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五章 缘起缘灭
想到这里，王贤淡淡一笑。
说道：“先生，我在妖界听人说过一句话，叫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跟这里妖魔鬼怪，其实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大家比的都是拳头而已。”
什么圣人不救，君子不争，估计跟眼前这树妖说出来，就是对牛弹琴。
之前的狐狸跟他比的是拳头，眼前的老头自然也是一样。
闻言，先生有些感慨。
归根结底，世间妖物的道理全凭自己的性情。
除非化形进入凡尘，找一处私塾书院，再寻一个明事情的先生，之后才会有一丝可能跟你讲一个“礼”字。
否则，哪个妖怪活着不是想着成为强者，无拘无束，无法无天。
逢人逢妖就比拳头，直到打不过的时候，才想起来跑路？
只不过，先生显然依旧将自己限制在规矩之内。
看着老头笑道：“你如果不讲理，想要为难我这个学生，我只好斩你千年道行，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老头怒了：“你算什么东西？也想伤老头的好事！”
王贤闻言，一声轻叹，张了张嘴，一把黑雾弥漫的魔剑出现在他的身前，然后缓缓向着先生飞去。
魔剑落入圣人之手，恍若久旱逢甘霖，忍不住一声长鸣。
先生欣然握着魔剑寸寸出鞘，刹那间气冲霄汉。
眉头微微一皱，先生问道：“此剑何名，来自何处？为何有一股奇怪的波动？”
王贤嘿嘿一笑：“此剑来自魔界，我从一个魔头手中抢来的，也不知道其名。”
先生轻轻点了点头：“一念成佛，一念入魔，佛与魔其实也没多少分别。”
“荒唐！”
老头一袭灰袍鼓荡，眼里尽是狠戾之气。
浑身上下都是磅礴的妖气，冷笑道：“来来来，就让我看看你们师徒究竟如何将我斩去千年道行？”
先生眼里无风亦无雨，自然看不见面前的万年老妖。
只是跟王贤讲述一个道理：“逢道明理，遇佛讲经，遇到魑魅魍魉实在不行的时候，自然是一剑斩去。”
老头白须子在风中乱舞，哈哈大笑道：“我不信！”
王贤嘴角动了动，轻声说道：“先生莫要忘记，别说妖魔鬼怪，连世间的谦谦君子也会害人。”
电光石火之间，王贤想到了先生在烟雨湖，大战四大宗门的情形。
不由得豪情万丈，仰天喝道：“别说深渊之下的魑魅魍魉，便是这天，也遮不了我的眼睛！”
闻言，白胡子老头瞳孔一缩。
刹那间，老头从王贤身上感受到了一道若有若无的杀气。
于是，一声喝斥，一道光芒闪耀，整个人笼罩着一团晕光，仿佛跟夜空中的月儿一样。
怒吼道：“且让我先斩了你的先生！”
说完手中的拐杖往前挥舞，呜呜，顿时一条淡淡的黑蛟张开血盆大口，向着先生扑了过来。
月光幽幽带着淡淡金光，如在老人头上出现一方小小的洞天。
就在王贤张嘴之间，一道黑色的闪电，自先生手中挥出。
没有电闪雷鸣，也没有石破天惊。
老人身前用妖气也好，夜空中的月光也罢凝聚出现的一抹光幕，在闪电之下，露出一道破绽。
看在王贤眼里，先生一剑如在他的眼前写下一横一撇......
剩下的一横一捺，要他这个学生来完成。
看在白胡子老头眼中，却是眼前这个青衣书生，挥手便是一道闪电落下，如一根细细的线条，劈开了他的护体金光。
“铮！”
一声剑鸣响起，一道闪电没入老头的眉心。
电光石火不足以形容这一剑，等老头看清楚的刹那，他手里的拐枤离着书生还有三丈的距离。
并非老头出手太慢，而是他手里的拐枤还在半空。
先生手中的魔剑便已刹那斩出，一道黑色的剑气没入老人的眉心。
“轰隆！”一声。
老人的神海落下一道闪电，让他硬生生站在月光之下，扛下这刹那一剑。
还没看清楚先生手里黑剑的模样，先生已经还剑入鞘静静地看着老人说道：“千年之后，再来闻道。”
老人面若死灰，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先生笑道：“你应该感到庆幸，若是换了一人出手，只怕你早就灰飞烟灭，哪来重修一回的道理？”
王贤笑道：“老头你若花上百年想明白先生这一剑，或许不比那小狐狸的机缘差上几分。”
先生点了点头。
事实如此，他既然出现在这里，也无须藏着掖着。
何况他根本没将眼前的老妖放在眼里，他只是想看看当下的王贤。
老头喟然长叹，一时间神色恍惚。
神海砰然碎裂，骤然被斩去千年道行，他甚至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心里万般无奈，也只能认了。
跟王贤挥了挥手，骤然消失在先生的面前。
“轰隆隆！”
王贤只觉得身下一时间地动山摇，眼前这棵巨大的月桂树，就这样消失在他的眼前。
抬头望去，只见月白风清。
先生青衣振振，在月光下散发出淡淡的光辉。
王贤一时百感交集之后，喃喃问道：“先生可曾见到我的师尊，她还好吗？”
“没有......”
先生悠悠一叹，抬头望向夜空中的月色，眺望深渊之上，书院的夜景。
轻声说道：“这只是我留在书院的一缕神魂，只是想等着你回来跟你说说话......你师兄，龙惊羽，甚至铁匠和孙老头，他们都有自己选择的道路，各有缘法，不可强求。”
“至于皇城的皇帝，当年因为你师尊白先生在断龙山上一日飞升，致使他的心境因此出现一点纰漏，以至于做出错误的决定。”
“这是我跟他之间的私事，你不用因为我而染上已经了结的因果，还好，你这次回来，帮他一回，也算了结了你跟他之间的因果。”
王贤欲言又止。
笑道：“你是不是说大路接受了我的衣钵，所以他以后的辈分比你高了一些？不用理会此事，毕竟你连书院的弟子都算不上。”
“更不要说，你的师尊是白先生，你还有一个师尊在昆仑，他的辈分比我还高，所以啊，你在世间行走，完全没有必要向任何人低头。”
王贤挠挠头，点头回道：“好的。”
沉默半晌，先生突然问道：“天上地下一路走来，累不累？”
“算不上很累。”
王贤淡淡笑道：“这些日子学生细细回想，好不怎么怪皇帝老爷了，虽说那时离开书院有些冲动，可是，如果我不去南疆，只怕看不到更高远的世界。”
这个时候，王贤突然想了很多。
天上的太远，神河他不知道先生能不能去？
既然这只是先生的神魂，不知道自己的真身有没有见到师尊白幽月，王贤只好想到了南疆的胡可可，和慕容婉儿等人。
想到这里，不由地笑道：“真的不累，很充实，我很快活。”
先生嗯了一声。
只有他知道王贤这一路坎坷，怎么可能不累？
且不说人心恶险，光是面对四大宗门的追杀，面对南疆险恶的环境......且不说在九天之上遭到的危险。
光是这一方世界，就够让他这个先生头痛了。
月光下，两人并肩而立，先生笑着问道：“你是不是很想念白先生？”
王贤抬头望向天穹上的月牙，喃喃自语道：“我们总会重逢的。”
说完，不知是在安慰先生还是安慰自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笑道：“先生，你说对吧？”
先生淡淡一笑：“没错。”
王贤想了想又问道：“那么先生呢？离开了这方世界，再无人能束缚你，你应该跟我师尊在一起吧？”
先生叹息一声，喃喃道：“九天十地，我也不知道有没有找到你师尊？还是说，我们正在重逢的路上。”
王贤一愣，他瞬间想到了子矜。
当初老头送给他一块玉佩，说是凭那玩意子矜能找到老头。
他也不知道飞升后的子矜，有没有见到师尊杨婉妗？还是说，老头已经在某个茶肆，跟子矜相遇？
想到这里，他呆了。
先生想了想，继续说道：“见到你安然无恙回到书院，我已经没有遗憾了......你还有什么事？或者你要跟我说些什么？”
王贤想说自己的师尊白幽月，可是那太远了，不现实。
却在低头的一瞬间，突然想到了南疆的胡可可，想到他对慕容婉儿，对风昦，对小白承诺。
想到这里，突然深吸一口气。
掏出一朵金色的莲花，在先生面前一分为二。
收回一半，将剩下的一半用一件衣裳包好，交给先生。
揖手说道：“请先生离开之后，往南疆去一趟，见见皇城的胡可可，便是现在的女皇帝，我曾经答应过她一些事情。”
先生收起了金莲，会心一笑：“你这是想，度尽身边所有的人？”
“不是。”
王贤说到这里，摇摇头，正色说道：“我只是想给她们多一些选择，谁说皇帝就不能修行？就无法闻道？得不到飞升的契机？”
王贤没有说太多的豪言壮语，也不用交代慕容婉儿和小白，风昦等人。
因为，胡可可不会放弃自己共患难的朋友，就像他一直没有放弃胡可可一样。
就算是飞升去了妖界，最后依旧回到南疆，完成了他的承诺。
想到这里，王贤突然笑了起来：“先生，我既然看到了更高远的世界，自然想她们也有机会去看看，而不是一生一世都呆在这方小世界。”
“好一个朝闻道！”
先生深呼吸一口气，往前踏出一步，就好像一步跨出，就能越过万水千山，去往遥远的南疆一样。
淡淡一笑道：“你跟大路不同，他是在书院讲课，你是用脚步，用自己的行动去感染你身边每一个值得的朋友，很不错。”
王贤心里万般不舍，突然说了一句：“先生，再教我一课。”
先生一愣，随后哈哈大笑道：“好的，你听好了啊！”
“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万物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
王贤跟着低声念诵，怔怔地看着先生一步踏出，便已经离开深渊，去到了月亮之上。
一时间，月辉高洁，金光漫天，静静地往深渊之下洒落。
王贤脸庞带泪，一遍又一遍跟着念诵。
就像当初少年初到书院，站在学堂窗外，跟着讲台上的先生，一遍又一遍背诵天地之道，圣人之语一般。
这一刻，他没有四顾身旁，也不管身边有没有春风相伴。
他知道。
这一回的先生，是真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