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入梦
夜深人静时, 大领导躺在青莲镇的客房，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墙上的温度表显示, 今夜室外气温已经降到了零下十八度，不过房间内一直开着暖气，不但不冷，他盖着被子，头顶还微微冒起了汗。
身下的床铺是崭新的，干净松软舒适，房间里电视电脑家具电器一应俱全, 而且看着都是末世前最时兴的新款, 不过冯芮并没有给他们开放内部权限，只能看看不能用。
他也看得出来, 冯老板并不是很欢迎他们这群访客, 自然也不会特别优待他们，青莲镇的客房都是这样的配置, 而小孩子们居住的房间配置还要更加齐全。
晚饭时听他们私下聊天说起过，孩子们住的地方还有图书馆、实验室、影音室等配套设施, 只要能想到的, 青莲镇几乎都有了。
晚餐吃得也好，他们吃的是有饭有菜的预制套餐，孩子们吃的要更精细些，肉蛋奶都有，就算是在末世前，这样的配餐也是很不错的了。
青莲镇确实是个好地方, 要不是身上还有重担, 他都想赖着不走了。
不过就算他想赖着不走，冯老板估计也不会要, 她已经说了，青莲镇的居民只要小孩。
大领导摇头苦笑，放平枕头躺了下来。
这里虽然好，但他也不能久留。室外温度已经降到接近零下二十度，这一夜，安全区不知道又会有多少人遭难。希望会议上提出的那些方案多少能派上点用场，尽量多救下一些人吧。
虽然思虑万千，躺在暖烘烘的被窝里，睡意还是悄然来袭。
凌晨两点半，桑灿灿走出房间，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客房区。
因为她特地交代过，冯芮给这群访客安排的房间都离得很近，不会超出方圆一公里的范围。
桑灿灿取出“入梦术”卷轴，默念系统教给她的咒语，选择使用卷轴。
“让他们进入我编织的梦境吧。”
这一夜，大领导、贺颖以及她手下那十个异能者，一起做了一场漫长的梦。
这是一场真实得让人背脊生寒的噩梦。
梦境中并没有他们自己，他们始终以漂浮在大气层之外的姿态，俯瞰着脚下这颗蓝色的星球。
梦境从一场黑雨开始，三天三夜的黑雨将整颗星球都染成了黑色，也让星球上的无数生灵发生异变，变为名为丧尸的怪物。
怪物与人类，与其他幸存的生灵相互厮杀，黑雨彻底打乱了生态链，让这颗星球上的生命遭遇到不可逆转的毁灭。
丧尸肆虐，人类建造的城镇渐次沦为废墟，无数人命丧尸口，无数人无家可归。
紧接着人类建起了一个个安全区，然而情况并没有太大的好转，黑雨之后数个月，又是绵延了十几日的暴雨，洪水滔天，生灵涂炭。
暴雨之后有虫患，虫患过后是高温，高温过去不久，天地间狂风不止，风停后又是天下大旱，干旱还未结束，凛冬已至。
他们看着人类在这颗星球上苟延残喘。
接下来就像是有人按了加速键，无数灾难蜂拥而至，一灾接着一灾，让人不得喘息，甚至无法辨认先来后到。
暴雪，地震，火山爆发，瘟疫，核污染，酸雨，海啸……还有掺杂在其中的，由人类自己制造的战争。一幕一幕，惨不忍睹。
他们眼看着一个个物种彻底灭绝，而自诩为“万物灵长”的人类，也彻底失去曾经引以为傲的优势，与禽兽无异地在这片土地上挣扎。
置身其外反而看得更清楚，就算有上天入地移山填海的能力，在这场灾难面前，也无人可逃。从几十亿人到几千几百万人，也只用了半场梦到时间。
而这些还不是结束。
最后他们看到的，是从天而降的“落雷”。一颗直径接近二十公里的小行星猛地撞向本就满目疮痍的星球，顷刻之间便摧毁了最大的那片陆地，也让这颗星球彻底沉寂下来。
沉寂并不是意味着尘埃落定，而是万物的彻底死灭。
梦做到最后，所有人几乎都是挣扎着惊醒过来，再忆起梦的内容，只感到无边无际的绝望。
这……真的是梦吗？
第二天一大早，冯芮招待这群人吃早餐时，就看到每个人脸上都挂着黑眼圈。
“睡不惯啊？”她顺口问了一句，“那今天就不留你们了。”
冯芮一点也不好奇他们都经历了些什么，只希望他们吃完早饭赶紧走人，多了一群外人，大家都怪不自在的，还耽误她做事。
大领导和贺颖等人对视了几眼，发现大家都是一副万事休矣的崩溃表情，心里有了预感，“你们……也都梦到了？”
“暴雪，地震，瘟疫，核污染，战争，海啸……还有小行星撞地球？”
一群人你看我我看你，确认过眼神，大家都做了相同的噩梦。
一个人做噩梦可能是偶然，这么多人一起做噩梦，而且是在青莲镇这么个特殊的地方，那就肯定不是偶然了，甚至，那可能并不是一场梦。
大领导表情微沉，出声叫住冯芮，“冯老板，能不能聊聊？”
冯芮正要带几个孩子去检查种植园区呢，闻言站住，“聊什么？”
“昨晚驿站大人给我们……托梦了，冯老板可是知道什么内情？”
大家一起做了相同的梦，除了驿站托梦，也没有更好的解释，况且这些形式上的东西并不重要。
这倒是引起了冯芮的兴趣，桑灿灿只说让她把人留下，还没来得及解释留人做什么，她拉了把椅子在餐桌旁坐下来，“哦？托了什么梦？”
“冯老板不知道？”
冯芮倒也实诚，“我应该知道吗？是我归驿站管，不是驿站归我管。”
大领导抿了抿唇，认真分辨她此话的真假，最后沉声道：“一个星球毁灭、人类灭绝的梦。”
冯芮微微瞪大眼睛，听他说完后，又失望地撇了撇嘴，“还以为你要说啥呢，就这？”
一个异能者忍不住插话，“我们的星球都被小行星砸穿了，人类也彻底灭绝了，这还不够吗？”
冯芮淡淡地斜了他一眼，“现在是什么时候？”
那人一愣，“什么什么时候？”
“现在是末世！”冯芮抬高声音，“不就是因为要走到绝路了，才叫做末世吗？”
“我看你们这些人，怕不是那什么‘人定胜天’、‘坚持就是胜利’的正能量鸡汤听得太多，还真的以为自己就是最厉害的了，那么多物种都灭绝了，人类灭绝有什么奇怪的吗？”
“可、可是……”
“不用跟我可是，都好好想想吧，驿站为什么要给你们托这个梦？”
冯芮起身正要走人，想到什么，忽然又转身看着大领导，认真地说了几句话。
“我知道，你们很多人都对我有意见，认为我霸占着驿站这么个宝贝，自己过好日子，不管别人的死活，但是我这个人吧，一直就挺自私的，也没有什么奉献精神，没有大局观，可没办法，谁让驿站偏偏就选中了我呢。”
“我其实很佩服你们，毫无怨言地顶在所有人的前方，到现在都不放弃，还想尽全力保护整个安全区的人，我没这么伟大，也从来没想变得这么伟大，我就想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承担不起的担子别往我肩上搁。”
“物资和晶核，要是借得了，我也就借了，但我不想明明自己吃着亏，反倒还惹得一身腥，明白我的意思吧？”
“驿站不会无的放矢，托梦给你们肯定有她的用意，不妨好好想想，如果梦里的事会成真，你们以后打算怎么办？”
冯芮这番话也算是说的真情实感了，说完不管对方怎么反应，径直就离开了餐厅。
留下十多个人久久无言。
早餐冯芮给他们准备的是面包、烤肠以及热腾腾的豆浆，这在末世可谓是盛宴了，可没人吃得下。
大领导也是好不容易回过神，才招呼他们，“不管怎么样，先吃点东西再说吧。”
餐厅中这才响起整齐的吞咽声。
用几分钟的时间快速解决了早餐，众人起身准备离开。他们都不是闲人，已经耽搁了一晚，也该回去了。
冯芮甚至没有亲自来送客，只安排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送他们走到镇口，“冯姐姐去照顾温室里的蔬菜了，让我送你们出去。”
小女孩扎着两个羊角辫，走路蹦蹦跳跳的，见大领导冻得嘴都发青了，她犹豫了好久，才一脸不舍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暖手袋，“送给你。”
大领导愣了愣，没有伸手接，“你自己不冷吗？”
小女孩直接把暖手袋塞进他的口袋里，赶紧缩回手，“我冷可以回屋里取暖啊，你们还要走好长的路，别冻坏了。”
已经到了镇口，小女孩说完话就朝他们摆了摆手，又蹦蹦跳跳地回去了。
大领导感受着口袋中的暖意，脸上浮现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走吧，回安全区。”
回去的车上，大领导坐在贺颖身旁，再次说起了昨晚那个梦。
“如果昨晚梦是预兆，倒是和贺队长说的话不谋而合了。”
贺颖轻轻点头，却没有半分猜中的喜悦。未来会越来越糟糕，这也不是值得喜悦的事。
大领导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废墟，曾经的高楼大厦如今都已化作断壁残垣。
“既然已经到了末路，那我们也只能全力以赴，站好最后一班岗了。”
贺颖侧身询问，“您的意思是？”
对方闭上双眼，叹息一声，“尽人事，安天命。”
桑灿灿一边扮作机器人，监督十几个小朋友早读，一边通过系统的监控视频，目送访客离开。
这次来的人都很和气，看他们的态度，以后应该也不会再找麻烦了，她便送上了一场梦当作“谢礼”。
梦的前半段都是现实的写照，后半段则是她根据系统的推测自己编造的，虽然未必会全部符合未来的发展，但也不会相差太远。
给那些人这场梦，倒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他们不要再心存侥幸，别再搞那些毫无意义的勾心斗角和内部争夺，好好享受这最后一段时间。
是的，最后一段时间。
人们总爱讲述那些齐心协力战胜灾难、重建家园的故事，仿佛灾难的存在就是为了被战胜的。这是自信，也是自大。
现实不是故事，没人规定一定会有一个圆满的结局，被打倒了就是被打倒了，被毁灭了就是被毁灭了，末日来了，那也是真的来了。
不再认为自己战无不胜，不再抱有“终有一天一切都会回归正常”的奢望，日子反而可能会好过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