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74、可靠
这几个月来, 尹娇娇几乎都在忙着店铺的事情，早出晚归，倒是没有再见过书莲。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 竟会在这里见到她。
还是她正在自己卖自己。
她比年前更瘦了，看上去眼神也比之前更阴郁了。
书莲听到声音也看到尹娇娇了，但她也只是淡漠地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继续地站在那里, 等着人来买她。
娇娇不会帮她，她也不会再求她，求人不如求己, 这是她这几个月挨打受饿悟出的道理。
没有人会帮她。
姑姑只会觉得她麻烦，最多给她两口吃的，再多的不会有, 然后就会把她送回家，她比较庆幸的是, 她娘现在腿断了, 瘫在床上不能动，也不能随时随地抓着她乱打一顿，她这才能活到现在。
可爹也会打她, 姐姐更是动不动就拿她出气, 骂她是个丧门星。
她好饿, 也好疼，再在那个家里待着, 她一定会死的。
前几日, 堂哥他们搬家，村里好热闹，所有人都去村口看, 她也偷偷跑去看。
看到衣着光鲜，笑容灿烂的娇娇，她好羡慕。
虽然村里人以前总爱偷偷议论，娇娇没有爹娘，被人牙子卖到这里来，好可怜，可在她看来，娇娇好幸运。
她宁愿自己也没有爹娘，这样，至少不会有人打她。
娇娇都能卖到别的人家，过得这样好，她为什么不可以呢？
又一次没有及时烧好热水，被打骂，挨了两天饿之后，她趁着天还没亮，家里人都还没醒，偷了两块饼，跑了出来。
她没进过县城，只听大人说过几句，沿着村口的大路一直往南走，就能进城，她就一直走，以前她听人说过，县城很远，真自己走了，才知道‘很远’是多远，她又累又饿了，全靠着卖到别人家就能过好日子了，才咬牙坚持下来。
到了城里她才知道，跟她一样想法的人有很多，很多人都自己卖自己，她学着他们的样子也在自己脑袋上插了根草，和他们不同的是，她脸上是没有沮丧的，她站在那儿满脸期待地等着人来买。
尹娇娇被书莲刚刚那个眼神惊到了。
一个六岁的小孩子，居然会露出这样淡漠的眼神？
原本踏进这个市场她就有点不太舒服，现在还看到了熟人，还是跟书亦茗有着血缘关系的堂妹，她更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尹娇娇快步走过去，拧着眉头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书莲看她一眼，一脸平静地道：“卖我自己。”
尹娇娇：“……”
她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下一刻，她四处张望，妄图找出书二郎——她以为是书二郎卖女儿了。
可她看了一圈也没再看到一个熟人：“谁带你来的？你爹呢？”
书莲觉得尹娇娇挡着她了，她往旁边挪了挪，听到她提自己那个爹，脸色顿时就不好了，她闷声道：“他在家，我自己来的。”
自己来的？
尹娇娇难以置信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书莲摸了摸脑袋上的稻草，确保东西还在，这才道：“知道，我就是来卖我自己的。”
尹娇娇已经震惊地说不出话了。
好半晌，她才问了句：“你爹娘知道吗？”
听到‘爹娘’两个字，书莲下意识打了个寒颤，她咬着唇道：“不知道，我偷偷跑出来的。”
尹娇娇：“……”
她只想了一下，便知道怎么回事了，正要再开口，一个牙婆走过来：“哟，这边还有个女娃，瞧着怪……”
尹娇娇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把扯下书莲脑袋上的稻草，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走。
走出好远还能听到牙婆骂咧咧的声音。
尹娇娇心里团着一团火，她也数不清这火是冲谁的，总之就是很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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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莲被她拽着，踉踉跄跄朝外走，直到快走出市场，书莲才从惊讶中回神，不住挣扎：“你放开我！放开我！”
尹娇娇没理，一直到走出市场老远，她才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书莲。
谁知她刚一松手，书莲拔腿就往市场跑。
得亏尹娇娇现在每日打理店铺身手利索，要不然还真不一定能抓住她。
“你干什么？”尹娇娇紧追过去，拦下书莲。
书莲看上去有点着急，还有点生气，她瞪着尹娇娇：“刚刚有人要买我，我要去！”
尹娇娇拧紧了眉头：“你知不知道卖了自己之后，你就是奴籍了，你还小，不知道奴籍是什么意思，等你……”
“我知道，”
书莲道：“我就要卖我自己。”
说完，她绕过尹娇娇固执地还要回市场。
尹娇娇道：“卖身为奴后，你的命就在别人手里捏着了。”
她觉得书莲还小，并不懂，卖身入奴籍，到底是什么概念，只挑她能听懂的话说。
书莲脚趾无意识抠了抠地，她看着自己脏兮兮的脚，道：“至少有饭吃。”
一句话把尹娇娇后面的话给堵了回去。
她这么一说，尹娇娇反而说不出话了。
书莲也没多停留，她说完这一句，就急着要走，等会儿买家寻了别人，就不要她了呢，正要走，她突然想起来什么，又道：“你也是被卖到大伯家的，你就过得很好，那我卖掉自己肯定也会过得好。”
说完，她还笑了。
尹娇娇只觉得她这个笑刺眼，她想说，她过得好，是因为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而且她还是在男主家！
但这话，她没法说出口。
她深吸一口气，道：“我给你饭吃，你跟我走罢。”
书莲眼睛一亮：“你要买我？”
“我不买你，”尹娇娇拧着眉：“我给你饭吃，有饭吃，你就不用再卖自己了。”
话落，她不再给书莲开口的机会，抓着她的手就走。
书莲还有些没明白尹娇娇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她说了会给她饭吃，书莲便也就跟着她走了。
只要能吃饱饭，去哪里都可以。
尹娇娇一路带着书莲几乎是飞奔，好像慢一步，就会被市场的牙婆追上吃掉一样。
等快到家时，她胸腔的郁气才稍稍平息了些。
书莲还没见过这样气派的院子，一到左熙坊就左看右看，看什么都稀罕，就连别人家门口的树都看着比村里的要贵气。
书蓉和书亦莛正在院子里玩耍，往日，两人到了时间都自发跑到巷子口等着娇娇姐回家，不过今天尹娇娇提前回来了，两人并不知道，听到开门声，齐齐朝门口看……
“娇娇姐！”
书蓉和书亦莛看到人，马上扔了手里的玩具，朝尹娇娇跑了过来。
书莲刚进院子就听到了两声嘹亮的喊声，她听出来是书蓉和书亦莛的声音，正要去看，却先被眼前看到的景象惊呆了。
看着院子里的一草一木，她两只眼睛都瞪圆
了。
她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院子！
就跟……跟村正家里挂的那副画一样。
她愣愣站在那儿，动也不动一下。
书蓉和书亦莛跑过来，正要抱娇娇姐，却看到娇娇姐身后跟了个小孩，两人不禁都被吸引了目光。
尤其是这个小孩脏兮兮的，还有点呆，傻乎乎地站在那里，书蓉和书亦莛就更好奇了。
他们盯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孩看，看了片刻，书亦莛突然道：“莲姐姐？！”
书蓉这个时候也认出书莲了：“书莲？”
书蓉比书莲小两个月，因为相差不多，再加上村里大多都是直呼其名，她便一直都喊书莲的名字。
书莲此时的视线压根就不在书蓉和书亦莛身上，她此时一眨不眨地看着刚刚被书蓉和书亦莛随手扔开在院子里滚来滚去的球。
好好看的球啊。
这么好看的球，居然就这么随手扔在了地上，不怕破了丢了么？
好一会儿她的目光才落到书蓉和书亦莛身上。
这一看清楚，不禁是惊讶了，还有羡慕。
他们穿的都好好，就跟大人们常说的，小姐少爷似的。
这样一对比，书莲有些不自在地咬着唇，没吭声。
家里来了人，尹娇娇当然要介绍，不过都是熟人，还是堂兄妹的关系，尹娇娇便没有太正式地介绍，免得显得太见外，她当然看出了书莲的反应，只不过这种事情，也是说不清的，便只道：“对，就是你们的书莲姐姐，走罢，先进屋。”
书蓉和书亦莛都经历过年前的抢鸡和偷盗，对二叔家一直都很抵触，虽然后来家里条件好了，书莲也并没有跟在二叔和二婶子作恶，他们在村里偶有碰到书英或者书莲，也都是不同她们说话的。
现在娇娇姐突然带书莲回家，两人都是又好气，又警惕，一路都盯着书莲。
书莲并不聪明，哪怕她知道自己的结局，她也不聪明，对书蓉和书亦莛的警惕，她也察觉不到，而且她现在眼睛都快看不过来了，哪里顾得上看书蓉和书亦莛。
尹娇娇一边往里走一边问：“大哥呢？”
往常，只要她一踏进院门，书亦茗都一准出来接了，今儿她都站在院里说了好几句话了，也不见他人，她不禁有些好
奇。
“大哥出去了！”书亦莛大声道：“大哥走的时候，说他很快就会回来，不过现在已经有好一会儿了，大哥还没回来。”
尹娇娇被书亦莛的较真逗笑。
大人口中的很快、过两日或者明日，通常都是个笼统的词，和小孩子的理解是不一样的。
估计在书亦莛的认知里，很快就是，前脚出门后脚就进门的意思。
她随口道：“那等会儿大哥回来，你严厉谴责他不守时。”
书亦莛被这么一提醒，唔了一声，很认真地点头：“好！”
尹娇娇不过是逗他，说完，就进屋去找了套书蓉的衣服，然后去院子里打水，打算烧水，先给书莲洗个澡。
刚要出堂屋，就看到书莲正死死盯着堂屋桌子上的糕点和瓜果狠狠吞口水。
尹娇娇眼角跳了下，心头也跟着跳了下，她走过去，轻声道：“你还没吃饭把？先吃点东西垫垫，晚饭还没有做，要……”
她话没说完，书莲就已经跑到了桌子旁，抓起糕点就往嘴里塞。
看着这一幕，尹娇娇除了叹气也说不出旁的话了。
相比而言，书莲才是最惨的那一个。
怪可怜的。
尹娇娇给她倒了杯水：“慢点吃别噎着着……喝口水喝口水……”
书蓉和书亦莛原本对书莲挺警惕的，这会儿看她这样子，突然就打消了警惕。
他们也曾挨饿吃不上饭，他们特别懂，尤其懂饿的滋味。
“书莲姐姐你吃这个桂花糕，”书亦莛把一小碟糕点推倒书莲面前：“这个好吃！”
“还有这个，”书蓉把切好的甜瓜递给书莲：“这个瓜可甜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尹娇娇看他们相处还算和谐，便交代书莲慢慢吃，别吃撑了晚上还要吃饭，便去厨房烧水。
等书莲洗完澡，换上书蓉的衣服，看上去总算有个女孩样了，不过也显得更瘦了，书蓉的衣服套在她身上，空荡荡的，好在小孩子的衣服并不那么显，书蓉和书莲身高也差不太多。
书亦茗就是这个时候踏进的院门。
还没进门，就听到了院子里的声音，是以他一推开门看到院子里的尹娇娇，就先笑着道：“你今儿竟早回了，刚刚顺道去遥乐居，打算同你一道回来，
竟是扑了个空。”
话落，他视线便落在了家里突然多出来的一个人——书莲——身上。
看到书莲的那一刻，书亦茗脸上的笑霎时便敛了。
原本书莲洗完了澡，穿上了崭新的衣服，心里是非常高兴的，她长这么大，还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服，只不过她这开心还没持续多会儿，便在看到大堂哥时，被吓了回去。
她怯怯地看着刚进院子的大堂哥，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整个人都跟着缩了起来。
她怕大堂哥。
虽然她和大堂哥几乎没怎么说过话，可她就是没由来地怕他。
总觉得他看人的眼神特别冷，他就那么轻轻瞄一眼，都能把人冻成冰块一样。
而且，她还觉得大堂哥是个特别不好说话的人。
她还怕大堂哥会赶她走。
尹娇娇看出书莲对书亦茗的惧怕，颇有些唏嘘，原书里的书亦茗确实是个不太好接近的人，不过以他们同书二郎的恩怨，书莲会怕他，也属正常。
“蓉儿，”尹娇娇对书蓉道：“你和书莲在院子里先玩会儿。”
书蓉现在已经打消了对书莲的警惕，听到娇娇姐发话，马上点头：“好！”
小孩子之间能有什么仇恨呢，再加上书蓉又是个特别善良的小孩，她过去拉着书莲的手，道：“我们去喂鸡，今天有菜叶子可以喂它们。”
三个小的便结伴去喂鸡了。
书亦茗看了朝鸡圈去的三人一眼，这才尹娇娇走过来。
尹娇娇也朝那边看了一眼，小声对书亦茗道：“进屋说。”
听尹娇娇把来龙去脉说完，书亦茗并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只是看着尹娇娇。
他对书莲并不太在意，换句话说，打从那日当众立了字据，而二婶又被杖刑成了废人后，他对小叔那一家就不太关注了。
上一世，他跟书莲这个堂妹也并没有太多交集，换句话说，根本就没什么感情，她会早夭，他知道，最多道一句可怜，但也仅此而已。
不过现在却不一样了。
她既想帮书莲，那他自会帮着她。
刚刚进院子之所以惊讶，也是因为，他几乎都快要把书莲忘了，没成想，她竟突然出现在自己家。
他给尹娇娇倒了杯花茶递到她手边：“先喝点
水。”
尹娇娇其实是有点担心的，担心书亦茗不同意。
毕竟带回家，也需要征求一家之主书亦茗的意见。
最主要的是，她怕自己自作主张带书莲回来，会给家里招来麻烦，尤其怕给书亦茗招来麻烦。
书亦茗看着她微拧的眉心，轻声道：“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都支持你。”
尹娇娇茶水喝了一半，猛地抬眼看着他。
书亦茗冲她笑笑：“你是在担心什么？”
尹娇娇：“……”
不等她开口，书亦茗便又道：“怕二叔和二婶子找上门么？”
尹娇娇：“……嗯。”
她不是怕事的人，但书二郎和他媳妇跟普通的事不一样，他们那时恶心人。
怕他们，她是不可能怕的，就是膈应。
书亦茗笑笑：“怕他们作什么，有我呢。”
尹娇娇眨眨眼。
书亦茗又道：“你想留下她，便留着，其他的事，我会处理，你不用操心。”
尹娇娇这才笑了。
她突然觉得，书亦茗很可靠，是那种，可以完全信赖放心托付的可靠。
作者有话要说：书大人：是吧[得意洋洋.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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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当这是个二合一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