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江照雪从裴子辰房间里故作镇定逃窜回来, 进了山河钟的范围,她才松了口气,放下药箱, 取出扇子, 给自己扇着风道:“早知道就不过去了, 他真是年纪越长, 脾气真是越大,我就说男人年纪大了不行, 可真是吓死个人。”
“你要心中无愧, 你怕什么?”阿南暗笑一声,“还不是你做贼心虚。幻境里左一个我喜欢你右一个好夫君, 把人家哄得晕头转向,出来就翻脸不认人……”
“那是幻境里的事!”江照雪说着, 有些心虚,“而且那时候不是想着满足他愿望让他早清醒出幻境吗?算起来还是他先诈骗我!”
“哟哟哟~”阿南发出阴阳怪气的声音,“好像换成叶天骄就这么哄似的。”
“换成叶天骄我一样哄!”江照雪说得十分硬气。
阿南不信, 冷哼一声,但也怕挨打, 便换了话题道:“你与其怕裴子辰不如担心一下沈玉清吧。裴子辰有道德, 他顶多就是生生气, 但裴子辰今天叫你瑶瑶……”
阿南站在江照雪肩上, 探过鸟头:“沈玉清应该没这么大方吧?”
江照雪没出声,沈玉清的性子她是知道的。
不管他对她感情如何, 她只要顶着灵剑仙阁阁主夫人名头一日, 沈玉清就容不得她与任何男人有瓜葛。
更不能是他的徒弟。
他要守住灵剑仙阁千年清誉,也容不得自己的东西被人染指半分。而沈玉清如果真的铁了心动手,同心契在, 她和裴子辰没有任何胜算。
她心里发沉,阿南也开始有些害怕,不由得道:“不过,裴子辰说了他解释过了,应该没事吧?”
“他解释不了。”
江照雪果断开口,阿南有些茫然:“啊?”
“不过裴子辰有那根姻缘绳,”江照雪想了想局面,感觉也没那么糟糕,“只要我不被沈玉清发现,沈玉清的性子肯定会想歪,之后谨慎一些就好。”
说着,江照雪放心下来,走到床上躺下,安慰着自己道:“我好歹还是蓬莱女君,不到逼不得已,他不至于和我正面动手。”
“没错!”
阿南应声,随后想起方才她说的话,奇怪道:“不过你为什么说裴子辰解释不了啊?我看裴子辰挺聪明的啊,他糊弄不了沈玉清吗?”
“不是他聪明不聪明的问题……”
江照雪开口,没有出声。
一瞬间,脑子里却是想起很多年前,她第一次告诉沈玉清这个名字的时候。
“我娘说了,瑶瑶这个名字只能告诉喜欢的人,如果对方叫这个名字,那他就不仅是在叫我,还是在说,江照雪,我喜欢你。”
那时候她还年少,其实她娘没同她说这些,她只是想诓哄沈玉清。
结果沈玉清就当真很少叫这个名字。
最后一次……
还是在她熬过元婴期天劫、灵根刚刚恢复不久。
她元婴期的天劫,过得并不容易,她的师父为了给她改命,死在那场天劫里,可饶是如此,她还是灵根近碎,差一点就没熬过来。
当时她疼得死去活来,偶有清醒,就只知道抓着传音玉牌喊他:“沈泽渊,你什么时候来看我?你回来啊,我好疼,我好疼啊……”
他就在传音玉牌里安慰她:“瑶瑶,你别怕,我很快就回来了。”
“很快,我就回来。”
那些时日,大约是他叫她“瑶瑶”最多的时光。
他唤她“瑶瑶”的声音,或虚弱或认真,但都很温和,有时候她隐约觉得自己撑不住了,又觉得她总得等他回来。
等啊等,她只等来蓬莱想尽办法弄回来的天衍藤,却再也没等到沈泽渊。
江照雪想着那时候的沈玉清,突然有些感慨,总觉得沈泽渊和沈玉清像是两个人。
但是一想裴子辰也就这么八年时间就能从一个十七岁温和守礼的少年郎变成现在敢在她背后放肆的模样,两百年,沈玉清都可以死了。
江照雪想开来,叹了口气,拉上被子,掏出裴子辰送的烟花,闭眼睡觉。
这些时日她发现,这烟花催眠效果极佳,放在床头,看它如同花一般开了又谢,很快便会有睡意。
隐约感觉,好像是裴子辰坐在床头,静静守着她。
这么多年过去,她不得不承认一件事。
裴子辰守着的时候,她总是更安心些的。
江照雪这一觉睡得不错,等第二天醒过来,裴书兰出去看账,江照雪便叫所有人一起来她房间商量。
来的时候江照雪刚和钱思思聊完,钱思思昨晚喝酒找人,还没消息,含糊道:“不过有点苗头了,要我拿到令牌,明日我来找你。”
江照雪说着,就听门口传来声响。
她抬眸看去,便见沈玉清提步进来,裴子辰和慕锦月跟在他身后。
沈玉清面上看不出喜怒,但隐约能感知到他昨夜应当是没睡好;
裴子辰一贯温润中压了几分冷淡模样;
唯有慕锦月,好似还因昨日的事有些忐忑,进屋便行礼:“师娘。”
“师娘。”裴子辰跟着恭敬行礼,仿佛昨夜在她背后放狠话的人不是他。
“来了。”
江照雪说着,笑了笑,让裴子辰慕锦月随意坐下后,招呼沈玉清坐下到旁侧椅子上,随后将他上下一打量,关怀道:“您昨夜没睡好啊?”
“你我之间需要用尊称吗?”沈玉清立刻反问。
阿南“啧”了一声,立刻道:“这是气还没消。”
江照雪一听,轻咳了一声,不欲惹他,低声开口:“我开个玩笑,说正事吧。”说着,江照雪认真起来,“昨晚我问了一下钱思思和叶天骄情况……”
江照雪简单和沈玉清说了一下钱思思叶天骄给的消息,分析道:“我们昨日得罪了极乐长生教的人,虽然没人看到,但总待在李府也不是一回事。需赶紧找到圣池的位置和去圣池的路,去他们所谓的圣池摸一摸情况。进入七夕长生祭祀,是我们成为圣池种,进入圣池最简单的办法,今日沈玉清和子辰先去各处探探情况,明日看钱思思能不能拿到进入长生祭祀的令牌,如果拿不到——”
江照雪琢磨着:“我们再想办法。”
沈玉清裴子辰一句话不说,只有慕锦月疑惑:“师娘,我做什么?”
听到这声问句,江照雪居然觉得有点感动,看了旁边两个没用的男人一眼,温和看向慕锦月,认真道:“你休息。”
慕锦月愣了愣,不由得道:“师娘为何让弟子单独休息?如今事杂人少,弟子虽然修为不精,但在人间境并不算危险。”
“你危险。”一想到书里慕锦月动不动受伤的情况,江照雪果断开口,见慕锦月眼神疑惑,她解释道,“你长得漂亮,到处跑危险。”
慕锦月闻言,面色微赧,似是不知所措:“师娘莫要玩笑。”
但她也不再多说,她安静下去,江照雪看了旁侧两人,轻咳了一声:“你们两个,还有什么问题吗?”
“弟子以为,今日单独出去打听,怕也很难有什么有用情报,反而给了宋无澜可乘之机,宋无澜既然出手单独将师娘与我们分开,自然是对师娘有所图谋,相比出去打听消息,弟子守着师娘,更为紧要。”
“此处有我。”沈玉清冷淡开口,“你去吧。”
“师父还需照看师妹,”裴子辰不卑不亢,“弟子乃师娘命侍,保护师娘是弟子之责,弟子不敢怠慢。”
“何人教你如此目无尊长?”
沈玉清眼皮一掀,威压瞬显,裴子辰感觉千钧之力压下来,面色不变,仍旧站立不动。
江照雪看不下去,赶忙咳嗽着道:“那个,子辰说的也有道理,不去了。”
江照雪给沈玉清倒茶递过去,笑着道:“来,喝口茶,消消气。”
沈玉清看见江照雪递茶,气势微收,裴子辰扫过那端茶的手,垂下眼眸,没有多看。
旁边慕锦月左右看了一眼,跟着劝:“师父,师兄也是担心师娘,他由师娘照看到大,昨日又发生如此险情,心系师娘也是应当。”
听着慕锦月的话,沈玉清没有多说,只伸着手接过江照雪的杯子。
江照雪皮笑肉不笑,只道:“这么多年了,还是锦月说话好听。”
沈玉清动作一顿,犹豫片刻后,低声道:“是先消了气。”
江照雪有些惊讶,沈玉清似狼狈低头喝茶。
裴子辰暗中看了两人一眼,又收起眼神。
四人来到五年后第一场正式会议不欢而散,给了江照雪一个重要的总结:不要把他们凑在一起。
于是江照雪也不在为难大家,更不为难自己,反正也没什么重要事,赶紧把所有人分散。
慕锦月回自己房间打坐,沈玉清在她屋里打坐,裴子辰在门外站岗,她自己……
她自己打坐。
之后的时日,裴子辰当真是践行自己的诺言,对她是寸步不离。
江照雪知他性情,不敢冲突,便假装是自己的意思。
沈玉清也不多说,裴子辰在他必在,于是江照雪只能装他们都不存在,一心一意打坐,用打坐逃避一切。
等把所有人隔绝之后,第二天中午,江照雪终于收到了钱思思的消息:“搞定,晚点我过来把令牌给你。”
听到这个消息,江照雪终于松了口气,等钱思思快来之前,江照雪特意通知所有人:“令牌思思搞定了,大家收拾打扮一下,到我这间房汇合。”
说着,江照雪想起什么,强调道:“这是七夕,别给我穿得老气横秋的!”
这句话很有针对性。
在场老气横秋的只有一个人。
沈玉清气得语气发冷,但还是应答:“知道了。”
叮嘱了所有人,江照雪自己随便换了套水蓝色长裙,开始等人。
最先来的是慕锦月,她的打扮惯来中规中矩。
之后裴子辰过来。
他换了一套深蓝色银鹤云纹纱质外套,笼在白色底衣之上,头戴银质发冠,腰悬青白玉珠,看上去颇为贵气。
最后才是沈玉清。
他穿了一身白色纱制银纹长袍,头发用发带半挽,拂尘收去,看上去倒有些风流模样。
江照雪上百年没见过他这样的装扮,不由得笑起来:“哟,你那拂尘舍得扔了?”
沈玉清静默坐下,扫了一眼江照雪和裴子辰。
裴子辰的衣衫颜色虽然与江照雪不同,但却是同一个色系,江照雪的颜色若再浓烈些,便刚好是裴子辰衣衫的颜色。
同出一色,乍一眼看去,仿佛是刻意搭配。
不过沈玉清也知是自己胡思乱想,没有多少言。
四人准备好等了一阵,临到天黑前,钱思思拿着传音玉牌,循着地方,从高处御剑而入。
等落到院子里,她紧张抬头一扫,看见江照雪,这才松了口气,高兴道:“哎呀,没来错!”
“来了!”江照雪见到钱思思,高兴道,“来来来,里面坐。”
说着,她亲自上前,招呼着钱思思入内。
钱思思高高兴兴进入房间,把房间里的人一扫,见大家都是专门打扮过的模样,不由得一僵。
江照雪直觉不对,转头看到:“思思?”
“那个……”
钱思思察觉什么,将江照雪一拉,忙道:“你跟我来。”
江照雪跟着钱思思过去,她看出钱思思不对,等到了另一个房间,江照雪立刻开了结界,直接道:“说罢,怎么了?”
“都去啊?”
钱思思看了旁侧房间一眼,脱口而出。
江照雪一瞬明白:“你到底有几张通行令?”
“一……一张。”
“一张,你就敢说办妥了?!”江照雪忍不住提声,又迅速压住。
“这是七夕祭祀,一张可以带两个人!”钱思思见情况不对,赶紧解释,“我以为你们去两个人得了,这玩意儿不好搞,你要四个人一起,我一时半会儿也变不出来啊!反正这是凡人境的祭祀,两个人够了!”
钱思思又解释又劝说,江照雪一言不发。
现在生气恼怒也没有结果,更何况钱思思本来也是帮忙。
她想了想,抬手道:“把长生令给我。”
钱思思将长生令掏出来,递了过去,小声劝道:“带你那道侣去就行了,他看着就能打,你们还有姻缘绳,不容易被怀疑。”
江照雪不说话,她静静思考着。
原本是想四个人去,可如今只有两个人,两个人……
那不就是书里的情况吗?
书里就是在沈玉清慕锦月追捕裴子辰回到过去后没几日,她在灵剑仙阁,身上突然重伤,腹部受了一剑,伤口上还带着木系毒素。
木系毒素与她身体中的火毒相辅相成,她吃了不少苦头,但也知是沈玉清出事。
好不容易联系上沈玉清,便听见传音玉牌那头传来沈玉清打斗之声,以及有人高呼:“鹊桥显,情人见,得见此桥者,缘定三生,白首不离!”
她不太确定那一日发生了什么,但她能确定,这一日正是七夕,而沈玉清每次受伤都是因为慕锦月,也正是因为如此,慕锦月对他颇为愧疚,才会在后期书里对裴子辰和沈玉清屡次摇摆不定。
不过这些江照雪都不关心,她只关心一件事——沈玉清是因此得到了斩神剑的线索。
如今又是七夕,又是两个人限制名额,明摆着就是走回了书里的原剧情,这张令牌在手,只能去两个人,带慕锦月是不可能的,她们两脆皮一起死。
带裴子辰,且不说沈玉清会不会闹事,就算沈玉清不闹,她和裴子辰走,那沈玉清和慕锦月单独走,怕是旧事重演,她又得挨一刀,而且线索由沈玉清和慕锦月把握,她始终不放心。
为今之计,她和沈玉清一路,顶了慕锦月在剧情中的位置,让裴子辰看守慕锦月,是最好选择。
一来有她在,沈玉清或许不会挨那一刀,她也就平安度过今夜。
二来如此安排变动最小,按照影响剧情最小化原则,她按照书中剧情拿到斩神剑线索的概率最大。
“那现下就剩一个问题,”阿南捋清她的思路,“裴子辰不会同意的。”
江照雪没出声,钱思思在坐在旁边等她,等了一会儿,江照雪开口询问:“这令牌怎么用?”
“去这里极乐长生教的祭坛,哦,就是听说被你砸了那个,这是衣服和面具,”钱思思把两套白袍和令牌面具一起递给她,“穿上后将通行令给祭坛那边的人,他们会带你们过去。等进入祭坛后找到祭司,主动推荐自己,说你一心向往见到教主,想去圣池。”
“好。”
江照雪点头,这些时日极乐长生教的人正在外面找他们,但大概也知道他们不是普通人,虽然被杀了一个祭司,但并不想招惹,积极性也不大。
现下她去祭坛有些风险,但是带上面具,就方便许多。
她拿过衣服,思考着吩咐:“等会儿你什么都别说,就说事儿办砸了,没拿到通行令。”
“啊?”
钱思思惊讶,江照雪没有解释,只将通行证和衣服面具收起来,走了出去。
隔壁房间的人都在等她,她一进门,就露出烦躁之色,坐到八仙桌前,闷声道:“今日计划取消。”
“怎么了?”慕锦月有些惊讶。
江照雪面露不满:“她没搞到令牌,现下是来请罪的,想其他办法吧。”
钱思思进门就听到这话,暗中狠狠剜了江照雪一眼,但也配合没有多说。
慕锦月顿露忧色,裴子辰倒是先暗中看了钱思思一眼,而沈玉清沉思不言,也看不出什么心思。
场面安静下去,过了片刻,江照雪只道:“没拿到就算了,咱们另外想办法,今晚……”
江照雪抬眸看了四人一眼,试探道:“要不,子辰锦月在府邸休息,我和你们师父出去探探情况?”
这话出来,众人都是一愣。
沈玉清抬眼眸看她,裴子辰皱起眉头,慕锦月惊讶片刻后,小心翼翼道:“师娘,不能带我们一起吗?”
“今日七夕,人多眼杂,”裴子辰反应过来,也劝阻道,“师娘若想出行,还是大家一起更为妥当。”
“说的也是。”江照雪一听裴子辰的语气,便知道没戏。
她在桌下暗中抬手点在沈玉清腿上,沈玉清骤然一僵,江照雪面上叹了口气,同众人道:“那大家还是先行休息,各自回房吧。”
说着,她同时在沈玉清腿上快速写了“回房等我”四个字。
沈玉清一瞬脑子乱成一片,便见江照雪看向自己,似是询问:“你这个当师父的觉得如何呢?”
“嗯。”沈玉清有些思考不了,只故作镇定,“依你之言,我先回房了。”
说着,他站起身来,慕锦月见状,面色有些失望,但还是跟着一起出去。
钱思思也起身告辞,裴子辰最后一个离开,行礼道:“师娘,弟子守在门外,有事吩咐。”
“那就去厨房取一碗绿豆汤给我。”
江照雪低头喝茶,裴子辰不疑有他。
走出门外,他就听慕锦月跟在沈玉清身后,轻声哀求道:“师父,我真的很想出去,今晚有盛会,据说会有灵鸟搭建的鹊桥,我好不容易来一次人间境,我想去看看……”
裴子辰目光从两人身上冷眼扫过,转身去厨房。
没过一会儿,裴子辰端着绿豆汤回来,江照雪房门已经合上,他恭敬站在房门前,轻声道:“师娘,弟子取汤回来了。”
话音刚落,紧关着的房门打开,传来江照雪懒洋洋的声音:“进来吧。”
裴子辰得话,走进房间,房门无风自合,裴子辰心上随着房门关上的声音一跳。
他忍不住抬眼,便见江照雪似乎是犯了懒,斜卧在小榻上,背对着他小憩。
夕阳残光透过门窗落入房间,让整个房间呈现出一种昏暗暧昧的暖色。
她穿着与他同色系的水蓝色纱衣,躺下时,纱衣便如流水一般垂下,贴在她身上,整个人似如水做的山峦,曲线分明间,拥有了一种格外柔软的湿意。
屋中尽是她的香气,熏得人头脑发昏,裴子辰喉结微动,不敢多看,垂下眼眸,便听着江照雪懒洋洋响起:“送过来吧。”
裴子辰踩着柔软的地毯,走到江照雪榻前,江照雪撑着自己起身,看着青年半跪下来,将绿豆汤送上。
江照雪坐在榻前,从他手中取了甜汤,裴子辰垂着眼眸,看着那双光洁白皙的脚在纱裙下若隐若现。
按照礼数他该起身离开,但他却也没动,江照雪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青年,搅着甜汤,慢慢悠悠道:“锦月是不是让你师父单独带她出去啊?”
听到这话,裴子辰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江照雪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和沈玉清分开,说了徒增她不快。
他静默不言,江照雪便已猜到,她斜依在扶手上,笑起来:“那你想不想去啊?”
裴子辰一愣,惊疑不定抬头,江照雪见他眼神,便知答案:“我单独带你去,如何?”
“您……单独带我去?”
裴子辰不可置信,江照雪点头:“嗯,子时有仙法表演,他们用灵鸟达成鹊桥,据说很是漂亮。你还年轻,应当想去吧?”
裴子辰听着,不敢应话。
江照雪放下瓷碗,取过团扇,微微倾身。
团扇轻轻扇在侧面,带着她身上香气和细碎发丝,轻轻拂过裴子辰的面颊。
“那你先溜出去。”
江照雪声音很轻,似是商量:“去桥头占个好位置,等你师父入定,我再去找你,如何?”
裴子辰不出声。
江照雪见状,继续劝说:“你别担心我,我身上有契约,我不会出事,你等着我就好。还是说——”
江照雪见他不应,笑了笑,试探道:“你不想去?”
“您去的地方,时苍无不可去。”裴子辰声音带了些哑意。
这声线江照雪很是熟悉,她不自觉往下瞟了一眼,又逼着自己赶紧收起目光,免得他看出端倪,只扇着扇子,轻声道:“那你等我?”
“嗯。”
裴子辰没有看她,平静应声 。
江照雪突然心生几分捉弄之意,想吹吹他的耳朵,又想起自己身份,压着自己起身,赶人道:“赶紧出去吧,再呆呆,可就说不清楚了。”
其实现下也说不清楚,只是方才她让沈玉清等着,沈玉清应当知道她在安抚裴子辰。
裴子辰行礼离开,很快江照雪就听到他出门去。
等他一走,江照雪立刻捻了一张符纸就找慕锦月。
慕锦月正在房中打坐,看见江照雪进来,起身下意识想去迎接:“师娘……”
江照雪二话不说,抬手一张符贴在她脑门。
慕锦月瞬间僵住动作,惊慌睁大眼:“师娘?!”
“帮我一个忙。”
江照雪并指一抬,慕锦月便被一股巨力掀到床上。
江照雪走到她旁边,在她身上贴了一张替身符,又将另一张符贴在自己衣袖中。
这两张替身符会将她们两个人的灵力气息交换,有这符在,旁人看到她,便是看到慕锦月。
而裴子辰用命侍契约,除非特别追究,否则感应到的也是慕锦月的位置。
“师娘,您想做什么?”
慕锦月有些慌乱,江照雪贴好符文,给她设置好保护她的法阵,随后坐到她身侧,笑眯眯道:“我有点事要出去,你好好睡一觉,别走出这个法阵,便可保你平安。”
“师娘,”慕锦月起眉头,“您这么大费周章,就是想和师父单独出去吗?!”
江照雪:“……”
听着这话,她一时竟不知道是该夸她聪明还是不聪明。
她也没有和她解释的必要,只起身道:“行了我走了。”
“师娘,”慕锦月严肃道,“你要困住我,也该问问师父。他答应过我,会带我好好看看凡人境的。”
“那又不是我答应的。”
江照雪翻了个白眼:“关我屁事。”
“那你不怕师父怪罪吗?!”
慕锦月提声,江照雪顿住步子,她想了想,走回慕锦月面前,看着面前这个气势汹汹看着她的小姑娘,有些好奇道:“你就这么笃定,你师父,会为了你,怪罪我?”
慕锦月得话一僵,她抬起扇子,轻轻点在她的头上,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人的分量,可不是靠嘴说的,得争啊。”
慕锦月愣住,江照雪轻笑,江照雪抬手一掀,将床帐落下,走出房门。
刚一出门,阿南便忍不住道:“我的天哪,你刚才在做什么?你不怕慕锦月黑化找麻烦吗?”
“不会找麻烦的人永远不会,要找麻烦赶紧找。”江照雪无所谓道,“她找得越快,沈玉清输得越快。”
江照雪一说,便高兴起来:“我永远不亏。”
说着,沈玉清声音突然响起:“好了吗?”
江照雪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这才发现沈玉清一身素衣,提着一盏灯在院子门口等她。
她回头看看房间,又看看沈玉清,不由得道:“你……你怎么在这儿?”
“有灵力波动,”沈玉清提灯转身往前,“走吧。”
江照雪反应过来,提步跟上他,他步子走得慢,明显是刻意等着江照雪,江照雪走到他身侧,将他上下一打量:“刚才见我欺负她,不拦?”
“你有正事。”
沈玉清开口,随后一想,又加了一句:“你开了防御阵,也没欺负她。”
江照雪闻言有些意外:“哟,你不觉得我心肠歹毒一心要把置于死地了?”
沈玉清没有说话,江照雪也不想同他探讨她具体是什么形象,抬手将白色袍子和面具扔给他,解释道:“行了,给你蒙对了,今晚的确有正事,把衣服换上。”
“这是什么?”
沈玉清垂眸看向手中白袍,微微皱眉,江照雪把袍子套上,带上面具,解释道:“钱思思是带了通行令来的,但只有一张。”
沈玉清一听,便明白过来,他面上表情缓和几分,没有再问什么,换上衣服后,便看江照雪乾坤签一摇,带着他瞬间来到祭坛门口。
他们到了祭坛不远处一条小巷,到没有人注意到这两个突然出现的人。
江照雪观察了一下情况,就见祭坛广场大门口排着长队,每个人都和他们一样带着面具,穿着白袍,周边百姓路过不敢抬头,这个场面格外安静。
江照雪回头招呼了一下沈玉清,鬼鬼祟祟道:“走。”
沈玉清看她一眼,静默跟着她来到队伍后排。
今日来的明显都是情侣,两人两人站在一排,但都一言不发排着队。
等排到他们二人,江照雪将通行令递过去,对方拿着通行令看了一会儿,江照雪不由得有些紧张,好在对方很快便盖下章,递过去给江照雪道:“进去吧。”
江照雪松了口气,带着沈玉清走进去。
等进了祭坛,便有人上来,将江照雪和沈玉清蒙上眼睛。
蒙上眼睛那一刹,沈玉清抬手握住她的手。
江照雪肌肉瞬紧,下意识想挣,随后就听沈玉清传音道:“这块布有问题。”
江照雪一顿,随即感知到沈玉清说的“问题”是什么。
蒙在他们眼睛上的布不是普通的布料,居然限制了他们灵力感知,当真什么都看不到了。
这种情况下,她不能和沈玉清分开,否则太过危险。
她沉默不言,沈玉清握着她的手,一时没有出声。
他总是忍不住想她方才试图挣脱那一刻,这一刻和当初在灵剑仙阁他从乌月林回来,想为她渡入灵力时,她下意识一躲交织在一起。
他静默不言,只忍不住握紧她几分。
两人蒙上眼睛,由人安排着上了马车。
等上了马车后,感觉行了许久,江照雪便听马车停下,有人大声道:“往前走!”
两人往前走去,江照雪立刻感知道到周边灵力变动,随后就听沈玉清声音响起:“我们进了一个人为开辟的空间。”
话音刚落,周边喧闹之声传来,有人解开了他们眼前黑布,江照雪立刻抽手,睁开眼睛,随后就见一条热热闹闹的长道迎面而来。
长道之上全是穿着白袍、带着面具的人,周边是带着面具的小摊贩,长道尽头,似是一座祭坛,祭坛之上,正有十几个带着鬼面的羽衣舞者正在祭祀跳舞。
这个城市的街道似乎就是环绕着祭坛建设,面积不大,人来人往。
江照雪和沈玉清对视一眼,提步往前,周边熙熙攘攘,沈玉清用灵力将人群悄无声息压开,江照雪察觉他的动作,没有多说,只同他一起往祭坛方向走去。
“我们要做什么?”
沈玉清终于开口询问,江照雪甩着腰间玉珠,听他开口,笑着瞟他一眼:“我以为你不会问呢。”
沈玉清看了她甩着的玉珠一眼,逼着自己挪开目光:“合适的时候你会说。”
“自然。”江照雪看着祭坛出现,她带着沈玉清走进去,传音道,“我们进来,先找这里的祭司,告诉他我们想要进入圣池,极乐长生教惜才,对于有灵根的教徒,会推荐进入极乐地宫,成为圣池种,选入圣池。所以把修为压低一些……”
江照雪想着,看他一眼:“筑基期就好。”
沈玉清得话,按照她说的降低了修为,江照雪进了祭坛,一眼看见红袍祭司,便立刻上前攀谈,一番吹捧之后,对方验了他们二人灵根,便点头:“二位的确是我教所需人才,等会儿祭祀时,你们站在第一排,我会让你们上来,若是通过考验,便会推举二位进入地宫。”
“多谢”
江照雪得话行礼,红袍祭司让人带他们过去。
一路上江照雪感觉沈玉清目光似乎始终在她身上,不由得笑道:“看什么?”
“你……”
沈玉清迟疑着,慢慢道:“和以前很不一样。”
“哦?”
江照雪和他一起站到前排,环顾周遭。
周边人一个个站好位置,沈玉清轻声道:“很像我刚认识你的时候,我们认识第一年,你约我一起过七夕,那时候你带我买东西,和那些摊贩讨价还价,伶牙俐齿得不像蓬莱女君,好像当真在凡间生活过。”
那当然,她当牛马当了二十多年。
“怎么,觉得我市侩?”江照雪想起当时,轻笑,“我记得你一开始还不肯来,说什么……”
“一心修道,不念红尘。”
沈玉清清晰记得当时的话,平静道:“但你给我写了一百二十三封信,还用元音龟在灵剑仙阁一直公放邀请我的消息,仙阁子弟无不受其困扰。”
“所以你被逼过来……”
“我是自愿的。”
沈玉清打断她。
江照雪一愣,侧眸看去,就看他仰头看着祭坛上的祭祀舞蹈,平静道:“那时候,我只是在等一个足够的理由。”
二十岁的他,只是面对这个天之骄女的邀约,惶恐不安。
他怕接受了这份邀请,暴露了心意,之后她翩然离开时,他便成为一个一败涂地的笑话。
所以他等了又等,一再验证她的心意,一再等待一个理由。
“哦。”江照雪听着,反应过来,环顾着周遭,随意道,“原来你这么能装,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呢。”
“我只是喜欢等。”
沈玉清的声音散在乐声中:“我总是想等一切圆满,想等时机成熟,想等每一个人清清白白,我总是在等。”
“是你的性子。”
江照雪心思不在他身上,随口应答。
沈玉清转过目光看她,似是想说什么,然而犹豫片刻,就只听“轰”一声大门合上,跳着舞的人叮铃铃散开,江照雪立刻紧张起来:“开始了。”
沈玉清一时不好再说什么,只低低应了一声,跟着抬头。
祭司上来,所有人便激动起来。
在欢呼的人群中,江照雪格外平静,她感知着周遭灵力的波动,突然意识到——
“你的灵力可以用?”
江照雪转头看向旁侧沈玉清,暗中传音。
沈玉清感受片刻,点头道:“可以。”
“可和外面的感知切断了。”
江照雪试探着感觉了一下慕锦月的法阵,她什么都感知不到。
“不错。”
沈玉清试了试,疑惑道:“如何?”
江照雪没有说话,这种私下的祭祀,按理该有法阵抑制灵力,否则太过危险。
而且,如果他们没有什么克制的办法……
沈玉清在书里怎么受伤的?
他是真仙境除了那些不肯出山的门派老祖青年一代第一高手,就算压制了他的灵力,他都不可小觑,更何况此处完全没有克制,到底是什么让他受伤?
未知让江照雪不安起来,沈玉清见她一直看着自己,语气不由得温和下来:“阿雪?”
江照雪没有立刻回应,只静静端详着他。
这种端详让沈玉清心跳一点点加速,他看着面前这个眼里全是自己的人,手不自觉微微蜷起。
他突然意识到他想要什么。
从她跃下山崖这八年来,他日夜在噩梦中惊醒时,恍惚想起她时,一回头总觉身后空空时,那种啃噬着心头的痛苦,到底该往何处去。
看着他。
就像少年时,就像过去,就像她爱的每一日,用那一双明亮骄傲的眼,永远注视着他,永远追随他,永远爱着他。
他可以坚持。
他可以往上走。
两百年算什么,灵剑仙阁阁主又如何,他能走完这条路,他可以走。
他不可自抑伸出手,一把拉住江照雪,在那沸腾的人群中,急切开口:“瑶瑶……”
也就是那一刹,高处红衣祭司高喊出声:“欲入圣池者,需行之以圣行。”
听到这话,江照雪和沈玉清同时转头,就见祭坛上方,一只巨大的鹰突然从天上投掷下一个女子,祭坛上两根高柱铁镣瞬间甩出,一下捆在坠落女子两只手上,将女子吊坠在半空。
看见女子面容那一刹,江照雪和沈玉清都惊住。
高处红衣祭司朝着他们二人笑起来,站在满身是血的慕锦月下方,展开双臂:“来吧!二位,杀了她,你们就可以进入圣……”
话音未落,沈玉清瞬间反应过来,剑气轰然而出砸向那红衣祭司,怒喝出声:“找死!”
沈玉清剑气霸道,整个祭坛所有人一瞬都被震飞开去。
江照雪同时开出山河钟结下结界,将所有人隔绝在外,抬手符文悬身护法,跟着沈玉清一起跃上高台。
沈玉清动身之前就已经割断铁镣,刚到祭坛,慕锦月便砸落下来,他抬手一把捞住慕锦月,便见慕锦月满身是血,腹部伤口上全是黑气。
“枯灵草。”
江照雪沉声开口。
阿南震惊:“真是这玩意儿啊?!”
枯灵草是修真界寻常毒物,对于普通人倒也不算无药可以,但慕锦月灵根有损,枯灵草就是她的致命毒药。
而这种毒,正是书中那个江照雪,在灵剑仙阁被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木系毒药。
毒药也有悟性属性,枯灵草刚好属木,与她身体中火毒相辅相成。
不过好在这些年她在幻境中神魂得到裴子辰滋养,火毒毒性已经被驱散许多。
灵虚扇的幻境本身是灵虚扇将所有人的身体储存自己扇体之中,操控神魂在虚幻之境行事,可冰系天灵根的神魂与她交融这么多次,神魂所带来的灵力,虽有折损,但……那毕竟是四年。
想到这一点,江照雪放心许多,站在沈玉清身后认真观察着慕锦月。
枯灵草对她已是致命,她现在根本无法调用灵力,在这种情况下,她又受了一剑,这种伤势,慕锦月根本活不下来。
这种环境下,书中她唯一活下来的办法——
“救她吧。”
江照雪看着前方还在焦急给慕锦月输送灵力的人,终于明白沈玉清受伤的缘由。
沈玉清一顿,就听江照雪站在他身后平静道:“把她的伤势转移到你身上,以你我二人修为,这样的伤势不会有大碍。”
“不用。”
沈玉清一听这话,他仿佛是意识到什么,低头慌忙给慕锦月送着灵力,果断拒绝,自欺欺人道:“我可以保住她。”
“她气息已经快没了。”
江照雪冷静陈述:“你再耽搁下去谁都救不了她。”
“我可以!”沈玉清提声后,又压住情绪,强调道,“我可以的。”
“你不是神,”江照雪语气平和,揭穿他道,“人不能什么都想要,这就是针对你我的局,你若不把她的伤势转移到自己身体上,她必死无疑。”
“那你呢?!”沈玉清听着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催促,终于忍不住回头厉喝,“枯灵草与你身体中火毒相辅相成,有同心契在,你呢?!”
“这就是选择啊。”
江照雪仿佛是在谈与他无关的事情,往前走来:“权衡利弊,择重舍轻,沈玉清,”江照雪微微弯腰,从他身后握住他的手,轻声道,“这是一条命啊,你不能不选的,你有三次机会。”
江照雪仿若引诱,温和道:“只是第一次,没有关系的。而且你看——”
江照雪抬手一划,一张符纸从沈玉清袖中飘出。
沈玉清的乾坤袋从年轻便不对她设防,她只要愿意,随时都可以取用。
这是这两百年来她第一次翻找他的乾坤袋,她便取出一张专门用来转移伤势的“转伤符”。
这张符箓明显出自于大乘期符修之手,并非偶然携带的凡品,江照雪一眼了然,询问道:“你不是早就做好选择了吗?有什么好犹豫?你别怕,你没错。”
符文飘在慕锦月伤口之上,江照雪按着沈玉清的手往下。
惶恐溢满心头,冷气一瞬从心间开始蔓延,沈玉清声音发颤,忍不住道:“江照雪……”
“别怕,”江照雪按着他的手往下,她感觉他抵抗,冷静道,“我知道你不好做这个决定,我帮你。”
江照雪说着,压着他的手往下。
沈玉清感觉恐惧从心间泛起,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怕什么,他轻轻喘息着,凭本能感觉他不能这样做。
可他能怎么选?
慕锦月不能死的,至少不能死在这里,不能死在此刻。
他不能让她死。
可他还是挣扎,他忍不住轻唤她的名字,仿佛是在寻求一点安慰:“江照雪……阿雪……”
可她硬生生压着他的手,逼着他一点一点往下,他从未感觉到她这么大的力气,他感觉她拉着他,走在一条铺满了曼珠沙华的血色之路上。
他回不了头,不能回头。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将他的手压在伤口上,法印嵌入手掌刹那,疼痛钻入他全身,慕锦月的伤势传到他身上,江照雪也在他身后闷哼出声。
他慢慢回眸,看见他身后面色变得苍白的江照雪,她捂着腹间伤口,笑了起来:“她活了。”
慕锦月活了。
然而他却清晰感知到,有什么从他身上抽离,抽骨剥筋,血肉淋漓,疼得他指尖激颤,仿佛是骨血都被抽干。
第一道血痕慢慢消散,他们之间的姻缘绳,也随之淡上几分。
惶恐和疼痛交杂,他死死抓着江照雪,正欲开口说些什么,一个声音从高处响起,带着笑意:“天道无常,赌运于天——”
话音未落,沈玉清一把拉过江照雪,同时将慕锦月往乾坤珠中一收,拉着江照雪缩地成寸而去。
只是路至一半,便听宋无澜继续道:“乾坤大吉,山河钟——”
听到“山河钟”,江照雪毫不犹豫与那个“破”字一起,将山河钟急急收回!
与此同时,黑色法阵从地面破土而出,沈玉清灵力一空,两人瞬间停在长街之上,周边信徒往两人急扑而来,沈玉清将江照雪往后一拉,护在墙角之中,剑身出鞘,剑鞘将扑上来的人飞砸开去,他挡在江照雪面前,冷声道:“一群凡人,休要找死!”
信徒被他骇住,一时不敢上前,片刻后,人群中有人大喊出声:“杀魔取义,才能得到真神垂怜,修入鬼道!别怕,让他杀!为教主而死,这才是解脱!”
沈玉清闻言大惊怒喝:“邪门歪道!”
然而那些信徒却是根本不惧生死,像是密密麻麻的蛾虫,疯了一样往前扑。
江照雪被他护在身后,捂着伤口,感受着灵力运转,观察着法阵,冷静道:“绝炁阵。”
绝炁阵会限制修士灵力运转,绝炁阵内的修士和凡人无异。
以沈玉清和她的灵力,宋无澜的绝炁阵不可能困住他们,他们完全可以强行破阵。
可现下不同,慕锦月的伤势完全针对她和沈玉清,那一剑的位置刚好封住了沈玉清气海,沈玉清如果没有疗伤不敢强行调用灵力;而她……如果没有裴子辰那四年,如今她或许和书中一样,枯灵草与火毒并发,自顾不暇。
这是针对他们的局。
江照雪一瞬明白,幕后之人早就布好了绝炁阵,可如果是沈玉清鼎盛时期,这个阵法压制不住他,所以他们盯上了沈玉清身边人。
不是慕锦月,也会是她,他们会想办法逼着沈玉清将他人的伤势转移到自己身上,然后便开启绝炁阵,再利用这些凡人……
杀了沈玉清吗?
江照雪有些想不明白。
这也太看不起沈玉清了。
凡仙云泥之隔,这些人不可能真的杀了她和沈玉清。
而且布局之人怎么确定沈玉清会救慕锦月?
枯灵草之毒,到底是他知道沈玉清和她之间的关系所猜到,还是只是意外布下?
慕锦月被她防御阵法所护,怎么会到这里来?
问题纷沓而来,但江照雪却清楚一件事,无论如何,幕后之人废那么大功夫,不会只是想用这些凡人杀沈玉清。
必有后手。
江照雪一想,便知不能拖延,她躲在沈玉清身后,立刻道:“沈玉清,这一定只是开始,我们得赶紧走。绝炁阵会禁锢灵力运转,但是你的剑应该还储存了一道灵力,你用它帮我解开命侍契约的封印,裴子辰……”
“我不需要!”
沈玉清抬剑砸翻一人,急喝出声。
江照雪一愣,沈玉清将她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灵力瞬间灌涌而入,冲刷过筋脉死死压住火毒,同时让伤口飞快愈合,止住血势。
最后这点灵力他便留给她疗伤,江照雪震惊看他,不由得大骂出声:“你做什么?!”
“我可以护住你,”眼里无数情绪翻涌,但百年束规成矩却让他始终保持冷静,他咬牙开口,“我一个人就够!”
说完,他将她往身后角落一推,江照雪立刻感觉到他一面拦着冲上来的人,一面开始试图强行冲破禁制。
江照雪不由得惊住:“你疯了?!”
强行突破禁制,极易损伤筋脉,然而沈玉清却完全不听,只握着剑,他不能伤凡人,便只是单纯将人驱赶,每一剑是他挥了万万次的剑。
每一式是他练了万万次的招。
他就这么过了两百年,当年是如此,如今是如此。
江照雪永远在他身后,他永远挡在她身前。
他们之间,再多龃龉不堪,再多爱恨纠缠,那也是他们两个人的事。
轮得到谁插足?轮得到谁评说?
他一个人就够了。
她的身边,他一个人,就够了。
他剑不出鞘拦人,灵力蓄势在筋脉之间。
江照雪见他发疯,深吸一口气,也开始暗暗蓄势。
有裴子辰留下的灵力压制火毒,又有沈玉清那一道灵力护身,她要恢复灵力,远比沈玉清简单得多。
她只要有一股灵力,便可以赌运,来到这里之后,她有叶文知、宋无涯的气运加身,直接赌彻底破开绝炁阵,大有赢面。
江照雪暗中尝试调用灵力。
只是她刚一动,暗中窥伺之人便仿佛瞬间察觉,地面突然震动,仿佛有千军万马,远处传来鸟鸣之声,江照雪豁然抬头,便见天空有巨鹰乌压压从天而降,妖兽从四面八方仿若倾巢而出,直接碾过凡人,冲撞向他们!
妖兽力不可挡,直接撞向江照雪藏身之处,沈玉清回头拉着江照雪一跃而起,直接落到一只妖兽背部,长剑旋身而出,横过俯冲下来的巨鹰脖颈,挡在江照雪身前。
江照雪并指结印,调用灵力,环顾四周,暗暗感应着周边气运波动,以揣摩宋无澜的动作,随时等着突破禁制。
她的灵根珍贵得很,她可不打算像沈玉清一样拼命。
而沈玉清看这些妖兽,哪怕没有灵力,他也惯来不放在眼里,只将剑轻轻一点,淡骂了一声:“孽畜。”
话音刚落,妖兽瞬间激动起来。沈玉清剑起剑落,环绕江照雪一片血光。
江照雪这边打得轰轰烈烈,裴子辰正提着一盏尾生抱柱的花灯,站在河岸桥头,遥望天色。
江照雪哄他,他是清楚的。
明明说好要拂逆她的意思,可是她只要笑一笑,一垂眸,目光往他身上一放,他便坚持不下去。
她总归是他的女君,是他从江州遥望追随、又进庙跪拜了四年的仙人。
他总是想信她,也总是想等她。
他等了许久,手上姻缘绳红光突然闪烁起来,温度骤升,灼烫着他的皮肤,仿佛是在急促提醒什么。
姻缘契在道侣受伤遇险之时会示警,可是……
灵虚扇幻境的姻缘绳,应该只有他有这一半,另一半既然无人,又在为谁预警?!
裴子辰压着情绪,用命侍契约尝试感应江照雪,在尝试刹那,他便发现——没有。
他感觉不到江照雪,反而只有姻缘契在疯狂闪烁着,似是有一条无形的红绳拉扯着他,指引着什么方向。
江照雪出事了!
他心中又急又慌,硬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朝着自己被姻缘绳牵引的方向,一路急奔而去。
然而去时他满脑子却是不可自抑想着一件事。
江照雪,有姻缘绳的另一半。
可他却从未见过那一半。
但此刻他不能多想这些,他必须赶紧找到江照雪,确认江照雪安危。
他手放在剑柄之上,一路疾驰。
姻缘绳的牵引不能断,所以他无法用鸢罗弓直接开辟空间。
他只能跟着姻缘绳的感应,从苍城一路狂奔入山。
刚到小道,远远便见沿路早已埋伏好的黑衣人急急起身,大声道:“我们凡人,他不敢伤……”
话没说完,裴子辰手中人形纸张一把撒去,纸张瞬间化作人形,咆哮而出,一口咬向这些扑来的人的神魂!
顷刻间,道路清开,裴子辰周身光剑环绕,如疾风掠过,直冲带着结界的山道,一剑老远劈向守在结界一批黑衣少年,冷声开口:“挡路者死!”
声音和剑同时而来,只是一剑——所有人便被斩飞开去,连带着十六把光剑同时狠狠撞在结界之上!
结界内地动山摇,妖兽瞬间暴走,所有妖兽急急朝着江照雪一同疯狂扑去,沈玉清剑如幻影飞斩着这些如扑腾鲤鱼一般疯狂涌向江照雪的妖兽。
江照雪站在沈玉清身后,从容调用所有灵力破开禁制,将早已绘制好的法阵灌入灵力从地面一拉而起,平静开口:“天道无常,赌运于天,上上大吉,四方诛邪————”
是这样的。
沈玉清心脏慢慢苏醒,他听着这句站在他背后念了无数次的法咒,一直惶恐的心脏终于找到了归处。
她一直是这样,她不曾改过,她永远站在他身后,永远由他保护。
他可以。
他的灵力逐节冲破筋脉,越砍越急,直到最后一刻,一只猛虎突袭而至,沈玉清直觉不对,灵力瞬间充盈剑身,一剑回身急斩而下!
然而就在这一刹,结界如冰而碎,裴子辰剑气横扫而出,命侍契约再次被裴子辰感应,他抬手一扬,江照雪便觉一股巨力袭来,在沈玉清斩剑同时被人急拉至远处!
沈玉清目眦欲裂,然而裴子辰剑气却先一步“轰”一声撞来,将在场所有人、妖连带着他一齐掀飞开去!
与此同时,江照雪话音落下:“诛!”
雷霆轰然而下,将妖兽瞬间击杀在地,沈玉清重重撞在身后墙面上,呕出一口血来。
等他抬头时,便见裴子辰抱着江照雪,于尘嚣之中,静默看他。
江照雪颤抖着身体靠在裴子辰胸口,他们二人深蓝浅蓝的颜色仿佛融在一体。
“阿雪……”
沈玉清挣扎着急急起身。
裴子辰却只是冷淡看他一眼,抱着江照雪便转身离开,留了一句:“我带师娘先去疗伤,师父善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