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拍卖暗夜
地下城的静脉在深夜搏动。
陆见野站在第三层排污枢纽的阴影褶皱里,黑色战术服吸饱了黑暗,让他看起来像一道人形的裂缝。他抬起手腕——特制表盘的磷光指针逆向爬行,像在倒溯时间的沙漏。距离拍卖开场还有十七分钟,每一秒都黏稠如冷却的沥青。
“记住,你现在是‘收藏家泽维尔’。”洛琳的声音从耳后皮下传来,裹着一层电流的毛边,“西海岸废墟城的情绪贩子,专收战争遗物。戒指里的芯片别弄丢——那是你在黑暗里的唯一名字。”
陆见野转动中指上的银戒。戒面雕刻的神经束图案在昏暗中泛起冷冽的微光,像冻僵的血管。他摩挲着那些细微的凸起,仿佛能触到芯片里那个虚构人生的温度。“宾客名单呢?”
“陈砚秋确定出席,但情报显示他是卖家。”洛琳停顿的间隙里传来纸张翻动的窸窣,“你要找的那个买家,藏在更深的水下。”
远处管道传来淤塞的闷响,像巨兽深眠中的肠鸣。陆见野攀上锈蚀的铁梯,每一级都在脚下发出病态的呻吟。梯顶那扇伪装成检修门的入口,边缘渗着昏黄的光——那是“午夜沙龙”的脐带,连接着地上世界的食欲与地下世界的供给。
门向侧滑开时没有声音,只有光影的置换。
暖金色的光涌出来,裹挟着陈年雪茄的苦香、香槟气泡的微酸,以及某种甜腻到令人作呕的香水——像是腐化的栀子混合了福尔马林。门内站着燕尾服仿生人,面部拟真皮肤在嘴角裂开细密的纹路,露出底下金属骨架的冷光。
“请出示邀请函,先生。”
陆见野伸出右手。仿生人握住他的手腕,动作轻柔如情人,但指腹的传感器冰冷如尸。三秒认证,仿生人躬身时脊椎发出精准的机械咔哒声:“欢迎回来,泽维尔先生。您的观景舱已备妥。”
通道的透明壁外,深蓝水体悬浮着巨大的发光体。
那是基因改造的水母,伞盖如教堂穹顶般缓慢舒张,垂落的触须长达数米,每一根都嵌着金色的神经光带。它们游弋的姿态里有某种非自然的韵律,像是被编码的舞蹈。当陆见野抬眼时,最近的一只突然剧烈脉动,金光在伞体内炸开成蛛网状的闪电,触须蜷曲成痛苦的螺旋。
“这是‘记忆水母’。”仿生人侍者用程式化的自豪语气说,“能捕捉人类的情绪涟漪。您看——它尝到了您的警惕。”
陆见野移开视线。通道尽头豁然开朗。
拍卖场是一个沉入地底的巨大碗状空间。中央展示台如祭坛,周围悬浮着三圈透明的球形观景舱,由纤细的合金茎秆固定,像某种邪恶植物结出的果实。舱内人影模糊,在弧面上扭曲变形,如同困在琥珀里的远古昆虫。
但真正令人窒息的是穹顶。
弧形的巨型水族箱构成整个天幕,与地下河系统相连。数以万计的小型水母组成缓慢旋转的星云,幽蓝的光透过水体倾泻而下,在观景舱表面流淌出癫痫般的光斑。低沉的水流共鸣在密闭空间里震荡,像巨兽的心跳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第七排,十三号舱。数字铭牌倒刻——拍卖行的哲学:倒影比实体更真实。
舱门密封时发出真空吸附的轻响。空气里有臭氧的锐利和旧皮革的霉味。躺椅扶手的控制屏亮起拍品清单,冷光照亮陆见野的下半张脸。
第一件:战争英雄的荣耀感
纯度评级:AA
附属记忆:授勋仪式、战友的欢呼、国旗在废墟上升起
第二件:母亲的临终宽恕
纯度评级:AAA
附属记忆:病床、紧握的手、一句“我原谅你”
第三件:圣徒的虔诚
纯度评级:S
附属记忆:无(捐献者剥离了所有记忆,只留纯粹震颤)
清单在此截断。真正的压轴戏从不提前泄露。
陆见野调整耳后通讯器:“能接入系统吗?”
“三层动态加密,需要时间。”洛琳的声音被干扰啃噬出锯齿,“你那边?”
“四十七个宾客,西侧贵宾舱帘幕紧闭。”陆见野从吧台取出冰水,指尖在瓶身敲出密码节奏:发现可疑目标。
穹顶的水母星云突然暗沉。
中央展示台亮起一道垂直的光柱,切割黑暗如手术刀。穿深紫色天鹅绒长袍的拍卖师走上台,半张银质面具遮住眉眼,露出的嘴唇薄如刀片。他的声音经过处理,在每个观景舱内共振: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潜入灵魂的暗层。今夜我们将共享那些不可复制的瞬间。惯例提醒:每件拍品展示时,情绪将弥漫全场。请打开接入设备——让我们一同沉溺。”
金属环从上方降下,贴合太阳穴的瞬间冰凉如蛇吻。
“第一件拍品。”
水晶柱从台心升起。柱体内封存的金色液体缓慢旋转,像是困在琥珀里的烈日。投影文字浮现在柱体表面:
情感峰值:8.7标准单位
峰值持续时间:17分48秒
拍卖师张开双臂:“共享此刻。”
暖意从接入点渗入。起初是微温,随即迅速灼热。陆见野听见幻听的军乐,看见破碎的授勋画面:白手套的手指将勋章别上军装,金属搭扣发出清脆的“咔哒”。
但他在荣耀的核心里尝到了别的东西。
一丝冰冷的空心感。像勋章背后是空洞的胸腔,掌声落下后是无垠的死寂。这位英雄在巅峰时刻,已经预见了一切荣光的速朽。
“起拍价,五十万。”
竞价提示音如电子蝉鸣。控制屏上数字跳动:
55万——3号舱
60万——22号舱
70万——11号舱
最终以九十五万成交,买家又是22号舱。水晶柱沉入黑暗,荣耀感如潮退去,留下心理上的空虚洼地。好几个舱内传来压抑的干呕——情绪戒断反应。
“第二件拍品。”
乳白色的液体在水晶柱内荡漾,表面浮着虹彩的油膜。
情感峰值:9.3标准单位
峰值持续时间:4分12秒
“共享开始。”
这次是温润的包裹感。陆见野仿佛沉入羊水,浑身肌肉松弛。他看见老年斑遍布的手握住年轻罪犯的手,没有怨恨,只有纯粹的宽恕。
但他再次捕捉到了裂缝。
在宽恕的最深处,埋着一粒尖锐的砂:解脱。母亲原谅儿子,不仅因为爱,也因为这是最后的放手。宽恕是礼物,也是枷锁的钥匙。
“起拍价,八十万。”
竞价激烈如搏杀。数字疯跳:
85万——5号舱
100万——17号舱
120万——西侧贵宾舱
西侧贵宾舱出手了。陆见野的瞳孔收缩。
最终价格定格在一百八十万。得主仍是22号舱——那个神秘的钻石权限持有者,连续吞下两件高价拍品,却始终藏在帘幕之后。
“休息二十分钟。”拍卖师鞠躬,“今夜的重头戏,即将揭幕。”
压力解除。陆见野摘下接入环,太阳穴留下两个深红的圆印,像是被某种生物吸吮过的痕迹。
“洛琳?”
“破译了几个词:‘零号’、‘纯度异常’、‘最终测试’。”洛琳声音清晰了些,“陈砚秋在西侧舱,带着四个随从——他们都戴着情绪抑制器。”
“抑制器?”陆见野看向展示台。工作人员正在安装更大的水晶容器,内部布满电极和光纤。“他们在升级共享系统功率。下一件拍品的辐射强度会非常规。”
休息结束。灯光暗下,但穹顶的水母星云开始躁动。
它们聚集成漩涡,向中心收缩,光芒从幽蓝转为暗紫,像是静脉血在皮下淤积。拍卖师重新登台,声音里有了不易察觉的颤抖:
“接下来的拍品,是本行三十年来收集到的最接近‘神圣’的情感。捐献者——‘晨星之子’的最后先知——在交出这份情感后,于冥想中停止了心跳。他说,灵魂最纯净的部分已留人间,肉身再无意义。”
不是水晶柱,而是多面体水晶簇从台心生长而出。内部的无色液体折射出完整光谱,仿佛囚禁着一道微型的彩虹。
情感峰值:10.0标准单位(仪器上限)
峰值持续时间:72小时(连续)
观景舱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10.0——这是理论极限,教科书说超过9.0就可能导致永久性共情损伤。
“由于样本强度过高,我们将分级释放。”拍卖师的声音绷紧,“感到不适者,请立即关闭接入。”
金属环再次降下。陆见野在接触前深吸一口气。
开始。
起初是绝对的宁静,像沉入万米海沟。然后宁静开始震颤——缓慢、宏大、如行星自转的搏动。那不是心跳,是更古老的存在节律。
光在意识中浮现。
没有形象,只有纯粹的光感。温暖但不灼热,明亮但不刺眼。自我边界开始融化,个体与无限存在之间的隔膜在消融。
这就是虔诚:对存在本身的彻底臣服与狂喜。
陆见野的手指抠进皮革,指甲断裂渗血。他在抵抗。这情感太甜美了,甜美得致命。一旦沉溺,人就会心甘情愿地溶解自我。那个先知恐怕不是捐献后选择死亡,而是他的“我”早已融化在了这虔诚的海洋里。
竞价在狂热中进行:
200万起拍
300万——8号舱
500万——西侧贵宾舱
800万——22号舱
就在22号出价的瞬间,陆见野捕捉到了异样。
虔诚的洪流深处,有一丝几乎不可闻的杂音。像圣歌和声中混进了一声呜咽,像圣洁画卷边缘的污渍。那是痛苦——灵魂层面的撕裂。这位圣徒的虔诚,是在巨大痛苦中淬炼出的珍珠。
“一千二百万!”拍卖师声音撕裂,“22号舱出价一千二百万!”
西侧舱沉默。其他舱死寂。
“成交!”
水晶簇沉下。虔诚感退潮留下的空虚,比前两次强烈十倍。呕吐声、啜泣声在多个舱内响起。有人开始短暂失忆——高纯度情感的代价。
陆见野抹去额头的冷汗。22号舱已支付完毕——一千二百万信用点,足以买下第三层的一个街区。那个买家究竟是谁?
灯光没有完全亮起。拍卖师站在渐暗的台上,双手交叠,姿势从表演者变成了报幕人:
“按照惯例,拍卖至此落幕。但是——”他拉长语调,“今夜,我们临时增加了一件特别拍品。它不在目录上,因为直到三小时前,才完成最终检测。”
所有水母同时熄灭。
绝对黑暗持续三秒。然后一束极细的蓝色激光从穹顶射下,如神祇的手指,精准点在展示台中央。一个朴素的银色保险箱缓缓升起,表面只有一串编号:0-001。
“这件拍品没有名字,只有代号。”拍卖师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惊醒噩梦,“鉴定团队争论了六小时。有人认为它是瑕疵品——情感图谱混乱,峰值波动剧烈,完全不符合收藏标准。但也有人认为,它恰恰因此成为无价之宝:因为它捕捉到了人类情感诞生瞬间最原始、最混沌的震颤。”
保险箱盖子滑开。
一支食指长短的玻璃安瓿瓶。瓶内液体浑浊灰白,像暴雨前的积云,又像有什么在内部缓慢沉淀、旋转。手写标签潦草如病历:
零号初泪
来源:未知
提取日期:未知
纯度评级:无法评定
陆见野的呼吸停止了。
不是认识,是身体记得。在看到标签的瞬间,心脏被冰冷的手攥住剧烈收缩。耳膜鼓胀,血液冲上头顶,视野边缘发黑。这不是共享的影响——拍卖师还未启动设备。这是细胞记忆的应激反应。
“这件拍品的特别之处在于,”拍卖师继续说,“它无法分级共享。一旦释放,就是全功率输出。心理承受力弱或安装了抑制装置的宾客,请现在离场。”
几个舱门打开,有人踉跄逃离。但大多数人留下,包括西侧舱和22号舱。
陆见野没有动。手指已嵌进皮革深处,指甲断裂,但他感觉不到疼痛。所有感知都聚焦在那支小小的瓶子上。
通讯器里洛琳急促的声音:“陆见野?你生命体征异常!心率180,血——”
“闭嘴。”他从牙缝挤出两个字。
拍卖师戴上特制的黑色手套,指尖连着导线。他小心翼翼取出安瓿瓶,插入布满感应器的金属底座。指示灯从绿跳到黄,最后停在刺眼的血红。
“共享开始。”
太迟了。
第一波冲击是生理剧痛。冰锥刺入太阳穴,在大脑深处搅动。陆见野听见自己牙齿咯咯作响,肌肉痉挛,在躺椅上蜷缩成胎儿的姿态。然后情绪来了。
不是单一情感,是无数情感同时爆炸:恐惧、愤怒、悲伤、困惑、孤独、渴望……它们没有层次,像被暴力混合的颜料,最后污浊成灰黑。在这混沌中,有某个尖锐的东西在不断穿刺——失去。根本性的、彻底的失去,仿佛灵魂被撕走一大块,留下血淋淋的空洞。
记忆碎片闪烁:
沾满血的手。金属门缓缓关闭,门缝里最后一线光。冰冷液体注入血管的刺痛。许多声音在尖叫、哭泣、哀求,最后归于死寂。
最清晰的,是一个数字:0。
白色背景,黑色字体,印在金属铭牌上。数字旋转、放大,充斥整个视野。
“啊……”
压抑的呻吟从喉咙溢出。他意识到自己在流泪,但泪水冰凉如深海。接入环发烫——不是设备过热,是他的神经电流过载。
整个拍卖场死寂。没有竞价声,只有压抑的喘息和失控的呜咽。这件拍品在无差别攻击每个人的心理防线。
不知过了多久——一分钟或一世纪——共享结束。
陆见野瘫在躺椅上,浑身冷汗浸透。他睁眼,视线模糊。透过舱壁,看见其他舱内的景象:有人昏迷,有人呕吐,有人在疯狂抓挠自己的脸。这不是“初泪”,是毒药,是精神污染的源头。
拍卖师扶着台缘勉强站稳。他摘下面具,露出苍白汗湿的脸,声音嘶哑:
“起拍价……三百万。”
死寂持续五秒。
西侧贵宾舱的帘幕缓缓拉开。
穿深灰色西装的男人走到舱边,手扶栏杆。四十岁上下,头发一丝不苟,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平静无波,仿佛刚才的情绪风暴只是微风。他戴着黑色皮质手套——情绪抑制器的外接终端。
“五百万。”陈砚秋说。
陆见野认出了那张脸。净化局内部通报上的照片:秦守正的副手,理论上负责伦理监督。
“六百万。”另一个声音响起。
22号舱。帘幕未开,声音经过处理,雌雄莫辨,带着电子合成的沙哑。
“八百万。”陈砚秋没有回头。
“一千万。”
“一千五百万。”
竞价变成两个人的决斗。数字疯狂攀升:
三千万
五千万
八千万
陈砚秋最后一次出价:“一亿。”
22号舱沉默。漫长的十秒后,电子音说:“放弃。”
拍卖师颤抖举槌:“一亿……成交!”
槌落。
陆见野在那一瞬间解开安全带。舱门需要统一解锁,但他等不了了。他抽出靴筒里的战术匕首——高频振动分子刃——刺入舱门密封条。匕首嗡鸣,金属发红熔化。
“陆见野,你要干什么?!”洛琳在通讯器里喊。
“那东西是我的。”声音冰冷如铁,“我得拿回来。”
舱门撬开缝隙。他侧身挤出,落在悬浮舱下方的金属走道上。工作人员正从侧门涌入准备交接。陈砚秋已在四名随从簇拥下走向后台。
陆见野像影子一样跟上。
后台区域阴冷如停尸房。走廊两侧排列着冷冻储藏柜,柜门闪烁样本编号的幽光。空气里消毒水味混着一丝甜腥——高纯度情绪样本的挥发气息。长期在此工作的人会患上共情失调症,分不清哪些情绪是自己的,哪些是样本残留。
陈砚秋一行人走进走廊尽头的房间。门未关严,漏出一线光。陆见野贴墙靠近,透过门缝向内看。
房间像实验室。中央操作台,周围是分析仪器。陈砚秋脱掉西装递给随从,走到台前打开保险箱,取出“零号初泪”安瓿瓶,对着灯光观察。
“纯度检测结果?”他问。
穿白大褂的技术员调出全息投影:“情感熵值超出测量范围,峰值波动曲线不符合任何已知人类情感图谱。但最异常的是这个——”数据流跳动,“样本内部检测到微量的‘墟质’残留。”
陈砚秋的眼镜片反射着数据光:“多少?”
“0.0003皮克。几乎可忽略不计,但确实存在。”
房间陷入短暂沉默。陆见野屏住呼吸。“墟质”——禁忌档案里的词。第一次情绪灾难时从“墟城”核心泄漏的物质基础,纯粹情绪的物理载体。净化局成立的首要任务就是封存所有墟质。
“零号初泪”里怎么会有墟质残留?
“我们找对方向了。”陈砚秋小心放回安瓿瓶,但没关箱盖。他转身从冷藏柜取出另外十一支一模一样的瓶子,逐一摆放在操作台上。
每支瓶身都有手写标签:
零号-002:初怒
零号-003:初惧
零号-004:初妄
……
直到零号-011:初墟
最后,陈砚秋从冷藏柜最深处取出一个黑色金属容器。表面无标识,只有指纹锁。拇指按下,盖子滑开。
里面是一支更大的玻璃柱。柱内液体是纯粹的黑,不反射任何光线,像把一小片夜空囚禁在了玻璃里。标签上只有一行字:
零号终极体——“墟城”
陈砚秋凝视那柱黑色液体,脸上第一次露出近似虔诚的表情。他取出加密通讯器,按下通话键:
“素材收集完成,可以开始最终融合了。”
模糊的回应从听筒渗出。陈砚秋点头:“是的,所有‘初代样本’都已就位。情绪谱系完整,墟质反应确认。唯一问题是零号初泪的供体还活着,可能会产生共鸣干扰。建议在融合前进行清理。”
陆见野后背寒毛全部竖起。
供体还活着——说的是他。
通讯结束。陈砚秋指挥技术员将十二支安瓿瓶装入特制运输箱。那个装着“墟城”的黑色容器被单独放入手提保险箱,由陈砚秋亲自提着。
他们准备离开。
陆见野迅速后退躲进拐角阴影。现在动手抢,还是跟踪?对方五人都有武装,这里是拍卖行地盘,一旦闹大他可能走不出去。但若让他们带走样本,“最终融合”开始,一切就来不及了。
犹豫的瞬间,走廊另一头传来脚步声。
不是陈砚秋的人——是拍卖行保安队,至少八人,手持电击棍和情绪抑制枪,正快速包抄。警报被触发了。
陆见野暗骂一声,转身冲向应急通道。门锁死,他一脚踹开冲进黑暗楼梯间。上方下方都传来更多脚步声,安保系统全面启动。
他向下狂奔。第三层,第二层,第一层……楼梯尽头是厚重防火门,门后传来汹涌水流声。陆见野撞开门冲出去——
眼前是地下河主河道。
巨大拱形空间里,浑浊河水奔腾咆哮。河岸两侧是锈蚀管道和废弃机械。穹顶应急灯微弱如垂死萤火,照亮河面漂浮的垃圾和油污。这里已是地下城第一层边缘,再往外就是废墟区交界带。
身后追兵声音逼近。陆见野看了眼湍急的河水——跳下去可能被卷进泵机绞碎,也可能在污水中窒息。但他没有选择。
他纵身跃入黑暗水流。
冰冷瞬间吞噬全身。河水灌入口鼻,带着铁锈和腐烂的浓烈臭味。他在水下挣扎上浮,抓住漂浮的木头稳住身体。回头望去,追兵站在河岸边缘用手电扫射水面,但没有下水。
他们放弃了。
陆见野顺水流向下漂去。寒冷让他发抖,但头脑异常清醒。陈砚秋的话在耳边回响:
“零号终极体——‘墟城’”
“可以开始最终融合了”
“供体还活着,可能会产生共鸣干扰”
他抹去脸上污水,在黑暗中露出冰冷的笑。
原来如此。他不是偶然被卷入的。他就是那个“零号”,是实验的一部分,是拼图上遗失的最后一块。秦守正和陈砚秋,这些本该保护人类免受情绪灾难的人,正在暗中收集最原始、最危险的情绪样本,试图“融合”出什么东西。
而那东西的名字,叫做“墟城”。
陆见野抓紧浮木,在奔腾河水中闭上眼睛。他感觉到胸口深处,那个空了多年的地方,正在隐隐作痛。那不是情绪,是空洞在共振,像一口被敲响的丧钟。
漂向未知的黑暗深处,他知道——
真正的战争,现在才刚开始。而他是被选中的兵器,也是待销毁的证据。在这座吃人的城市里,他必须赶在被清理之前,先咬断猎人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