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离年关还有半月,整座京城却已浸在了年节该有的热闹里。西市东市的喧嚣自不
必说,就连街上也多了不少摆着各色年节物件的小摊。
而此刻,冯十一就站在一个写春联的小摊旁,仰头看着对面那座高大的楼阁。
听风阁——
瞧这名字,倒是雅致,可看着门口,进进出出的只有衣着打扮光鲜的男子,并不见一个女子身影。这一琢磨,便也能猜出这里头是做什么生意的。
听闻这里头的女子都是卖艺不卖身的,但到底如何,冯十一也不是很在意。她在意的是这听风阁的背后之人。
养好手和脸后,她便日日出门,挨个儿拜访了那些当初收了她银两、帮她打探曾娘消息,结果转头就把她卖给褚十三的江湖组织。
一通友好拜访后,冯十一分文未花,打探到了听风阁。据那些江湖情报组织所言,他们并不知道听风阁背后是何人,但她的事确实是听风阁早早派下的。听风阁在这上京城有好些年了,给了他们不少银子和生意,他们没得选,只能把她卖给听风阁!
既然寻到了源头,冯十一自然也大度放过了他们,但是这放过是有条件的。他们还得帮她找曾娘,只不过是暗地里的。
而寻到源头的冯十一,此刻立在听风阁前,心绪平静。倒是旁边摆摊卖春联的书生,见她在摊位旁站了许久,既不动弹也不买东西,还稍稍挡着他做生意。生活的窘迫压过了涵养,他犹豫片刻,开口道:“这位娘子,若您不买.春联,可否往旁边挪一挪?”
冯十一瞥了书生一眼,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搁在桌上,丢下句“写几副春联,我一会再来取”后,便抬步往街对面的听风阁走去。
穿过熙攘人群,冯十一刚走到听风阁外,便听到袅袅乐曲声。若懂乐礼之人,听到这乐曲声,必会赞一声好,而对冯十一而言,这乐曲声,与街头的吹拉弹唱并与二异。
迈步而入,刚进门,一个长相清秀的伙计便笑意吟吟迎了上来,可待伙计看清进门的冯十一的脸后,他愣住了。
这听风阁明面上做的供人听曲品茗的生意,可阁里,不管是弹曲的姑娘还是奉茶的侍女,个个都生得姿容不俗,才学不凡。这般光景,引来的自然不是寻常看客,既有京中有钱有势的男子,也有各路文人雅士。他们揣着各自的心思踏进门来,借着品茗听曲的风雅由头在此应酬往来,久而久之,听风阁便成了京城有名的社交地。
既是男子间应酬往来的社交地,出入此处的自然多是男子。偶尔有女子踏进门来,十有八九也是为了揪回自家那满肚子花花肠子的夫君,回去算账的。
所以眼下伙计看到冯十一踏进门来,再看她那副面无表情的冷脸,心间警铃顿时大作。
伙计一边给隐在暗处的打手递了个眼色,一边堆着笑凑到冯十一跟前:“这位夫人,今日来是想听曲,还是喝茶?”
冯十一环视四周冷冷开腔:“寻人!”
听到这二字,本就警觉的伙计心底咯噔一下,他面前堆着的笑顿时多了几分苦涩和为难。
“夫人,咱这楼里每日来来往往的人多了去了。您可知您要寻的人在何处雅间?”
冯十一:“我不寻你们的客人!”
伙计一愣,冯十一继续道:“我寻你们的主事之人。”
在伙计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放倒了一个打手的冯十一很快被客客气气请到了一间雅间。刚坐下没一会就来了个衣着富贵,身型圆润的中年男子。他对着冯十一笑嘻嘻自我介绍,可冯十一只瞥了他一眼,就收回眼神。
“给你一刻钟,让你背后的主子出来。否则我就烧了你们这座楼。”
听到冯十一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本还笑意盈盈的中年男子顿时冷了脸。
“阁下方才在门口还懂规矩,没闹起来,我这才愿给你几分薄面。但阁下如今这语气,未免也太狂妄了些。阁下若还不表明来意,执意要闹事,那也别怪某怠慢你了。”
真不愧是文雅风流地,说话都这么文邹邹,让人听着累着慌。
冯十一原本还算有耐心,可听到这么一番话后,直接捏碎了掌中的茶杯,拍碎了掌下的茶桌。
而就在她这一手震住了本打算要转身叫打手的中年男子时,一道温柔声音传来。
“荣掌柜,来者是客,且还是贵客,你怎能如此无礼。”
听到声音,堵在门边的中年男子脸色骤变,连忙侧身让开。他身形刚动,一道纤细身影便显露出来。她抬眸顾盼,眼波流转间,唇边泛开一抹温和笑意。
“十一!”
见到来人,冯十一拂开溅在自己身上的碎木屑,神色淡淡。
“九娘!”
换了间雅间,陈设虽不似先前那间奢华,却透着清雅之意。冯十一随意扫了一圈,视线便落回茶案后。案后的人正俯首专心泡茶,动作行云流水。
她看了两眼后,迈步走到茶案旁坐下。落座瞬间,一杯滚烫的茶水恰好推到她面前。
“十一,你今日怎么会到此处来。”
冯十一摩挲着圆润的案沿,轻描淡写道:“我若不来这,还不知道你给褚十三挣下了这么一份大家当呢。”
坐在冯十一对面的人也淡然。
“都是为阁中做事罢了。”
为阁中?
若真是为阁中,她方才就会说“替青衣阁挣家当”,而非“替褚十三挣”。
郑九娘对褚十三的心思,冯十一看得明明白白。早在青衣阁尚未彻底落入褚十三手中时,由郑九娘主管的情报网,就已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当然冯十一来,不是探究郑九娘与褚十三之间到底如何,也不是好奇这听风阁的事,她来只为问:“褚十三在哪?”
郑九娘手下倒茶动作未顿,头也未抬:“阁主他说,不想见你。”
冯十一了然点头:“所以他回京了。”
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后,冯十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推到郑九娘面前。
“帮我给他。”
郑九娘侧目,看向那封推到她面前的信,面容依旧温柔:“好,还有话需要我转告吗?”
冯十一摇头:“没有了。”
从那些江湖组织那探查出听风阁时,她就猜出这听风阁十有八九是郑九娘的情报点。她今天来,也是做了准备的,该说的该写的,她都写在信中了。至于褚十三看不看,看了又如何,那是他的事了。
达成此行目的,冯十一便利落起身,打算告别。
刚起身,一直垂眸的郑九娘抬眸看她。
“来都来了,坐一会吧。我们也许久没有坐在一处了。近日刚得了几坛好酒,不如一起尝尝?”
冯十一不贪酒但却好酒,听到此话,顿住动作又坐了回去。
酒很快送了上来,连同一桌精致膳食。冯十一跟着郑九娘挪到靠窗的圆桌旁坐下。
喝酒前,她从怀里摸出个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吞下。接着,把面前的酒杯放进沸水烫了烫,捞出酒杯后,她又拿银针挨个试过每一壶酒。做完这一切,她才安心端起倒满的酒杯,送到嘴边。
清冽的酒落肚,冯十一眯了眯眼:“好酒。”
冯十一一脸惬意,全程看在眼里的郑九娘却面色微冷:“既怕我下毒,又何必留下?”
“九娘,你我相识多年,这份情谊我信。”冯十一放下酒杯,坦然道,“我不信的,是你那位好阁主。你对他言听计从,我不得不防。”说着,她还耸了耸肩,摆出一副无奈模样。
郑九娘听完,只抿了抿唇,没再言语。
冯十一虽防着,却没耽误贪杯,一杯接一杯地饮着。雅间里本就温暖,加上酒意上涌,没一会儿她便觉燥热,伸手推开了一侧的窗户。
从窗口往下望,整座楼阁的动静尽收眼底。此处果然是收集情报的绝佳观察点。
冯十一本是随意扫看,可几眼过后,两道熟悉的身影撞入她眼帘。
陈枕舟……
楚伯棠……
他们俩怎么会凑到一处?冯十一下意识蹙起眉,而她细微的神色变化引起了郑九娘的注意。
郑九娘推开自己这边的窗户往下看,可她看去时,陈枕舟的身影已隐入视野盲区,只剩下楚伯棠还在视线范围内。
见郑九娘瞧见了楚伯棠,冯十一舒展了眉心,往圈椅上一靠,难得生出几分闲心,摆出看热闹的架
势:“你在褚十三身上耗了这么多年,应该最清楚,他没心的。与其在他身上继续浪费功夫,不如试试这位楚将军?论样貌,两人大差不差,当个替代品解闷也不错。”
冯十一话落,神色本还温柔的人陡然冷下脸。
“十一,旁人可以说阁主无心。可此话从你嘴中说出,不觉着太过无情了吗?”
此言一出,冯十一也敛起脸上神色。而冯十一也记起,她为何许久没有和郑九娘坐在一处了。因为话不投机半句多,郑九娘的心完完全全挂在了褚十三身上,容不得旁人说他一句不好。
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冯十一直起了身子。
“信,麻烦你送到。这酒,也喝了,我就不留了!我夫君还等着我回去。”
冯十一提夫君不是为了秀什么恩爱,只是想提醒郑九娘。她如今是有夫君的人,别再拿她当什么假想敌。她从始至终,对褚十三就未曾有什么男女心思。
冯十一起身很突然,走的也很干脆。她快步下楼,在路过一间雅间时榻骤然顿住了脚步。
“陈公子,喝呀!不过两杯酒,怎如此磨磨唧唧。听闻你幼时在靖北军营也呆过一些时日,怎如此不豪爽。莫非,这靖北军中人都是如此?磨磨唧唧,娘们兮兮?也怪不得会打败仗了。”
啪——
清脆的瓷碎声。
“顾严之,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哟,这是生气了呀……”
砰——
雅间内,男子漫不经心的语调刚起了个头,便被一声巨响截断!
啪——
巨响后,是木头碎裂的脆响。
雅间内众人闻声回头,就见两扇厚重的木门被狠狠踹飞,门板脱离门框后四分五裂,碎木重重砸在厚重地毯上,沉闷的撞击声里,灰尘应声扬起,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不管是雅间内的人,还是被声响吸引来的周围众人,目光都齐刷刷落在了门外那道纤细的身影上。
雅间外的人只能瞥见一道侧影,雅间内的人却透过漫天飞舞的灰尘,将那身影上的脸看得一清二楚。
是个美人,还是个冷艳美人。
本受到惊吓的雅间内众人,在看清那张脸后都缓了缓脸色。
不过一个弱女子罢了。
这门大概是个巧合意外吧。
众人放松警惕,被堵在角落的陈枕舟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趁身前几人注意力被分散,他猛地推开他们。就在那几人惊呼着后仰,摔得七倒八歪的瞬间,陈枕舟疾步冲向门口。
冲到门边,陈枕舟顾不得礼数,他一把扣住门外人的手腕,拉着就要转身离开。
可刚迈出一步,他的脚步便硬生生顿在原地。陈枕舟回头,才发现拽住他脚步的,竟是他想带离的人。
他愣了愣,余光扫向雅间内。
方才被他推倒的人已被人扶起,正往门边围来。
见状,陈枕舟眉头紧拧,又用力拽了拽握在手心的手腕。
“嫂嫂,随我走!”
陈枕舟此刻脑子里一片空白,既没去想他嫂嫂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也没顾上那被踹飞的门是怎么回事,满心只想先带她离开这是非之地。
他这声焦急的“嫂嫂”,恰好落进了快步走到门边的几人耳中。
几人上下打量着冯十一,随即发出几声嗤笑,眼神里满是轻慢。
“我道是何人,原来是陈公子的嫂嫂!满京城能让陈公子唤一声嫂嫂的,如今怕是只有那位十年前战败,十年后又遭行刺重伤的郁少将军的夫人了吧?”
“可不是嘛。夫君还重伤在床,郁夫人倒有闲情出现在这种地方。怎么,夫人这是急着为自己寻觅下一位夫君?要不,您瞧瞧我如何?”
“哈哈哈哈哈哈哈!”
此起彼伏的嬉笑声混着刺耳的调笑,毫无遮掩地撞进冯十一耳中。她面上依旧是那副冷冽模样,分毫未动,而她身侧的陈枕舟却急了眼。
京城中人皆知,出身江南节度使府的舟公子,性情温和,温润如玉,脾气顶好。而眼下,他为了维护自己的嫂嫂,生生撕下了那层温润的表皮。他猛地迈前一步,将纤细身影牢牢护在身后,一边怒目圆睁地瞪着眼前几人,一边撸起了衣袖。
“道歉。”他沉声道,“我给你们三息时间,给我嫂嫂道歉!”
一直以好脾气示人的人,就算突然发了火,威慑力也实在薄弱。见眼前的几人依旧是那副满不在意的嬉笑模样,陈枕舟攥了攥拳头。
什么伪装,什么蛰伏,都被他抛之脑后。
辱他便罢了,居然还辱他的兄嫂!
陈枕舟眼神一冷,刚要动手,被他拦下身后的人察觉到他的动静也要动时,一道声音先传了过来。
“怎么回事?”
众人动作齐齐一顿,转头。
几个高大男人穿过围观的人群缓步走来,被护在中间、出声的,正是冯十一方才在楼上瞥见的楚伯棠。
男人本就冷峻的脸上此刻眉心紧蹙,锋利视线先从门口的冯十一和陈枕舟身上扫过,随即直直落进雅间内。
“严之,”他沉声开口,“我不过去接个人,交代你照看好陈公子,你就是这么待客的?”
方才还一脸嚣张之色的人,感受到扫来的锋利视线后立刻变了一副脸色,变得殷勤且谄媚。
“表兄,我就是在同陈公子开玩笑呢,没想到陈公子竟这般开不起玩笑。”
那语气看似解释,实则满是轻慢,陈枕舟眸色一沉,刚要发作,手腕却被人扣住。他刚扭头垂眸,便被人一把扯到身后。纤细的身影挡在他面前,面容依旧清冷。
冯十一环顾四周后,目光直直落在走近的楚伯棠身上,神色淡淡:“楚将军,今日客人,多我一位,不介意吧?”
楚伯棠淡笑:“郁夫人肯赏光,是我的荣幸。”
“那便好。”冯十一颔首,“既是客人,楚将军不请我进去坐坐?”
楚伯棠移开视线,扫向堵在门口的几人,沉声道:“堵着门做什么?”
门内几人挠着头,领头的顾严之讪讪道:“表兄,这雅间的门不结实,倒了。要不……咱们换一间?”
话音刚落,冯十一不久前才见过的那个圆润中年男子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赔着笑:“楚将军,今日实在是我们的疏忽。隔壁雅间还空着,您看移步去隔壁如何?”
隔壁雅间空着,还有门。
冯十一眼底掠过一丝满意。
关门……最适合……打狗。
楚伯棠还未应声,她已拽着陈枕舟,径直往隔壁雅间走去。
被拽进雅间、又被按在椅子上的陈枕舟一脸茫然。他抬眼刚唤了声“嫂嫂”,就见他嫂嫂压根没理他,反倒对进门的众人道:“把门关上。”
满屋子十几个男子,唯独她一个已嫁人的后宅女子。虽说如今民风开放,不似前朝那般迂腐,但这般景象终究不妥。
方才还大放厥词的几人踌躇起来,最后还是楚伯棠点了头,他身后的高大男人才上前关了门。
众人本以为关门便罢了,谁知冯十一竟亲自走到门边,“咔嗒”一声上了栓。这动静,真真惊到了屋里一众男人,唯有淡然落座的楚伯棠,神色未变。
见门落了栓,陈枕舟腾地站起身,快步走到门边:“嫂嫂,时辰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阿兄见不到你,定然要着急的。”
冯十一颔首:“确实不早了,是该早些回去。那我便快点。”说着,她又瞥了眼陈枕舟,“你老实站着,别动。”
陈枕舟还没琢磨透他嫂嫂话里的意思,就见他嫂嫂径直朝着刚在圆桌旁坐下的顾严之走去。
陈枕舟愣住了,屋子里的众人,包括是刚落座的顾严之也懵了。
就在被众人围坐在中心的楚伯棠看着那道一步步走近的纤细身影沉眸时,已走到圆桌近前的纤细身影抬手,手一探,随后以众人都没看清的神速,一把将刚稳稳落坐的人揪起随后。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被打的人迟半拍才感觉到了巨痛,他下意识想发出痛吟,可痛吟刚到嗓子眼,还没来得及溢出,“啪!”又是一声更响的巴掌声。
两道清脆的巴掌,扇懵了被打的人,惊醒了本还愣神的一众人。
本因为冯十一一系列动作还陷入片刻死寂的雅间,乱了,彻底乱了。
本围坐在圆
桌旁的人瞬间起身,朝着动手的冯十一扑去,而本愣愣立在门边的陈枕舟在他嫂嫂动手的那一瞬间便已动了。就在陈枕舟冲到他嫂嫂近前,要挡住那几个冲向他嫂嫂的人时,他的后脖突然一紧,还没回头,他整个人便被一股大力向后拖去,随后,一只长腿便出现他眼前。
砰砰砰——
几道虚影,俯冲而来的几人便被突然出现的长腿狠狠踹飞。
那长腿踹完人,又从他视线里消失的时,陈枕舟感觉到自己的后脖的力也松了。
他重得自由……
啪——
又是清脆一道清脆声,陈枕舟堪堪站稳身子,就见一道极小的白影从他眼前擦过,陈枕舟顺着白影扭头。
小小的白影在厚重的地毯弹了几弹,最后顿住。而就在白影顿住瞬间,陈枕舟也看清了那白影的真身。
那是一颗牙……
哀嚎声,清脆的巴掌声,在雅间内此起彼伏。
陈枕舟先扫过地上哀嚎的几人,又看向那道不断挥掌,间隙中能分神抬脚踹开向来她扑来的人的纤细身影,以及被她拎在手中被打得连痛叫都发不出声的身影上。
陈枕舟晃了晃脑袋,又眨了眨眼,直到第二颗牙从眼前飞过时他才彻底回神。
眼前把人往死里揍的,身手凌厉得不像话,力气也大得不像话的人,竟是他的嫂嫂。是他母亲信中,他阿兄口中,脾气秉性都极好的嫂嫂。
而同样回神的,还有围坐在楚伯棠身侧的几个高大男人。
他们虽难掩面上讶异,但毕竟他们与被打的顾严之并没什么关系,所以他们都坐着未动,只是转头去请示坐在中间的楚伯棠。
“将军。可要出手?”
楚伯棠沉眸,犀利眼神凝聚,只不过这犀利眼神并未落在动手的纤细身影上,而是扫向了被踹到角落里的几道人影。
“带一个过来,我要问话。”
高大男人应声起身,很快从角落里拎了个人过来。拎过来的男人一边捂着腰一边哀嚎:“楚将军,我腰疼,快断了……”
楚伯棠一个眼神,那人便被摁在地上跪下。楚伯棠大刀阔斧而坐,俯身时眼色阴鸷:“你们方才对她说了什么?”
跪着的人眼神乱转,刚要开口,一道黑影突然朝这边砸来。楚伯棠眸色一沉,直起身,在黑影近前时毫不留情一脚踢开。
砰——
“啊……”
一声闷响后,一声压抑许久的惨叫终于破喉而出。众人循声看去,那被砸来又踢飞的,正是顾严之,此刻他躺在地上,身体扭曲,脸上红肿青紫,面目全非,哪还有半分先前的嚣张。
墙根下哀嚎的人见状霎时噤声,只剩瑟瑟发抖。而跪在楚伯棠面前的那个,瞬间抖得像筛糠一般。
而就在这时,一只冰凉的手又突然掐住了他的后颈,随后清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像催命符般:“楚将军,不介意我借用此人吧?”
看着近在咫尺,似笑非笑看着他的清冷面庞,楚伯棠眸底幽光闪过。最后,他大掌一伸,摆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郁夫人,随意。”
话落,本跪着的人瘫软在地。
“楚将军,不行,楚将军,救我。”
可再高亢的叫嚷声,最终也抵不过他被拖走的命运。
就在冯十一忙着活动手脚时,楚伯棠已从另一个被拎来跪着的人口中,问清了前因后果。他眼眸深不见底,他身侧的几个男人看着不远处那道轻松拎起人又狠狠砸在地上的身影,目光也愈发沉重。
“将军,这位郁夫人,身手了得,身上功夫不浅。”
楚伯棠搓了搓指腹,直起了身子。朝不远处的身影走去。就在那只挥动了许久的手再次挥到半空,即将落下时,楚伯棠准确无误擒住。
手的主人顿住,转眸看他。一旁呆立许久的陈枕舟见状也猛然回神,几步冲到他面前站定,随后冷声质问:“楚将军,你想做什么?”
陈枕舟冷声质问时,身体紧绷。显然做好了要动手的准备,而楚伯棠,并没给他动手的机会。
在陈枕舟冲到他面前的瞬间,他便松开了握着擒在手心的手腕,淡淡道:“抱歉,唐突了。”
而被拦住的冯十一在收回手后,松开另一只手。本被她掐在手中的人,砰一声倒地。
倒地的人刚想哀嚎,又被她一脚踩住咽喉发不出声。
一脚踩人,一脚立定。冯十一挺直着身躯,眸色冷冽看着离她不过咫尺距离的楚伯棠。
“楚将军这是要拦我?”
问话时,冯十一还转了转手腕。
而楚伯棠的视线从她手腕上滑过,最后落在她的脸上,笑笑。“并非阻拦。不过是些废物,没必要脏了夫人的手。”他顿了顿,又道,“何况,这是在京城。天子脚下,我又身为左骁卫将军,自是不能眼睁睁看着夫人将人打死。就算我睁只眼闭只眼,雅间内这么多人,外头那么多双眼睛,还有那么多金吾卫。夫人也躲不过罪责不是吗?”
楚伯棠说得柔和,也点出了现实。听到从他嘴里说出的金吾卫三个字,冯十一突然想到了那夜。
那夜他就是这么站在夜色中,对她道:“再不走,金吾卫来了。”
冯十一一直都想不通,那夜他为何要帮她。
这位楚将军,楚伯棠……肃王的表兄,还真是难看透。
冯十一虽看不透他,但却能看透他们今日设下的局。冯十一松开踩着咽喉的那只脚,将陈枕舟扯到自己身后。
“楚将军,我们家枕舟秋闱在即,我夫君严令,让他在家安心读书,莫要再出门与人闲混。今日之事,我可以就此放下。只是往后,还请楚将军莫要再叫人来扰他清静,免得误了他前程。”
冯十一一番文邹邹的话落,自己先暗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说,也让她对面的人挑了眉,更让被她护在身后的陈枕舟怔住了。
楚伯棠的视线扫过她,又落在她身后身型紧绷的陈枕舟身上:“夫人说得是。秋闱乃大事,是该静心准备。怪我,原答应陈公子,要与他一聚,今日得闲,一时兴起组了此局。未曾想,让不懂事的扫了陈公子的兴,也唐突了夫人。今日之事,是我思虑不周,招待不当。改日我自会备上薄礼,登门向夫人赔罪,也向陈公子赔个惊扰之过。”
你来我往,站在一室哀嚎之中,两人眼神皆冰冷,出口的话更是一个比一个客套。冯十一本不耐这些,若不是似楚伯棠所言,天子脚下,又明晃晃在人前,她早将人一掌拍死,哪还需要废这些口舌废话。
瞥了楚伯棠一眼,冯十一又扫了陈枕舟一眼。
“赔罪不必了,楚将军记着今日之言,莫要再扰了我们枕舟读书便是。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该走了。枕舟,走吧。”
立在冯十一身后的陈枕舟点头,楚伯棠颔首:“我送二位出去。”
“不必。”冯十一拒绝得干脆,“路我们认得,不劳烦楚将军了。”
说罢,冯十一迈腿径直往外走,步伐不疾不徐,行走间她方才动手时的戾气已全然敛去,又变回了那副清冷模样。
眼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雅间大门外,楚伯棠收回目光,抬腿往倒在地上哀嚎不断的人走去。
而倒在地上面容扭曲的人,在看到视线中出现的黑靴后,仰头:“表……休……”
口内缺了几颗牙,这好不容易张了口,却发觉这出口的音调变得格外扭曲。
楚伯棠神色未变,只是扫向立在雅间内看着他的几个高大男人。
“你们先去吧,我一会过去。”
几个高大男人颔首应下,没有停留又出了门。
门开了,又关上。门关上的瞬间,本笔直而立的人蹲下身子,一把擒住地上人还淌着血的下颚。
“真是废物,就交代给你那么一件小事也办不好。”
倒在地上,本就浑身痛的人,因为下颚传来的剧烈疼痛涌出了泪。
对上那双冷冽的眼神,他下意识想解释,但却发觉自己压根出不了声。即便能出声,因为缺牙,他也说不明白。
就在顾严之无措之时,雅间门又被推开。他视线余光扫去,只见几个身着黑衣的身影悄无声息走进屋子。
“主子!”
掐在下颚的手松开,半蹲着的男人直起身子。
扫视一周,男人面无表情开口。
“舌头都拔了吧。”
废物便罢了,还敢对她说那些话,这舌头留着又有何用。
雅间里刚稍静了片刻,又传出压抑的哀嚎。而此时,面色冰冷的冯十一已带着陈枕舟踏出听风阁。
冷风拂面,冯十一神智清明了些,心绪也渐平。她扫了眼一直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垂着脑袋,一声不吭的陈枕舟,先翻了个白眼,随即没好气道:“跟着我做什么?回家去!”
陈枕舟摇头:“我送嫂嫂回去。”
陈枕舟本还想说我不放心,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方才情形还历历在目,哪轮得到他说不放心。
陈枕舟说完,四下陷入了寂静。陈枕舟刚想再说些什么,他留在外头守着马车的小厮凑了上来。
“公子!少夫人?”
小厮对陈枕舟语调还正常,在看到冯十一后语调上扬,显然很讶异。
而就在此时,摆摊卖春联的书生也来凑热闹。捧着厚厚一叠春联走了过来。
“夫人,您要的春联好了。您没指定要什么,我便写了些好寓意,吉利的。”
冯十一的视线扫过那叠春联,眉心微蹙:“怎么这么多?”
书生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夫人给的那一锭银子,就能写这么多。”
冯十一记着自己明明说的是“写几副”,这穷书生显然是怕她找零,故意按银子的数来给货。这般明眼人一看就懂的厚脸皮把戏,反倒把她逗笑了。
冯十一扫了眼书生那明显开始有些局促不安的脸,又看向一脸讪讪的陈枕舟。
“不是说要送我吗?愣着做什么?等我拿啊!”
既已露了真面目,冯十一也懒得再在陈枕舟面前演什么温柔嫂嫂。
而陈枕舟闻言瞬间回神,从书生手里接过那一叠春联时,又掏了一锭银子放到书生手上。
书生捏着银子愣了片刻,等反应过来时,就见到一男一女已登上马车。他追了两步,马车便已启动,径直从他眼前驶远。
宽大马车里,陈枕舟照着规矩坐在最靠外的位置,离他嫂嫂远远的。而他嫂嫂自上马车后就闭着眼,好似假寐。
沉默了片刻,陈枕舟实在憋不住,踌躇着开口:“嫂嫂,阿兄知道你出门吗?若是不知道……”他本想说可以替她遮掩,可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他知道!”
陈枕舟垂眸应了声“哦”,过了好一会儿,又抬头问:“那忠福他们怎么没跟着?”
本闭眼的冯十一腾一下睁开眼,冰冷的视线直直射向陈枕舟:“你觉着,我需要人跟吗?”
陈枕舟眨了眨眼,瞬间明白了。阿兄是知道嫂嫂身手的。
他松了口气,先前还纠结着若阿兄不知情,自己瞒着不对、出卖刚维护了他的嫂嫂更不对。如今被他嫂嫂一句话解了围。可陈枕舟心头非但没轻松,反倒添了些失落。
阿兄竟瞒着他。
陈枕舟正郁闷着,马车停了。听到动静出门的李正,见冯十一下车时神色还如常,待他看到随后躬身而出的陈枕舟,不由露出疑惑之色。
陈枕舟站在车架上,没下来,只是对冯十一道:“嫂嫂既已到了,那我就先回了。”
说罢,他转身,刚打算进马车时,身后传来冷冷的声音:“给我进来。”
听道冷冷音调,陈枕舟动作一顿,肩膀一垮。再回头时,他露出了一个比哭都难看的笑容。
“阿兄~”
【作者有话说】
昨天是我家狗狗的月祭,情绪没崩住,嗷嗷哭了一天。今天补更,凑一章肥章提早发。晚上十点就不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