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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黄粱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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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季瑗的手指因为岁月的摧残,那皮包骨上青色的血管鼓了起来,纵横在干枯的手背上。他那颤抖的手指着沈致:“这么多年,你想告诉我节孝的事,怎样都能告诉我!偏偏将这事瞒得死死的,是要报复我这老骨头呢!”
    沈致面上还是十分恭顺,拱手道:“今日才向大人禀告,是因为元毅已死。如今赵维庄想拿节孝做文章,致不得不和岳父大人商议节孝之事。”
    韩季瑗冷笑一声:“我还以为你们沈家能够恩荣永固,大魏先帝那时重整朝纲,你们沈家为了荣宠,将燕地朝臣的生死献出,看来也没得到什么权柄。如今赵维庄做了大司马,倒是想起我们这些半截子埋进土里的人了!”
    韩府的下人不知从哪里又找出一副茶具,端了上来。
    刚一进门,沈致上前去接了过来。
    这些端茶倒水的事,沈致被人伺候惯了,即便是偶尔为之,也是做了不顺手。
    壶中刚开滚烫的水倒在杯中,满的溢出一道路,淋淋洒洒地端到韩季瑗的桌子上,不及放稳,实在是耐不住烫,猛地一松手,水又洒了出来。
    韩季瑗被堵塞不通的血液刚刚顺了些,顿时又被无数鸡毛塞了满,干枯的手在桌上一拍,指着沈致“你”了半天,也没话说了。
    沈致大概知道自己笨手笨脚的,眼观鼻鼻观心起来,静默不语,等着岳父大人发飙的疾风骤雨。
    这风雨没有落下,沈致一抬头,见韩季瑗打量着道:“你这次来大凉,恐怕不只是来看我吧。”
    沈致心中暗道冤枉:“岳父,如今大魏朝纲有序,大人如今心腹全无,孤身在燕地。秀秀每日里都很忧心,还望大人能随小婿前往京都!致想办法让节孝能正大光明地走出凉州,也到长安!大人父子相聚,岂不是一件美事!”
    韩季瑗心中已经认定,沈致就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这番说辞自是不信:“我不管你是大魏派来剪除燕地将领朝臣的,还是有别的打算。我都不会俯首在大魏天下阶下。即便是大燕已亡,国亡了,但是老夫还没亡!老夫身为大燕丞相数十载,岂能背祖忘恩,效力二主。”
    沈致道出肺腑之言:“如今燕地乃魏郡,大人只不过是万民之一,何来背祖效力之言。大人如今独居在燕地,节孝和秀秀不能尽孝,实感不安!”
    “端的是魏国忠良,无时不刻不忘攻城掠地,费劲思量收买人心。我的身子我知道,大限将至!今生无论如何,这残破之躯都不会离开此地。”
    沈致有些动了气,讥讽道:“大人不知自惜性命,即便不肯顾及秀秀,也需全了节孝那忠孝节义的名声!你自己的儿子那里,你自己尽管去说,总归是韩府家事。我和秀秀自是不会说长道短!”
    韩季瑗最是看不惯他那悖逆的模样,一遇到沈致半生涵养也不知丢到那道沟里去了,本是病的起不来身来,被他一激,反而颤颤巍巍地大步上前,一个巴掌甩了过去。
    沈致见状,略一侧身轻轻躲过。
    那韩季瑗本是脚底发软,浑身无力,一下了扑了空,身形不稳,眼看倒下。
    沈致慌忙上前扶住才没倒下,也是后悔自己言语:“大人恕罪,沈致知错。”
    韩季瑗用尽全力,一脚蹬在胸口,气喘吁吁摊在塌上,沈致那强健的身躯也只是轻晃了一下。
    这时,外面下人通报道:“裴封正求见姑爷。”
    沈致听了一笑,到底是他们等不及了。
    自进入燕地,就有人时时刻刻地在后面跟着他,看来是要光明正大地叫起锋来了。他一副韩府东家的做派,朗声道:“让他在大厅等候,我片刻就去会他!”
    沈致不由地有些唏嘘不已,这裴封正是伺候废帝吕世骞的宫人。岳父在此地有燕郡官差盯着,估计还时不时地被这些前燕旧人羞辱,倚人鼻息,仓皇度日,也不知道这里究竟哪里好了,就是不肯离开。
    随即,他转身对着韩季瑗躬身行礼:“岳父,我看您府里府外都有燕郡的人守着,怕是许久没有见过那吕世骞了吧!不如和我一道去见见您的旧主。”
    韩季瑗盯着沈致说:“说!你这次过来,到底是要做什么?”
    沈致恭声说:“小婿和秀秀真的担心大人身体,想接大人到京城居住,也好让秀秀尽孝道。当然,顺道也打发些琐事。”
    韩季瑗愈发觉得他心机深沉,另有所谋,心中打起十万个防范起来,嫌厌地哼了一声,根本不想再看他第二眼,招了人扶他进去。
    沈致不以为意,出门到了大厅,只见那裴封正一脸笑意上前拜倒:“沈鸿胪,燕王知道您大驾到了燕地,请您过去一叙!”
    沈致那副官场温润的笑脸又挂在脸上,一伸手道:“沈致还真想着去拜见燕王爷呢!裴公公,还请前面带路!”
    沈致上了马车,裴封正亲在驾了马车,在燕郡的大小街巷里面绕来绕去,中间还换了三辆马车。
    沈致也不问,只是最后马车停下的时候,悠悠说道:“裴公公,这不是去宫城的路吧!”
    裴封正笑着回道:“我家王爷说是王宫人多眼杂,说话不便,请沈鸿胪这里叙话。这里清净些!”
    车马在一处河边的不起眼的土墙前停了下来。
    沈致随着裴封正绕过土墙,进了一片小树林,拐到一面岩壁前,这岩壁前有一块大石嵌在其中,裴封正伸手一推,那大石向旁移动。
    这大石如同与那山石连成一体,想不到竟然是入口。
    沈致本想是一个山洞,不料进去竟然是豁然开朗的空地,一条大河横在眼前,河岸芦苇丛生。
    二人拨开芦苇丛,上了一艘小船,约一盏茶的功夫,上了岸,转出了草丛,眼前一座宫殿,额匾挂着三个字无言殿。
    这宫殿雕梁画栋,金丝楠木柱整行林立大殿,气势雄宏,一派繁华景象。殿门大开,沈致见殿上那黑色的人影,正是吕世骞。
    当年何等气吞山河,如今那宽大的衣袍罩着单薄的身子,手里摩挲着一枚棋子,说不尽的悲凉。
    沈致进了大殿,门便被人掩起。
    “沈兄,若不是上门相邀,想必你是不愿见我吧?”说完,手中的棋子落在棋盘西角处。
    沈致拿起一枚白子,置在黑子的旁边:“岳父病重,无法他顾,还望燕王见谅。”
    “秀秀可好?”若是没有沈致这个人,恐怕韩延秀一定会嫁给我吧!吕世骞一个念头闪过,如今他什么都没有了!皇位、女人、臣子、还有整个燕地!
    沈致笑了笑:“嗯,还好,这段时间担心岳父得紧,半夜里睡不踏实。“
    “韩相他可好?这种买主之人,想必不好过吧!”
    沈致轻轻地将手中棋子掷去一旁棋罐中:“燕王应最是清楚,我岳父对燕王可谓是赤诚忠心!今日落得如此地步,燕王设计陷害,让魏帝对我岳父始终防范。都是殿下的旧臣,不怕这跟随你的人人心寒凉,不念故主吗?”
    “人心寒凉”,凉王吕世骞哈哈大笑,继而脸上狰狞地扭曲起来,一把扫过棋盘,上面落子不多的几枚棋子散落在大殿地上,滚出老远才停下。那悲凉的刺骨的笑声和棋子崩落叮咚之音在这大殿回响不断。
    “那韩季瑗本士族一介书呆子,我识人择材,赐其权柄富贵,举朝无比,不料倒是最是信任的人出卖了我,反行弑逆,真是人心叵。到底是天地不容这等悖逆小人,我看看那韩季瑗能有多畅快!”
    沈致微笑不变,眼底阴沉了下来:“当年的是是非非说不清没就算清楚了,如今也没有意义了。当年你要怪,怪我便是。我岳父对这些事并不知情!”
    吕世骞愤愤不平:“韩相,身居高位,本应将朝中阴险小人杀之后快,其子匿藏反贼。他儿子和女婿就是大燕第一的逆贼!呵呵,要说这寒凉世人怎比得过你们这一家人!当年你我并肩作战平定燕地叛乱,何等豪气干云!你诛杀诸王,助我登位,欲与日月争光,本想与你共享天下,却不料你暗中将禁卫边戍全交由魏帝执掌,你当年可存了半点兄弟之义。”
    沈致挑起一子,徐徐地落下:“燕王,你坐拥燕地,残暴不仁,和你那些哥哥有何分别?征战多年,生灵涂炭,你可有半点仁德之心?若非我从中阻拦,你的那些哥哥早将你挫骨扬灰,你今日可还能在这里与我理论?”
    吕世骞怒道:“大魏先帝在位三十四,荒诞残暴,连年征伐,群雄四起,民心已散,这元家天下本就是尽了。我顺应天意,统一天下,难道有错?如今大魏新帝元度对旧臣兔死狗烹,奸臣当道,我辈正当有所作为,这天下谁将主沉浮还未可知?”
    沈致抬起头来,不带任何情绪地打量眼前这个似乎心智不清的狂人。这十几年的蛰伏让他雄心大起,将当皇帝的千秋大梦做得是炉火纯青了。
    沈致紧紧地盯着他的双眼:“燕王还是醒醒吧!这是大魏的天下,你这黄粱美梦还没醒?我刚刚看了看,你这个地方虽然隐蔽,但是也不是万无一失的地方。燕郡郡守想查也肯定能查得出来。想必是燕王这十几年做低伏小的,让他们失了警惕。不过,燕王您放心,我出去了,一定让他们好好加紧对燕王的守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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