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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君臣见 户书死于寒冰窖,冰窖诡藏三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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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其说人惧怕威胁, 不如说是惧怕未知。

    陈见云盯着杜灵若手上那封文书,淡淡的墨迹透出生宣,折叠之下, 隐约能看几个出字形。

    陈见云正欲再分辨, 耳边却传来内侍的问询。

    “秉笔, 这人……”

    陈见云抬起头,眼前的人已经被捆缚得动弹不得。

    她没有再说话,平静地闭着眼睛, 对周身束缚全然不在意。

    “秉笔……”

    内侍再次问询,陈见云却抬起了一只手, 示意其止声,转身对杜灵若点了点头。

    杜灵若会意,忙深揖一礼, 转头快步朝神武门内去了。

    陈见云这才走到玉霖面前,“你故意在此处拽住了我的徒弟?”

    玉霖点头,坦然地“嗯”了一声。

    陈见云冷哼, “哼, 如果不是他肯帮你, 你现在已经死了。”

    玉霖颔首,“是,我明白,也知道该谢谁。”

    陈见云将玉霖从上到下打量了遍,直唤其名,“玉霖, 从官场到断头台,再到处死的旨意之下,你如今还站得稳。我陈见云在司礼监多年, 从没有见如你一般命贱之人。”

    玉霖闭着眼睛笑了笑,虽被绑缚,却还是矮了矮身子,对陈见云道:“谢秉笔赞赏。”

    陈见云沉默地退几一步,不再答话。提声对左右道:“带她到门后的值房候旨。”

    “是。”

    神武门距文渊阁不远,然而杜灵若仍是一路疾奔,到了文渊阁阶下,却看见了一副惨烈的图景,张药赤着上半身,跪在文渊阁的门槛前,背上的血痕透过裹伤的白布,触目惊心。许颂年没有在阁内伺候,反而冒着寒风,立在张药身边。

    文渊阁内气氛阴沉,除了杨照月在内伺候茶水,其余的宫人都暂避在连廊上。

    杜灵若在阶下站住脚步,许颂年倒是一眼见看见了他,忙暂时撇下张药,提袍走下石阶,至杜灵若面前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杜灵若从袖中取出玉霖交给他的文书。

    许颂年看了一眼,低呵道:“什么东西?怎么可私递……”

    “是那个少司寇的。”

    许颂年眉心一蹙,问道:“你看过了吗?”

    杜灵若摇头。

    许颂年又问道:“人呢?处置了吗?”

    杜灵若忙道:“没有,师傅暂时留着她的性命,让我……让我进来呈递,听……”

    他说着朝殿上看去,“听陛下的旨意。”

    许颂年顺着他的目光转身,也转身朝殿上看了一眼。

    张药身形虽稳,但殿前雪风鞭身,他的肩头和双腿已有些微抖动。然而这些并不要命,要命的是,许颂年头一回觉得,他有些压制不住,这个原本麻木至半死的人了。

    “好。”

    许颂年将文书交还给杜灵若,“你跟我进来。”

    “是。”

    杜灵若跟着许颂年走上石阶,从张药身边行过,浓烈的血腥气和药气,刺得他鼻腔发酸,但擦肩之时,他还是尽力压低声音,对张药说了一句:“放心,人没死。”

    张药撑着地面的手微微一握,侧头看向杜灵若。

    杜灵若在匆忙之间,向他点了点头,跟着许颂年亦步亦趋地跨过门槛,进入内殿。

    鎏金薰笼前,杜灵若跪呈文书。杨照月忙接下来,呈至奉明帝面前。

    奉明帝并未当即展开,只平声文道:“何处递上来的。”

    许颂年答道:“回陛下,是陈见云从神武门上递进来的。”

    “陈见云?”

    奉明帝坐直身子,“他不是办朕的差去了吗?”

    “是……许是有变故……”

    许颂年的话只说到了此处,奉明帝也没有再问,伸手接过文书,一把抖开。

    炉内香将尽,殿内再无人声。

    张药跪在槛外,干冷的雪风一道一道地扑在他的背上,鞭伤已经彻底麻木了,他只觉得,他浑身寒热交织,耳边逐渐响起了嗡鸣。

    良久,纸张揉捏的声音响起,奉明帝的声音一道传来。

    “人处死了吗?”

    杜灵若忙回道:“尚未。”

    “呵。”

    奉明帝笑了一声:“还算有分寸。杜灵若。”

    “奴婢在。”

    奉明帝扬声道:“你去给陈见云传旨,让他带玉霖去御园里候着,朕用过膳,亲自问她。”

    他说完,撑着书案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门前。

    张药面前落下一道灰色的人影,他习惯性地将肩膀压得更低了一些。

    奉明帝低头看着张药,“把衣服捡回来,穿上。”

    张药微怔,人却没动。

    奉明帝抬脚,不轻不重地踢了踢张药撑地的手臂,“你今天跟朕挺腰子还没挺够吗?朕要你办两件差事,第一件差事你办成这样,朕已经赦了你,第二件差事,是你办老了的,若再有错,朕不杀你,朕给你姐姐的恩典,至此就收回了。”

    许颂年在奉明帝身后,低呵张药:“还不快谢恩,穿好衣服退下。”

    谁想站药竟然抬起了头,直视奉明帝:“陛下能赦她吗?”

    奉明帝一时沉默,许颂年的一颗心几乎提到嗓子眼。

    张药却依然哽着喉咙,仰头看着奉明帝。

    奉明帝终于笑了一声,“你这个蠢货,朕不想教了。许颂年啊……”

    “是,奴婢在。”

    奉明帝甩袖背身,“你亲自把他带出去,朕看着他这个样子,心里是真的烦。”

    “罪奴不走。”

    奉明帝顿住脚步,“张药,你在给朕施压,还是威胁朕?”

    张药没有回答,只伏下身,朝着奉明帝的背影,重重地叩了一首。

    玉霖对文渊阁是熟悉的,那一处离内阁值房很近,又有连廊相通,夏避烈日,冬遮寒雪。前太子吴峥少年时,曾在殿内读书。玉霖听赵河明说过,从前殿内遍悬吴峥的字画,后来,太子获罪被废,先帝病死,奉明帝即位后,那些字画也付之一炬。

    文渊阁重新修缮,于奉明二年再度启用,却已不是东宫书房,成了奉明帝的问政之所。

    玉霖在刑部时,每年的霜降后的朝审和之后的秋审,奉明帝都是在这个地方召问法司,裁决案件。

    那个时候的奉明帝,其实并不厌恶玉霖这个人,他甚至很愿意和这个清秀的官员对谈。

    她圆滑,温顺,口齿清晰,言谈温和,并不似赵河明那般执着耿介,立在众官之间,不卑不吭,只为叙情说理,将一件又一件案子的前因后果,刑名依据,慢慢地讲述明白。

    说起来,在刑名一项上,她的话,奉明帝大多都听了,否则也不会让她草拟《律诰》,如今再提那卷《律诰》,奉明帝却觉如鲠在喉。

    天子的《律诰》,出自一个女人之手。

    就算如今她已被废了书道之功,剥了官服,去了士大夫的身份,回到她原本的位置上,她身上仍然承载天子莫名的恨意。

    陈见云带着玉霖绕过文渊阁,雪正初停。

    玉霖在雪廊下略站了站,她明白,奉明帝不会再准许她踏足此殿,召见之所,定在他处。

    因此殿门已关,天子的仪仗也早不在此处。然而殿门前,那个人还赤着上身,沉默地跪着。

    玉霖不禁笑了笑,想此人处世,还真挺憨的。

    手腕上绑绳被人扯了一把,陈见云在旁催促她:“别看了,走吧。”

    “好。”

    玉霖收回目光,跟着陈见云从雪廊上穿了过去。

    过了三大殿,再往后行,就是□□了。

    陈见云将她带入了御园,让她在浮香亭下跪下,云开雾散,雪霁风停,掩映在梅丛中的浮香亭梅香满亭。亭上早已有宫人烧炉备茶。

    玉霖跪地静候,不多时,亭上宫人皆下亭行礼,玉霖也随之叩拜,奉明帝的声音,却她身后传来。

    “起来吧。”

    陈见云等人闻言,神情微怔。

    奉明帝已从玉霖身边行过,一面走一面道:“让她上来,亭上回话。”

    玉霖站起身,手腕仍被绑缚。

    陈见云等人却不敢再牵引她,只能凭她一人,独自踏上亭阶,走入亭中。

    奉明帝挥退宫人,提壶自斟,“不用行礼了,站着吧。”

    玉霖颔首谢过,眼见滚茶入杯,冲得茶叶沉沉浮浮。

    奉明帝抬头看了站在自己面前的玉霖一眼,笑问道:“你我君臣,有多久没见过了。”

    玉霖垂目,“全凭陛下仁义,奴婢才得有今日面圣之时。”

    “呵。”

    奉明帝笑了一身,端茶自饮,“你获罪后,朕一直挺想见见你的,毕竟在朕的眼中,你玉霖从前,算得上一任不错的刑名官。”

    “谢陛下,是奴婢辜负了陛下的恩典。”

    奉明帝侧身对陈见云道:“把她手腕上的绑绳解了,哪有这样面圣的,你们也太不知道规矩了。”

    陈见云上前道:“她有疯病,奴婢们是怕……”

    “怕什么,她能如何?”

    “诶……是。”

    玉霖朝陈见云伸出手,奉明帝看了一眼她的手指,问道:“你递进来的文书是你自己写的吗?”

    玉霖应“是。”

    “字不似当年了。”

    玉霖颔首,“奴婢污了陛下的眼,请陛下恕罪。”

    “无妨,拶刑过后,这是难免的。”

    玉霖手上绑绳被解下,陈见云等人,即刻退出浮香亭。

    玉霖轻轻交叠双手,摁住已然有些发麻的手腕。

    奉明帝亦放下了茶盏,抬手将那道文书在她眼前抖开,“这是你复写的刘氏杀夫案的卷宗?”

    “是。”

    奉明帝垂下手,“和朕裁决所看的不一样,不过,朕信三司,并不信你。”

    玉霖点头:“奴婢明白,奴婢只求陛下信卷宗上所写的最后一句。”

    奉明帝目光垂落纸上,歪斜的字迹可见运笔者手伤不浅,然而最后一句,却是握笔者竭力所写,笔划工整,字骨稳当。

    “户书死于寒冰窖,冰窖诡藏三万金。”

    奉明帝复念此句,念后沉默了须臾,“你在刑部受审的时候,为什么不说这句话。”

    玉霖屈膝跪下,“我若说出去这句话,也许都活不到被押上皮场庙的那一日。”

    奉明帝再问道:“下狱之前,为何不向朕上书?”

    玉霖抬头:“此书出不了内阁,奉不至御前。”

    “那为何不向朕面陈。”

    玉霖看着地面,顿了顿方道:“奴婢若以刑部侍郎之职,面陈陛下,则是逼陛下落刀杀不可杀之人。”

    奉明帝低头看向她:“既然是不可杀之人,朕不见得会落刀。”

    “那陛下就只能杀刑部侍郎了。”

    她说完这句话,垂眸一顿,低道:“可我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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