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一碗粥在一勺紧接着一勺中被喂得干干净净,郁明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眼看碗底已经空了,郁明张张口想说话,只见他娘子腾一下站起。
“喝完粥该喝药了,我去厨房看看药熬好了没有!”
说罢,他娘子就端着药起身出门,甚至都没看他一眼就往外走。门关上,郁明独自被晾了床榻上,他看着他娘子出门的背影出了神。就这么静静靠了一会,他突然俯了身趴在床沿上,将放在榻旁的盆刚拉近,他就将才喝下的粥又全吐了出来。
腹中翻涌不停,连连呕吐声惊到了一直候在屋外的韩伯,韩伯匆匆进门,看着郁明趴在床沿呕吐不止急忙上前拍抚着他的背。
“怎么了这是?我这就去找赵大夫。”
韩伯说着就要出屋,可刚跨一步被人扯住了袖摆。
韩伯定住脚步回头,只见他的小主子白着脸对他摇了摇头:“莫声张,我无事。”
方才那碗粥,其实喝到一般他就已然没了胃口,但为了不让他家娘子担忧。他还是硬生生都喝下了。既然都喝了又怎能让他家娘子知道他吐了。
看着自家小主子一副虚弱无力的模样,韩伯红了眼。
“这些年,您都是怎么过的啊,怎么把自己的身子弄成这样啊。”
韩伯印象中的小主子,明明是一个可以提枪上马纵驰在三军中取敌军将领首级且轻狂又肆意的少年将军。可如今,不只是性子变了,这身子怎么也变得病弱不堪了。
韩伯边抹着泪,边拍抚着小主子的背。
与此同时宅院另一侧,冯十一端着空的碗迈进了厨房。厨房里,阿云正在做膳,角落里老赵正坐在药炉前熬药。
厨房里的饭香盖过了药味,闻着饭菜香,冯十一肚子突然咕了一声。摸了摸肚子,冯十一这才想起,她今日滴水滴米未进,可她全然忘了这事。
药还要熬上一会,膳却备好了。
冯十一懒得走就让阿云在药炉旁支了个小桌,她和老赵面对面就坐在小桌旁吃了。
明明一日未进食肚子也叫了,可真坐下面对一桌子的菜色时她却没了胃口。坐在冯十一面对的老赵,看着她拿着一双筷子在菜里戳了又戳,忍不住皱眉。
“做什么呢?好好的菜都快被你戳烂了。别挂个脸了,有我在,你夫君死不了。”
冯十一闷闷应了一声:“我知道。”
老赵甚少看到冯十一这副萎靡不振的样子,他好奇之下也不急着吃了,他放下筷子。
“到底怎么回事?”
冯十一看着面前的老赵,张了张嘴,犹豫片刻后她也放下了筷子。
如今除了老赵,她似乎也没旁人可以问了。
“老赵,你还记得靖北元帅府吗?”
老赵没想到冯十一会问他这个问题,愣了一瞬后他露出沉痛之色。
“我怎么能不记得,你年纪轻,也许不清楚。但靖北元帅府对我们这一辈生活在西北的人而言,那就是守护神啊。只可惜啊,天道不公,十年前,萧关一役,再无靖北元帅府和靖北军了。”
冯十一:“那靖北元帅府有没有什么仇人。”
老赵:“仇人?靖北元帅府镇守西北那么多年,深受百姓爱戴。若真说仇人,也就是突厥人了吧……”
老赵沉思一会又道:“其实也不一定。靖北元帅府镇守西北,外对突厥,内又牵制西北各道节度使。所以不只是外敌忌惮靖北元帅府。西北各道节度使也很忌惮。而且,靖北元帅府还有靖北军呢。这军权太盛,也会惹人红眼。”
老赵不太懂政事,他也是随便说说。而在他说完这两句后,冯十一就陷入了沉思。
而老赵,看着冯十一缄默不语,好奇心更盛。
“到底怎么了,你今日怎么突然问这个。”
冯十一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放到老赵碗里。
“没什么,快吃吧。再不吃菜就凉了。”
老赵把自己的一碗饭扒拉完了,再看冯十一才吃了两口。老赵放下碗,去看一旁的药炉。药煎的差不多了,老赵将药倒了出来。
“我去送药了,还要给郁夫子针灸。你要一起去吗?”
冯十一摆摆手:“你先去吧。”
老赵带着怪异的眼神走了,只留下冯十一坐在厨房里戳着碗发着呆。
十年前,她刚开始接单,好不容易能出阁,她本兴致勃勃。但真等她出去,却发现四处挂着白幡,街上的人也死气沉沉。再细打听才知道萧关一役死伤惨烈,靖北元帅和靖北将军在那一役中都阵亡了,而靖北元帅次子也不知所踪了。而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失踪靖北元帅次子有朝一日会成为她的夫君。
上阵杀敌的少将军,温润如玉的教书先生,任谁都无法联系到一起。连她这么久都没有察觉。不得不说,在竹溪镇呆了十年,他真的抛去了曾经的一切,毫无痕迹。
如今想来,算算时日,应该在萧关一役后他就来到竹溪镇,从此再未离开。老赵又说他是个破败身子,还有他肩头的伤,想来就是当年受的重伤。
说实话,验证了他的真实身份后冯十一心中没有其他太多情绪,她只是心疼他。她夫君那么好,命怎么这么苦。原本身子应当不差,能上战场身子定然也强健。可如今不过就是在床榻上放纵了一夜,就病怏怏倒在床上起都不起来。
也怪
不得婚后他都不碰她,他不是文人身子文弱,他是真虚啊。若一直虚也就罢了,偏偏还强健过,他心底得多难受啊。
而他都这样了,镇北侯府那些人还这么不识趣把危险引向他。
若褚十三没找她护单,她夫君只怕昨夜就丢了命了。而她就要成寡妇了……
也不对,若非褚十三找她护单,她怎会来苏州,她夫君怎么会惹上这些麻烦。
不行,她得去找一趟褚十三了,弄清楚到底是何人在青云阁下的单。
冯十一执行力一向强,念头刚起,手上的筷子就已放下,人也起了身。
一路从厨房而出,冯十一熟门熟路绕到了小花园后面的那堵墙。还没攀上墙,她就察觉到暗中有人盯着她,冯十一看似悠闲转了一圈,实则视线一直在扫视。很快,她就发觉临近花园角落的那颗松树的高杈上隐着一人。
宅院的防守怎么又加强了。
冯十一皱了皱眉,转了身,往宅院最高的楼阁走去。
冯十一登高寻找宅院防守薄弱点时,屋子里老赵正在施针。
施针虽得全神贯注,但老赵时不时也要观察下患者的神色。所以老赵很快就发觉床榻上的人在盯着房门方向失神。
落下一针,老赵悠然道:“东家今日一日未进食,正在厨房里用膳呢。用完膳自然就会来了。”
床榻的郁明闻言收回视线,露出担忧之色。
“娘子今日一日未用膳吗?忠平,怎么回事?”
布控回来的忠平闻言也露出诧异。
“我未曾注意……”
忠平说完,果不其然就见他主子沉了脸,忠平悻悻然又垂了头,屋子里一时陷入了沉默。
良久,老赵施完了全部的针,他拿着帕子边擦着手边调侃:“郁夫子,我还不知道你这药到底怎么中的呢?你是不是出门时被哪家女郎瞧上了,你不从,所以那女郎打算霸王硬上弓,这才对你下的药?”
老赵的话听似云淡风轻,却着实惊到了一旁的忠平。忠平难以置信瞪大眼看向老赵,而床榻上被调侃的郁明却很淡然。
“不是,就是去见一个故人时不留心中了药。”
老赵兴致缺缺哦了一声。
他还以为有什么精彩故事呢,亏他今天费了一日脑筋,就想着这一贯斯斯文文的郁夫子是怎么中的药。
今晨一来一把脉,再一看那瓷瓶,老赵下意识就觉着是冯十一干的好事。谁让冯十一忧愁她夫君不行且贪恋她夫君美色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而他能说出方才这等话。也是因为冯十一当初看上郁夫子时,就想过各种把人哄骗到手的法子,其中就包含他方才说的,如果郁夫子抵死不从,那她也是要直接下药的霸王硬上弓的。只是谁知道,郁夫子也眼盲,还真和冯十一看对了眼。这招才没用上。
以上种种,他怀疑冯十一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既然不是冯十一,老赵难免又想到其他女郎身上。郁夫子皮像不俗,这世间如冯十一这般的女子也不少,就好比冯十一那个手下,叫什么时寅的,离开竹溪镇时,还逼着他给她做了迷情香,说要去拐夫君。
还真是世风日下。
以往都是女子出门要护好自己,如今,男子也得小心了。
老赵思到此处,幽幽叹了一口气。叹气后,他便听到床榻上的人开口。
“娘子是不是知道我身子的真实境况了?”
老赵抬眸,面容讪讪。
“东家逼问,我不好不答的。而且你们是夫妻,也不好一直瞒着对方。东家知道其实也没什么。”
可是,他瞒她的又何止这么一件事……
腹内空空,骨子里又透着刺骨的痛,被一身病痛缠住的人非但没露出难忍的面色,甚至在他娘子进门时还露出了笑脸。
“娘子用完膳了?”
冯十一端着一个盆进来的,盆里的水还泛着热气。将盆放在床榻后,冯十一先是嗯了一声,随后将搭在手臂上的帕子浸入热水中过了一遍又拧干。
“我给你擦擦身吧。”
水大概还热着,郁明眼看着他娘子拧完帕子手就泛了红。
郁明撑着身子试图起身,结果又被他娘子一指摁了回去。郁明无奈笑了笑:“我自己擦便好,娘子坐着吧。”
冯十一:“你哪来的力气。病着老实些就别动了。”
单薄的寝衣轻而易举被解开,精瘦的身躯就这么袒露在冯十一眼前。如果是以前,冯十一定然会有其他念头,但如今,冯十一心无旁骛。
擦过胸膛,还得擦背。当冯十一扶他侧过身再看到他背上的那一道道抓痕时,冯十一擦拭的动作不由放轻了。
“疼不疼啊?”
本侧过身的人转回来,扣住了冯十一拿着帕子的手腕,轻轻一拉,冯十一坐在了床榻之上,再低头,便是他的双眸。
“我不疼。娘子呢?疼不疼?我昨夜是不是伤到娘子了?”
昨夜那双炽热双眸过了一夜如今又化成了水,温和平静似水的眼眸就这么柔柔盯着她,冯十一摇摇头。
“我不疼。”
冯十一所言非虚,昨夜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极致感觉,一股股不断袭来的情欲将她久久架在云端,她也终于理解这世间男女为何会沉迷情事了。
只可惜,也限于昨夜。往后余生只怕她是感受不到了。谁让她夫君是真的病弱呢。
冯十一垂着头难掩失望,郁明却以为他娘子是在害羞。
“娘子,我看看好吗?”
榻上的人语调温和,冯十一却抬起头一脸震惊。
“怎,怎么看?”
冯十一都结巴了,男人笑了笑以示安抚。
“娘子莫怕。解了衣裳我看看好吗,看了我才能安心。”
他的手还扣在她的手腕上呢,冯十一却整个人弹起了,甩开他手的同时她抬手护住了衣襟。
“不用了,我好着呢。我也该去沐浴了,沐浴完我就留在隔壁睡了。夫君早些睡吧。”
郁明脸上的笑意淡了些。
“娘子不同我一起睡吗?”
冯十一想都没想就开口:“夫君如今还病着,我怎么好同你睡呢。”
说罢,冯十一就要往外走。
“夫君早些睡啊。”
冯十一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门后,看着阖上的屋门,床榻上还敞着衣襟的人面上笑意全无,甚至还阴沉了三分。
他可真无用啊!
不止骗她,伤了她,还让她看到了他这副病弱模样。
她应该怕他,也嫌弃他了吧。
三分阴沉变成了五分脆弱,本温润俊秀的面庞在烛火下显得孤寂又破碎。
一墙之隔,冯十一站在浴桶前褪去了身上的青衫,青衫褪去,白莹的细腰上只见几个已发紫的掐痕,往上看,更是斑斑吻痕。
这一身痕迹都可见昨夜情事的激烈,也正是这一身痕迹让冯十一选择落荒而逃不让他看。他显然不记得昨夜他有多荒唐,让他看到这一身痕迹,他又不知道该想着什么了。
将青衫挂在屏风上,冯十一并没有沐浴而是换上黑衣。
浓浓夜色中,园子里的小湖里突然泛起了层层波澜。
……
月牙弯弯,有人正坐在窗边品茶赏月,微微风声中,突然一个湿漉漉如鬼魅一般的头从窗沿下钻出。
玉扇展开,冷锋闪过,就在扇子即将割上来人的脖颈时,只听一道幽幽女声。
“让开,大半夜你堵窗口做什么?”
玉扇收起,幽幽男声响起。
“那你大半夜爬窗又做什么……难不成,你终于开眼,懂得欣赏我的美色,想来偷香了?”
“快滚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