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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母子惨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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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兵戈打斗的声音被这帐房隔绝在外,隐隐有些许声响,似是从遥远国度传来,内外划出了两个世界。
    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有人在泥潭中痛苦挣扎,有人在锦绣中顺心畅意,有人庸庸碌碌随着世道起伏生生死死,有人迎着时代潮头猛冲而上,而决定一个人命运的不是命运本身,而是环境和选择。
    小小的帐房内,沈陌选择好好照顾陆文茵,他听到陆文茵关心他的小伤,心里乐开了花。
    陆文茵帮着沈陌收拾好伤口,强打的精神松懈了下来,恹恹无力地又睡了过去。
    沈陌小心翼翼地盖好薄被,秉着气息,轻了脚步退了出去。
    顾南琪照旧还是一副坦然,对夜色中的沸反盈天并不是十分关心,和几个护卫商议静侯时机。
    沈陌见了,也平静了许多,动魄惊心也如潮水一样渐渐退去。
    沈陌知道,这老头的主意是坐山观虎斗,听着听着便心有旁骛,牵挂起陆文茵。
    太阳从草线上升,昏睡的世界复苏起来,但陆文茵还是睡着。
    沈陌似乎守护着一件易碎的瓷器,担惊受怕,不知所措。
    他觉得自己的心也要碎了,陆文茵好像比昨日里伤情愈发严重了。
    他上前摸了她的额头,温度正常,这并没有让他安心。
    他望着熟睡的脸,思绪信马由缰。陆姑娘真是好看,陆姑娘伤口包扎的怎样,这个结打得还行吧,失血过多,要调理好身子……
    次日一大早,思勤过来看了陆文茵一次,询问了伤势,便被士卒的军报催着匆匆离去。
    陆文茵一直昏睡着,沈陌来回看了几次,终于才勉强醒过来。
    她挣扎着起了身,换了一身精炼的男装便服,素青服饰无任何装饰,只是腰间带子的结打的精致,胭脂点唇更显得精干利落,英姿勃勃。
    经过一夜激战,乐临大军还呈包围之势,思勤损兵折将,两方相持不下,各自停战修整。
    思勤虽一时落了下风,但毕竟精锐在手,乐临想把侄子放倒,当大王的道路漫漫其修远。
    中军大帐内,思勤手持长刀,架在诃莫里脖颈上,用刀背拍了几下,吓得诃莫里缩作一团。
    接着思勤有些许玩味地说道:“诃莫里,跟着你叛乱的,现在全都归了极乐!留着你,便是让你给我个交代!”
    诃莫里两眼发直,惊恐得像筛糠似的身子乱颤起来,哀嚎道:“大王,求您放了我吧,都是我阿爸的主意,不是我……不是我……”
    思勤转而怒道:“你这个狼崽子,这希利垔部族能立于虎视眈眈的各路英雄之列,有你阿爸的血和汗。你阿爸虽然老迈,但无时不想着希利垔部族强大,不曾想你却与外敌勾结,反叛谋逆。就在刚才,得到消息,你那几个叔伯偷袭云台,你阿爸力阻身亡。”
    诃莫里复杂的神情在脸上转了几转,自语道了声:“阿爸……”,接着猛地醒悟过来,连滚带爬过去,灰头土脸地抱住思勤大腿。
    他放开嗓子,哭天抹泪:“大哥……大哥……我们从小长大,你放了我吧!我……我做你的护卫十三年,没想过背叛你!只是我害怕!我叔伯们说,你会杀光我们。”
    思勤嫌厌地一脚蹬开,心中恶心的厉害,也不想听他多说,便让人押他下去。
    思勤心乱如麻,因为诃莫里父亲身亡,他痛心失去了一个臂膀,他不想这样对待他唯一的儿子;但是更重要的,让他忧心的是,自己的母亲,希利垔王后被思勤掳了去。
    突然,一个消息传了过来,思勤的忧心减少了许多。
    他的阿史那阿东吉叔叔率军两千,并非两万人,在战场二十里就停下了,开外安营扎寨,起锅造饭。
    阿史那阿东吉带了几个亲从,前往思勤营帐。
    乐临早就上前迎去,毕竟是突厥部族嫡系,将思勤那恶贯满盈的罪行重复了一遍。
    阿史那阿东吉面无表情,只是告诫他不可轻动。
    乐临遂听了吩咐,打开包围圈一角,阿史那阿东吉几人大摇大摆地进去了。
    思勤对着他的阿史那阿东吉叔叔,又将乐临的穷凶极恶重复了一遍,见他面无表情,才堪堪停住,试探地道了声:“叔叔……”
    阿东吉这才倒豆子般说道:“你看你干的事情,希利垔的老人们都跑去突厥王庭告你的状,你这忘恩负义的小子,这才当了几天头领,便想要将我们这些老将斩尽杀绝,还沟通汉人,出卖祖宗基业。”
    熟悉的语言在思勤头顶响起,让他头皮一阵发麻,一时无语凝噎。
    阿东吉继续倒出:“突厥可汗的意思,你必须善待老将,不可更改家法,退出中境,让给乐临,你想一想吧!”
    说完,不等思勤反应,便将他甩在一旁,大步走了出去。
    思勤正在消化这叔叔带来的惨绝噩耗,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探了进来,像燕子般迅捷地飞向他,将本就虚步不稳的思勤被扑倒在塌上。
    阿史那阿伊—阿东吉的女儿,草原上的珍珠,是和思勤、诃莫里小时候的玩伴。
    长大后,阿伊一心心思全扑在思勤身上,思勤则见到她便如见了猫的耗子,尤其是见到这般热情,浑身便开始瑟瑟发抖。
    不过,思勤现在已经没了瑟瑟发抖的余力,他更想他的阿妈,他的士卒,和他微若累卵的王位。
    他无力的笑容让阿伊柔软的心不辨东西,不过听到思勤一句话便将迷得五迷三道得阿伊的心神扯了回来。
    思勤淡淡说道:“文茵也在这里,受了伤,你先去看看她。”
    阿伊丹唇一抿,眼泪像塞上河的河水汹涌流出,嗔怒道:“谁要去看她,伤不伤的与我何事?”
    说完,阿伊狠狠地推了他一把,气努努地跑了出去。
    思勤无暇顾及这小女儿的眼泪,听到外面的喧哗,他从塌上站了起来。
    一个消息又传了来,乐临押着母亲王清祥,在外叫嚣。思勤惊心,忙出去查看。
    在阵前远远望去,母亲熟悉的身影落入眼中。
    诸多思绪纷飞如麻,他清楚地知道,阿东吉不会任由战事发展下去,但也不会支援他,定会坐山虎斗,等着收拾残局,他不会救自己的母亲。
    但阿东吉也不会帮乐临,这几年乐临强势扩张,占了许多阿东吉的土地和牛羊。乐临不会一直围而不打,经过昨夜一战,损耗不少,他应该坚持不了多久,自己的胜利就在眼前。
    可是现在,母亲……他踌躇不决,只能静静地看着远方的母亲,远方的天际。
    忽然,一曲空灵震神的羌笛声从对方阵中传来,只见曲尽人散,母亲的身影倒了下去,乐临阵中一阵杂乱。
    思勤刚听到那沁心淡雅的笛声传来时,他就知道了,这是母亲最后的诀别。
    在须央和思勤心里,王清祥不论是妻子,还是母亲,都是个伟大的。
    突厥各部向来以求娶宗室贵女为荣,年轻的父亲须央在大魏流连多年,宗室贵女往往不会在人前抛头露面,但琅琊王家的女儿清祥不一样,常骑马驰骋在郊外的青山绿水之中,驰骋在在竞技的马球场上,她听到有趣的故事时会和男子般一样豁然大笑,见到异族男子时也是谈笑自若,没有像其他姑娘那般尖叫着跳着跑远。
    须央求着结拜和兄弟陆顺,一心一意求娶这世上最好的女人。
    作为母亲,她让思勤尽可能地增长见闻,让思勤接触到草原以外的繁华,让他快乐健康地长大,还让他不费吹灰之力得了希利垔部族的拥戴。
    未经磨难的思勤雄心万丈,听不进母亲劝谏,思勤将母亲送到云台修养,自己则放开手脚,大展身手。
    而这些操之过急的方略,是让母亲失望开始,也成了母亲的催命符。
    思勤飞快地向前奔去,那倒下的身躯如同祁连雪山一样气势宏伟磅礴,他的心空了,他停下脚步,所有思绪不翼而飞,这反而让他不用再去选择了。
    思勤的愧疚转化成愤怒,转化为仇恨,对自己的愤怒,对自己的仇恨,他决定要替母报仇。这曲终人散的一幕也在将士们的心中生了根发了芽。
    阿东吉没要料到自己亲历了这场母子惨别的景象,回了他驻扎在外的营帐,真正做起了两耳不闻。
    思勤与诸将商议后,决定坚守不出,拖死乐临。
    乐临每日阵前叫战,思勤也毫不理会。
    思勤出奇的冷静,面色如常,吩咐带诃莫里过来。
    诃莫里也听说了王后自尽的事情,一把鼻涕一把泪,诉说与思勤往日的兄弟情义。
    思勤冷冷地盯着他,一言不发地将长刀递出,刀尖正中诃莫里心窝。
    他静静地听着诃莫里绝望的惨叫声,向前猛一用力,诃莫里长篇大论戛然而止,倒地而亡。
    叽叽喳喳麻雀般吵闹的阿伊看见这一幕,对喷涌而出的血花视而不见,对战事的胶着视而不见,她看见的是思勤全副武装的悲怆,思勤绝望的双眸。
    和思勤一样,阿伊被这一连番的变故弄得沉默起来,静静地在一旁端茶倒水。
    她无法打开思勤封闭的心,只能默默在一旁等待,等到春暖花开时,他应该又和往前一样了吧。
    思勤见她小心留意自己脸色,柔声安慰道:“我部内乱,你一个姑娘家,待在这里不安全,不如送你到你阿爸那里……”
    “是我自己要留下来的,不是……我阿爸已经回去了,阿爸说不要我了。”
    阿伊再也压抑不住那感同身受的悲痛,顿时什么也不顾了,“哇”的一声,紧紧抱住思勤,放声大哭起来。
    思勤被她稚短的双臂抱得不得动弹,无奈说道:“不回去便不回去,你想呆着便多留几日也无妨。你阿爸说的是气话,他是真心担心你,这几日虽无事,但你总不能一直在这里,让你阿爸担心。”
    阿伊听了没头没脑来了一句:“昨天你见识了我的功夫,底子还不错吧!”
    思勤也换了脑回路,叹了一口气,道:“嗯,看到了,看样子还请了汉族的师傅学了几天,不全是我们草原的底架,这些年你没少用功吧!”
    阿伊听了更是呜咽个不停:“我练这些个只不过想着能帮到你。”
    思勤此刻是没了娘的孩子,急于找个温暖的怀抱一头扎进去发泄痛苦,听了这些话,再也忍不住,手臂环绕将她索在怀中,头枕在她小小的肩膀上久久未动。
    乐临在阵外辱骂不停,将那些欺师灭祖的唱词翻来覆去地重复,而思勤春风帐暖,正是柔情惬意,好不快活。
    思勤的一时软弱换来了春宵一度。
    大汗淋漓后,阿伊轻轻摩挲着思勤身上的伤疤,又缩了回去,红着小脸,尴尬地“嗯”了一声,清了清嗓音:“我们一定会度过难关的,那乐临一定不得好死。我阿爸的意思我知道。我们一定会度过难关。你知道,阿爸一向最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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