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郁明再转回正院时,她又睡下了,窝在床榻上乌发四散睡颜恬静。自郁明推门而入,再一路走到床沿坐下,她都没有察觉睡得香甜。看着她的睡颜,郁明情不自禁俯身捋了捋她额间的碎发。
明明还病着,身体也还未恢复,可偏偏就是那么霸道,方才在亭榭中那场情事中姿态强势就要占据上
位。
成婚后,情事本就寥寥,她又怎懂……
浮浮沉沉间,他自然是爱惨她那强势又笨拙的模样。可情事后,见她累得连午膳都不用就睡着了,他又是百般心疼和无可奈何。
自那夜后,她真是丝毫不再掩饰自己骨子的霸道和不羁。如今再想来,她之前真是佯装的辛苦。如今卸下重重面具了,她总算自得了,可也把自己折腾得伤痕累累。
只是为了救王小花,她就已然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他哪还能将她牵扯进自己的事情中去。
她为了他,在明知赵靖川身份的情况下都能毫不犹豫动手。而昨夜,她更是张口闭口就要去京城替他杀人。她心底有他,也很护着他,他都知道,他也很动容,但是他不能。
他不知道她到底如何长大的,但她似乎对于上下尊卑,王权显贵显然没有常人该有的认知。所以她又怎会知道京城中那些人有多阴狠,心计谋算有多深,又会做出怎样的事来。
他会纵容她打赵靖川,是因为他知道赵靖川不会对她如何。但那些人不是……
若非那封信,他还一直天真地以为当年一役乃天命。可现实就是,那明明是人算。为兵权,为权利,为皇权,京城中那些人不惜勾结敌军,不惜葬送了他父兄还有三万靖北军。
这是他的仇!
她……他什么都不需她做,只要她在他身侧陪着,让他知道他不是孤独一人便好
在他心中,她只是他的妻子,并不是什么杀手。
他暂时给不了她安稳的日子已然是他的错,他又怎会推她入险境。她说过,她不想再沾血,那他便不会让她再沾一滴血。
坐在床沿边,郁明静静地看了她许久,最后他俯下身在她额头落下了一个轻吻。
轻吻她之时,她似有察觉,皱了皱眉心,轻吟了一身。
察觉到似乎扰到她了,郁明支起身子,抚了抚她的内心,轻声道:“无事,睡吧!”
安抚好她后,郁明又给她掖了掖被子,随后他立起了身子转身想出屋。刚转身,门边那个一探一探的小脑袋便引起了他的注意。
噙着淡笑,郁明缓步往门边走去。跨出门的瞬间,他一把将躲在门后的小小身影捞起抱在怀里。
将小小的人儿抱在怀里后,郁明察觉到她小小的脸庞上还挂着一道淡淡的泪痕。郁明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但他音调依然温和。
“怎么了?怎么哭了?”
短小的白嫩手臂环住了他的脖子,稚嫩的声音中带着隐隐的哭腔轻轻道:“姨夫,我做噩梦了。我怕……”
……
冯十一这一觉并没有睡很久,她午膳未用就睡了,所以她睡着睡着就被饿醒了。揉揉肚子,她伸了个懒腰随后坐起了身子。起身后本想下榻去寻些吃食,可当她的脚刚搭到床沿边时,她发现了不远处的软榻上躺着一个小小的身影睡得正沉。
静静坐着看了那小小的身影一会,冯十一才轻手轻脚穿上鞋,又轻手轻脚出了门。
门外,忠福正守着。见到冯十一出门,他急忙迎上前:“少夫人……”
少夫人三字刚出口,冯十一便摆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忠福见状急忙闭上了嘴,忠福闭嘴后,冯十一轻启唇关轻声道:“你主子呢?”
忠福也学着冯十一轻声回道:“主子去书房了。说一会便回来。”
冯十一点头:“去厨房拿些吃的来。”
忠福:“厨房里一直备着膳食呢,我这就去拿,少夫人要在哪用?”
冯十一指了指院子里的凉亭,忠福心领神会点点头。
忠福轻功好,去厨房再拎着膳食回来,都没用上多少时间。虽过了午膳时辰,但从食盒里端出来的膳食却都还温热的,这显然是一直在灶上热着呢。
冯十一慢条斯理用着膳时,王婶脚步匆匆进了院。还没等冯十一起身,王婶便疾步向冯十一走来。
“十一啊,有没有见到小花?”
冯十一指了指正屋:“睡着呢。”
听到孙女在屋子里,王婶先是松口气,随后又叹了口气。
“这孩子,我就去趟厨房的功夫。又溜过来了。我都让她别来扰了你休息,又偷偷摸摸来了。”
冯十一睡着的时候,压根没听到王小花的声音。想来是他将王小花哄住了,不仅哄住了,还哄睡了。
见王婶喘着粗气,冯十一指了指对面的座位。
“王婶,你先坐吧。小花没吵到我,夫君哄她睡下了。”
听到郁明哄着她孙女睡着了,王婶先是一愣,随即又叹气:“小花回来后,经常做噩梦。我怎么哄她就是睡不好,没想到……还是郁明有办法。”
他在竹溪镇当了教书先生这么些年,对孩子本就有耐心。虽不知道他怎么把王小花哄睡的,但冯十一知道对他而言应该不是难事。
她初入青衣阁,被噩梦夜夜缠绕时,身侧若有一个像他这般的人在就好了。
那时的她窝在那小小的暗室里蜷缩着身子时,就一直幻想着有人能突然出现,将她救出那个炼狱。可结果就是没人能救她离开那个炼狱,更别提有人可以安慰她哄哄她了。被噩梦缠绕的一夜又一夜,她都是靠自己熬过来的。再后来……她也就习惯了。
熬过那些日子后,她就成为了别人的噩梦。
敛敛眼帘,冯十一轻声道:“要不让小花在我们院子里住几日吧。”
王婶摇头:“这怎么行,你还伤着呢。我听赵大夫说,郁明也在服药。小花在这会扰了你们夫妻两休息的。”
冯十一:“我养伤每日闷着本也无趣,小花在这院子里住着还能给我解解闷。”
冯十一这么说了,王婶也不好再拒绝。
郁明醒来时,听说她将王小花留在院子里住下时什么都没说,而王小花知道时却开心坏了。
王小花被救回来后,难得这么雀跃。雀跃之下,她冲着她的冯姨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
只是,这笑容只保持了一夜,第二日王小花脸上的笑容就不在了。
小小的身型蹲在暖阳下,双腿不停颤抖着。抖着腿的同时稚嫩的小脸蛋上满是委屈。
“冯姨,我蹲不住了。”
阴凉的凉亭下,冯十一正吃着夫君喂来的果子,听到稚嫩的音调她眼皮都未抬,只是姿态悠闲淡然道:“好好的女娃娃,天天做噩梦哪行。好好蹲着,冯姨教你怎么成为坏人的噩梦。”
听到坏人两个字,王小花本委屈的小脸蛋上腾起一股子倔强。
“我蹲完了,也会像冯姨一样厉害吗?”
冯十一:“……”
小屁孩,年纪不大,愿景倒是不小。
冯十一还没戳破王小花的幻想呢,她身侧的人便“嗯”了一声随后道:“当然!”
冯十一侧头看他,他神色淡淡道:“小孩子,给她点念头。她才有劲!”
冯十一:“……”
他就是这么教孩子的?
罢了,谁让他是教书先生呢。
冯十一扭过头,对王小花点了点头。
年纪小小的王小花全然不知道自己最信任的两个长辈在联手忽悠她。她只知道她乖乖蹲着,以后会变得和冯姨一样厉害,不仅可以打跑恶狗,还可以打跑坏人。所以她要努力,她也要像冯姨一样厉害……
没两日,王小花开始习武的事就传遍整座宅院,而教王小花启蒙习武的事很快被一众人高马大的男人接手。
别看一众男人平时各个对王小花轻声细语的,但在习武这件事上,军营出身的一众男人格外严厉。
王小花不知道这些哥哥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凶了,但她想变得和冯姨一样厉害,所以她要听话。
至于王婶,虽心疼孙女。但经此一劫后,也巴不得孙女能有自保的能力。毕竟倚靠谁,都不如依靠自己。
王小花认真启蒙习武之
时,他们的户籍也办下来了。拿到户籍的当日,冯十一就叫来了大发,将他们父子俩的新户籍交给了他,随着户籍一起递过去的还有冯十一那日曾拿出来过的千两银票。
“现如今我这没什么活计给你做,你呢,年岁也不小了,也该成家立业了。这银票你自己拿着,在这苏州城买间宅子,再置间小铺子做做小营生。余下的,应该也够你再娶个媳妇的了。”
对于跟过她的人,冯十一从不亏待。而且他们父子,也算被她连累,匆忙间背井离乡。
将他们带来苏州。冯十一本是计划着在苏州城再开间药材铺安置他们。可如今,他要去京城,这苏州她也留不了太久。而她,自然不会千里迢迢又把他们父子带去京城。她能做的,就只有掏银票了。
千两银票再次递到面前,这一次大发没有再推却。如果离开竹溪镇时,大发还抱着要继续跟着东家的念头,那在他见到忠福还有李正一行人后,他就知道,自己这点本事帮不上他东家什么了。
接过银票后大发咧嘴笑笑:“谢过东家,有了这银票,我也能给我爹开一个他心心念念的木匠铺了。”
拿了银票没多久大发就托韩伯帮他一起看宅子,他对苏州城人生地不熟,自然得寻求韩伯的意见。
郁明很快也知道了此事,对于她对大发父子的安置他倒没说什么,他只是跟她提起了王婶和王小花。
“待我们去京城后,就让王婶和小花继续住在宅子里吧。她们孤儿寡母的,去外头独住总是不安全。宅子里有韩伯和阿无与她们做伴,到时我留下两个人守着宅子,再托舅舅派人照应一二。”
冯十一:“就这般安排吧。我们何时启程去京城。”
郁明:“娘子身子还没好全,不急。过几日赵靖川会带着阿姐先行回京。我带娘子先去宣州。“
冯十一:宣州?”
郁明:“东平县的那伙人有眉目了。”
提到东平县,冯十一立马就有了精神,她直起身子,眼神锋利。
“什么眉目。”
郁明:“如娘子所料,这几日,有人拿着小花的画像在竹溪镇四周四处探查。”
当日,冯十一只救走了王小花一个,那些人只要清点下人便知道她是为王小花来的。王小花失踪后,画像四散,那些人必定很快就能顺着散出去的画像查到竹溪镇。这也是冯十一为什么趁夜就带着王婶和王小花他们离开的原因。
只是,那伙人的速度比她想的慢了不少,她都已经到了苏州,还养了这么多日伤了,他们居然才查到竹溪镇……
冯十一:“他们怎么才查到竹溪镇,不应该啊!”
郁明:“因为他们在忙着灭口。”
冯十一侧目:“灭口?”
郁明:“娘子离开竹溪镇那夜,东平县内一家富户便被灭了门,东平县的县衙也被屠了。”
冯十一睁大双眼:“县衙?那可是官府……”
只是诱拐孤儿做杀手罢了,青衣阁也做过这事,都是些孤儿,无人会深究。而她,只是为了救王小花,杀了他们一些人罢了,他们至于如惊弓之鸟一般,做到这地步吧?
被灭门的富户大概就是那茶肆小二说的给善堂捐了很多银两的大善人家,看似行善但实则应该只是一个明面上的幌子。
这幌子被满门灭口她还能理解,但县衙……
冯十一想起来那夜半夜时分,那装满孩子的马车,还有为那马车大敞便利之门的城门。
东平县县衙被屠,只怕是这县衙里的人也都参与到了那见不得光的肮脏事里去了。
郁明:“前日,舒州州府紧急颁布通缉令,全力追捕一伙残暴流寇。通缉令上声明,此伙流寇先是觊觎东平县富户家财,灭其满门;后又因积怨难消,屠戮东平县县衙上下,致衙门内外无一人幸免。两起骇人血案,皆出自这伙穷凶极恶之徒。”
冯十一冷笑一声:“信口胡诌。”
郁明:“不管这舒州州府是如何断案的,但东平县两桩惨案确实骇人听闻,与东平县接壤的宣州百姓听到消息不免惶恐不安,唯恐流寇流窜到宣州。舅舅身为江南节度使,自然不能置之不理,所以舅舅昨日已经派兵去往宣州搜查流寇踪迹。只是这么大动作,又是通缉又是搜山,那伙人只怕更得隐匿行踪了,”
冯十一蹙眉:“那去竹溪镇探查消息的那些人呢?”
郁明:“抓到了一个活口,下头的人正在审。”
冯十一:“我亲自去审。”
郁明颔首:“人已经扣在宣州了,娘子若想亲自审,那我们便启程去宣州。宣州和东平县之间群山连绵,山林茂密,虽便于藏匿,但如今两地都派出了大量的士兵搜山,也许真能有所收获。即便是搜山没有结果,娘子也不必忧心,我还做了些其他安排,不管那伙人藏在哪,又藏得多深,我都会将他们寻出来的。”
伤了她,他怎会轻易放过他们。
听着他坚决的语调,冯十一内心繁杂:“其实,你不用做这么多的。”
她本打算伤好后,自己去查。可他,却做好了所有安排。
郁明:“只要娘子想要的,我都会给娘子。我只求,娘子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