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一提这个, 江照雪僵住。
旁边叶文知有些疑惑:“摆摊?作弄?”
“呃……”
江照雪一听叶文知直接询问,赶紧打断,不想让人去重复她如何诈骗的过程, 只追问陈昭道:“你如何知道?”
“其实在下一直暗中观察着城中所有能人异士, 所以仙师一进泰州城, 在下便已在关注。与仙师有关之事, 都有调查。”
陈昭实话实说。
江照雪也就明白了,敢情她整个诈骗全程都是有观众的。
她有些尴尬咳嗽一声, 也不多问, 只道:“那个,这个庄燕……是什么情况?”
“具体不太清楚。”陈昭思考着, 只道,“只知道他家曾经有这么一个女儿, 后来因为家里穷,养不活,打小便送走了, 之后再也没见过,大家都猜测, 他们是送人了, 可……”
“可她死了。”
江照雪肯定开口, 看向叶文知:“这是你确认的, 是吗?”
“是。”
叶文知说着,面路怀念之色:“我认识她的时候, 只有九岁, 那日我受先生训斥,心中难过,然后同陈先生回家, 夜间经过城头桥附近时,车轮坏了,先生让我下车,带人修马车,我便寻了个角落,偷偷哭泣,随后就遇到了一个女孩,她说她叫燕儿,问我怎么哭了,我就同她聊天,她虽然只有五岁,但很懂事,安慰我,等我离开时,我见她衣衫褴褛,想送她件衣服,问她送去哪里,她便告诉我,让我用纸衣到城头桥下烧掉,念她的名字庄燕即可,那时我才知道——她是个死人。”
叶文知明显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口头上说着见鬼,面上却毫无波澜。
江照雪不由得偷偷看了一眼叶天骄,见对方眼中已经开始产生惧意。
他胆子是真的小。
江照雪再一次确定,而叶文知则和这个弟弟完全相反,平静道:“我自幼跟随陈先生,鬼魅见过不少,知道除非枉死,否则普通人的魂魄对人并没有太大的恶意,于是我在离去后,过了几日,我带着陈先生回来,让人用纸剪了衣服,回到桥头,给她烧了件衣服。可陈先生说,人鬼殊途,所以我便同她道别,可是她请求我,希望我每年给她一件新衣服,于是每一年,我都会去城门桥头,给她烧几件新衣服。”
“烧衣服?”陈昭闻言面露惊色,“大少爷为何不同我说?!”
“同你说你还让他去?”江照雪了然,看了一眼陈昭,直接点出来,“你们把他管太严了!”
陈昭一僵,叶文知也不否认,垂下眼眸,轻声道:“那时候……课业繁重,家中总是说,我是长子,必须严守家规,出门在外,一举一动,皆是叶家的颜面,人前,我不可有失仪,独在她面前……”
他可以失态。
他可以埋怨夫子,可以反对父母,可以憎恶友人,可以玩笑他人。
而这个幼年早去的孩子,对世界的规则一无所知,她不明白他说这些多么离经叛道,只会穿着他烧给她的小裙子,坐在河边听他说这些厌烦的事。
于是最初是一年去见一次,后面越发频繁,慢慢他们便成了朋友。
“十六那年,我打算为她过一次生日。”
叶文知喃喃,手指微蜷,轻声道:“而那一日,陈先生为人做法,超度了一位徘徊世间的亡魂。那一日我才意识到,她停留在这世上,是因为所有牵挂。”
于是那天晚上,他们坐在河边,他回头看着这个亭亭玉立的少女,终于询问她:“除了裙子,你还想要什么吗?”
庄燕听着,转过头来,她眨了眨眼,想了许久,才道:“我想回家。”
“回家?”
“啊,”庄燕抬头看向天上月亮,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少女,只是相比普通女子,她身上多了一层魂魄独有的荧光,她笑着看着天空,温和道,“我想有一个家。”
可是,会出现在城投桥下的女孩魂魄,不可能有家。
她们是被抛弃的存在,生无可去,四无可归。
哪怕他带着她回去,她能得到的,也不是家,只是失望。
他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只在迟疑许久后,缓声道:“那……要不……我给你搭一座房子。”
庄燕听着,转过头来,就见叶文知思考着道:“我给你房子,我给你供奉,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买……燕儿,”叶文知慢慢高兴起来,认真道,“我给你一个家!”
庄燕眼中满是诧异:“你给我一个家?”
“没错,”叶文知越想越高兴,“谁说父母才是家呢?燕儿,你长大了,你可以有自己的家呀。”
“可我没有家人。”
“我可以当你的家人。”叶文知温和看着她,“你把我当哥哥,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
庄燕听着,愣愣看着面前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少年,只小心翼翼开口:“那……你会抛弃我吗?”
“不会。”叶文知认真道,“未来,我永远是你的家人。”
“等等。”
江照雪听着,终于察觉不对:“你说她长大了?”
这一提醒,在场所有修道之人都反应过来,面露惊色,叶文知不明白大家的反应,只道:不错,怎么了?”
“她不是五岁孩童的模样?”江照雪再次确认。
“我认识她十余年,她怎么可能一直是孩童模样?”叶文知疑惑反问,“我长大了,她自然该长大。”
“可是……”叶天骄颤颤出声,“她是鬼啊。”
这话出声,叶文知僵住。
他终于反应过来,对啊,她是鬼啊。
她死在五岁,她不该再长大了,她死了就是死了,她怎么会一直在长大呢?
“而你,给她建了房子?”江照雪继续追问。
叶文知点头:“是……”
“你给她供奉?”
“不错。”
“你有没有画过她,或者为她塑像?”
“有。”
叶文知一开口,陈昭和叶闻真都倒吸一口凉气,叶闻真不由得轻喝:“荒唐!人只能供奉神,怎么能供奉鬼?!”
叶文知面露茫然,江照雪却已经有数,只道:“这个孩子,怕是有些仙缘,以鬼身入道,早已成了鬼修。之后又受大少爷供奉,而大少爷七世善人之功德,供奉这么几年,她怕……已经是鬼仙了。”
人、仙、神。
这是修道者身体之间不同的级别。
三者不同,在于人身为自己修仙,而仙、神之身,则可受人供奉,汲取天地各类力量为己身所用。
鬼修不可怕,可鬼修若得仙身,那就极为麻烦。
就像创造九幽境的九幽玄冥大帝,便是鬼修得道,打得真仙境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害怕。
毕竟……鬼修汲取怨气,这天下间,怨气太多了。
江照雪听着这集齐了所有麻烦的组合,简直想为叶文知鼓掌,但是又不敢刺激病人,只憋了半天,忍不住道:“好好地……给她建房子塑像做什么,你说你这人……”
江照雪说着,咬牙切齿:“挺闲呐。”
“可……”叶文知听着,有些想不明白,“她就算是鬼仙,她做错什么了呢?”
这话将江照雪问住,她一时也答不上来。
人之所以为鬼,徘徊世间不去,就是因为心中存在执念。因此以鬼身入道者,大多戾气深重,而鬼仙汲取的,又往往是天地怨气邪念,所以现在出现的鬼修,大多滥杀嗜血,很少有无辜。
可修道毕竟只是一种方式,以鬼身入道,就一定是恶吗?
江照雪不敢答,只道:“那之后呢?你那时候十九岁,你二十一岁开始昏迷不醒,那之前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叶文知听着,皱起眉头,“我只知道,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在我高中之后。当时我得到消息,要离开泰州城,日后在京城任职。我本来是想,收拾好行李,就找她拜别,结果那天……她来了。”
“她竟然来了叶府?!”陈昭大惊,“我怎不知?”
“她站在门口,我听见她叫我。”叶文知回忆着,“当时我走出去,就见她一身红衣,撑伞站在门口等我。”
“夜里?”江照雪追问。
叶文知摇头:“白日。”
“漂亮!”江照雪嘲讽鼓掌。
叶闻真痛苦闭上眼睛,陈昭也是痛心疾首。
鬼修入道,受七世善人供奉,造庙宇(建房),塑金身,白日便能出门……
来十个陈昭叶闻真也不够杀。
叶文知听出大家的意思,也有些自责,但知道也无法挽回,只能尽量多一点给大家提供信息,继续道:“她站在家门口,问我能不能进来,我便邀请她进了叶府。”
“完了家里阵法也没用了。”
叶天骄也听明白了,忍不住道:“哥你怎么回事,哪儿有人把鬼往家里迎的?”
“因为他供奉她,不自觉便会被她控制心神。”江照雪解释给叶天骄听,“惑人心神本就是鬼魅的本事,更何况你哥还主动供奉她?”
“她问我是不是要走了。”叶文知想起那天,神色中带了几分低落,“当时我告诉她,我要入京做官,我不可能一辈子待在泰州城,但我会回来看她。她就说……我抛弃她了。为此我们大吵了一架,那是我们吵得最厉害的一天,我说很重的话……”
在她质问他:“你是不是忘了承诺过我什么?”的时候,他终于崩溃。
他抬头死死盯着她,怒喝询问:“那你要我怎么办?我随便说一句,你就要让我在泰州城困一辈子吗?!”
这话让庄燕愣住,看着面前从不在人前表露任何恶意的青年死死盯着她:“你只是一只鬼,我难道要为了一只鬼放弃我大好前程?我给你够多的了,你知足吧!”
庄燕不说话,她只静默看着他,再次询问:“所以,你要抛弃我了?”
“我……”
“像我们的爹娘,像这世人,像所有人一样?”
她开口,声音在每一个字出来时,慢慢变成了许多人的声音。
那一瞬间,他终于感受到惧怕,他惶恐退了一步,少女察觉,抬起眼眸时,目光中露出失望:“你怕我?”
“我……”他不知如何应答,在她问出声时,他也觉自己不对,忙道,“我不是……燕娘,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嫌弃我?”
庄燕没有动作,只站在他面前,追问他:“你觉得我是一只鬼,不如你的锦绣前程,你害怕我,你不想要我,你放弃我,是吗?”
“我会回来的……”
“怎么证明?”庄燕盯着他,追问,“你答应过我会给我一个家,会当我的家人,不会抛弃我,你如何证明你不是抛弃?”
“你想怎么证明?”
“你要永远保护我。”庄燕平静道,“如果有人想要我烟消云散,你要保护我。”
“当然。”
听到这话,叶文知立刻认真起来,他虽然离开,但是他也不会容许他人欺辱她,更别提要让她烟消云散。
庄燕听到这话,笑了起来:“叶哥哥。”她说着,伸出手,触碰到他的衣衫。
叶文知被惊到,然而在她碰到他腰间时,他看着少女美艳的眉眼,还是僵在原地,仍由她拉开他的衣服,轻声道:“你要永远保护我,永远记得我,永远爱我。”
“无论我变成什么模样——你永远庇护我。”
“那夜过去……她就走了。”
叶文知似也知自己行事放荡,他低着头,不敢抬眼,哑声道:“之后第三日,我启程离开,结果,刚出泰州城城门,便呕血不止,从那以后……我便开始重病缠身。我大约知道与她有些关系,但是我总想,她大约也只是在生气,终究是我对不起她,等她气消,或许就好了。可没想到……”
叶文知苦笑。
江照雪总结:“可没想到,三年,她既不见你,你也不见好转。拖累了陈昭这么多人,你也拖不下去了。这些年瞒着,是怕陈昭去收了她是吧?”
叶文知不敢说话,陈昭痛心疾首:“大少爷你糊涂啊!鬼魅怎可相交?他们都是害人的东西,你……”
“别骂了,”江照雪见陈昭控制不住自己数落起来,打断道,“你现在骂也没用,更何况,他这么离谱——”
江照雪抬眸看向陈昭:“不也是因为你们压得太过了吗?更何况,谁又说鬼魅就一定是错呢?现下情况也已经很清楚了,那个庄燕应当是修成了鬼仙之身,与大少爷有了夫妻之实,大少爷又承诺了庇护她,从此以后,她便受大少爷的气运庇护。她所犯下的罪孽,都会算到大少爷头上。她罪孽深重,有了天罚,或许她已经强大到可以隐藏大少爷,因此这些年怨气盘踞在叶家,就是为了保护大少爷不被天道发现,一旦驱散,大少爷或许就会立刻毙命。”
“可既然天道没有发现,我哥为何还是昏睡不醒?”
叶天骄想不明白。
江照雪解释道:“一来,凡人之躯被与怨气长期共存,阳气削弱,身体自然衰败。二来,人若作恶,气运自散,气运消散之时,身体也会随之衰败。”
“那现在怎么办?”叶天骄着急起来,“我哥就要一直为她受过了?”
“既然答应了……”江照雪思考着,缓声道,“也只能如此了。”
“啊?!”没想到江照雪就这么认命,叶天骄大惊。
陈昭和叶闻真也是一愣,江照雪劝说道:“好歹是你嫂子,你哥愿意,你也别管太多。行了,事情查清楚了,以后多给你哥补补,你嫂子会保护他的,把剩下一半玉灵芝结账给我,我带我家子辰走了。”
说着,江照雪转身欲走。
叶天骄一听急了,赶紧上前,想要攀扯她,裴子辰用剑江叶天骄的手一压,疏离有礼道:“叶二少爷,男女授受不亲。”
“哎呀你滚开!”
叶天骄愤愤一推,然而裴子辰纹丝不动,叶天骄惊怒回头,裴子辰平静立在原地。
两个少年你瞪我我看你僵持在一起,陈昭反应过来,赶紧道:“我送江仙师。”
说着,陈昭跟着江照雪走出去,叶天骄见了,慌忙想追,他挪一步裴子辰挡一步,等最后叶天骄只能站在这墙一样的少年面前,急道:“姐姐!仙女姐姐!你别这么走啊,你管管我哥……”
“管不了。”江照雪摆手,“子辰,走啦。”
“可她杀人啊!”叶天骄试图用庄燕做过坏事挽留江照雪,“她都坏到引起天罚了,仙女姐姐你不管吗?”
“关我屁事。”江照雪提高了声音,“记得结账!”
这话说完,她走出院子,没了人影。
确定叶天骄看不见江照雪后,裴子辰才抱剑回身,跟着江照雪离开。
走之前,叶天骄感觉自己似乎被瞪了一眼,他又觉得是错觉,忍不住询问旁边叶闻真:“九叔,刚才那个裴子辰是不是瞪我?”
“裴小道君温润守礼,怎会瞪你?”叶闻真有些奇怪,一甩拂尘,只道,“记得把账结了,把玉灵芝给人家送去。”
江照雪裴子辰来时没带什么东西,走时打包得也很快。
陈昭忧心忡忡送着江照雪出门,将玉灵芝交给江照雪,两人视线一对,陈昭心情沉重,只道:“今日一别,日后不知何时能与江仙师再见了。”
“不妨事,以后有机会我来看你们。”
“仙师恩德,叶氏铭记在心。”
陈昭拱手,随后将一块令牌交给江照雪:“这是叶家的令牌,日后只要是叶家产业,江仙师都可出示此令牌,叶家自会帮忙。”
江照雪笑着收过令牌,抬眼看了看被怨气笼罩的屋子,想了想,劝道:“陈先生,大少爷与那庄燕也算一段姻缘,大少爷现下,但只要庄燕护他,他也是能活下去,庄燕乃鬼仙,在下的确无能为力,陈先生也好好惜命,不必勉强。”
“明白。”
陈昭点头叹息,随后行礼道:“江仙师走好。”
江照雪和陈昭别过,带着裴子辰离开。
等回到他们两个人住的小院,一到门口,江照雪便见掉在地上的八卦镜。
裴子辰见状皱起眉头,江照雪却早已有准备,叹了口气道:“叶府进不去,就来我这儿撒野了。”
裴子辰听着,警惕推开大门。
一开门,两人便见屋中一片狼藉,整个院子仿佛是被打劫过一般,家具七零八落,床帘床单都被扔到地上,柜子里的东西都被翻找出来。
江照雪挤出笑容:“好家伙。”
裴子辰见状也有些恼怒,但没有多言,只道:“师娘,今日先找一家客栈吧。”
江照雪翻了个白眼,忍气吞声道:“走吧。”
说着,她去简单找了些行李,给裴子辰打包带走,随后带着裴子辰在整个城中阳气最足的地方寻了一间客栈。
进去开房时,江照雪扔了银两,直接道:“天字上房一间。”
听到这话,裴子辰惊疑不定看去,江照雪却没做声,裴子辰知道江照雪不会乱来,不敢多言,心里七上八下,在小二“公子夫人”的招待声中,跟着江照雪僵硬走到房间。
等进屋之后,裴子辰便再也按捺不住,赶忙道:“师娘……”
“子辰!”
江照雪在他开口瞬间,牛一样往前一冲,猛地撞进裴子辰怀里,急切道:“可想死我了!”
裴子辰整个人脑子“轰”地一下,整个人僵在原地。
“师……”他结巴着,脑子懵懵的。
他知道江照雪不会无缘无故做这些,可环绕在他腰间的手,贴在他身上的柔软的躯体,都冲撞着他的理智。
而江照雪也知道裴子辰胆子小,不能搞得太过,赶紧松开,拉着他道:“赶紧上床,在叶府几日可憋死我了。”
说着,裴子辰便感觉外面有灵力涌动,他终于回来几分理智,被江照雪带到床边。
江照雪将他往床上一推,柔弱无骨的手根本没有什么力道,却就将他推坐在床上。
江照雪抬手挑下床帘,看着坐在床上的人似笑非笑:“我看叶二少爷推你半天都推不动,怎么我一碰就倒呀?”
这话让裴子辰脸瞬间变得血红,他低声道:“师娘……”
“好啦,不逗你了,”江照雪扬了扬下巴,朝着床里道,“进去。”
裴子辰听着,僵硬着脱鞋上床,等进去之后,江照雪赶紧跟了进来,随后便拿出一叠符咒,一面贴一面道:“之前被那个死鬼撞见,可把我吓坏了,还好你把你师父杀了,不然我拿什么脸做人。”
裴子辰:“……”
江照雪说着,演上了瘾,继续道:“这次也不知道那些叶家人跟没跟上来,要再被人撞见,我抹脖子死了算了。你先不要着急,等师娘贴好再来疼你。”
裴子辰:“……”
江照雪一面编一面贴符。
叶天骄灵力微弱,写的符不堪大用,但毕竟是天阶金灵根,又是高阶符咒,贴多一点,用来藏匿,倒也没有大问题。
等她把满床贴得都是符纸之后,裴子辰也已经习惯下来,等江照雪贴完符咒回头时,便见他端端正正坐在墙角,垂眸看着床上花纹,周身气质沉静浩然,浑然一副不食人间烟火模样,把这床帐中的暧昧氛围冲得干干净净,感觉下一秒他就能讲起经来。
江照雪被这气势一压,轻咳了一声,有些尴尬坐在裴子辰对角线上。
等这么一坐,她瞬间又想起,她千辛万苦把人弄进床帐是来和他讲道德经的吗?
她是来商量计划的!
“别坐那么远。”
江照雪赶紧往前挪了挪,招呼裴子辰过来,压低声道:“这床太大,符没那么多。”
裴子辰闻言一顿,终于还是上前。
等两人面对面用最近距离坐下,江照雪赶紧又用符文将他们周边贴了一圈。
贴完之后,江照雪感应了一下,这才抬手取出一个小钟。
这只小钟倒扣在江照雪手心,江照雪递交给他:“这是山河钟,你把它打开,才算彻底隔绝外面。”
裴子辰得话,按照江照雪的指示,打开山河钟。
等山河钟变大倒扣在床上,将两个人彻底遮掩,江照雪终于松了口气。
裴子辰却是看了一眼已经化作无形的山河钟,心中有些疑虑,抬眸看向江照雪:“师娘,为何我可以用您的法器?”
这话让江照雪僵住。
原因当然是因为锁灵阵让他们神魂相连,他本质就是她法器总管,人形法器护理机,他当然能使用她的法器。
只是此时不能告知她,江照雪轻咳一声,似是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个,你的灵力在我身体里运转过……”
一听这话,裴子辰瞬间想起前夜尴尬的情况,他心上骤乱,根本不能多想,只立刻道:“弟子明白了。”
“好了说正事。”
江照雪岔开这个话题,冷静道:“如果庄燕是鬼仙,今日我们说的话她都是听到的,她若不想让叶文知说出来,随时可以打断,可她却让叶文知告诉我们。”
“就是因为她想让我们知道。”
裴子辰笃定开口,江照雪点头:“她应当是想让我走,所以暴露鬼仙的身份,就是要让我知趣别自找麻烦。”
“所以师娘将计就计,先离开叶府。”裴子辰想明白江照雪的行径,“而她也并不放心我们,默默跟上,所以师娘做了这一出戏。”
“不错。”
江照雪颔首,思考着道:“现下她受了天雷,正是最虚弱的时候,其实也是我们最容易下手的时机,陈昭已经派人通知天机院的人来,我们要尽快做好铲除她的准备。”
“铲除她?”裴子辰微微皱眉,“如何做?”
“其一,要找到她的庙宇,将庙宇捣毁,伤她根基,以免她再汲取力量。其二,必须找到她的尸身,知道她的死因,对她尸身进行超度,消除戾气,削弱她的力量。最后,借由她的尸体,解开她和叶文知的契约。”
江照雪轻敲着床板,仔细分析着:“叶文知是七世善人,天罚能罚到他头上,证明庄燕绝非普通鬼魅,连叶文知的气运都庇护不住了。如果我们能切断叶文知对她的庇护,天罚落到庄燕头上,我们再趁机动手,便是十拿九稳。”
“弟子明白。”
裴子辰点头。
江照雪看了一眼床帐外,继续道:“不过,鬼魅心思难测,我们现在在骗她,也不一定她是不是在骗我们。我怕她其实已经打定主意杀人,想把我们骗着分开,所以今夜我只定了一间房,我们尽量不要分开。”
“是。”
“那……”江照雪看了看床,小心翼翼试探,“我们一起睡?”
听到这话,裴子辰面色一僵,江照雪赶紧道:“咱们刚在她面前一起钻了床帐,晚上分开睡看着有些奇怪。”
“弟子明白。”
裴子辰听江照雪解释,转过弯来,倒也冷静下来,认真道:“弟子打坐就好。”
“你想得开就行,”江照雪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颇为认真,“出门在外,不拘小节,以后多的是这种情况,你不要太有心理负担。”
裴子辰听着这话,抬起眼眸,江照雪见他神色中尽是打量,疑惑道:“怎么了?”
“师娘,”裴子辰盯着她,敏锐道,“您不想离开这个时空,是吗?”
这话问得太过直接,让江照雪一时紧张起来。
她尴尬笑起来:“你这话说得,我灵力都没有,我怎么会不想走呢?”
裴子辰不出声,他只静默看着她。
江照雪被他看得害怕,突然有些怀念叶天骄,但凡裴子辰有叶天骄一半愚蠢,她此刻都能放松许多。
可偏生裴子辰这孩子,人品端正,却聪明得让人害怕。
她只能继续找补:“我……我还想早点回去见家人呢。我肯定比你想走啊!”
听到这话,裴子辰一愣。
随后他便反应过来,过去江照雪几日不见沈玉清,就要闹到落霞山来。
凡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没有挂念的人,可江照雪却还有挂念的丈夫。
他意识到自己胡思乱想,一时慌乱起来,忙道:“是弟子误会了。”
“没事没事。”江照雪见逃过一劫,摆手道,“你别多想,要是能走,我一定会走的,你放心。”
“是。”
裴子辰垂下眼眸。
江照雪见他不说话,一时有些尴尬,干脆扯了被子躺下,招呼着裴子辰道:“我先睡了,你要想睡也可以睡,你还是个孩子,师娘不介意。”
裴子辰抬眼看她,江照雪生出玩笑心思,认真道:“就算你长得好看,师娘也绝不会起任何歹念。”
听到这话,裴子辰拉起嘴角,露出些许笑意。
江照雪见他笑起来,终于放心几分,高兴闭上眼:“我睡啦。哦,”江照雪睁眼,认真道,“你今夜记得把玉灵芝吃了!你放心,我睡得很死,什么都不会听到,等你吃完灵根长好,准备重塑筋脉的时候,再摘下符箓,叫醒我。”
说着,江照雪拿出叶天骄写的安睡符,“啪嗒”一下贴在自己脑袋上,然后瞬间闭上了眼睛。
裴子辰静默坐在原地,看着叶天骄的符箓贴在江照雪脑袋上,抬眸环顾,看见周边都是叶天骄写的符箓,他突然生出几分烦躁。
想要将这些符箓全部撕扯开,让它们不要出现在江照雪身侧。
然而又觉自己这样的念头莫名其妙,无理取闹。
甚至可以说是荒唐。
像是年幼和哥哥争抢母亲一般幼稚。
他缓了缓,深吸了口气,将玉灵芝放入嘴里。
熟悉的疼痛感在筋脉中翻涌出来,这次他早有经验,忍着痛楚循环着滋养着的灵根。
在疼痛之间,他忍不住偷偷睁开眼睛,看向床头熟睡着的江照雪。
她已经侧过身子,手搭在身侧,她睡觉的模样很不安稳,像一只老虎一般憨态可掬。
裴子辰静默看着她的睡颜,突然好似没有那么疼了。
他就静静看着她,等灵根彻底形成,他浑身是汗,缓了许久后,撑着自己起身,去净室中将自己冲洗干净,换了一身干净衣衫,因害怕庄燕在外面,只能作戏做圈套,穿着里衣上了床。
而后摘下江照雪的安睡符,轻声道:“师娘。”
江照雪迷迷糊糊睁眼,看见跪坐在身侧的少年。
他穿着雪白里衣,露出胸口锁骨,头发在身后散开,随着他的动作落下,轻轻扫在她面颊之上。
他似乎是在竭力支撑自己,连这点冒犯都没意识到,只让竹叶松柏的清香顺着头发扫到她鼻尖,一双有些疲惫漂亮的眼看着她。
江照雪感觉自己仿佛是在做梦,梦里才这样漂亮的仙人。
她直愣愣看着,直到裴子辰恭敬再唤:“师娘,我的灵根修复好了。”
听到这话,江照雪倒吸一口凉气,抬手扶额。
好家伙,什么漂亮仙人,原来是之前送她归西那家伙。
江照雪缓了缓,这才撑着自己起身,一起来,外衫便顺着肩头滑落而下,裴子辰垂下眼眸,不敢多看,就见江照雪将他一扫,看出他已经累极,干脆躺下,招呼他道:“躺下吧,坐着好累啊。”
裴子辰一愣,随后赶忙道:“师娘,我可以坐……”
“躺下。”
江照雪将他往下一拉,差一点把人拉到自己身上,裴子辰惊得竭力后退,饶是筋疲力尽,他始终还是个剑修,这么一拉,反倒把江照雪往他身上扯了过去。
江照雪撞在他身上,裴子辰瞬间僵住。
两人愣了片刻,江照雪垂眸看了看他的胸口。
裴子辰虽然穿衣时是少年身材,看上去并不显肌肉,可这么一撞……
“弟子冒犯!”
裴子辰慌忙后退。
江照雪想着刚才碰到的肌肉,轻咳了一声,也没看他,只一下清醒不少,打岔道:“把手给我吧。”
裴子辰不敢多言,他紧张将手递过去。江照雪在被子下握着他的手,闭上眼睛道:“你把灵力传给我。”
裴子辰依照她的话,将灵力送过去,江照雪闭着眼睛,感受他的灵力进来后,便成为了她的灵力,她调用这些灵力,重新进入裴子辰的身体,开始为他重塑筋脉。
其实裴子辰的筋脉已经足够完美,只是那毕竟是续生蛛挖出来的,并不牢固,江照雪所做,就是用灵力带着玉灵芝的药效推开在他的筋脉之中,一圈一圈温养。
既然已经传送灵力,江照雪自然不会放弃这个感化裴子辰的机会,顺带着就把自己的情绪送过去,打着哈欠道:“小裴啊,多感受感受世间的快乐,等你快乐多一点,你就觉得世界好一点。”
熟悉的异样感过来,裴子辰抿紧唇,他往后不着痕迹退了退,哑着声道:“师娘……不用感受了,我知道您的意思。”
“你就是太客气。”
江照雪知道他的性情,也不同他商量,只一个劲儿和他分享着此刻的感受,慢慢道:“别多想其他,你专注当下,此刻开心吗?”
裴子辰说不出话。
今夜比上次更难熬了一些,裴子辰竭力后退,抵在墙上,江照雪的温度和香气仿佛都贴在他身上,灼热得可怕。
他听她询问,悄然睁开眼睛。
江照雪见他不答,提醒他:“说话啊,别说谎,说实话给我听。”
裴子辰听着,汗水从额头滑落下来,模糊他的眼睛,他看着面前人睡颜,感觉意识都有些不清醒,忍不住顺着她的话,沙哑道:“开心。”
“那不就完了?”
江照雪笑起来,极致的疼痛和愉悦都从她身体的灵力传来,横冲直撞在他生命。
他静静享受着这种折磨,感受这个人带来的所有残忍。
等到将近天明,江照雪替他将筋脉整理完毕,终于休息,放开他的手闭眼睡去,含糊道:“我睡了,别叫我。”
裴子辰说不出话,他疼得整个人都佝偻起来。
在她放开他瞬间,几乎是逃一般从床上一把抓上衣服,跌跌撞撞离去。
等他冲进净室,沉入冷水,所有一切都没有消散,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惶恐又痛苦坐在冷水之中,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江照雪侧身躺在自己旁侧的模样。
他清楚知道,如果他再晚一刻离开,他就会忍不住碰到她。
碰到她做什么呢?
这个念头闪过刹那,裴子辰突然意识到,自己抓出来的衣服里,夹杂了江照雪的手绢。
它就安安静静搭在浴桶一旁,上面绘制着江照雪最喜欢的老虎扑蝶图。
他静默看着那方手绢,他知道不该。
他这是什么?这是欲念。
与情爱无关,就是单纯的、恶心的、男人对女人的欲念,他怎么敢用来沾染江照雪?
可那是江照雪啊……
只是想到这个名字,他便忍不住激动起来,他死死盯着那方手绢,看着那只可爱的小虎,过了许久,鬼使神差,终于还是颤抖着伸出手,拿过了它。
隔着屏风,浴室的水声变得有些激烈,带着少年克制不住的轻喘。
他在那个天光微蓝的清晨,第一次在一方手绢的帮助下完整明白这件事来去。
当愉悦过后,他看着清晨鸟雀落在窗台,他手握着被水浸透的白绢,突然想,他该死的。
只要他死了,一切都不会为人所知。
这些阴暗、龌龊、恶心的东西,都不会为人所知了。
他怎么能产生这样的念头呢?
虽然是因为神交影响,是受外力所迫。
可他怎么能对江照雪……有这样的反应呢?
要是江照雪知道,该多恶心他,多厌恶他?
应该会想,自己怎么会救下这么丑恶的东西。
不过也可能不会如此作想。
裴子辰闭上眼睛,内心突然平静又空旷下来。
毕竟,她救他,也不过只是因为他是沈玉清的弟子罢了。
一个像极了沈玉清的弟子罢了。
*** ***
江照雪为他梳理经脉很累,于是这一觉睡得格外昏沉。
等醒过来时,大约已近午时,裴子辰早已不在床帐,江照雪听见外面有叮叮当当的碗筷声,卷起床帘,便看见裴子辰端了饭菜进来。
合衣睡了一夜,江照雪衣服也睡得乱七八糟,裴子辰扫她一眼便立刻压下目光,放着碗筷道:“师娘醒了?”
“啊。”
江照雪打着哈欠起身,发现裴子辰已经换了衣服,便知他早已洗漱。
她从床上走下来,看见桌面上的东西。
早上准备了白粥鱼干金丝饼,都用小火炉在下发热着。
裴子辰没有看她,一如平日恭敬道:“净室已经备水,师娘可以先简单洗漱,再来用饭。”
江照雪听着,从盘子了捞了个饼叼在嘴里,含糊道:“知道了。”
说着,她便去净室洗漱,裴子辰立刻起身站到门外,听着江照雪洗漱之声,等她洗完后,他才又推门进去。
进屋江照雪已经穿戴好,但没人帮忙,她便和之前一样,一根腰带绑上所有,一条红绳将头发系在身后。
之前没有对比,裴子辰倒也不觉得这个装扮有什么问题,可昨日见过侍女为江照雪梳妆,此刻看着,他才意识到,这并非江照雪喜欢如此,而是她不会。
他一时不知所措,心里生出几分帮忙的冲动,但又觉不妥,挣扎许久,只能走上前去行礼:“师娘。”
虽然相处已经一月有余,但裴子辰该守的规矩一条不拉。
吃饭也要等江照雪允许才会落座。
江照雪也已经习惯,敲了敲碗道:“坐下吧。”
裴子辰依言坐下,两人吃着饭,江照雪扫了一眼外面,感觉到之前一直跟着的怨气已经退开,她低声道:“今日去找丹大娘。”
裴子辰应声,看了一眼窗外,再次确认:“她走了吗?”
“她每跟一个人,就要消耗一部分力量,”江照雪解释道,“如今她身受重伤,没这么多力气。庙宇那边陈昭已经在想办法避开她从叶文知口中拿到消息,确定位置,他们会处理,我们这边的任务,就是要找到她的尸首,搞清楚她是为什么死的。”
说着,江照雪把粥喝完,从袖子里拿出一份卷宗,递给裴子辰道:“这是陈昭昨日暗中给我的,是当年他查庄燕的资料。当年他知道庄燕的存在,特意验过她,那时候他见她并非枉死的恶鬼,查了她的资料,发现她被丹大娘送人之后,一直在另一家人家呆到五岁,有一天自己跑了出去,便不知所踪,猜想她或许是死于意外,也就没有深究。可若庄燕不是枉死,她不可能成今日的模样。”
“这三年死的女人和她有关吗?”
裴子辰好奇,江照雪说着,拿出了第二份资料。
“这是这十年泰州城死亡名单。”
裴子辰听着,打开名单,扫了一眼后,便发现问题:“这三年,每一年都要比前七年的平均数多上三倍。”
“而且男女并没有明显的区别,只是女人很少去危险的地方,死后又容易被人谈论,而男人的死亡却会被归为意外,但实际上从总数看,并没有太大差距。并且——”
江照雪抿了抿唇,低声道:“陈昭说,这些人都是抛弃过婴儿的夫妻。”
这话一说,裴子辰反应过来:“所以当年天机院查完了时候,虽然叶家怨气盘踞,但还是走了?”
因果报应,婴孩之怨,一般仅限于父母,不会牵扯无辜,结束了就结束了,因此哪怕怨气还在,天机院也并不打算管下去。
只是婴孩死时,往往没有意识,所以他们很难以鬼身入道,全凭本能。
只有庄燕——
“我为丹大娘算命时,我从丹大娘身上看到沾血的因果线是在亲缘线上,证明她害过自己的亲属,可陈昭说没有听闻她抛弃过婴儿。而且她当时说,‘她该二十岁了,是个整岁’,这正是庄燕如今的年纪,所以庄燕的死应该和她有关。而当时我以为她抛弃的是女婴,所以猜测让她去城头桥下找尸体,挖出来供奉,她没有反驳,所以庄燕很可能就在城头桥下。”
江照雪分析着:“她死在五岁,尸体在城头桥下,那里都是婴儿的怨念,她已经有了神智,存活在这些怨气之中,得到了足够的力量滋养,而叶文知每年给她烧衣服,沾染了叶文知的气运,因此,她得到了一个入道的机会,成为鬼修。那时候她应该没有杀人,所以城内死亡数量是正常的,之后叶文知为她买了房子,等于建设了庙宇,又为她塑了相,相当于塑了金身,以香火供奉,助她修得仙身。而后叶文知要上京任职,对于庄燕来说,这就是抛弃——”
裴子辰明白江照雪的意思,抬眸看向江照雪:“和那些孩子父母一样的抛弃。”
鬼修汲取什么力量,就会受那种力量感染,她吸食婴孩怨念长大,对于“抛弃”这件事,早就已经敏感得不同于常人了。
于是在她确认叶文知要抛弃她一刻,她就决定放弃叶文知,开始了自己蛰伏了多年的复仇。
如果她独立杀人,天罚早就降临,所以她先哄骗叶文知为挡天罚,之后才开始动手。
因此她可以三年不停手,而在杀人的过程中,她甚至可以通过吸食那些人的生命来越变越强。
“那为什么她不杀了丹大娘?”裴子辰听着,明白了庄燕是怎么成长为如今的鬼仙,却不理解,“她杀了那么多人,杀害自己的人,应该轻而易举才对?”
“因为,现在的庄燕,本质是那些婴孩怨气附加在庄燕身上形成的怪物,他们想要的只是不断地变强。婴孩怨念存在,并不是为了复仇,而是它们不知自己来去何处,杀害抛弃自己的父母,也只是顺着因果线过去报复,而不是执念,他们在这个过程中获取力量,变得强大。可庄燕本身,如果她是枉死——那她就是因仇恨而停留在这个世界,这是她成为鬼修的最初之心——也就是我们普通修士所称之道心,一旦她报仇,等于她的道心破碎,这是重创。”
“所以现在,我们要搞清她是如何死的,然后为她报仇。”裴子辰明白江照雪思路,“同时捣毁她的‘庙宇’,超度城头桥下的孩子,让她力量再无来处,三管齐下时,解除她和叶文知的契约,让她直面天罚。”
“这是我们唯一的胜算。”江照雪思考着,“否则以我现在的实力,还有天机院这批废物,对上庄燕这种鬼仙,怕是还没来得及和叶文知解除契约,她就能把我们都杀了。”
“那她现在为何不直接杀了我们?”
裴子辰抬眸,江照雪一愣,不由得道:“这么莽的吗?”
她的虚实都不知道,就直接动手?
裴子辰一想也是,果断道:“那我们去找丹大娘。”
江照雪点头:“正是此意。”
说着,裴子辰率先起身,去收拾东西,江照雪看他忙碌,琢磨着等一会儿的行动。
“她真的是不知道你的虚实吗?”阿南有些好奇。
江照雪笑起来:“怎么可能?”
说着,她取出溯光镜,翻转看着已经亮起来的溯光镜,镜片上映着她的眼眸,她轻笑道:“她可太清楚了。”
正是清楚感知到了她的实力,甚至感知到,只要她愿意使用溯光镜,接受时空的跃迁,她便可以自由使用灵力。
所以庄燕只想驱逐她和裴子辰,根本不想和她正面动手。
现下庄燕的乖顺,都是为了让她看,让她知道,她只是一只为情所伤的鬼仙,为了因果报复才杀人的鬼仙,她不会滥杀无辜,所以让江照雪放心离开。
可怎么可能啊?
江照雪看着那血淋淋的名单,无意识翻转着溯光镜。
随随便便遇上一个七世善人,这个善人每一步都刚刚好走在让她变强的路上,从鬼修一路成为鬼仙——这么巧合吗?
江照雪轻笑。
这世上巧合若是太多,那就是别有用心了。
江照雪等了片刻,裴子辰收拾好,两人便一起出发。
他们先打听丹大娘的住所,丹大娘一家三口,卖肉为生,在城中已经呆了许多年,大家一听他们询问,便指了方向,江照雪过去时,丹大娘家生意热热闹闹。
江照雪环顾周边,确认庄燕的气息不在,便带着裴子辰从后院跃入丹大娘家屋中。
等丹大娘忙活了一早上,回屋休息时,一开门,便见江照雪坐在屋中。
她下意识回头想跑,站在门后的裴子辰却已经“啪”一下关上房门。
丹大娘僵在原地,江照雪摸着粗糙的茶杯边缘,朝着前方女人笑了笑:“丹大娘,我来找问些事儿,您别害怕,坐下聊聊?”
丹大娘听着,不敢出声,江照雪喝着茶,慢慢悠悠:“来,我们说说,您女儿庄燕——怎么死?”
听到这话,丹大娘瞳孔急缩,她整个人颤抖起来,江照雪盯着她,继续追问:“我之前让你把她尸体找出来,安置供奉,你办了吗?”
丹大娘不敢说话,江照雪便知答案:“没办是吧?”
说着,她笑起来:“那完咯,”说着,她抬手指向丹大娘,“你大祸临头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