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井熙刚到实验室, 汪彪就给她带了一个好消息，说是教授帮她申请的经费已经到了，整整一千块。
    “钱是少了点, 但你毕竟才大一, 能申请到经费已经很不错了, 要是再出个成果, 继续申请也比其他人更容易，”汪彪难得露出笑脸。
    但是这个一千块钱, 也并不是那么好拿到手的。
    虽然钱教授已经帮井熙在上头申请过了，但还是需要她自己写试验方案，递申请书，然后再等财务签字。
    “你的经费不多, 看你是想独立做几个小实验，还是跟着我们组一起都可以，”汪彪好心给了建议, “但是实验设计还是要更朴素一点, 不能是那种动不动就要几千上万的，要不然钱教授也不可能批, 我的建议, 你可以利用这笔钱，做几个能发表在国内期刊的论文，论文发表了，再申请经费就容易得多。”
    汪彪给出的, 其实就是实验狗一步步长大成人，最常见的进阶方法。
    最开始是跟着其他实验组学习，做苦工，如果贡献比较突出, 才有希望拿到二作三作，更优秀一点，也可能有机会做一些允许范围以内的独立实验，运气够好，或者说真的天赋超群发现了点新东西，写了篇好论文，才有申请经费的资格。
    光到这一步，就能打败实验室绝大多数人，而井熙，这个大一女生，已经开始写经费申请表了。
    别说是实验室里的本科狗，就算是不少研究生，对她也同样羡慕不已。
    但是羡慕也没用，科研本来就是这样，工作时间长，竞争大，还特别容易被所谓的天才吊打得怀疑人生。
    与其浪费时间去嫉妒，倒不如多做几组实验更现实一点，天才大把的有，但是靠着勤勤恳恳做实验做出大发现功成名就的，历史上也不是没有。
    再往后，申请经费也同样是一步步进阶的：做出成果，发表论文——少量经费，优秀成果，好论文——不少经费，特别优秀的重大成果，大量影响因子的SCI论文——海量经费滚滚而来。
    科研界对奖励成功者向来大方，但是，也只奖励成功者。
    “你想好报什么实验设计上去了吗？”汪彪问井熙，“要是不确定的话，我也可以帮你提供几个方向。”
    井熙不好意思的笑：“汪学长，这个，我还联系到一个高科技企业，对方愿意负担我之前那个实验设计的研究经费，不知道这一千块钱，可不可以一起算进去？”
    汪彪一愣。
    所谓甲方，主要负责掏钱，以及提出要求，大多数时候，还有一个更亲切的称呼：甲方爸爸。
    只可惜，面对大名鼎鼎的清北，想当甲方爸爸，也还是需要一定勇气的。
    井熙就给自己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最后还是雇佣了一个刚毕业的法律系学生，当做她的门面。
    法律系学生还是京华毕业的，毕业被分配到一个事业单位，空闲的时候出来赚赚外快。
    他怎么也没想到，刚接到的第一单，竟然是跟隔壁的清北实验室谈合作。
    小菜鸟心里有点怂，不过表演能力还行，还真把清北光电实验室的主任给忽悠过去了。
    其实井熙和这个小律师心里都清楚，成功把钱教授忽悠过去的，主要还是美元。
    这时候，国内有多缺外汇呢？巴统禁令暂时松动的这几年，好几个西方列强都对国内敞开了大门，各种武器装备，甚至生产线，给钱就卖。
    只可惜，没钱，国内抱着可怜兮兮的外汇储备，面对绝大多数好东西，也只能看着流口水。
    国内的研究机构也是一样。
    实验仪器能国产解决，就绝对不会买进口的，省钱还是次要，关键是没有外汇。
    至于某些国内不能生产的仪器，对不起，先打报告，但是具体什么时候申请报告能通过，鬼才知道。
    听到主动找上门来的企业挥着外汇的大旗，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先同意了再说。
    这可是美金啊！
    有了这些钱，钱教授想要很久的那台光纤拉丝台就有指望了，还有金丝球焊机，凑一凑也有希望，还有……
    钱还没到呢，钱教授已经开始琢磨着怎么花了。
    至于专利买断和分成的问题，对方提出，如果选择分成，他们愿意提供十万美元研究经费，要求70%的专利所有权，如果买断，则一次性付款二十万美金。
    钱教授大手一挥：“分成太麻烦，还是买断吧！”
    这个研究方案究竟能不能产生成果，钱教授可拿不准，就算研究出来点什么，能不能卖钱，能卖多少，能不能换外汇，也同样是个问题。
    能赚钱的专利可不是大白菜，想捡就捡，这么想起来，肯定还是直接拿外汇更划算。
    钱教授的选择井熙并不意外，事实上，这两种选择也是她故意提出来的，果不其然，钱教授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
    等到签好协议，那个律师告辞以后，钱教授才对着井熙竖起了大拇指：“这么快就能拉到资金和项目，你以后在科研领域绝对大有作为。”
    井熙没好意思说，这其实就是她自己的钱。
    钱教授又说：“先把你那套实验方案拿过来，咱们好好研究研究，看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没有。”
    重新仔仔细细看过井熙那封被锁在抽屉里的实验方案，钱教授琢磨着，好像还真有点意思。
    “你想做半导体激光器输出波长控制的研究？”钱教授问井熙，“有特定的方向没有？”
    然后翻到后一页，看到详细的实验说明，钱教授马上就反应过来：“是激光印刷？”
    井熙点点头。
    “听说国外不少实验室都在做相关研究……”钱教授嘀咕了一句，但是也没多说什么：“既然有企业愿意资助你做这个，那就试试看，不说做出国际领先的成果，填补一项国内空白也是可以的。”
    他又想了想：“这样，你自己选两个人加入你的项目小组，单独立项，再做一个经费申请表，不过我首先声明，二十万美金，你们实验组能拿到两万就不错了，尽量多做国产替代方案，争取能发表几篇漂亮的论文。”
    井熙理解的点点头。
    她对此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二十万美金这么一块大肥肉丢出去，一边是事事顺利，另一边，也意味着财狼虎豹怎么都要来撕扯一口，能留下两万，已经是钱教授格外开恩的结果了。
    哪怕不用外汇，这笔钱也不可能原封不动的给她，学校和实验室都要留存一部分管理经费，东扣一点西扣一点，能有二三十万人民币给她做实验，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学校实验室就是这点麻烦，设备虽然齐全，但是利益纠葛实在太多。
    井熙摸着下巴，开始琢磨起建立私人实验室的念头，不过现在肯定还不行，她的论文数量和质量都拿不出手，就算用自己的钱买几台设备，也根本架不住流水一样花出去的经费。
    “还是要多赚钱啊……”井熙感叹。
    听到井熙这么快就能够单独领一个实验小组的时候，就算是最淡定的实验狗，都忍不住发出了惊叹。
    听到这个实验组的经费有足足三十万，还有两万美元的时候，这种惊叹就更加强烈了。
    钱教授倒不是不想安排手底下更好的研究人员负责，毕竟收人钱财就要给人家解决问题，不过对方指定井熙作为这个项目组的负责人，钱又是井熙拉过来的，钱教授也做不出直接摘桃子的行为。
    更重要的是，这次合作要是顺利，说不定还有下一次机会，这个企业，可是能直接砸出二十万美金的大客户啊！怎么都要笼络好才行。
    钱教授也看出井熙和对方关系好，说不得还有什么亲戚关系，他为人处世虽然正直，但是论起拉经费抢项目，可没有哪个知名大教授会在这上头老实。
    “你们要是也能拉到这么多经费，也一样能有自己的项目组，做想做的实验。”只凭这一句话，所有人都闭了嘴。
    经费可是研究员的命，钱教授为什么能坐稳实验室主任的位置？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他能搞来经费。
    井熙也是一样。
    就算她是一个大一新人，就算她才发了一篇影响因子很低的论文，但是光凭她能搞到经费，就有资格拿项目，自由做实验。
    实验室，就是这么一个异常现实的世界。
    当然，如果实验失败，研究员的项目组被砍，能申请的经费变少，甚至重新被打回凡间重新奋斗，也同样是现实的另一面。
    尤其井熙这种没有资历没有底蕴的新人，这次站住了，她就能彻底从狗进化成人，要是没站住跌了下去，大约没有个三年两年，也很难缓过来。
    所有人都在观望，这个进步快得永远都出人意表的女生，这回是继续创造奇迹，还是被彻底击碎光环。
    井熙知道自己履历不够，并没有去找实验室资历最深技术最好的那几个人，而是选择了一条平平凡凡的大三实验狗，还有跟她最亲善的王聪。
    王辅导员脾气好，好说话，最重要的是他还是研一，在实验组里原本只是一个小工，听说井熙想要他过去做项目，自然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
    大一新生井熙，一只研一实验狗，一个大三小萌新，这个三人研究小组甫一成立，就让人忍不住发笑。
    甚至还有人私下说，钱教授就是太好说话了，就算经费是井熙拉来的，安排一个厉害的研究员过去，把她直接架空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说不定人家还要感谢那个研究员把她直接带飞呢。
    再怎么着，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搭了一个草台班子出来，一看就是浪费经费。
    “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要我是那个井熙啊，可没脸霸着个实验组不放，三十万的经费呢，给实验室几位教授副教授，可比她用着有效益多了。”当着井熙的面，就有人装模作样和边上人大声说。
    “就是，”另一个人也说，“这可是正经拿着别人的钱做实验，要是没成功，可不就是又浪费钱，又丢了咱清北的脸面嘛。”
    井熙看了这两个人一眼，没说话，直接去了她们实验组的地盘。
    王聪低声对井熙说：“我打听过了，是贺副教授看上你的经费了，想薅一把羊毛。”
    贺副教授，头衔听起来厉害，其实手底下的项目组经费才万元级别，跟井熙比都远远不如，也难怪他看着发酸了。
    “不用理他，钱教授那边没意见就行。”井熙冷漠的说。
    想要做事，就肯定不可能讨好所有人，再说了，她门票钱都给了，随随便便一个小瘪三就想跳出来难为人，井熙分分钟就会毫不犹豫的打回去。
    “贺副教授的助手刚才来过一躺，听他的意思，想借用一下咱们的上机时间，我想着现在还在准备阶段，要不……毕竟都是实验室的同事，我觉得关系还是要维持好……”王聪脾气软，不会拒绝人，有时候也不是一件好事。
    “准备阶段一样也需要练手，”井熙一点面子都不给，“再说今天能厚着脸皮蹭机时，明天就能要经费，光电实验室里这么多研究小组，一个个处好关系，实验还要不要做了？”
    她看了王聪一眼，口气微微放软：“王师兄，我知道你不好意思拒绝人家，这样，有什么问题你要他们直接来找我，总而言之，实验室里还是成果为王，其他的，我都不担心，你也是一样，把实验做好了，我保你一篇3.5以上的SCI二作还是没问题的。”
    都说二作不值钱，但是也要看放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
    国内的二作，就算放在八十年代也没太多价值，可如果是一篇SCI，那可就是完全不一样的履历了。
    就凭一点，王聪要真有了一篇SCI的二作，研究生毕业以后他留校都能简单不少。
    “井老板，那我也能蹭个三作？”旁边的大三生眼睛放光。
    “当然。”井熙淡定点头。
    她身上那股自信盎然的气质，即便是在天才众多的清北，也一样没有丝毫减弱。
    这边在热火朝天的做实验，那边，实验室里却传起了井熙仗着王聪脾气好，在实验小组里压榨人家的传言，说是王聪好歹是实验小组的二把手，可是一点决定都做不了，就连一分钱经费都不能做主，被井熙欺负得死死的。
    “这女生可真是够厉害的，以后谁敢娶她啊！”这是被狠狠拒绝过的人在抱怨。
    “看着又是个断情绝爱的老尼姑，就跟隔壁那个差不多。”另一个也狠狠说。
    这些闲话同样也传到钱教授耳朵里去了。
    “得罪太多人也不行，还是要讲究团结的嘛。”面对底下一个告状的副教授，钱教授重重点头，虽然脸上努力摆出严肃的模样，无奈他眉眼间天生带笑，看起来还是乐呵呵的。
    等那个副教授走了，钱教授把手往后一摆，说是去看看井熙那边的进展，还喊上了他的爱徒汪彪一起。
    两人过去的时候，井熙和王聪正在忙着做新一轮的实验，那个大三的学生正在边上帮着写记录，看到钱教授，刚想喊，却被钱教授挥挥手，示意他不要出声打搅到井熙她们。
    然后，钱教授悄无声息的拿起一本实验记录翻看了一阵，又看了一会两人的操作，然后又无声无息的离开了。
    “老师，您不是说要好好说说井熙嘛，怎么这就走了。”汪彪好奇的问。
    钱教授哼笑一声，脸上还是笑眯眯的：“我看着实验进展还不错，说不定还真能出些成果，她一个本科生，不但能拉经费，又不用在意分房评职称之类的破事，以后十有八九还会出国，那几个老家伙，真以为靠着资历能把她压住？真是笑话。”
    “这个项目把握这么大？”对于老师的评价，汪彪心中十分惊异。
    他很清楚，要不是老师觉得井熙的实验能出成绩，可不会说这种话。
    “一个3.5的SCI总归没问题的，这对咱们实验室，也是一件大好事。”钱教授还是乐呵呵的模样，判断却和井熙说的差不多。
    光电实验室最近在准备国家级重点实验室的评选，多一篇SCI，就多一份资历，钱教授的态度，那绝对是多多益善。
    而那几个好些年都没出过成果，光会在国内期刊上水文的副教授，就算头衔高，在钱教授心目中的地位，怕还比不上那个大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