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夜幕低垂,灯火阑珊,马车驶过热闹繁华的主街往城东驶去。碾过青板路,马车停在了一座宅子前,宅子大门下灯笼高挂,一个衣着整齐的小厮看到马车迎了上来。
马车车帘掀起,小厮看着一对男女走下马车,男女样貌出众,两人的衣裳上绣着纹样精巧的青竹。待两人站定,小厮迎了上去。
“请出示您的玉牌。”
郁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方正的玉牌递了上去,而被夫君牵着的冯十一抬眸看了眼前的宅子,普普通通的宅门,普普通通的墙,看着就是个民居,怎会到这来用膳,难不成是他舅舅家。
冯十一自顾自猜着的时候,小厮接过玉牌,推开大门小厮引着他们进了宅院后,冯十一这才发觉全然不是她猜想的那样。
普普通通的大门后是占地盛广的园林宅院,水榭回廊蜿蜒曲折,亭台楼阁,长廊画壁,错落其中。踏上入门后的第一道石板桥,还能看到桥下被烛火照亮的蜿蜒河道,河道上还有游船飘荡其中。
都说江南秀丽,文人雅致,所居园林更是一步一景,冯十一本还不以为然,直到她看到眼前的宅院。
谁能知道,一道连门匾都没有的大门后会是这样的光景。
宅院里人不少,各个都衣着光鲜,一看便知这些人不是富庶人家就是权势人家的。
冯十一也明白了,这是座只接待权贵有钱人家的私宅。
冯十一环上夫君的臂膀,侧脸仰头道:“夫君,舅舅是做什么的?”
都要见面了,冯十一才想起这么一问。
郁明:“舅舅如今就在官场中谋个小职。”
当官的啊!
身为杀手,冯十一一向最厌恶和官场的人打交道。可如今,是她夫君的舅舅,冯十一强打精神,扯了一个笑脸。
跟着小厮走了许久,穿过一个偌大的花园,小厮带着他们走到了一道回廊前停下。
“客官,到了。”
回廊曲折,廊下是幽幽开满莲花的水池,回廊尽头是一处水榭。水榭四周挂满了白纱,白纱飘飘荡荡,隐约可见其中正坐着人。
一向什么都不怕的冯十一看着水榭里的人影突然心生了怯意,郁明偏头对她笑了笑。
“娘子若不自在,不见也没什么的
。”
冯十一哪容自己的夫君看低自己。
“见。”
短短一字,郁明听出了一种视死如归的坚决感,郁明噙着笑轻笑了一声。他侧身看下了身后的忠平。
“把东西给我,你就在这候着吧。”
一手拎着他娘子花了半日才选下的礼,一手牵着他娘子的手,郁明抬腿往水榭走去。
越走越近,冯十一心狂跳,殊不知水榭内一贯端庄冷静的节度使夫人也有些坐立不安。
“你也是,昨日才告诉我。这礼都来不及备,阿怀这么多年没有消息。如今为了他的娘子露了面,定然很是在意,我这当舅母的第一面也不好失了礼。”
陈渡瞥了一眼堆在一侧的高高低低的匣子,闷下一杯酒。
“只要你能劝她留在苏州,往后还愁没有见面的机会吧。”
陈夫人一顿,随后叹口气:“也不知道阿怀的娘子是什么脾性,若是乖巧的许是能听我劝劝。”
陈渡没接自己夫人话茬,他的外甥他了解,看似变了性子,但根还在那。
能让他外甥放在心上的可不会是什么乖巧女子。
陈渡喝着酒,陈夫人还想继续与他说几句,只听身后传来了脚步声,随后便是一声清朗的:“舅舅,舅母。”
听到声音,陈渡放下酒杯,陈夫人猛然回头。
一回头,看到站在水榭边的一双男女。
陈夫人红了眼:“阿怀。”
一直跟在自己夫君身侧,本还有些忐忑的冯十一,看到水榭里的端庄夫人瞬间红了的眼眶不由疑惑。
怎么每个人见过她的夫君都要哭上一回。
冯十一的视线从陈夫人身上移开,看向了端坐在主位上的男人。
男人身型高大健硕,面容威严,即使身着常服,都难掩其一身威势。
冯十一虽不爱和官场的人打交道,但不代表她未见过。这般威势只是一个小官?
冯十一种种疑惑之时,她身侧的人动了,牵着她往圆桌走去。
两人走到陈夫人面前立定,郁明又唤了一声“舅母。”
冯十一下意识也跟着唤了一身“舅母。”
十年未见,再见,曾经的那个少年郎也成了大人,身侧还带着自己的夫人。陈夫人心中五味杂陈,又酸又涩又欣慰。她抹了抹含在眼眶中的泪。
“好好好,快,快坐下。”
郁明牵着娘子在下首坐下,然后他才看向自他们进来就一声未吭的男人。
“舅舅。”
冯十一又跟着唤了一声:“舅舅。”
坐在主座的陈渡终于开口。
“嗯。”
陈渡惜字如金,郁明蹙了蹙眉,陈夫人则坐在冯十一身侧,牵起她的手。
“别见怪啊,阿怀舅舅就是这样,天生冷脸不爱说话。”
什么冷脸不爱说话,冯十一都没听进去,她的注意力都在陈夫人牵着她的那只手啊。
夫君舅母的手,好暖好软啊。
冯十一没说话,陈夫人继续道:
“你们新婚的时候,我们抽不开身,没去。但一直想见见你。他们舅甥两,都瞒着我,我也是昨日才知道你们到苏州了。不然我早就去见你了。阿怀眼光好,找了个好看的娘子。也怪不得把你藏的那么紧,连你的闺名都不曾告诉过我们。你在家中时,长辈都是如何唤你的?”
冯十一垂头:“舅母唤我十一便好。”
陈夫人:“十一?那想来你在家中排行十一了。”
冯十一沉默后点了点头。
她确实是排行十一,只不过不是在家中。
陈夫人正拉冯十一说着话呢,白纱又被撩起,一众样貌秀美的侍女翩然而入,手中端着托盘。托盘上是各式各色的菜,不过一会就摆满了整张桌子。
“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阿怀舅舅就做主让人都准备了些。”
冯十一这才又看向主位上的那个男人,只见他听夫人这么说,不自在掩嘴轻咳了下。
“好了,用膳吧。”
江南菜色普遍清淡,这苏州菜更是多了几分甜,冯十一其实并吃不惯。她装模作样夹了几口,凑到了她夫君耳侧。
“夫君,舅母怎么叫你阿怀啊?”
冯十一方才就注意到了。
郁明夹菜的手一顿:“幼时小名。”
冯十一没有多思,哦了一声又直了身子。
食不言寝不语,用膳时除了陈夫人偶尔和冯十一说几句,桌上都很安静。用了膳,侍女们又鱼贯而入,将桌上的碗碟撤下,换上了茶。
喝着茶,郁明在冯十一频频的眼神示意下,拿出了他拎进来的礼。
“舅舅,舅母,这是娘子特地为你们挑选的。”
郁明手捧两个匣子,各放了一个到陈渡和陈夫人面前。
虽都是匣子,但大小差别有些大,放在陈夫人面前的那个匣子方方正正,又高又宽。
陈夫人一边说着不用送礼,一边出于礼数把匣子打开。
刚一打开,陈夫人就被匣子里折射出来的光闪了眼。
那是一套及其重工的首饰,金饰为底,雕刻着如意纹,上头更是坠着大颗的东珠还有红宝石。只一眼,陈夫人就喜欢上了。冯十一一直盯着陈夫人看呢,看她打开匣子后面上波澜不惊,一时也不知她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这可是她花了大价钱,又趁着她夫君转身看其他首饰时她威胁了首饰铺东家,首饰铺东家这才肯卖的镇店之宝。
冯十一目光灼灼,陈夫人抬起头,笑了。
“我很喜欢,十一真是有心了。”
听到此,冯十一才松了口气,郁明也捏了捏她的手,以示安抚。
陈夫人说完阖上了自己面前的匣子,然后看向她的夫君。冯十一也随之看向那个吃饭全程都面容冷酷的舅舅。
郁明:“舅舅不打开看看吗?”
陈渡抬头,对上了一双平静的眼眸。看着那双眼,陈渡轻咳一声,打开了他面前那个长型的匣子。
匣子里放着的是一把普普通通的短刀,刀柄普通,刀鞘更是平平无奇。陈渡面容平静,抬手从匣子中拿出了那把短刀。刀柄出鞘,寒光闪过,陈渡眼眸一亮,面露惊喜。
“好刀。”
比起陈夫人的波澜不惊,陈渡的反应明眼人一看便知,他喜欢那把刀。
冯十一面上露出了笑,得意的笑。
她的刀,不信习武之人见了会不喜欢。
郁明却是睨了他舅舅一眼,然后淡淡道:
“这是娘子家中长辈送的,一直珍藏着。听闻舅舅习武,这才舍得拿出来送舅舅。”
其实事实是,郁明到今日才知,他娘子的箱笼里还藏着刀。他娘子说是家中长辈送的,以防万一,他也就这么信了。
陈渡的手从刀身上抚过,看着好刀,又听郁明的话,他终于露出了笑意。
“有心了。”
把刀收回刀鞘,陈渡看了自己的夫人一眼。
“我也准备了些东西,是阿怀的母亲一直存放在我这,让我等阿怀娶妻时转交给他的娘子的,今日我也都带来了。”
郁明听到此,眉眼黯了黯,冯十一则看向堆在地上的那些匣子。
“带回去,慢慢看吧。最上头的两个匣子是我和你们舅母送你们的新婚礼还有见面礼,其余的都是阿怀母亲留下的。”
冯十一本有些好奇,听到此话,压下了好奇之心。
喝着茶,陈夫人拉着冯十一一直说着话,冯十一除了点头便是嗯,偶尔搭腔才说两句。冯十一一副安静恬静的模样,让陈夫人越看笑意越盛。没一会,陈夫人牵起了冯十一。
“我带十一到外头走走,你们舅甥俩聊。”
突然被陈夫人拉起,冯十一还有些茫然,郁明却笑笑。
“娘子去吧,芙园夜间景致甚美,娘子陪舅母四下走走吧。”
待陈夫人拉着冯十一走出水榭,看着她们走出一些距离后,郁明回过头,冷了脸。
“舅舅若是不想吃这顿饭,何必安排。”
陈渡突然遭了外甥的冷脸,也有些懵了。
“你什么意思?”
郁明冷哼一声:“舅舅什么意思?今夜一直冷着脸,舅舅若还是气我只管冲我撒气,又何必在我娘子面板着脸。”
陈渡这才后知后觉,他笑了笑,气笑的。
“你还管起我脸色来了。我是长辈,难不成要我嬉笑着和你娘子说话吗?那成什么样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郁明懒得争辩。
他舅舅,真是又有武将的粗俗,又有文人的迂腐。
舅甥两就这样又置起了气,过了许久,他们各自的夫人没回来,倒来了一
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老者进来先是躬了躬身,然后恭敬道:
“节使,我们几人都把过少夫人的脉了。少夫人脉象强健有力,很是康健。”
听到老者的话,郁明心中先是如释重负,随之是汹涌的惊喜。
老赵所言非虚,他娘子的身子真的调养好了。
听到老者的话,陈渡也松了一口气,谁也不想自己的外甥娶个病秧子。随后陈渡看向面上难掩喜色的外甥一眼。
“给他也把把脉。”
老者依言走到郁明面前。
“麻烦公子伸手。”
郁明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压下了心中情绪。
“不用了,我已经有医师照看了。”
听到郁明拒绝,陈渡眉眼一瞪,刚想发火,看到老者还在一侧,他摆了摆手。
“你先下去。”
老者刚退下,陈渡就发作了。
“你想干什么?刚给你娘子把了脉,知道你娘子无事,你就开始给老子耍赖了是吗?”
郁明眉眼淡淡:“舅舅,我真的有医师在照看了。我娶娘子了,我会惜命的。”
娘子,娘子,又是娘子。
陈渡一口气堵在咽喉上,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冯十一再回到水榭时,就发觉水榭内气氛似乎有些不对。但冯十一并不擅长识人情绪,倒是陈夫人,一看就知这舅甥俩又闹别扭了。
陈夫人:“时辰也不早了,阿怀先带着十一回去吧。过两日,中秋佳节,你带十一到城外的庄子上,我们一起看灯赏月。”
中秋节?
郁明看向自己的娘子,她却移开了视线并不看他。
冯十一不看他是有些心虚,今日白日时,他和她提了见了舅舅和舅母后就启程回竹溪镇的事,但她在苏州的事还没有了结。正愁该用什么理由留下时,他舅母将理由送上了门。
而陈夫人,在目送两人离开后,转头看向自己的夫君,面露喜色。
“阿怀眼光真不错,十一虽然出身不高,但性情温婉,长得也好。方才我问她喜不喜欢苏州,她还应了我,想来阿怀会留在苏州了。”
陈夫人很高兴,陈渡面上虽冷,但心中也不由一动。
能留在苏州就好,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他也能看顾着。他就这么一个外甥了,总得保他一世平安。
另一头,冯十一随着夫君往外走,心中也大松一口气。
见长辈,没她想的那么难。他舅母就如他所言,性情豁达,对她也很温柔。他舅舅虽冷脸,但也没做出让人为难的事。冯十一松气之时,郁明看向她。
“娘子想吃些什么?”
冯十一:“嗯?”
郁明:“娘子晚膳都没用几口。忠平说主街上有家酒楼,菜色新颖。我带娘子去试试?”
冯十一没想到他注意到了这些。上了马车,冯十一环上了他的臂弯贴近他怀里。
“夫君,舅母身子是不是不好啊。方才舅母找了许多医师把脉,顺道还把了我的脉。”
郁明被问的一怔。
他舅母身子没问题,这些医师是为她准备的。而今夜,除了让舅舅,舅母见见她,更重要的是让医师给她把脉。
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尖,柔软在怀,郁明咽喉吞咽了一下。
她身子康健,那他似乎也就不用再顾忌那么多了......
而冯十一,正贴着自己夫君胸膛,没有看到他面色的轻微变化。
夜深了,郁明没有带娘子下马车,而是让忠平去酒楼里买,他带娘子在车上坐着。
“娘子喜欢舅母吗?舅母很喜欢娘子。”
冯十一原本的打算,就是把今夜的晚膳应付过去。她没想讨任何人喜欢,也没想着亲近任何人。但是他的舅母,太温柔了些。她已经忘了有长辈关怀是什么感受了,直到今夜。但冯十一也没有说,只是揪着他的衣角无意识打着转。
郁明机敏,也察觉到了自己娘子情绪似乎不对,他没有再问,而是就这么拥着她。
车厢寂静,忠平久久未归,郁明看向今夜一直都很安静的娘子。
“娘子要不要看看母亲留下了什么?”
说到这,冯十一起了兴趣。她刚想点头,外头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喧闹声。喧闹声不似寻常,隐约还能听到尖叫声。夫妇俩同时变了脸色,冯十一直起了身子,郁明则抿着唇掀开了车帘。
车帘外不见喧闹场景,只见浓浓黑烟。
于此同时,忠平拎着食盒终于出现,忠平面容也很紧绷。
“先生,似乎出事了。”
郁明冷眸:“回去。绕开走。”
说完郁明转头看向娘子。
“娘子,别怕,没事的。”
冯十一看似随之点了点头,但她的眼神却未曾从车窗外移开。
一行三人回到宅院,韩伯一无所知,开门时还一脸喜色。
“先生娘子回来啦。”
说完,韩伯才发现三人的脸色都很严肃。
“怎么这是?”
郁明:“今夜把门都栓好。”
带着娘子回了正屋,又把娘子送进屋,郁明又折了出来。
“去,找舅舅要些人。”
交代完忠平,郁明又回了屋,回屋只见他娘子坐在桌前看着食盒发呆。
“娘子,怎么了?”
冯十一抬眸:“夫君,我怕。这几日我们就别出门了吧。”
管他外面发生了什么,只要不出门,又有她在身侧,总不会伤到他。
而郁明,听到此话,上前从背后环住她。
“没事,有我在呢。我不会让娘子出事的。”
本听说娘子身子康健,生了些其他念头的郁明,此时心如止水。
这一夜,夫妇俩谁都没有真正熟睡,时刻保持着警惕,但为了不让对方察觉,都笔挺挺躺着,做出了深睡的模样。天方明,夫妇俩都睁了眼,看到对方也醒了都有些讶异。
既然醒了,自然是再躺不下去了。夫妇俩刚起身,门被叩响。郁明先穿上了衣下了榻去开门。门外的是忠平。
“先生,那个褚公子带着小云姑娘来了。”
郁明眼眸一闪,屋内冯十一穿衣的手一顿。
褚十三,他是真的不想活了。
郁明回头:“娘子慢慢更衣,我先出去看看。”
迈出门,阖上门,又走出一段距离。
“去查查。他到底是何人。”
郁明没有和自己娘子多说自己的过往,他也未曾想细探究自己娘子的过往。但这褚清,处处显出怪异。他确信自己的娘子未曾和褚清说过他们所居之处,那他又是怎么知道的,还寻上门来。
忠平点头:“是。”
郁明一踏进正厅,就见到了端坐在圈椅上的褚清,还有四转乱转的小云,小云见到他进来,咧嘴一笑。
“姐夫。”
这一声姐夫让郁明笑了,也让褚清淡了笑意。
褚清站起身:“郁夫子,叨扰了。我有急事需要离开苏州两日,带着小云有些不便,思来想去还是想把小云托付给你们两日,待我回来便接走她。也不知郁夫子方不方便。”
郁明:“只是几日的话,可以的。”
褚清:“怎么?郁夫子要离开苏州了吗?”
郁明:“学馆只是暂托给他人,是该回去了。”
褚清:“原是如此。若不是那日为购置宅院凑巧路过此地,小云看到郁夫子的小厮路过,我还不知道郁夫子在苏州有座这么好的宅院。郁夫子要回去,这么好的宅院空着也是可惜,不知有没有意出手,我正好想买宅子。”
听到这话,郁明转眼看向小云,小云点着头。
“是我,是我看到忠平的。”
郁明不动神色挪回眼神。
“这宅院是我母亲留下的,无意售卖。褚兄再看看其他的,苏州宅院多得很,总有合褚兄心意的。”
褚清面露惋惜:“可惜了。”
说话间,屋外传来脚步声,两人齐齐转头,冯十一从屋外跨进门。
“你们怎么来了?”
当着她夫君的面,冯十一连寒暄都免了,径直发问。可见她已经彻底没了耐心。
褚清面前笑意未减:“我要出城几日,所以想把小云托付给你和郁夫子,郁夫子已经应下了。”
冯十一眯了眯眼,细细
打量褚清,试图看出他又在做什么妖。只可惜,褚清一脸坦然,面色不改。
看了一会,冯十一放弃了。
“只三日,最多三日。”
郁明不知道他娘子为何今日态度有些强硬,但他也插不上嘴。
褚清:“好。”
随后褚清看向郁明,挑眉一笑。
“郁夫子,我有几句话想同十一私下说,你不介意吧。”
介意,郁明自然介意。但面对他娘子扫过来的眼神,郁明只能扯了扯嘴角,温和道:“不介意。”
郁明眼看着自己的娘子和旁人迈出正厅,走到了院子里。郁明的视线片刻未移,只见他娘子面色淡淡,和褚清也始终保持着距离。
而冯十一,从面上看淡淡的,但实则都咬了牙。
“你到底想做什么?”
褚清扬起了笑:“十一,我说我想你了你信吗?”
冯十一:“滚。”
褚清轻笑一声:“你总是这么伤我的心。”
冯十一:“没正事,就赶紧滚。三日后,我见不到你来接人,我就把她赶到大街上去。”
褚清:“十一,别总是说些自己做不到的狠话。三日后,我会来的。送小云只不过是个掩护罢了,我来,是有正事和你说。”
冯十一:“什么?”
褚清:“昨夜镇北侯府的人都死了,不是我们的人动的手。”
所以昨夜的喧嚣是因为镇北侯府的人。
冯十一心里有了底,同时也高兴。
这糟心事总算了结了,都不需要她出手。虽然说好的五成没了,但她也乐得自在。
冯十一还没笑呢,就听他又道:
“但是,镇北侯府一行人中的那个镇北侯世子是假的。”
冯十一一愣:“假的?那真的去哪了?”
真的都丢了,这单子还做个屁。
青衣阁的杀手一向只管杀,不管找,阁中真正负责情报的另有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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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清:“我已经让九娘来了。她会找到人的,在找到人前,你得在苏州多住些时日了。”
冯十一想都没想,一口回绝。
“不可能,最多十日。十日后,不管人找没找到,这单子我都不会再管了。褚十三,不过一个狗屁承诺,我愿意折腾这一趟,已经是按捺住脾气了。你知道的,我没有再多耐心了。”
褚清低头:“好,就十日。”
话完,冯十一压了压心中的郁燥。
“就这事,让时寅来就行了。你来做什么?”
褚清弯了弯腰,凑近冯十一面前,压低了音量。
“原来你还不知道啊,昨夜起,这宅院附近就被人重重围了。时寅进不来,只能我来了。”
冯十一面色一变,褚清继续道:“放心,不是杀你的,看着似乎是护着这座宅院的。十一,你挑的这位夫君,似乎身份不简单呢?真的只是个教书先生吗?”
褚清话音刚落,冯十一就皱起了眉,她沉思之际,褚清抬起手抚过了她额前的碎发,将碎发掖到了她的耳后。做完这一个动作,褚清直起身子,再转身,果然对上了一双深沉的眼眸。
看着那双眼,褚清不在意笑笑,笑中甚至带着一丝恶劣的挑衅。
“郁夫子,我事急,先走了。待我回来,请你喝酒。”
亲眼目睹他给自己的娘子掖发,而他的娘子也不避,郁明没当即沉了脸,都是他在克制着。所以他更不想搭褚清的话。
而褚清,似乎也没想听他回答,说完就转了身。
褚清转身走了,他娘子却还定在原地久久未动。郁明察觉到了不对劲,迈腿过去,走到近前,发现他娘子在愣神。
“娘子,怎么了?”
冯十一抬眸,看着那张温和中透着关切的温润面庞,细细看了两眼后,摇了摇头。
“无事,昨夜有些没睡好。这出来了才觉着又有些累,我想回房再歇会,夫君找间屋子让小云先住下吧。”
郁明:“那我送娘子回屋吧。送完娘子,我再安置小云。”
冯十一没有拒绝,任由他牵上了自己的手。
宅院外,一直面上带笑的人也敛了笑意,在迈上马车前,他对着身着黑衣的马夫道:“去查,查清楚他到底是何人。然后,杀了他!”
她想走,他就放她离开。
她想寻个教书先生成婚,他就任由她成婚。
他可以给她想要的一切,不过是放她出去玩乐一段时日,他终归会让她回到他的身侧。
什么夫子,夫君,不过是供她一时玩乐的工具人罢了。可没想到,他的十一,真能给他制造惊喜。
不过,这样更有意思了不是吗?
在众多暗中视线的注视下,马车驶离了巷子。而冯十一,也借着睡回笼觉的名义暂时摆脱了自己的夫君,她悄无声息攀上了一处墙角,还没探头,冯十一就察觉到了多道气息。
冯十一滑下墙壁,沉了脸。
褚十三没有说谎,宅院外确实守了很多人。
这些人是谁,到底为何而来,真是为了护卫他们安危吗?为何要护,她夫君到底是谁?
不过一息,冯十一心中腾起无数疑问。
与此同时,把小云交给了韩伯的郁明,也知道了昨夜发生了什么事,而忠平说的更详细些。
“节帅派人来传话,说昨夜镇北侯府的人死前都经过酷刑,都受过审讯,杀他们的人似乎想从他们嘴里撬出什么。就是不知道,动手的人是要审出镇北侯世子所在,还是那封信。”
郁明:“知道是何人动的手吗?”
忠平摇头:“传话的人未说,只是说节帅想见见您。”
郁明皱眉,一直观察着主子脸色的忠平默默道:
“主子是担忧娘子的安危吗?府外如今都是节帅派来的人,连只鸟都飞不过,主子不必忧心。”
郁明沉思片刻:“你留在宅子里,让韩伯套马车。”
忠平应声离去,郁明也转身回了正房。
推开门,床榻上的人背对着他一动未动,似乎睡沉了。郁明轻手轻脚走近,坐在床沿上,然后搭上她纤瘦的肩头。刚搭上,她动了动,然后转过了身,脸上带着一丝困顿。
“夫君,怎么了?”
郁明抚了抚她的脸。
“舅舅有事寻我,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冯十一坐起身子。
“不是说了这两日不出门的吗?”
郁明面露歉意:“我很快回来。”
冯十一抿了嘴没有说话,郁明也看出她似乎有些不悦。他低头,轻轻吻了她一下。
“我去和舅舅告个别,待我回来我们就回竹溪镇吧。”
昨日,见她和舅母处得不错,而她也没有双亲了,应该也许久没有过个团圆中秋了。他这才想留两日,让她过个热闹中秋。
他抱着这样的念头,可没想到这混乱来的这么快。他是答应了她这两日不出门,但是他除了去探听昨夜动手的背后之人外,也是打算和舅舅告别的。
苏州不能再留了。
上一回,他不告而别,这一回,他总得去知会他舅舅一声。
坐在床榻上的冯十一顿住。
怎么又要回竹溪镇了?
冯十一:“不是答应了舅母吗?还有小云呢?”
郁明一愣,他险些忘了小云的存在。
冯十一:“夫君先去吧,待你回来我们再议吧。”
她如今脑中一团麻,不想和他纠缠这个问题。
郁明也没继续,揉了揉她的脑袋起了身。
“我很快就回来。”
依旧是上次的那处隐秘民居,郁明一进去就看到了他的舅舅板着脸,面容严肃。
“舅舅。”
陈渡抬起眸。
“来了,坐吧。”
郁明走到茶案前坐下,刚坐下,他就直入主题。
“舅舅,昨夜是何人动的手?”
陈渡目光深沉。
“昨夜死的那些镇北侯府的人,左手大拇指都不见了。”
郁明瞳孔一震,随后阴沉了脸。
“突厥人?”
不是他所想的任何一个皇子派系的人,而是突厥人。突厥人一向信奉血债血偿,杀了仇敌,他们便会砍下敌人的左手大拇指作为战利品。多年交战,突厥人对镇守边关的军队及其主帅更是恨之入骨。原来是他的父兄,这些年便是镇北侯府。
而他,会这么小心翼翼,也并不是担忧朝堂会对他下手。他远离西北十年,对朝堂中的那些人已经无用,他们对他
不会有兴趣也许都已经遗忘了他。可突厥人不是。如今商贸开放,突厥人也派了不少谍子隐在各处,而年少时杀了不少突厥人,甚至斩杀了两个突厥主帅的他至今都在突厥人的必杀榜中未下榜。昨夜,若真是突厥人杀了镇北侯府那些人,那说明突厥人已经到了江南。
而这些已经到了江南的的突厥人万一发现了他的所在,那必然也就会发现他娘子的所在。为了让他痛苦,突厥人什么都做得出来。
想到此,郁明沉了脸,陈渡也面色不善。
“我会找出动手的人,若真是突厥人,我会处置好的。在此之前,你就呆在苏州,哪都别去。宅院虽已经派人围好了,很安全。不会有人发现你的所在,也不会有人知道你的身份。如今唯一知道你在江南的,只有岑成和那小鬼,我也会尽快找到他们的。”
郁明原本打算离开苏州,可突厥人的出现让他不得不另做打算。
“舅舅,给我些人。”
他不能就这么坐着等着。”
陈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