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八境命师, 整个真仙境也只有一位,还命在旦夕。
然而两百年未曾晋阶的江照雪,竟在短短十年不到的时间里, 连冲两阶, 步入第八境!
命师每一境都是千万倍的差距, 在她晋阶那一刹, 灵力汹涌如海浪山崩,一瞬铺向这世间奔涌而去。
它奔涌向定坤针下那个抱着哥哥痛哭的青年符修;
它奔涌向北侧荒漠上拼命攀爬向前的少年;
它奔涌向城市, 向荒野, 向每一个祈求她庇佑之人。
江照雪的法阵宛若一轮又一轮明日悬在众生头顶,每一个法阵的开启, 就救下一个被圣池抽取着元神的百姓,疼痛一瞬消失, 被救的人慌忙跪地。
祈祷和感谢之声弥散在世界每一个角落,化作力量又重归于江照雪的躯体,仿佛是天地循环, 生生不息。
宋无澜震惊看着这个场景,很快反应过来, 冷声道:“你护着他们又有什么用?你就算晋升第八境灵力也有耗尽之事, 毁不了阵法, 杀不了新罗衣, 你也只是白白送死!”
“谁说她毁不了!”
一声青年暴喝响彻云端,宋无澜直觉不妙, 只是尚未来得及想明白, 就听身后一声震天巨响。
宋无澜惊愕回头,便见远处断掉的定坤针冲破云雾,仿佛一根飞快生长的撑天石柱, 朝着天空疯了一般冲去。
它延展的柱身上全是带血的符箓,似若承载着众人命运和期盼的利刃,破开云雾,斩裂天光,奋勇而上,一往无前!
随着定坤针飞快冲向云霄,江照雪感觉蓬莱的力量在自己身体中再次苏醒,她的法相在高处睁开眼睛,便看见定坤针下,满地尸体,鲜血铺满了定坤针下台阶,钱思思昏迷在叶天骄脚下,而叶天骄一人独立定坤针前。
狂风猎猎,青年发带飘舞,一手持着匕首,一手尽是伤痕,血液从他划开的手臂上飞出,化作千万道符箓缠绕着跟随定坤针一路往上,填补在定坤针每一寸新生的柱身上方,随后飞快凝实成柱身。
叶天骄仰头看着天空,明澈的眼里不断漂浮转动着金色符箓,整个人是从未有过的挺拔决绝,脸上满是血泪,嘶吼出声:“谁告诉你她输了?!谁说定坤针断了?!我叶天骄生而天骄,区区定坤针,天要断它,我偏要它通天而起,偏要它逆天而上,天奈我何?!人奈我何?!天命书不是说我是必死之人吗?!不是说要取老子的命吗?!来啊!”
叶天骄看着苍天,声嘶力竭:“我哥死了,我师父死了,我的同门死了,我的朋友死了,老子就一条命,有本事来拿!今日若天不杀我,来日我必亡它!”
他的血液和声音一起卷席往上,在定坤针狠狠撞上天空那一刻,蓬莱之力再次如一条巨龙咆哮,灌入江照雪身体之中。
江照雪闭着眼睛,百丈高的法相却慢慢抬起左手,蓬莱之力凝结掌间,化作赌运纹路,乾坤签再次甩出,在高处快速飞转。
宋无澜见状便知她要开赌,神色巨变退开,一撒三个铜板甩出,同时抬手一甩传送阵法飘在周边,大喝出声:“杀了她!”
这话一出,慕锦月往前一滚,躲过裴子辰一剑,看到高处江照雪法光,惊得疯了一般扑了上去!
传送阵源源不断跳出修士,只是明显人手已经不多,他们朝着江照雪联手击去,裴子辰抬手一挥,地面残剑起飞,化作剑阵朝着众人急飞而去!
他的紫色本命剑意环绕在江照雪周身,自己完全挡在慕锦月前方,拦住她疯狂进攻。
这一切落在远处沈玉清眼中。
他身体灵力恢复大半,御剑疾行,他遥遥看着远晨光中仿若神明的女子,仿佛回到二十岁的年纪。
那时候他心无旁贷,一心一意,他不用想江照雪是不是害死他师妹的凶手,他不用恨自己为一己私情害得灵剑仙阁断送了最佳的继承人,他不痛苦,不挣扎。
他只小心翼翼维系着自己那点年少自尊,仿佛自己从未沉沦于那个白虎一般骄傲又明艳的女子的爱意,然后于自己心里,不顾一切跟随着她。
为了救她拼命修炼,又怕她脚下染尘,哪怕已经是筋疲力尽,他还是要提着她的鞋,踩着一地尸山血海,背着她走出来。
二十岁的他,满眼只有江照雪。
每一日的愿望,就是变强一点,再强一点,然后他就可以得到蓬莱青睐,光明正大地、平等地、不让江照雪有半分屈就和委屈的,成为他的妻子。
他喜欢她。
承认这一点刹那,他突觉眼酸。
他从年少,他就一直在喜欢她,多少理由,多少借口,其实都是他自私自利,想要留下她。
他不想与她分开,他仰望这个人,深爱这个人,只是这份爱意,在时光和怀疑里扭曲变质,而他也在宋清音的死亡里,在灵剑仙阁统一中洲的征伐中,在他一日一日攀爬里,逐渐变成了灵剑仙阁的沈玉清。
可沈泽渊活在他心里,只是在他为江照雪光芒所召,终于承认这一刻,他们之间却只剩下最后一道红痕,摇摇欲坠牵绊在他们中间。
他只有最后一次机会了。
沈玉清
他要快一点,再快一点,拼尽全力,不容有失。
他疯狂往前冲去,而江照雪在裴子辰保护之下,将所有力量召唤在身体之中,左手高抬,法相手中绽放出光芒,落到圣池之上。
新罗衣似乎是感知到什么,整个血池疯狂翻涌。
“天道无常,赌运于天——”
“天道无常,赌运于天——”
她声音回荡在世界,宋无澜同时开阵,慕锦月瞬间睁大眼,嘶吼出声:“拦住裴子辰!!”
说话间,所有人朝着裴子辰一涌而上,慕锦月如疾电一般扑向江照雪。
护在江照雪身边的飞剑冲向慕锦月,可慕锦月却是不管不顾,任凭十几把飞剑贯穿自己身体,朝着江照雪一扑而上!
江照雪双手一并,低喝出声:“上上大吉,万阵俱灭,诛,宋无澜!”
“两仪阵成,诛,江照雪!”
铜板和玉签一起飞出,同时裂开。
江照雪法相一掌急下,掌下华光如长河倒流,重重击入圣池,一柄飞剑朝宋无澜直刺而去。
而慕锦月同时冲上前方,一把锁住她的刹那,千万把光剑朝着两人同时飞去。
“阿雪!”
“女君!”
飞剑贯穿宋无澜时,裴子辰和沈玉清的灵力同时在中心炸开。
江照雪似是感应什么抬头,就见光芒之中,飞剑寸寸碎裂,宋无澜与她隔光对视,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江照雪,未来见。”
江照雪惊愣在地,和慕锦月一同坠下,裴子辰沈玉清两人一起扑入光中,伸手向两个同时坠下的女子。
江照雪浑浑噩噩坠下,她已经完全失力,眼前也有些恍惚。
只看一阵白光在高处,白光之中,一个人影朝着她义无反顾而来。
她看见那个人影,才意识到自己为什么这么安心的坠下,因为她知道他会来。
她一生都在救人,却独独对这个人,寄予了被救的期待。
意识到这一点,她忍不住苦笑起来,对方在恍惚中被对方一把抓住,似是失而复得的珍宝,将她猛地抱怀中,随后抱着她跃上高处。
而另一侧的沈玉清,在跃入光芒中那一刹,便因过于明亮的光芒刺得沈玉清双眼短暂失明,他眼前白茫茫一片,仿佛度过千年万年,他只知道寻找那个人,不停找着那个人。
江照雪。
江照雪。
他拼命喊着江照雪的名字:“江照雪!”
“沈泽渊!”
有人高呼出声,沈玉清下意识一回头,眼前亮起,便见一只手求救一般伸向他,轻声低唤:“沈泽渊。”
江照雪的声音,这是江照雪的声音!
他听着这个名字,哪怕是在黑暗之中,依旧毫不犹豫一把握住对方的手。
也就是握到对方那一刹,巨痛从手心传来,沈玉清惊愕抬眼,就见眼前慢慢亮起来。
一张秀丽温和得看不出任何攻击性的面容出现在他眼里,扬起艳丽笑容,仿佛一朵带血的罂粟,歪头轻笑:“你知道你为什么会选错吗?”
听到声音刹那,沈玉清惊骇睁大了眼,手上红痕仿佛是被刀凿开血肉一般疼了起来,迅速缩短消失。
对方仿佛是看透了他的心思,贴上前来,低低呢喃:“因为你心里的江照雪,是会向你伸手的人。可是沈玉清,你和她,永远结束了。从今日起,我以宋清音之名诅咒你。”
慕锦月开口,却是当年宋清音的声音。
沈玉清一瞬惊住,他看着她用着宋清音的神色,缓慢又认真开口:“我诅咒你爱无所得,恨无所终,生生世世,你永远,永远,不能和江照雪在一起。天衍藤我一颗都不会种,江照雪——去死吧!”
音落刹那,一股巨力从慕锦月掌间袭来,沈玉清被震得手上一松,就看她重重砸入血池,整个人在池水中彻底炸开。
血水仿佛被她血肉惊醒,突然化作漩涡,像是被人吸食一般一路疾驰往下。
沈玉清剑光暴起而下,大喝出声:“不要!!”
天雷随着他剑光轰鸣而下,血池震出滔天巨浪,露出池底跪坐着的女子。
她一身血衣,双目为白绫所覆,仰头看着天空,仿佛一尊沉在池底的神像。
黑气如蛇环绕在她周身,怨气几乎将她吞噬,沈玉清剑光轰下刹那,白绫被剑光斩开,女子慢慢睁开白绫之下那双绿色的眼睛。
剑光从她额顶而下,沈玉清映入她眼中。她整个人被一分为二,裂痕出现在她头顶,她用一双如野兽一般的眼死死盯住他,仿佛是从他剑意里看到一切。
她仿佛是很难控制身体,咔嚓咔嚓歪了头,一开口,声音像是某种野兽嘶哑低吼:“沈……玉……清?”
音落刹那,新罗衣身体猛地爆开,一直储存在她身体中怨气轰然炸开,将沈玉清整个人猛地震飞开去。
整个圣池四分五裂,血水滚涌而出,怨气狂奔疾走,鬼哭狼嚎,遮天蔽日。
沈玉清顾不得其他,立刻翻身跃起,立在狂风之中,灵力控制住所有血水,不让一滴血珠游走。
慕锦月的血混杂在这里血里,他分不清心头血在哪里,那就让所有血全都浇灌到斩神剑上。
“找斩神剑!”
他在狂风中嘶吼,高呼:“裴子辰,找斩神剑!”
裴子辰听得沈玉清的话,背对着怨气带出来的风暴,将江照雪抱在怀中,一面抵御着狂风,一面将神识探出去,在整个圣池寻找斩神剑。
按照他们的预估,斩神剑应该是被安置在圣池底部。
然而一直到狂风停息,尘嚣落下,天地归为平和之时,裴子辰都没找到任何斩神剑的痕迹。
他心跳飞快,整个人惊慌失措,却又不敢出声。
慕锦月的血很快就会失效,若是现在找不到斩神剑,等慕锦月的血失效,斩神剑便彻底不可能出世,一千年后,也就不会有救下江照雪那根天衍藤。
没有那根天衍藤……
没有那根天衍藤……
裴子辰身体不可自抑颤抖起来,江照雪察觉,转眼看他。
就见他脸色发白,江照雪一看便知结果,立刻道:“斩神剑不在这里?”
裴子辰抬起眼眸,轻轻喘息,江照雪立刻从他怀中走出来,转眼看向圣池。
沈玉清在圣池中控制着所有血水,听到声音,抬眼看她。
江照雪目光落到他提剑的手上,那只手上有他们赌约最后一道血痕,它正在被天道消除,可沈玉清执着不肯。
他用灵力对抗着天道之力,江照雪微微皱眉:“别浪费灵力,放开。”
“我不。”
沈玉清偏执开口,眼里含了水汽,盯着江照雪,坚持道:“我不放。”
裴子辰敏锐扫过他二人,手放在身后悄然捏紧。
江照雪见沈玉清固执,懒得理他,她观察着周遭,思考着斩神剑还没出世的理由。
周边山川崩裂,河流改道,尸横遍野,怨气横生。
他们费劲全力,好像改变了什么,又好像一切都没变化。
按照斩神剑出世的条件,足够让斩神剑吸食后出世的力量,能惊动斩神剑的邪物,还有纯阴之血。
现在死了那么多人,人魂献祭的力量足够了。
新罗衣,出世了,这只邪物也足够了。
甚至于纯阴之血,也已经送入圣池之中。
为什么斩神剑还不出现?
它不在这里,它在哪里?
溯光镜不会让人白白回来,必定有一个目标,它每一次指引,都是在完成一件事,得到一件神器。
她之前一直以为,溯光镜让他们回来,是为了斩杀新罗衣,完成历史上所描写的“仙人降世”。
按照这个逻辑,新罗衣没有了,目的就该完成,斩神剑就该出世,带着他们回去。
现下斩神剑没有出世,就意味着,溯光镜的目标根本不是新罗衣。
那是谁?
江照雪一瞬有些茫然,这十七年的猜测被全盘否定,她心中顿生不安,拼命回顾着过去。
是谁,贯穿了这一次回到千年的际遇?
是谁,让她有无数次机会改变命运?
是谁,一直与她息息相关?
江照雪皱起眉头,想过许多人,叶天骄,叶文知,甚至于陈昭。
她一时无法确定,干脆取出溯光镜。
溯光镜片只剩最后一片,它照应着江照雪面容,亮起光点。
从来到五年后就失效的溯光镜,终于有了指引,而指引的方向……
是北方。
北方,那是叶文知安排裴书兰之所,从一开始就相遇的人,除了裴书兰……
那个人在江照雪脑海中出现时,她突然愣住。
那一刻,江照雪脑海中浮现出无数画面。
月老庙前夫妻抱来的婴孩;
京城她从时空缝隙中一出来遇上扒着她不放的孩童;
在府邸中声嘶力竭祈求她救救她的孩子;
生死庄死死抓住她衣袖无声地乞求;
再遇时冷漠的少年……
那些画面在江照雪脑海中飞快闪过最终停留在十七年前,她去诛杀装路上,于寺庙避雨那一日。她抱过婴儿,低头说那一声:“修天修地修仙修道,皆不如修己。修己心,得正道,你就叫李修己吧。”
而后画面一转,是时空间隙内,那位前辈克制不住亲吻而下。
“救他,千千万万遍。”
救他。
于婴孩他因孤星之命被宗族判由父母溺死时救他;
于他四岁被遗弃后遭人追杀时救他;
于他十二岁被困于生死庄时救他;
于他十七岁被当作新罗衣养料时救他。
她一次次救他,一次次与他失之交臂,她被溯光镜召唤回来,不是为了新罗衣,而是——
“李修己。”
江照雪喃喃出声,也就是那一刹,北方有一道紫光冲天而起,溯光镜上红点爆亮。
江照雪惊愕回头,就见地动山摇,弥散在天地的怨气争先恐后朝着北方涌去,然后声一化作更大的漩涡,一路卷席着天地灵气。
“李修己!”
江照雪一瞬反应过来,毫不犹豫,转身召出仙鹤,拉上裴子辰就朝北方冲去。
沈玉清将所有血水收入乾坤袋中,也急急跟上。
仙鹤急飞,狂风猎猎,江照雪看着怨气云涌向北,心怀侥幸给李修己传音,她给了李修己传音符,也不知道能不能听见,但还是努力急声劝阻:“李修己,别干蠢事!你没有修过心境,一旦怨气入体,你善念被吞噬,你就再也不是你自己了!”
对面久久无话,江照雪忍不住反复呼唤:“李修己,你说话!”
“可是,江仙师,”李修己的声音一传出来,符纸就变成黑色,江照雪感觉传音符浸出的怨力,灼得她手上发痛,她听出听到他的声音,平静而坚定道,“我想活。”
这话出来,江照雪愣住,而另一边,传音玉牌也响了起来,叶天骄急道:“姐,冥在去大哥准备的避难所的路上出事了,他死后执念太深,魂魄不散,反倒能够吸纳灵力修炼了!现在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自己创了个法阵,正在利用这天地留存的力量为他塑体,现在这一战天地留出的怨力足够他凝成神体,怨力凝成的神体他根本不会有善念,到时候他若力量不够,会吸食天地所有生灵之力,以他如今锻造的神体强度,人间境保不住的!”
“我之一生,都在努力求活。”
“我已经从定坤针的传送阵到达避难所,”叶天骄喘着粗气,小声道,“他就在附近,斩神剑也在,就在他身边。他脚下这个阵法很精妙,阵法之中根本无法伤他,唯一的办法就是我会用自己和钱思思的性命之力做成牵制他的法阵,当我们锁住他后,你们拔出斩神剑,给他们致命一击。我先布阵,和钱思思在这里等你们过来。”
“可从出生起,天欲亡我,世人杀我,唯一信我可以活的,只有您。”
李修己的声音在叶天骄说完话后传来,江照雪捏紧鹤羽,那个“好”字始终说不出口。
旁侧裴子辰见状,取出自己的传音玉牌,平静回应叶天骄:“我们很快。”
然而说话时,裴子辰却是刻意放缓了白鹤飞行的速度。
江照雪看着天空被怨气完全遮挡的太阳,听着李修己继续道:“出生时我不记事,只记得爹娘待我极好,所以,纵使后来他们抛弃了我,我亦不怨,我只想,我的命能不能好一点,这样我就可以不牵连任何人,回家与他们在一起。”
“幼年时,我以为我乖一点,我就能过得好。所以那时候,被打了我不哭,和您分别,其实我知道您和裴仙师要抛下我了,可我也不敢请求。只是那时候我太年少,等最后您离开时,我还是忍不住哭出来,那天您走之后,那一夜,我一直在反省,我想,是我不乖,才遭众人厌弃。”
“不是的……”
江照雪想起当年那个四岁孩子的哭喊,艰涩道:“是我……是我做得不够好。”
“不,”李修己平静开口,“等我稍稍年长,我便知道,不是我不好,也不是您不好,而是,我的命不好。您与我萍水相逢,为何要救我呢?我身边总是霉运连连,就算是我的父母都无法忍受,又怎能责怪他人?可我为什么命不好?”
李修己似乎有些无法理解,江照雪亦是茫然。
为什么?
李修己明明乃大气运之人,甚至于他的气运是她从未见过的好,若无意外,他甚至是神君命格。
这是几百世修行才能有的积累,为什么会这样?
江照雪愣愣看着眼前鹤背上的白羽,听着李修己询问:“我努力行善,纵是杀人,亦只是自保。若自保是错,为何这些人要杀我?为什么有人生来命途坦顺,有人生来就如泥如尘?我想认命——可我想不明白,凭什么?”
“凭什么,我什么都是错?凭什么我要死?方才我都已经跑出来了,您给了符咒,您告诉我我乃大气运之人,所以我拼了命跑出来——”
李修己声音激烈起来:“可这一路上,到处都是追杀拦截我之人,到处是坍塌的定坤针碎片,我拼命跑拼命躲,好不容易快到终点,我已经看见了呀!我看见避难房屋外的结界,我看见我母亲带着弟弟妹妹在结界里,可是我爬不动了……”
李修己音色沙哑:“我感觉身体好疼,我的魂魄被抽出来,我听见你说让我请求您,我请求了!可是您的法术庇佑众生,独不庇我!江仙师,我是凡人,我会怨,会憎,会怕,会想,若是天要亡我,人要杀我,神不庇我,我就为自己找一条路——”
距离李修己方向近在咫尺,江照雪看见周边已经怨气凝得几乎像黑水一样浓郁,她什么都看不清,只感受到周边怨气被吸收的速度明显加快,她急促阻止:“李修己,天地因果有道,你如果不做错事你还回头路,你若伤及无辜你才是真的没有回头可言!”
“天地无道,我自为道!天地不公,我便为我,为天下万万蒙受不公之众,挣一条逆天之路。天定我蜉蝣——”
说话间,江照雪听到叶天骄的声音:“姐!这里!”
话音刚落,便见光芒从黑气中迸发而出,强大的冲击将仙鹤瞬间吹翻,裴子辰一把抱住江照雪重重砸在地上,沈玉清长剑一挥结出结界挡在两人身前,一眼扫到裴子辰护住江照雪的手,怒喝:“放开!”
裴子辰立刻起身同沈玉清开出结界,抿唇挡在江照雪身前。
江照雪顾不得其他,她只感受着这卷涌强大的怨力,惊愕抬眼,见天地云卷石走,狂风猎猎,山河无色,耀日无光,只有一缕紫金色光芒从浓黑的怨气重一点点扩散出来,逐渐显出一个人形。
她眯着眼看着风沙中的人影,隐约看见对方朝天抬手,随后少年人沉静之声带着法音彻响天地,同光芒一起朝天而去,平静又坚定扬声:“我争,万岁春!”
顷刻间,紫金色光芒冲天而起,拨云撕天,淹没天地!
罡风摧枯拉朽,邪物尖啸涌来,江照雪在暴戾的罡风中艰难睁眼,就看光芒中隐约露出一个青年身影。
那不是少年模样,隐约有了几分裴子辰的身形,但他神体未塑,看不清容貌,只见广袖飞舞,长发散披,额间一轮白玉高悬,巍峨如山。
身影显现之时,青年威压散开,感受着这泰山压顶一般的威压,沈玉清江照雪俱是惊住。
这是神体才能有的威压。
而这千万年来,只有一个人,修成了半神之体,距离成神一步之遥。
那就是一千年前,舍弃肉身,创九幽境功法,独开一境,八百年吞噬大荒,两百年前强渡沧溟海,于真仙境倾巢而出之下,借助天命书才能封印的至强之人——
九幽玄冥大帝。
李修己竟然是九幽玄冥大帝。
溯光镜让她和裴子辰回来的人,竟然是九幽玄冥大帝!
为什么裴子辰开启的溯光镜,会带着他们回到九幽玄冥大帝出世的时代?
李修己与溯光镜到底是什么渊源?
她没回来之前,李修己到底是如何成为九幽玄冥大帝的?
一个个问题环绕在江照雪脑海,但她根本来不及多想。
周边怨气越发稀薄,李修己在吸食完这些人间境邪物之后,便开始吸食怨气,这些都是这一战枉死之人留下,等怨气吸尽,他便彻底失去心智,会为了力量不计代价开始吸食整个人间境所有力量,包括人的性命。
江照雪知道不能再等,沈玉清明显也是如此打算,抬手在剑上画下血符,叮嘱道:“阿雪开阵,裴子辰护法,我上前取斩神剑。”
说罢沈玉清一马当先直奔斩神剑方向,而裴子辰留下自己剑意,同时暗中甩出一张纸人留在江照雪袖中,便紧随而去。
江照雪山河钟一开,将那些妖魔叮叮当当挡在山河钟外,看着沈玉清和裴子辰冲入黑雾之中,她抬手一挽,阵法在她手下绘开。
方才诛杀宋无澜,毁掉大阵的灵力使用太过,此刻一开阵,她便觉筋脉发疼。
她仰头看向李修己,忍不住道:“李修己,如果你再不停手,你我只能为敌了!”
但李修己明显已是听不到她的声音,只闭眼继续吸收着力量。
江照雪咬咬牙,抬眼看向被那些妖魔完全淹没的裴子辰和沈玉清,她咬咬牙,忍痛调动灵力吸入身体之中。
裴子辰感觉到江照雪开阵,抬眼向前。
那些妖魔越来越多,根本看不清方向,堆积在视线之中,密密麻麻。
裴子辰感应着斩神剑的方向,跟在沈玉清旁侧,扬声道:“把乾坤袋给我。”
沈玉清不言,仿若未曾听到。
裴子辰感知着周边越来越多妖魔和他们挪动极慢的距离,一把拉住沈玉清手腕,咬牙:“师父,我有鸢罗弓更容易过去!”
“可那是我的!”
沈玉清厉喝,转眼看他,仿佛是在看一个贼一般,不知说的是乾坤袋还是什么,克制着情绪强调:“那是我的。”
说罢,沈玉清剑花一转,他抬剑一扬,剑意在地上炸开,将所有妖魔一瞬轰飞出去。
沈玉清身形如箭急掠向前,裴子辰剑意环绕周身,不甘搭弓拉弦。
眼看妖魔又将如两岸河水并流,一只箭矢从沈玉清身侧飞擦而过,“轰”一下射出一个空间。
沈玉清趁机往前一跃,鸢罗弓的空间便带着他瞬移到斩神剑前,一剑斩向前方斩神剑结界,一把红伞从黑气中突袭而至,“唰”地张开挡在斩神剑身前,与沈玉清的剑冲撞在一起。
随后伞面急旋,伞骨暴涨,迎着沈玉清剑尖突袭而至,沈玉清神色微凛,弯身向后,裴子辰纵身急刺,剑身一挑,便将红伞顺力送走,六把剑意紧追红伞,抬手封住李修己方向新生的妖魔,将人伞尽数拦下,冷声催促:“走。”
听到这话,黑气中传来一声野兽嘶鸣起来,斩神剑前方土地突然裂开,千万黑色怪物如同海浪升腾而起,朝着沈玉清扑下。
沈玉清剑光急斩,然而一剑斩下,一浪又至,反反复复,竟是难进分毫。
眼看高处李修己身体只剩下胸口还是透明,沈玉清心上大急,正欲回头,就听天上闷雷阵阵,而后雷霆疾驰而下,“轰”一声将海浪瞬间压下,伴随着江照雪的高喝:“走!”
沈玉清趁机往内翻身一滚,高高跃起,抬手将乾坤袋往上抛起,一剑斩下,随后剑尖一引,血水如星河倾灌而下,轰隆隆浇灌在斩神剑上!
斩神剑被血水一灌,剑身立刻颤动起来,整个荒漠地颤如龙吟,高处有人状尖锐大喝:“住手!!”
然而沈玉清完全不管,只压着血水不断灌涌在斩神剑上,他看着不停颤动的斩神剑,心中反复默念。
天衍藤……
天衍藤。
一定要种出天衍藤。
这是他们最后机会,他必须种出天衍藤,必须要让江照雪活着。
周边妖魔疯了一般扑来,江照雪雷霆化作结界,裴子辰护在沈玉清边上,血水越来越少,斩神剑一点点亮起来。
沈玉清心跳飞快。
快了,斩神剑苏醒,炎阳之火出现,和极阴之血交织之处,天衍藤生。
有了天衍藤,江照雪就会活下来,江照雪活下来的机会,是他给的。
他和江照雪,生生世世,宿命姻缘,纠缠不休。
谁都别想分开他们。
他欠她同心契,他给她天衍藤,他们的性命是互相给予,江照雪的骨血里是他给的一线生机,他亦如此。
周边地面震动越来越大,眼看斩神剑红光亮起,火星从土地中冒出,沈玉清眼中露出喜色,慌忙伸手去握剑柄。
也就是那一刹,高处李修己突然睁眼,灵压“轰”一下将沈玉清震飞开去!
乾坤袋飞砸在地,血水在地面泼洒开去,旁侧妖魔飞窜而来,瞬间将血水吞噬殆尽。
江照雪看着这个场景,突觉一种晕眩感从周遭传来,仿佛她与周遭格格不入。
隐约觉得有什么在呼唤她,她茫然回头,就见身后出现一个黑洞,那黑洞周边一切都仿佛被某种规则扭曲,江照雪看到黑洞瞬间,整个人仿佛被莫名的规则锁定,她动弹不能,眼睁睁看着黑洞中伸出一只苍白又巨大的手。
那只手由一条条天道法则凝结,仿佛是一条条锁链,出现那一刹,江照雪感受到一种头皮发麻的恐惧,密密麻麻弥散在周身,她仿佛是蝼蚁凝视着无边无际的宇宙怪物,而这个怪物锁定了她。
天道!
这是天道试图来抹杀她,抹杀她这个不该存在的人。
失败了,沈玉清没有种下天衍藤,天道计算出来的最后结果,是保留缘由一切,但是抹杀掉她!
江照雪全身颤抖,每一块血肉都仿佛被人拆解,与自己完全无关。
她身体随着那只巨手的靠近变得扭曲,所有人回头看见刹那,都嘶吼出声。
“姐!!”
“江照雪!”
“阿雪!!!”
只有裴子辰,唯有裴子辰,他毫不犹豫,一言不发,直接冲向了不远处的斩神剑。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动作,而沈玉清疯了一般冲向江照雪,哪怕是可能被天道一并带入时空间隙彻底抹杀,他也控制不住自己,一把握在江照雪手上。
江照雪错愕转头,第一次从他眼中看到这样肆无忌惮的软弱和恐惧,也就在他握住她的刹那,灼热的火焰从不远处轰然升腾而起,一瞬冲向周遭!
这火焰仿若千万烈日组成,乃至阳至正之存在,裹挟着斩仙灭神、撕裂一切规则束缚的磅礴之力,轰然冲刷在荒漠之上!
它燃尽周遭邪魅魍魉,天道也在那火光之中碎裂炸开,随后被紧跟在火焰之后的寒冰瞬息覆盖,冰火一路交缠而去,将这天地化作一片冰雪盛世!
所有人立于冰天雪地,惊愕回头,看向那火源来处。
只见裴子辰扶着斩神剑,佝偻着腰,立在火光之中。
一把匕首插在他的心口,血液同他灵力源源不断浇灌而下,他面色苍白,死死盯着沈玉清抓着江照雪的手,沙哑开口:“师父,她不欠你了。”
说着,就看裴子辰一手握着捅入胸口的匕首往里重重一捅,江照雪感觉那一刀仿佛捅在她心上,她呼吸瞬窒,指尖发颤,不可置信盯着裴子辰,看着他逼着心头血落下。
“裴子辰!”
江照雪急急上前,裴子辰大喝:“别过来!”
他似乎是痛极了,一开口,脸色就变得煞白,他仰起头,尽力让自己的表情放松一些,安抚道:“我没事的,女君。”
江照雪说不出话,她看着面前人,只觉心脏被什么溢满,仿佛要炸开来。
裴子辰见她神情,缓缓露出笑意,哑声道:“我很高兴,这颗种子,是我种下。”
说着,裴子辰喘息着,低头看向自己胸口,他一手压着匕首往里退去,一手握住剑柄,咬紧牙关,拼尽全力,一点点将斩神剑往外拔出!
斩神剑仿佛是在扎根深土,他一动,地面巨颤,周边妖魔疯了一样飞扑而上,然而斩神剑炎阳之力却是一道天生的结界,将所有邪魅挡在光芒之外。
只是炎阳之力太过强大,斩神剑每往外一寸,火焰就飞快蔓延更远,但火焰刚出,就又立刻被冰冻住。
双方纠缠往前,火烧三千里,冰冻三千里,而裴子辰的血就从斩神剑顶部一路向下,浇灌了整个斩神剑。
血浸透泥土,一颗种子快速破土发芽,开出一朵白色小花。
花开剑下,血滴坠砸花头,花枝轻颤。
这盛大又秀丽的场景看得江照雪心上发颤,而阿南站在江照雪肩头,看着那这一路与火焰纠缠的冰雪,茫然喃喃:“那是灵力……”
说着,阿南反应过来,破口大骂:“我就说他又不是纯阴之血,他怎么拔得出斩神剑!原来是仗着自己是冰系天灵根胡来!当年神君要求斩神剑出世时必须有极阴之血,就是因为斩神剑出世会有炎阳之火,火烧三千里,神君怕老百姓遭殃,才要求必须有压制之物。现在他拿自己心头血和灵力硬压,等会儿拔出剑来他还要和李修己拼命,他不要命啦!”
“别说了。”
江照雪深吸一口气,抬手结阵,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阿南,咬牙道:“他是男主角,他不会有事的!”
说着,江照雪快速绘出阵法,她绘阵时,阿南格外着急:“你这次要赌的愿望是什么啊?”
赌什么?
是许愿保护裴子辰,还是许愿杀了李修己?
其实这两个选项都殊途同归,裴子辰拿斩神剑,目标就是杀李修己,她保护裴子辰,那就是变相杀李修己。
可一想到杀了李修己,江照雪便觉得心间发颤。
不对,有什么不对。
可她又不知有什么不对。
她紧皱眉头,看着裴子辰一点点拔出斩神剑,拔剑刹那,李修己仿若终于感受到危险,骤然睁眼。
他眼睛里已经完全被怨气占据,成了纯黑之色,看不出半点情绪。
睁眼刹那,他似若天空,法光如万千星辰,朝着裴子辰陨落而下。
裴子辰握剑翻身一跃,抬手虚空一抓,将鸢罗弓从空间中抓出,以鸢罗为弓,灵虚扇化弦,将斩神剑一搭弓弦之上,右手双指一拉弓弦,弓如满月拉开,剑挽一汪清泓,而后指尖一松,斩神剑一剑化千万箭矢,卷天地残云,朝着李修己悍然而去!
江照雪早已蓄势的乾坤签瞬动,立刻出声:“天道无常,赌运于天——”
“救他。”
一个声音从虚空传来,炸响在江照雪耳边,那一刹,狂风终于卷走阵法之中一直聚集在地面的雾气,露出雾气之下,一具躺了不知多久的少年尸体
看见尸体瞬间,江照雪呼吸一窒。
他静静趴在地面,身上穿着不合身的衣衫,身上全是伤痕,刀剑、烫伤,甚至还有定坤针的残片在他身上。
整个背部被彻底划开,暴露出里面的脊骨和内脏,而那脊骨……
没有脊骨。
他整个脊骨仿佛都被抽走,空荡荡一片。
没有看见这具身体之间,没有这么大的冲击,然而亲眼看到时,她一瞬就想起了年少时活泼懂事的那个孩子。
他人生同她求救了无数次,可她从未成功救下她。
她每一次都在许诺救他,却又每一次抉择时放弃他。
“救他。”
那个声音再次出现,江照雪看着地上躺着那个孩子,看着裴子辰箭矢与李修己落下的法光冲撞一起之后,剩下得集体轰向李修己的身体。
一道道箭矢撕裂空间,拉扯着李修己往后倒去。
李修己虽然身体尚未塑完,却还是疯狂挣扎起来,江照雪明显感觉到他开始吸取周边力量,脑子一遍遍询问自己。
她回来做什么?
她为什么会苏醒,为什么会突破成为七境命师,为什么要回来?
溯光镜让她回来做什么?
杀李修己吗?
因为当年没有杀掉李修己,让李修己成为九幽玄冥大帝,造成了当年沧溟海一战的祸端,所以让她回来杀李修己吗?
可多少人要杀他?
他们一遍一遍杀他,反而将他逼成了九幽玄冥大帝,而他塑造出的神体,可以不断汲取任何力量,遇强则强,就算有斩神剑在手,就能杀他吗?
只要他没有底线,他不择手段,他可以将整个人间境作为他的养料,谁都奈何不了他。
可当年九幽玄冥大帝没有这么做。
他没有直接吸取任何一境的力量,他只是把所有地方改造为了修炼九幽境功法的地方。
李修己,哪怕在一千年后,也没有不择手段。
他从来没有因为被杀而死,反而是因为被杀而生。
杀戮无法真正杀死他——
“救他,瑶瑶。”
那个声音响起来,江照雪一瞬明白。
他集聚所有力量的神体,来源于执念,执念太深,以至于他的魂魄拥有了实体,而他的执念是恨,可李修己的魂魄还在。
他从四岁、十二岁、十七岁,他一次次向她求救,一次次与他相遇。
她该救他。
该全心全意,不选择,不放弃,奋力救他一次。
意识到这一点刹那,她觉得身后似有清风拂来,为她吹出一条前路,江照雪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就一路往前冲去。
护在他身侧的沈玉清错愕回头,就见江照雪已经风一样奔跑出去。
她跑得那样快,仿佛是有人拉着她的手带着她冲往前方,就在李修己嘶吼扬剑劈向裴子辰,裴子辰提剑凝天地一剑相抗那一刹,江照雪猛地扑到地面李修己尸体身上!
她这一扑,裴子辰惊得急急收剑,让灵力从两侧分开,而李修己则愣在原地。
也就是他愣神那一刹,裴子辰的剑在他身后把所有鸢罗弓箭矢破出来的空间轰开,连成一片,巨大的吸力从身后传来,将他猛地拉扯进入空间之中,李修己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撕在空间门口,眼睛又化作漆黑之色,仿若一条巨龙一般疯狂挣扎起来。
裴子辰竭力试图闭合空间,然而李修己的力量仿佛完全永不完一般,两人僵持不到片刻,裴子辰一口血呕出,江照雪急喝出声:“李修己!”
李修己闻言垂眸,便江照雪怀抱着少年尸身,在黄沙中仰起头来。
少年躺在她怀里,神色平静,江照雪抹干净了他脸上的血痕,露出他被满脸疤痕,看上去格外可怖。
可江照雪却将他的头温柔放在臂弯,认真看着李修己,扬声道:“我的签本该杀你,可我想救你,你若愿意离开人间境,我可以命师之名起誓,纵用我之性命,必会为你留一线生机,乾坤天地,”江照雪开口,乾坤签飞转起来,随后一只空白玉签急飞而出,飞甩向李修己,带着江照雪的声音,“我欠你一签!”
李修己不说话,那只飞来的玉签仿若命运,他清楚意识到,若他伸手接下此签,这个用来囚禁他的空间会立刻关闭,这等于他放弃了挣扎机会,选择被封印离开人间境。
那一根玉签在他眼前变得格外漫长,他静静盯着那根玉签,而裴子辰站在高处,看着江照雪一心一意仰望着李修己的背影。
带血的指尖轻颤,他说不出这是什么意味。
只觉嫉妒和不该有的怨恨升腾而起,带着杀意和艳羡,交杂其间。
一瞬希望李修己接下此签,给这个孩子一个善终,了结这一场人间浩劫。
一瞬又希望李修己不要接下此签,这样他与江照雪就没有任何纠缠,而剩下由他裴子辰来,与他你死我活。
她应该只救他一个人就够了。
救裴子辰一个就够了。
嫉妒如同斩神剑下那株天衍藤,飞快生长,然而他却也只能静默不言,只看玉签临到李修己面前刹那,李修己终于是伸出手来。
他一把握住玉签瞬间,天地震动,空间吸力剧增,李修己放手坠落而下,一缕一直趴俯在他肩头的红色气息察觉李修己的选择,疯了一般想要窜逃出去,却被吸力牢牢拽回。
“跟我走吧。”李修己疲惫闭上眼睛,“吃了我的血肉,你走不了的,新罗衣。”
李修己拽着新罗衣沉沉落下,江照雪看着天空上的空间闭合,正松一口气,就见叶天骄和钱思思仿佛是被一根无形的绳索牵引,拽着他们飞快往空间坠去。
看见这个场景,江照雪惊恐出声:“裴子辰!”
音落瞬间,江照雪用疾行符以最快速度与裴子辰一前一后同时到达空间前方,裴子辰一把拽住叶天骄,江照雪抓住钱思思,沈玉清紧随其后,拽住江照雪,急道:“阿雪,他们是用自己的魂魄锁住李修己,不死一个人,解不开他们和李修己的魂链!”
“放手吧。”钱思思说着,坦荡笑起来,看着江照雪道,“我魂魄已经快碎了,进不进去,都是一个结果。”
听到这话,江照雪手颤抖起来,她看着面前脸色苍白,魂魄明显已经快要飘出来的女子,想起当年京城初见,在她面前僵硬扭动试图跳波斯舞蒙混过关的模样。
“把这个拿着!”
江照雪一咬牙,将一颗妖丹拍在钱思思手中,拼命抓着她,大声道:“把魂魄放在妖丹,未来找机会,让人把妖丹送到蓬莱轮回池,我在蓬莱等你!”
音落刹那,江照雪再也抓不住她,钱思思被狂风卷去,她一路坠下,手握妖丹,看着江照雪爽朗笑开:“好,下辈子,我一定要当个有钱的妖修,养上十个八个美男,和你再当好姐妹!”
这话把江照雪逗笑,周边空间明显变化起来,溯光镜在江照雪袖中拼命震动,裴子辰死死拽着叶天骄,看着他被吸力一点点拉下去,知道已经没有回转余地,只能快速道:“你与天命书相悖,未来天命书必会一路追杀,换一个名字,一千年后来灵剑仙阁找我。告诉我你打算叫什么——”
“顾景澜!”
叶天骄毫不犹豫扬声,裴子辰手上一颤,他震惊看着一路坠下的人,就见他灿烂笑着看着自己,和记忆中那个从入山门就一直对自己关怀备至的小师弟面容交映在一起,听他扬声道:“一千两百年后,我还是你的好兄弟,顾景澜!”
音落之时,空间合上,合上前最后一刻,空间中最早坠下的李修己睁开眼睛。
他神体完全塑造完成,肉身上原本有的疤痕也彻底修复,那一刹,裴子辰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一张,与裴子辰一模一样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