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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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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见这声新年快乐, 江照雪终于回想起来,他们从问剑山庄下山时,她答应过什么。
    他们要赶回来过年。
    在他成为掌门那一日, 她哄着他下山, 现在想来, 若是他早就清醒, 其实下山那一刻,他便已经知道无法归来。
    可他仍旧许下了这个愿望。
    想到自己应下此事那一刹, 她慢慢放松了一直紧绷的肌肉, 彻底放弃反抗的想法,任由他在海水一般温柔的亲吻中, 将神识慢慢试探着侵入她的识海。
    其实从他去而复返那一刻,她便知道他的想法。
    他根本就不信她忘, 又或者是哪怕相信也想验证。
    而最简单的验证办法,自然是搜魂。可这种强行进入他人识海的方式,很容易彻底破坏对方识海, 被搜魂者,不死则疯。
    可这一切的前提是, 识海是被强行破入的。
    而她和裴子辰关系就特殊在此处。
    他们无论是命侍契约还是锁灵阵, 都让他们神魂相连, 加上他们之前神魂交融过无数次, 她的识海除非强行竖起戒备,否则对于裴子辰几乎是没有任何阻碍。
    而在无意识的情况下, 她的识海对他来说, 大概率是开放的。
    他赌的大约就是如此,所以想在她昏迷的情况下,进入她的识海, 去搜寻她的记忆。
    她可以不将识海开放给他,这证明的是,哪怕是那四年,她都没有真正交付信任过她,她每一次识海交融都是有意识故意开放。
    本来她也是如此打算,可是……
    江照雪看着眼前他通感绽放给她看到的烟火,眼皮轻颤。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那个许诺,又或者是其他,她还是让他踏入了自己的识海。
    裴子辰的神魂落入她识海,一眼先看到了昏睡的阿南。
    阿南是江照雪命兽,神魂所化,江照雪睡下,阿南自然睡下。
    裴子辰心中安稳几分,随即往前,来到江照雪安放记忆之处,扫过她所有存在的记忆碎片。
    江照雪悄无声息控制着那些碎片,把不该让他看到的记忆碎片全部控制起来藏到他不可寻觅之处后,由他翻找。
    记忆散落在江照雪的识海之中,裴子辰闭上眼睛,一缕缕光线从他身上绽出,一瞬链接上江照雪所有记忆碎片。
    她的记忆瞬间灌涌进入他的脑海,他疯狂搜索着那四年。
    可是没有。
    所有地方都没有!
    江照雪的识海里,不存在那四年。
    她不是骗他,她是真的不记得。
    这怎么可能呢?
    裴子辰皱起眉头,心中不甘。
    问剑山庄弟子神魂进入轮回时,江照雪看他的眼神明显不对。
    如果江照雪不知道那四年,为什么要用那样怜惜的眼神看他?
    如果江照雪不知道那四年,今夜他到房中时,她紧张什么?
    他不信。
    裴子辰睁开眼睛,看着前方幽深之处,想了想,又执着往深处走去。
    见他往前,江照雪一瞬紧张起来。
    深处正是她藏匿记忆的位置,断没有让他乱闯的道理,她正打算将他驱逐出去,外面突然传来敲门之声。
    裴子辰动作一瞬停下,江照雪也是一愣,随后便听沈玉清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警惕声道:“江照雪,你睡下了吗?”
    一听来人是沈玉清,江照雪心跳骤急,裴子辰冷眼抬眸,盯着窗花上的剪影。
    “江照雪,若你不应声,我就进来了。”
    沈玉清的声音伴随着烟花炸响声,清晰响在窗外,江照雪一瞬吓得差点从床上诈尸,又赶紧压制住自己,乞求着裴子辰赶紧离开。
    她现下是不能睁眼了,若是睁眼,刚才所做一切不仅白费,甚至还因为方才故意做了那一切,更说不清楚,功亏一篑。
    而裴子辰明显也知道她的境遇,他转眸看向她,手从袖口攀附着她的手臂轻轻往上,黑气一般的触手钻入衣裙,低声道:“您不睁眼,我不会走。师父看到了……”
    裴子辰半俯下身,覆在她耳边:“不好吧?”
    阿南焦急起来:“主人,要是沈玉清进来,这完了啊。”
    江照雪依旧不说话。
    她知道裴子辰还不罢休。
    他就是在赌,在赌那点渺茫的机会,在试她是不是醒着。
    两人僵持不下,沈玉清在声音在门外响起:“三。”
    江照雪心跳飞快。
    裴子辰不甘盯着面前对一切恍若毫无知觉的女子,听着外面越来越微弱的烟火声。
    “二。”
    沈玉清手指一抬,出剑声响起,裴子辰空在袖下的手指不自觉捏紧。
    “一!”
    “一”的声音方才出现,裴子辰将江照雪衣衫一拉恢复原装,床帐同时扯落,瞬间消失!
    他前一刻气息彻底卷席不见,后一刹沈玉清破门而入!
    入门刹那,房中只剩空荡荡一片,沈玉清警惕环顾周遭,随后目光落到江照雪折得严严实实的床帐之上,将剑一收,疾步上前。
    听着沈玉清往前,江照雪咽了咽口水,平息了一下过于激烈的心跳,在沈玉清掀开床帐刹那,她故作刚刚惊醒,诧异抬眸。
    两人四目相对,沈玉清一愣。
    江照雪坐在床上,丝质睡袍贴在周身,墨发散披身后,似乎是刚刚睡醒,看上去还有些茫然。
    一双眼水波潋滟,唇色格外艳丽,沈玉清喉头一紧,略显仓皇放下床帐,忙解释道:“我方才感觉你房中有人,问你没有应声,我以为你出事……”
    “哦。”
    江照雪整理好衣衫,也放松许多,掀了帘子下床,假作警惕环顾着周遭,皱眉道:“今日太累,睡熟了些,我倒没察觉什么。”
    说着,外面便传来慕锦月着急之声:“师父,怎么了?”
    江照雪闻声看去,一眼便见慕锦月站在门口,而她身后……
    正是刚刚赶来的裴子辰。
    裴子辰穿着整齐,仿佛是刚刚醒来,穿好衣衫后赶来,抬手行礼:“师父,师娘。”
    看见裴子辰,江照雪本能肌肉一紧,她也不知道裴子辰怎么能来得这么快,可慕锦月都来了,他若不赶来,那的确才引人怀疑。
    她故作镇定转过头去,看向沈玉清,接着道:“你方才察觉什么?我今夜开了山河钟,若有人闯入,我应当有察觉。”
    是该有察觉。
    只是裴子辰也是算她的法器,山河钟没有阻拦裴子辰,才给了他绑人的机会。
    一想起这个,江照雪有些牙痒,忍不住暗瞟了一眼裴子辰身上,琢磨着随着他身上法器越多,手段越多。
    鸢罗弓……灵虚扇……得找个机会好生教训才是。
    她心里暗暗琢磨,沈玉清也被她问得有些一愣。
    他这才反应过来,江照雪开了山河钟。
    山河钟乃蓬莱神器,有山河钟在,他不可能感应到江照雪房中情况。
    方才他过来……
    也不过是直觉罢了。
    他说不清自己为何会产生这样的直觉,只能道:“或许是我感觉错了。”
    他开口认错,所有人便放下心来。
    众人静默片刻后,裴子辰主动开口:“师父先行休息吧,弟子修门。”
    听到这话,江照雪心上一跳,忍不住暗骂:“他还不走!”
    “他怎么可能把沈玉清留下修门?”阿南见江照雪不明白,反问道,“还是说这门你修?”
    江照雪被问得无言,叹了口气,只能道:“罢了,爱怎么修怎么修。”
    她和阿南暗中聊着天,看了一眼沈玉清,催促道:“睡吧您老人家。”
    说着,她自己走到床边。
    见她要睡下,慕锦月便行礼告退,沈玉清看她一眼,对裴子辰点了点头,便自己回房。
    等他们都离开,江照雪赶紧故作疲惫进了床帐,床帐把她和裴子辰隔开,她才终于安心几分,可总还是觉得裴子辰在看她。
    好在裴子辰没有借机多留,用法诀修好房门后,便站在门口,恭敬道:“师娘,门已修好,弟子先行退下了。”
    江照雪得话,见他没有乱来的意思,顿时放心几分,应了一声道:“行,你好好休息吧。”
    裴子辰得话,没有动作。
    江照雪心上警惕起来,不由得担心他又搞什么幺蛾子。
    果不其然,过了片刻,她听裴子辰的声音响起:“师娘,凡虫惧寒,但妖虫不惧冬日,近来十分猖獗,弟子备了驱虫灵草和止痒用的灵膏,还妄师娘勿嫌麻烦,尽快取用。”
    江照雪一听,有些茫然。
    妖虫?
    什么妖虫?
    没等她反应过来,便听裴子辰放下什么离开的声音。
    等听关门声响起,江照雪一瞬意识到什么,立刻从床上冲下来,赶到铜镜旁边,果不其然,就看见自己脖颈处的红痕。
    虽然并不明显,与蚊虫叮咬有些相似,江照雪却还是第一时间倒吸了一口凉气,暗骂一声混账玩意儿!
    她一时也不确定沈玉清慕锦月有没有看到,随后又想看到又怎么样,只要别扯上裴子辰,破坏他赶紧拿神器成长的速度,她就认一个奸夫也行。
    “对象我帮你想好了。”阿南开口,“你觉得那个‘前辈’怎么样?反正沈玉清去寻仇也不一定找得到人,找到人也不一定打得过。”
    江照雪一听,翻了个白眼,但也觉得不错。
    只是眼下远远没到这一步,她还是赶紧拿了裴子辰的膏药,检查了一番,把有的位置都涂上。
    他们的家当都在裴子辰那里,这东西还真只有他有,怪不得他磨蹭这么久非要来送这药。
    忙完之后,江照雪终于松了口气,重重倒在床上,看着床帐。
    “他应该不会再来了吧?”
    阿南跳到床头:“都试了这么几遍了,他该死心了吧?咱们没留破绽吧?”
    “不会了。”
    江照雪看着床顶,想起方才的烟花。
    裴子辰是在最后一声烟火燃尽时离开的。
    她有些不确定,他到底是见已经逼到极限,所以离开,还是他本就在等烟火燃尽的最后一刹。
    看完这一场烟火,也算实现了幻境里陪他过年的约定。
    “他应该不会再来了。”
    江照雪闭上眼睛,侧身抱过被子。
    本是想安安静静睡觉,但忍了片刻,还是忍不住猛锤了被子几下。
    一群人,说来她的房间就来她的房间。
    等她以后把灵虚扇鸢罗弓都收回来,成为九境命师言出法随,谁敢进她房间,她给他吊起来打!
    对着被子一通拳打脚踢,江照雪终于泄愤,心中舒坦几分,重新抱住被子,安稳睡去。
    而隔壁两个房间,却都一夜难眠。
    裴子辰坐在黑暗里,看着浮空中不断炸开的烟火,听着灵虚扇絮絮叨叨:“主人,您刚才之举,着实太过冒进。按照您记忆中真仙境的情况,我等功法为魔修所修习,您既觉江女君可能苏醒,便当速速退开,否则若让她察觉您修习魔功,联合沈玉清杀您怎么办?”
    “我知道她没醒。”
    听着灵虚扇的话,裴子辰看着烟火,平静道:“只是我心存侥幸。”
    “这算什么侥幸?” 灵虚扇听不明白,“若她当真醒了……”
    “那就是结果。”裴子辰开口,所有人都是一愣。
    “要么杀我,要么爱我。无论哪条路,”裴子辰抬眸笑笑,“都是好结果。”
    这话把在场鸢罗弓和灵虚扇惊住,灵虚扇反应过来,急道:“主人……”
    “不过也是一时冲动,”裴子辰知道灵虚扇担心什么,笑着安抚,转头看向那不断盛放又凋零的烟火幻影,缓声道,“她费劲心机救我,又怎会想以如此结局收场?我的命是她的,她既不想我死,我便不当让她两难。而且……我已经有四年了。”
    裴子辰面上浮现出些许笑意,看着烟火幻相,低声喃喃:“她又不是故意忘了我,她愿意给我这个梦,就足够了。”
    裴子辰看着烟火,指尖一掐,烟火瞬灭,房间恢复一片黑暗。
    他坐在黑暗中,好久,才平静道:“我守着她,她过得好就是了。”
    而另一侧沈玉清房中,他坐在蒲团之上打坐。
    脑海中俱是方才江照雪的模样,她坐在床榻之上,整个床帐中弥散着她的香味,她仰头看他,一双眼带着潋滟水汽。
    每次想到此处,他便慌忙睁眼,重新入定,片刻后又是同样的景象。
    三番五次之后,他便干脆放弃,径直起身来,给了自己一个法咒,直接睡去。
    结果梦中还是这番景象,而这一次与清醒时不同的是,他走上前去,拉开了她的衣衫。
    一道清晰鲜红的吻痕出现在她脖颈,他瞳孔急缩,猛地清醒过来。
    他在黑夜中低低喘息着,完全无法克制,不断回想。
    江照雪脖颈上到底有没有那一道红痕。
    到底是不是他看错。
    如果有……
    那今夜房中,未必无人。
    只是那是江照雪欲留之人。
    三人各怀心思,但俱都在天亮前睡去。
    江照雪不比剑修,劳碌这么两日,她整个人睡下就完全醒不来,几乎睡过了午饭,她才在慕锦月的敲门声中醒来。
    “师娘?”
    江照雪迷迷糊糊睁眼,看着床帐外的暖光,含糊应了一声:“嗯?”
    “师娘,”慕锦月听见江照雪应声,忙道,“午时已过,师父让弟子来问问,您可安好。”
    “嗯……”江照雪从鼻子里发声,抱着被子,缓了一会儿道,“我挺好的,再眯一会儿,我就起床。”
    说着,江照雪缓了缓,阿南从被子里跳出来,高兴道:“主人,新的一天开始了!起床吧!”
    江照雪打着哈欠起身,从床帐里出来,爬出来便见窗外站着人,从身形上看,应该是慕锦月。
    她就守在门口,什么都不做,江照雪见状,立刻怀念起以前。
    在蓬莱和灵剑仙阁的时候不说,青叶一直跟着她,早上起来,便没有这种被晾着的时候。
    后来和裴子辰流落在外,裴子辰也一立承担起了所有工作,保证了她的衣食住行,每天一睁眼裴子辰便安排好了一切。
    现下沈玉清过来,裴子辰一个男弟子必定不能上前侍奉,慕锦月又是沈玉清的小心肝,江照雪叹了口气,只能自己起身,指挥阿南:“去,给我拿块帕子。”
    阿南得话有些震惊,用翅膀指着自己:“我?一只乌鸦?给你拿帕子?”
    “放心,你的嘴还可以扔石头喝水。”
    江照雪走到盆边,给自己洗脸。
    阿南无奈,去旁边叼了块帕子给江照雪。
    江照雪迅速洗漱完,便推门走了出去。
    出门之后,慕锦月见到江照雪一愣,她从未见过江照雪这般发饰简单、衣着……倒也不说松散,但总是有些不够整齐的模样。
    江照雪见她愣神,双手拢在袖中,瞟她一眼道:“看什么?看师娘美呆了?”
    “不敢。”
    慕锦月听出江照雪的嘲讽,忙道:“弟子就是等在这里。”
    “你师父和裴子辰呢?”
    江照雪见院中无人,提步往外。慕锦月跟上江照雪,赶忙道:“师父在大堂等师娘出去吃饭,师兄方才出门,说去找人。”
    江照雪得话有些奇怪:“找人?”
    裴子辰这时候大清早去找谁?
    但一会儿裴子辰回来她就知道,所以江照雪也没多想,跟着慕锦月出去,就见沈玉清坐在桌边等她。
    江照雪一出来,沈玉清便一直在端详她。
    江照雪大大方方被他看着,坐到位置上,直接开口:“刚才慕锦月,现在你看,你们两一对啊?”
    这话说得慕锦月脸上有些尴尬,沈玉清皱起眉头,亦有些难堪:“休要胡言。”
    江照雪耸耸肩,从桌面自己拿了粥。
    慕锦月站在沈玉清身后不敢落座,沈玉清看她一眼,直接道:“坐吧。”
    慕锦月得话,小心翼翼看江照雪一眼,见江照雪没有反对,才坐到江照雪对面,也就是沈玉清手边。
    慕锦月这一坐,等裴子辰回来时,就只剩下江照雪手边的位置,他老远看到一愣,到了桌边,抬手行礼,恭敬道:“师父,师娘。”
    “坐吧。”江照雪筷子一指自己旁侧位置。
    裴子辰见状,立刻道:“弟子坐旁边桌就好。”
    “说说去干嘛了。”江照雪说着,看了对面慕锦月一眼,“而且锦月都坐着呢,她坐得你坐不得?”
    这话让裴子辰一顿,他抬眸看了慕锦月一眼,似觉不妥。
    正欲说话,江照雪便道:“坐下!”
    见江照雪语气重起来,裴子辰终于想了想,行礼道:“弟子有要事要报,冒犯师父师娘。”
    说着,裴子辰这才坐下。
    江照雪立刻追问:“你大清早去干什么了?”
    “弟子去找了生死庄中所有十五以下孩子的名册。”
    裴子辰开口,江照雪一顿,她拿着筷子,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沈玉清闻言便知他的意思,皱起眉头道:“萍水相逢之人,生死乃因果天定,何必执着?”
    “弟子愚昧,不通天道,只凭人情,”裴子辰说得方正,从袖中拿出了名册,推给江照雪看,认真道,“里面有个十二岁的孩子,叫李修己。”
    听到这话,江照雪瞬间睁大眼。
    她震惊看着裴子辰,一瞬想起四年前她在祭坛问祖前将李修己送走时的情状。
    那时候,仅有四岁的李修己一夜不眠的想听故事。
    他那么小,却已经什么都懂了。他知道自己即将被送走,知道自己即将离开,所以争分夺秒的想同她在一起,也只是在最后一刻,才爆发痛哭出声。
    他的哭声还在耳畔,乞求着江照雪:“姐姐!不要丢下我姐姐!带我走吧,我很乖的!我不会麻烦你!带我走吧!我害怕!我害怕!”
    这哭声和昨日那个孩子那双乞求的眼睛映照在一起。
    李修己……
    竟然是李修己!
    江照雪喉间发痛,愧疚一瞬将她淹没,她捏紧筷子,想着昨日,突然意识到什么,忙道:“不对,如果是李修己,他怎么会沦落到这一步?”
    江照雪震惊抬眼:“他的养父母呢?他的气运呢?”
    她在生死庄见到那个孩子,完全没有气运可言。
    而且当年李修己的养父母是他们精挑细选,他怎么会沦落到这一步?
    “这是生死庄有关他的所有资料。”
    裴子辰知道江照雪想什么,抬手将资料推了过去。
    江照雪一把拿过,快速看了过来,里面一张是将李修己卖身为奴的契约。
    李修己本是良民,这样一卖,就彻底成了贱籍。
    而这张毁掉他人生的契约书上,俨然是那对养父母的名字。
    是他的养父母将他卖了的。
    江照雪反应过来,一瞬怒意横生,随后她又发现了两张卖身契。
    在这八年里,李修己一共被卖了三次。而且卖的地方,一个比一个残忍。
    第一对养父母将他卖给了一个大户人家为奴。
    之后这户人家过了两年,又将他卖进了南风馆。
    只是南风馆刚进去,他就杀了人,于是被关入了牢狱,但又被人保出来,卖进了生死庄。
    “据闻,他到每一家都会带来厄运,所以只能被一次次的转卖。最后进了监狱后,是生死庄保的他,”裴子辰开口,语气发沉,“因为他南风馆杀人之事,被生死庄的人看重,他年纪小,下手狠,生死庄将他赎回来,便每日拿他的生死开赌局。”
    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每日与野兽、与大汉,与各类必死之人关在一起,看他能否活下来,以此为赌。
    “但他每一次都活下来了,名声越来越大,有许多杀手组织慕名而来想培养他,生死庄不肯放人,只是把赌局越做越大。他手中人命太多了……”
    这样培养出来的人,怎样的气运,他都握不住,有不了。
    江照雪听着,明白过来,这就是为什么她见到十二岁的李修己时,完全没有看到他的气运。
    因为他的气运,已经在一次次杀戮中被他自己扼杀。
    “可为什么会这样?”
    江照雪不由得出声,然而出声之时,她却已经有数。
    裴子辰也明白,他笃定出声:“因为有人在截杀这样的大气运者。”
    李修己的苦难不是偶然。
    就像叶文知遇到庄燕不是偶然。
    宋无涯被天机院判定为伪龙不是偶然。
    李修己从出生,他被所有命师断定为孤煞之命时,就已经有人在制造他的苦难。
    只是江照雪一次次插手。
    他出生时,她为他赢下所有命师,改了他的批命,让他的父母留了他三年。
    他四岁时,她从人贩子手下救下他,为他找了养父母,又为他续了几年性命。
    可终究在这一次……
    她没能救他。
    饭桌一时冷了下来,沈玉清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徘徊。
    这是他不在的时光,他甚至连听明白都需要思考。
    他心上烦闷,又觉自己小题大做,可一想昨夜,总有些挂怀。
    目光扫过江照雪颈侧,空空如也,猜想是不是自己胡思乱想,又克制不住胡思乱想。
    干脆垂眸不言。
    江照雪想了一会儿,始终觉得不甘。
    她知道李修己的生辰八字,忙又拿李修己的生辰八字卜了一卦。
    李修己虽然气运被剥,但是并不代表是绝路,虽然怨煞杀他只是瞬息之间的事,但也很难说没有其他可能……
    江照雪心中怀揣着希望,用铜板一洒,等卦象显出,江照雪僵住。
    旁侧慕锦月有些好奇:“师娘,这是什么卦?”
    “剥卦。”
    沈玉清一眼看出,抬眸看向江照雪,想说什么,但看见江照雪面色,又生生止声。
    江照雪静静看着卦象,旁侧裴子辰抬眼看她,想了想道:“我今日再去找找。”
    江照雪低应了一声,桌面安静下来,过了许久,她起身道:“罢了,没胃口,我再睡会儿。”
    说着,她将筷子一甩,便转身离开。
    慕锦月愣了愣,疑惑道:“师娘不是刚醒吗?”
    “她不是困,她是难过。”
    沈玉清开口。
    话音刚落,就听对面裴子辰轻唤:“师父。”
    沈玉清抬眸,便见对面这个一贯温和的弟子,眼里带了几分冷意,静静注视着他道:“原来您都知道?”
    沈玉清一顿,一时想不明白裴子辰在说什么。
    他只观察着裴子辰,便见这个弟子静静看着他,认真道:“师父既然明白人心,许多事便不当逾矩去做。”
    “何意?”沈玉清冷冷开口。
    裴子辰看了一眼慕锦月,只道:“依照阁规三百七十一条,长辈用膳,晚辈不可同桌而食。”
    “你在训我?”沈玉清有些不太确定。
    裴子辰眼眸一抬,定定道:“是您在欺她。”
    沈玉清一愣,立刻便明白他所谓的“她”是谁。
    他惊疑不定盯着面前青年,便见裴子辰认真道:“长辈偶尔赐座,这是弟子之荣,可若特权长存,师父,那就是逾矩。”
    “师兄不是的。”慕锦月听着,终于明白裴子辰是在说她,慌忙道,“是以前我刚上上山一人吃饭难以下咽,所以师父……”
    “若师父觉得规矩不重要,”裴子辰根本不听慕锦月的话,直接道,“那不如将阁规撤了,众人皆不遵守,以免显得师妹太过特殊,令师娘误解,徒生气闷。”
    慕锦月闻言一僵,裴子辰径直起身,颔首道:“弟子还有其他任务,先行退下。”
    说着,裴子辰提步往外,沈玉清突兀开口:“气闷的是你还是他?”
    裴子辰一顿,犹豫片刻后,他只道:“师娘不懂人修规矩,但我懂。师父,”他回眸看向沈玉清,“我不容他人欺她,更不容他人辱她。”
    “你什么身份?”
    沈玉清直接质问。
    裴子辰说不出话,那一刹,他胸口弥散无限酸楚。
    他盯着面前人,在沈玉清审视的眼神中,艰涩开口:“师娘对我恩重如山,弟子结草衔环,”裴子辰垂下眼眸,“难报其恩。”
    沈玉清不说话。
    他看着面前明显青年,一瞬想到昨夜江照雪房中之事,下意识想开口质问昨夜他为何会比慕锦月来得晚。
    慕锦月功夫不佳,听到动静来得理当比他慢,可他却晚慕锦月一步。
    可是在开口之前,他突然扫到他手指上的姻缘绳。
    沈玉清动作一顿,微微皱眉,有些惊讶:“你成婚了?”
    慕锦月得话看去,这话她早就想问,但又不敢开口,如今沈玉清问了,她明显看上去有些忐忑。似是怕知道结果,又想知道结果。
    裴子辰面色不动,平静道:“是。”
    听到这话,慕锦月面色微白。
    沈玉清却是沉默下来。
    裴子辰既然结了姻缘绳,那就与他猜想没有干系。
    毕竟,他的姻缘绳还在江照雪手上,一个人不可能同时结两条姻缘绳。
    如果是江照雪,那裴子辰连姻缘绳都接不上。
    既然不是江照雪,昨夜……
    沈玉清一瞬恼自己胡思乱想,裴子辰什么人品,江照雪又是什么身份。
    再如何也不该是这两人。
    裴子辰……大约也不过就是报恩罢了。
    沈玉清心中疏开,点了点头,低声道:“知道了。”
    裴子辰见他应下,抬手行礼:“弟子先行退下。”
    转身出门,裴子辰快步出去,继续追李修己的下落,江照雪却是坐到屋中,再一次卜卦。
    不管卜了多少次,都是剥卦。
    剥卦,李修己……大约是不在了。
    这是她第三次遇见李修己。
    也是她第三次遇见新罗衣。
    之前她就在想,新罗衣为什么会出现蜀中,可如果新罗衣是追着李修己来的,那就说得通了。
    那新罗衣为什么会追着李修己?
    她到底是追李修己,还是只是在追大气运者?
    如果是李修己,那李修己现在死了,她下一个目标——又是谁?
    新罗衣……宋无澜。
    江照雪转着手中铜板,想起泥土上的传音符的残片,心中燃起怒意。
    她来的过去以来,第一次,这么想杀一个人。
    新罗衣。
    江照雪闭上眼睛。
    她心念杀新罗衣和宋无澜的念头,再次起卦。
    卦起后,铜板在桌面飞快旋转,却始终不落。
    阿南看着铜板不落,不由得有些奇怪:“咦,它为什么一直转,却不到啊?”
    “因为。”
    江照雪盯着铜板,隐约看见远处青衣青年坐在石头之上,折扇轻轻点在唇边,似笑非笑转头向她看来。
    这是宋无澜传给她的画面。
    她明白对方的意思,认真道:“有人在与我,一争乾坤。”
    说着,江照雪一巴掌拍翻了铜板,画面瞬间消失,江照雪冷哼出声。
    什么破烂乾坤,不都是一巴掌的事情。
    想着,江照雪转身回去打坐。
    等到晚饭,她终于缓过心情,正准备叫上裴子辰去吃顿好的,刚一出门,便见裴子辰站在门口,恭敬道:“师娘。”
    听到这个称呼,江照雪还是有些尴尬。
    面上却还是要故作淡定点头,随口道:“回来了?”
    裴子辰得话,睫毛轻颤。他听着这声“回来了”,突觉心上酸涩,又觉一切都没关系。
    他低低应声:“一刻钟前回来的,弟子再沿河沿路搜查过,只找到了一些碎衣。”
    听到这话,也是江照雪意料之事,点了点头:“立个衣冠冢,葬了吧。”
    “还有一件事,”裴子辰开口,江照雪回眸看来,就听裴子辰道,“钱姑娘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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