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旅长站定在钱世明面前时，老钱后脖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冬日的寒风掠过靶场边的白杨树梢，沙沙声里混着他喉咙吞咽的响动。
他极为隐蔽地用舌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铜纽扣硌着军装下紧绷的胸膛，恍惚间又闻到了当年在奉天炮兵团被大帅查岗时的铁锈味
旅长的鼎鼎大名，早就已经随着泰源会战时那场惊心动魄的阻击战传遍了晋西北。
钱世明余光瞥见旅长腰间磨得发亮的牛皮武装带，上面还沾着行军时的黄泥，可那截露在外面的勃朗宁枪管却擦得锃亮，晃得他眼皮直跳。
旅长神情十分威严，即便只是站在那里，也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味道。
不过那种威严的气势，很快就散去了。
因为旅长对着钱世明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就好像一阵和煦的春风，将严冬的寒意都吹拂开来。
“你就是钱世明，老钱吧？出身东北军的炮兵中尉，听说你使用火炮的本领非常高强，指哪就能打哪儿？”
钱世明喉结滚动两下，军礼举得比当年张少帅校阅时还标准：“报告长官！原东北军炮兵中尉、晋绥军335团炮兵班长钱世明，向您报告！“
话音未落，三个徒弟在身后齐刷刷跺脚，震得地皮发颤。
旅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紧张，不过……”
刚刚把心落回肚子里的钱世明听到旅长这个大喘气，顿时又把心提了起来。
“我听说你对劳务派遣到我们八路军的调令有些情绪？”
钱世明差点没被吓晕过去，急忙擦着额头上的冷汗：“不敢，能为长官效力，是小人的荣幸。”
旅长的脸色沉了下来。
钱世明只觉得双膝发软，好想跪，怎么办？
“咱们八路军不行那一套，我不是长官，你也不是低人一等的小人。”
“是！”
钱世明赶紧挺直了背脊。
长官给脸，咱老钱得兜着！
“不用那么紧张，实话告诉你吧，将你从335团那边借调过来，其实是我的坚持，我呀，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馋你的炮术很久啦！”
钱世明顿时长出了一口气，原来长官不是要搞自己呀。
“正好我们八路军新研制了一种火炮，现在严重缺乏有经验的炮手来进行操作，我这就亲自带你去进行操作，要是你的水平退步了，可别怪我去335团退货哦！”
钱世明赶紧道：“长官您玩笑了，只要是火炮，就没有我老钱搞不定的！”
“很好，要的就是你这股舍我其谁的气势，跟我来吧。”
旅长亲自带着钱世明和他的三个徒弟前往试射靶场，其余几名泰源兵工厂的技工也很好奇，也都跟着一起去。
等到了火炮靶场，就连紧张兮兮的钱世明都忍不住“嚯”了一声。
开眼界了！
一门门火炮整齐排列，一门门火炮整齐列队，炮口直指远方，八路军战士在期间忙碌着，空气中弥漫着火药的味道。
这味道，钱世明可太熟悉了，简直就跟回到自己家一样。
可那些整齐排列的火炮，却给人一种肃杀中带着简陋的剧烈反差感。
关键是那火炮的口径尺寸，一看就是大家伙。
八路军不是严重缺少钢铁吗？
他们是怎么炼制出这么多火炮的？
打眼粗略扫了一眼，足足十门大口径火炮呢！
关键是这火炮真的是太简陋了！
瞄具有！
很明显是从其他火炮上拆下来，又或者是临时赶工出来的。
最关键的是，这些火炮是安装在汽车轮胎上的，这些轮胎显然是八路军之前缴获的战利品。
也难为八路军了。
要知道轮胎这玩意儿，八路军是真的用不上的。
之前八路军缴获轮胎，一般都是直接烧掉。
轮胎燃烧产生的浓烟，还能很好地掩盖八路军的活动轨迹，算是一种另类的烟雾弹吧。
这么简陋的火炮，倒是符合八路军的风格。
钱世明再转头看向囤放炮弹的位置。
好家伙。
那是炮弹吗？
炮弹外形粗犷“圆润”，由金属管焊接而成，表面布满不规则纹路，显得笨重而危险。
尾部斜焊三棱稳定翼，泄压阀处焊疤如蜈蚣盘踞，接口残留焦黑密封胶。
这是纯手工打造出来的吧？
而且这么圆滚滚胖乎乎的玩意儿，是炮弹？
旅长其实也很震惊，不过那是在他最初看到这些煤气罐大炮实物的时候，后来见得多了，也就麻木了。
再说了，以八路军现在的武器装备，也没资格挑。
“怎么样？要不要露一手？”
旅长轻声询问着钱世明的意见。
但钱世明拒绝不了。
身为炮手的本能告诉他，别看这些火炮简陋粗犷，但只要是大口径的玩意儿，就没有威力小的。
“长官，这炮……怕不是得能赶上155mm的火炮了吧？”
旅长点了点头：“没错。”
“好！我试试！”
钱世明顿时见猎心喜。
155mm的超重火炮，他以前也没玩过啊。
于是叫来自己的三个徒弟陈四喜、孙狗剩、王大虎，指挥着他们操作起了煤气罐大炮。
该说不愧是旅长亲自点名要的人吗？
可能是天赋全都点在了火炮操作上，尽管没有看过说明书，钱世明却很快就掌握了煤气管大炮的操作方法。
在经过一番短暂准备之后，钱世明作好了准备，得到了旅长的允许后，试射了一发。
“轰！”
圆滚滚肥溜溜的炮弹从炮口钻出，飞向1公里之外的标靶，随后狠狠砸在地上。
冲击波率先撕裂空气，白炽光斑在千分之一秒内膨胀成直径二十米的火球。
预装填的25斤装药将地表三吨泥土抛向九米高空，预制破片化作三千摄氏度的钢雨横扫半径四十米扇形区。
主爆点中央的泥土土标靶如砂糖般崩解，冲击波掀起的碎石几乎在瞬间穿八十米外的松木挡板，焦土沟壑间腾起的蘑菇状烟云底部，尚能看到被高温瞬间晶化的石英颗粒闪烁着星芒。
巨大的爆炸威力，让钱世明合不拢嘴。
“啊……这……”
就算是经验老到的钱世明，也怦然心动了，心里对八路军最后的一丝成见，在炮弹的爆炸中被彻底轰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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