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孔炤形势有变,明晚的任务取消。”
南京莫愁湖畔东岸,一处不起眼的小院内,莫琦云倚靠在窗前,正看着南京城墙的方向。窗外又是一场秋雨,远处的城墙如烟如雾。
她听到后漠然的点点头,似乎没有任何情绪。
旁边是一个身穿青衿的中年男子,他看了看莫琦云后道,“湖广战事糜烂,抚标被流寇击败,折损超半数,方孔炤可能即将问拿,如果方孔炤不是巡抚,方以智便只是一个秀才,他就没有足够的价值。”
莫琦云轻轻道,“那又要让我去何处?”
“之前一直预备的是方以智,其他目标已经分派完毕,现下另行给你指派的,这个不算是目标,但仍很重要。”
中年男人摸出一本册子,莫绮云接过,翻开后第一页首行是三个字。
“王闻竹,三十七岁,芜湖人,二十岁中秀才,之后两次乡试不中,沉迷博戏,在芜湖赌档欠赌账三百余两,在南京百盛堂欠账一千一百两,暗哨司为他还上了赌账,在白门银庄另立官贷两千两,年息三钱,有一妻一妾,现无子嗣。”
莫琦云默默地翻看着册子,中年男人继续道,“暗哨司将此人吸纳入营,通过复社私荐,保证今次乡试中举,明年会试同样会由咱们办,得到进士出身,之后应会在京师任职。”
莫琦云边看边道,“他知道我的来历否?”
“他知道,他也为暗哨司做事,算是你的同袍。”
“这册上甚为简略,不知他是个何等样人?”
“所以在会试之前你就要先嫁入王家,自然就明白了。”
莫琦云缓缓抬起头来道,“那……奴家跟他可是真夫妻?
“必须是真夫妻,暗哨司的要求就一条,获得有效的情报。暗哨司为他花了许多银子,需要获得足够的回报,你以小妾名义入他家中,明年随他前往京师,要确保他为暗哨司做事,亦要以官吏家眷的身份,与京官家眷往来,获取京师情报,并负责看管王闻竹,你在京师是单线联络,除了传信人外,没有任何人知道你们的来历。”
莫琦云眼神微微动了一下,转头看向男人,“传信人是谁?”
“去京师之后你会知道的。先说嫁入王家的事情,一切都按民间婚嫁办,你的经历需要重新编写,自己重新记住,万勿与之前的弄混了。”男人抬头看着她,“婚嫁要用一个名字,以前曾用过的名字今后都不能再用,需要改一个新名字,你要自己改还是我们帮你改。”
莫琦云迟疑一下道,“莫忆心。”
男人没有多问,记下后径自出门而去。
莫琦云缓缓转向窗外,南京的高墙在不远处,那堵墙之后就是金陵城的生活,这座城池的对岸则是扬州。
烟雨中天地都有些阴沉,扬州在记忆中似乎已经遥远而模糊,莫琦云眼中一片迷离,口中轻轻道,“蒋姐姐是不是也在京师?”
……
辽东宁远城,辽西防线的核心城镇,辽东巡抚衙署大堂的幕友房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名脸带忧色的年轻文士匆匆走出房来,两个士兵随着他,从侧门出了衙署,出了街口后不远,年轻文士步履匆匆,很快转进了一个三进宅院。
文士径自走入后院的书房中,在门后的屏风前停顿了一下,让脸色稍稍柔和一点,然后才绕过屏风。
屋中桌案后坐着一个女子,正在整理一叠文书,旁边还有一名丫鬟在给她摇扇。
听到脚步声时,坐着的女子抬头看过来,露出蒋寿姣好的面容。
蒋寿看到方光琛,顿时露出会心的微笑,站起迎了过去。
丫鬟在后面道,“禀少爷知道,大夫来看过,说是喜脉。”
方光琛连忙扶住蒋寿,脸上浮起一丝笑意,“我得了信赶紧回来看看,今日衙中事务繁多,片刻就要走,你就不用站起来了,只管好好养胎,以后记账磨墨这些事情,也暂且不要做吧。”
蒋寿拉着方光琛的手,“磨墨的事奴家还是想做着,看着相公写字的时候奴家才觉得安心,想来对养胎也是好的。”
方光琛畅快的笑了一声,脸上残留的忧色一扫而空,他反握住蒋寿的手,拉着她各自坐下,“那便听你的,仍做着便是。”
“真盼着生个儿子,像你这般的文韬武略。”蒋寿轻轻靠在他肩上,一脸幸福的模样,“家中啥都好,就是以后平了鞑子,不用这般担惊受怕就更好了。”
方光琛脸上仍带着笑意,轻轻叹口气道,“鞑子哪有那么好平的。”
此时门外传来管家的声音,“禀少爷知道,吴总兵来了,说是想去探望老爷,问少爷有没有闲同去。”
方光琛脸上不耐的神色一闪而过,他立刻站起道,“请吴总兵稍待。”
蒋寿起身帮方光琛整理衣服,“这吴总兵年少有为,既能打仗又有他爹的人情练达,老爷身体微恙,他三五日就要来探望,跟相公也甚为想得,总还是要多来往的。”
方光琛知道蒋寿是在劝他要心平气和,她说的老爷就是方光琛的父亲,辽东巡抚方一藻,他就任辽东已经数年,清军几次攻击被辽镇化解,辽西的局面总体还算平稳,在崇祯朝的辽东巡抚任上,已经是当得最久的。
“年少有为人情练达都是有的,但今日去探望父亲,恐怕还是说金国凤阵失一事。”方光琛眉头微微皱起,“当日城外追战,寻常是见多了,咱们亦没落下风,金国凤追战中落马阵亡实属意外,但洪都堂要将此事拉扯在辽镇身上,无论文武都逃不过,这两日就要奏报皇上,不知会牵连哪些人,吴总兵恐怕是为此而来。”
蒋寿认真的看着方光琛,“前些时日朝廷斩了祖宽,那辽镇将官恐怕也惶恐,眼下弄不明白洪都堂究竟要办到何等地步,便让吴总兵来探一下老爷的口风,老爷毕竟是辽东巡抚,跟洪都堂一般都是文官,他能出面转圜一下,说话比将官管用。”
“爹是巡抚不假,但洪都堂那里也不是那么好转圜的,他从陕西来辽镇,恐怕打定主意要用些厉害手段,好借机打乱了按他的重来,这般他才能坐稳这个总督。”方光琛疲倦的揉揉额头,“但对吴三桂未必是坏事,洪都堂赴任只带了一营秦兵,到了辽镇之后,“洪总督以前打流寇,马三步七足够,到了辽东照搬戚少保兵书,想用车营、步火营对战东虏,这半年想来他也体会到了,打东虏必须用骑,秦军骑兵远不如辽镇,是以他对辽镇既要打也要拉,拉的就是吴三桂,这首批从八营抽练一万精兵,用于关内关外应援,屯驻于前屯和中后所,就是由吴三桂节制,祖大寿就不好说什么,吴襄更不会反对,这些武人眼中,巡抚衙门到底是什么?让他等一等也好。”
蒋寿轻轻抚摸方光琛的手背让他平息怒气,“洪都堂真是好手段,那他用金国凤的事,不会只是为牵连哪位将官,总是要有所求。”
“洪都堂一要抽练兵马换将换人,二还要变更战令,之后无论监抚道标,还是战守各营,凡战令出于总兵,不要巡抚、总监和兵备干预,他洪总督直接就管到总兵。”
蒋寿想想道,“那就是要夺了其他文官的战令,吴总兵今日不光是请老爷转圜,也是他自个来跟老爷转圜,表示他仍会听老爷的令,以免跟巡抚衙门多了芥蒂。”
方光琛呆了片刻,然后才看向蒋寿,“还真是如此,幸得你提醒,不然就少体会了一层意思。”
蒋寿轻轻推他一下,“吴总兵等着呢,你快去吧。奴家去观音庙还愿,再为腹中儿女求个平安。”
方光琛伸手拍拍她脸,径自出门去了,蒋寿坐在书案后,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直看着桌案发呆。
过了好半晌,丫鬟的声音在旁边轻轻提醒,蒋寿才回过神来,两人一起出门,外面的下人已经备好轿子,往城东而去。
宁远城并不大,很快就到了城东的观音庙。
大殿前已经有接引的尼姑在等候,这尼姑年纪不大,她过来接到了蒋寿,由于是常来的香客,两人已是熟识。
尼姑与蒋寿亲切的说了几句话,两人一起到了殿门,蒋寿回头对丫鬟和婆子轻轻道,“你们留在外面。”
随后蒋寿和尼姑进了殿,尼姑帮着整理香火,蒋寿转身看向大门,尼姑则面朝着后门。
蒋寿低声道,“祖大寿报来,锦州兵马员额计兵六万三千,实兵未报,实有马四千,骆驼七百,照去年少七成。辽镇本月补发饷银一月,仍欠五月未发,各城收津粮七万二千石,料豆四万石,军资买入商硝三万五千三百斤,宁远造红夷炮一门,荡虏炮七门,炮车十二辆,头盔及脑包七十九,新造甲胄九,改甲胄一百三十,兵仗盾牌各项共四百。”
尼姑的嘴唇轻轻抖动,似乎在复述帮助记忆。
蒋寿等了她片刻又道,“八月抽练八营兵马合共九千七百四十人,洪总督更换把总以上将官七人,八月二十三斩高总监麾下千总一人,九月关辽两镇兵马将再抽练一万两千,高总监与洪总督不睦,上本奏抽练战兵过度,想拉拢方一藻共署,方军门不愿参与。金国凤阵失似属意外,洪都堂要以此敲打辽镇,不许巡抚、总监及兵备插手战令,将上本弹劾辽镇应援不力,奏本近日发往京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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