时候选另一边了。”
他转身走向左边的宽通道,脚步坚决。
秦云想说什么,但鼹鼠回头看了他一眼。
“记住,伤疤不只是接口。”他说,“也是囚笼的证明。打破它。”
说完,他消失在通道拐角。几秒钟后,远处传来呼喊声和杂乱的脚步声——追兵被引开了。
秦云展开地图。在冷光棒的绿光下,那些手绘的线条和标注清晰可见。而在地图右下角,有一行小字备注:
“真相在地下,但光在地面上。带回证据,然后烧掉一切。”
远处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重物倒塌的声音。
然后是寂静。
秦云收起地图,转身走向岩洞另一端的狭窄出口。左腿依然无感,但此刻,那种虚无感仿佛有了重量——那是鼹鼠和所有被埋藏的生命,压在他这条暂时死去的腿上。
他挤进通道,开始向上攀爬。
身后,采石场的深处,一声遥远的爆炸闷响传来,震落岩壁上的灰尘。
而在地面上,夜色正浓。离天亮,还有四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