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僵持之间,没有人注意到门外伫立的另一道身影,直到聂远平稳的声音传来:“风太大了,旁边的树枝吹到
了窗户上,明天我会帮你修剪掉。”
聂远贴心的解释了刚刚的动静不过是虚惊一场。
姚映夏尴尬的抬头望向他,对方脸上却看不出任何异样,哪怕此时她正姿势暧昧地坐在沈清源的大腿上。
在她注视不到的地方,沈清源的目光又沉又冷,似乎在责怪他不合时宜多管闲事。
聂远没再说话,却也不肯就这样离开,直到沈清源松开了手,将她放回床上:“时间还早,再睡一会儿吧。”
姚映夏僵硬的点了点头,目送他们去到门外。走廊上没有开灯,将沈清源和聂远一同蒙在了阴影之中。她没来由的感到一阵恐慌,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情绪。明明他们倾尽全力的帮助自己,不惜对抗沈星川那样的魔王。
在她理清思路之前,两个人已经相继道了“晚安”,然后帮她带上了门。
姚映夏却再也没能睡着。她打开手机,点进跟肖安的对话框,仍然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逃走当日,沈清源说还有二十天哥哥就能到达美国,他们在泰国待了十二天,上岛之后又是十二天,早已超过了他承诺的期限。
噩梦和现实纠缠到了一起,拖着她的心沉沉往下坠。姚映夏去到阳台上,看了大半夜的雨,天一直没有亮。
往常聂远和沈清源并不会干涉她的作息,可这一天姚映夏直到中午都没有出现。淅淅沥沥的雨声搅得人心烦意乱,沈清源扔下手头的工作,率先上了二楼。聂远看他一眼,也跟了过去。
敲门声一直持续了两分钟,卧室里都没有传来任何动静,沈清源径直开门走了进去,一眼就看到了姚映夏。
她躺在阳台上的藤编摇椅里,乌黑浓密头发已经长至腰际,更衬得旁边那截小臂藕段一样白,有一种不真实的异样感。
沈清源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放轻脚步,生怕扰人清梦,等他悄无声息的走到姚映夏的身边,才发现她一直睁着眼睛。
惊诧之下,沈清源将原本想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还是聂远率先开口问:“怎么没下楼吃饭?”
她盯着玻璃上蜿蜒而下的雨水,声音平静地说:“我没有胃口。”
聂远依旧擅长提出解决办法:“是不是海鲜吃腻了?我让阿姨多炒几个菜。”
几乎在他出声的同时,天边响起了一道闷雷,随着云层由远及近的翻涌过来,最后几乎像是在他们头顶炸开一般。
天一下就彻底黑了下来。
姚映夏伸手抱住自己,不知是觉得冷还是觉得怕,聂远刚想去拿条毛毯,就听见她问:“我哥还没有靠岸吗?”
沈清源不动声色地说:“最近整个东太平洋都受到台风影响,海上风浪大,到达时间还要再延几天。”
这段说辞明明合情合理,姚映夏却突然抬头望向他:“我哥是不是出事了?”
沈清源的脸上露出微微惊讶的神色,似乎不明白她怎么会这样异想天开:“我们没有收到任何通知,说那边发生了意外。”他屈膝蹲到摇椅前,握住了姚映夏略带凉意的手,毫无保留地望向她,“映夏,你似乎有些过度紧张了。”
沈清源的手掌宽大温暖,终于令她感到些许慰藉,坦诚了自己的担忧:“我昨晚做梦,梦见我哥出事了。”
沈清源笑了笑,眼神一贯的温柔平和:“只是一个梦而已。”
聂远从手机上调出了一份航行记录,和最近一段时间的天气预报,拿给姚映夏看:“确实只是因为天气不好,船只的行进速度非常缓慢,并且为了避开风暴,绕了些路。”
姚映夏其实看不太懂上面的一些专业术语,却也还是认认真真读了一遍,然后才将手机还给聂远:“对不起,我最近情绪不好。”
当然不会有人同她计较,沈清源安慰说:“这几天总是下雨,难免会影响心情。”
聂远适时岔开了话题:“要不要先下楼吃点东西,早上有船过来补给物资,带来了很多书,你可以挑些自己喜欢的。”
姚映夏忍不住地摇头:“我昨晚没有睡好,想再补个回笼觉。”阴郁的天气令她浑身乏得厉害,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聂远点了点头:“那你先好好休息。”
他率先离开了姚映夏的卧室,在二楼略显阴郁的中厅站定,待沈清源出来,两个人对视一眼,又一同往三楼走去。
影音室的隔音非常好,可聂远还是不放心的拿起遥控器,随便播了个电影当背景音。他一向冷静的脸上出现了些许裂痕,忧心忡忡地说:“再这样下去,恐怕瞒不了多久。”
沈清源单手支住下颌,并不显得过分担忧:“瞒不住也要瞒,难道你想让她回去找我舅舅?”
两个人都太过了解沈星川,知道这是最不可行的方案。他那样骄傲自大,近乎扭曲的爱着姚映夏。怎么可能受得了她的背叛?
姚映夏一旦回去,还不知要经受怎样的折磨。哪怕并非出自私心,他们也都于心不忍。
聂远沉默片刻,终于再次开口:“等到彻底瞒不住的那天,我们又该怎么办?”他实在不想看到姚映夏失望至极的样子,更不想承受由此衍生出来的厌恶。
沈清源却仍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没关系啊,反正姐姐也没有办法离开这里。”漫无边际的大海,是困住她的最佳牢笼,以后姐姐想去任何地方,都需要借助他们的力量。
听到“姐姐”这个称呼,聂远眉心微皱,有些惊讶地看向他:“最近一直是你?”
沈清源耸了耸肩:“不然呢?你以为凭他那种个性,能争得过我?”
聂远难以接受他这样偷梁换柱,李代桃僵:“你为什么要装成他的样子?”
“当然是因为姐姐更喜欢我稳重一点儿啊。”
聂远被他理所当然的语气弄得火大,有些懊恼地说:“我真不该让你负责肖安偷渡的事,否则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进退两难。”
沈清源冷笑一声:“如果不是我故意留下痕迹,让舅舅在他靠岸前查到了那艘船,你以为我们还能有机会?姐姐见了肖安,哪里还会再看我们一眼。”
聂远并非自私或者贪得无厌的性格,当初肯答应跟沈清源合作,也不过是非常单纯的想要帮助姚映夏。
他永远无法忘记那个台风天,沈先生狠心的将她关在楼下,让本该安居于温室中的娇弱玫瑰承受了狂风肆虐、倾盆大雨。
既然他那样不珍惜姚小姐,也就不配再拥有她。
聂远可以发誓,起初自己没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想法,可后来沈清源为了将他深度捆绑,提出了公平竞争的建议。
谁都可以各显神通,得到姚映夏的垂爱。
人在没有任何奢望的时候,尚能保持本心,可一旦弥足深陷,就会逐渐丧失理智,变成自己都十分陌生的模样。
沈清源扭头看向那个陷入挣扎的男人问:“聂远,你当初是真的不知情,还是故意放任了我的所作所为呢?”
聂远最终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答案他们早已心知肚明。在潜移默化之中,自己彻彻底底变成了沈清源的共犯,他罪无可恕。
五天之后,台风终于彻底消失,岛上迎来了久违的晴天。
吃过早饭,沈清源背抵湛蓝如洗的天空,发出邀请说:“映夏,等会儿要不要出海兜风?”在这样风和日丽的天气里,能见度会大大提升,可以肉眼观察到浅海中的漂亮小鱼。
然而潮湿闷热的海洋气候令她望而却步,只是看到窗外刺目的阳光,姚映夏都感到微微晕眩,她毫不犹豫地拒绝说:“我更想待在家里。”
沈清源并不感到失落,他原本也不是什么户外爱好者,刚刚的提议不过是建立在姚映夏很久都没有出门的基础上。
虽然她的皮肤一向白皙,可最近已经到了十分夸张的地步,沈清源甚至能够看清她脖子下方
的青色血管。
哪怕对方的眼神一贯温和,可这样明目张胆的注视还是令她感到不舒服,姚映夏又一次想起肖安,出声询问:“台风过去了,船要靠岸了吗?”
沈清源拿出手机,神色平静的示意说:“我问一下那边的情况。”
在姚映夏满含期待的注视下,他编辑好了一条短信,随即发给聂远:“回来吧,她今天不想出海。”
岛上的局域网令他们可以迅速联系到对方,可信号想要传到外面仍然十分困难,姚映夏早已习惯等待,幸好这次沈清源并没有让她等待太久,傍晚时分就带回消息说:“船上的发动机出了故障,需要时间修理,还要再耽搁几天。”
姚映夏的失落显而易见,聂远也只能这样安慰她:“夏夏,好事多磨。”
可她隐隐产生了一种预感,也许自己这一生都无法再见到肖安,并且随着时间推移,一些琐碎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不断加深了这份不安。
哪怕三天之后,沈清源告诉她发动机已经修好,船很快就会靠岸,也没能令姚映夏彻底放松下来。
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熬,她几乎什么事都做不了,只是整日发呆,望着窗外那片令她愈发感到窒息的大海。
果然两天之后,聂远面色沉重的通知她说:“船只在靠岸时遇到海警临检,将所有非法入境的人都扣留了,我们正在想办法,可是情况不容乐观,肖安大概率会被遣返。”
姚映夏的反应远比他们想象当中要平静地多,只是睫毛急促的忽闪了一小会儿,然后握紧掌心,怔怔盯着手边的水晶玻璃杯。
在午后阳光的拖拽下,杯侧的花纹在桌面上印出了一朵雏菊形状。姚映夏突然想起,她最后一次见到哥哥,还是在妈妈的葬礼上。
肖安穿了黑色西装,而她穿了黑色套裙,当时沈星川也在,虎视眈眈的守在一旁。于是她和肖安只能严格遵守社交距离,偶尔穿过人群对视一眼,又极快的移开视线。
可那天她真的非常想抱着哥哥痛哭一场,来宣泄那些几乎快要将她压垮的情绪,肖安又何尝不是。最后分别的时候,他还是没忍住揉了揉姚映夏的发顶,轻声安慰说:“妹妹,节哀。”
这句话令她哭了一天的眼睛又开始泛酸,肿涨湿润的看不清任何东西,如果姚映夏能够提前知道自那之后他们再难相见,兴许就不会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