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阳眉弓微微抬高,听到系统的提示音,身体前倾,后背离开椅背。
没有打搅杨超跃对章若男的询问。
目光扫描式的注视章若男。
把章若男的简历挪到跟前,一页一页的翻看。
基础信息里有备注联系电话和QQ邮箱,地址是大学城校区宿舍7栋203室。
平面设计专业,主修课程是Photoshop基础,素描构图,色彩原理。
组织过校园海报设计赛。
同时兼职过平面模特,参与过淘宝服装拍摄,也参与过本地商场开业礼仪。
匆匆扫一眼技能证书里页面。
有英语四级,Photoshop初级。
定睛看去才发现,这两个证书后面都打了个括号,写着备考两字。
呵。
挺聪明的。
有点心机但不多。
年轻人为了机会不得不装点门面,为了生存而无奈的自我包装,也是给梦想打的补丁。
普通话考试过了,是二级甲等。
证件照是高中校服,以及PS过度的白底,耳朵轮廓都修得模糊。
生活照是某次淘宝拍摄的花絮,像素不高,但显腿长。
看得出来,这份简历不是临时准备的,而是早就有的,是以前找工作通用的。
因为最后一栏的期望薪资里,写的是不需要底薪,期望有通告能能优先考虑自己,自己的价格可以降低。
大概率是以前给模特公司投的简历。
有着对行业的卑微妥协。
最后翻到简历主页,看着章若男的名字。
名字和系统的对不上,章若男?章若喃?
“阳哥,你瞅瞅我画这画儿。”身旁的赵妗麦忽然打断江阳的思绪。
江阳偏头看去。
大概看去,是一只看不出种类的小鸟,从城市中飞向蓝天。
底下的城市应该是北平。
因为有天安门和故宫的轮廓,有央视大裤衩,有一个正在拍戏的片场,有摇臂摄影机。
“阳哥,我画得咋样,还行不?”赵妗麦询问道。
“画得……”
江阳微微前倾脖子,细看起来。
发现根本经不起细看。
小鸟是用简单几何形组合,圆脑袋,三角翅膀,以及火柴棍似的脚爪。
眼睛画得特别大,占半个脑袋。
天安门简化成梯形底座,长方形门洞,加一面小旗子。
故宫屋顶用锯齿线代替琉璃瓦。
大裤衩的央视大楼画成两条歪斜的圆柱体。
片场摇臂摄影机飘在空中。
很像小孩画的画,有点抽象的感觉。
小鸟比天安门还大,孩子的世界里,自由本该如此。
怪不得刚刚把手机还给自己后,没烦自己,原来一直在画画。
“画得挺好的。”江阳给了个肯定的评价。
“可我觉着我这画风不咋地,画得忒假,瞅着跟小孩儿涂鸦似的。”
“不幼稚啊,挺好的。”
“真的假的,没忽悠我吧?”
随口编造的夸赞,成了赵妗麦眼里的星光。
赵妗麦发出嘿嘿的气笑声,眼神亮晶晶的。
“真的,不骗你,你这个画风,既洋气,又经典,跟洋典风一样。”
“洋典风。”
赵妗麦默默咀嚼这个夸赞的词汇,很合心意。
没和江阳继续聊,她接着画,画了一个长头发,戴眼镜,穿连衣裙的女人,仰着天空,看着那只飞翔的鸟。
这是自己的老妈。
手里牵着根线,连接天空那只小鸟的翅膀。
线的中间被扯断,小鸟的翅膀硬了。
翻一下江阳的手机。
没有老妈的电话,微信里也没有收到老妈的消息。
怕会一直没有老妈的消息。
又怕真的会有。
最怕看到妈妈的消息里全是责备。
离家出走后,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潇洒。
充满矛盾,害怕,以及后悔的挣扎。
有倔强,有不安。
假装坚强。
既渴望老妈的爱,又抗拒被控制。
再看着自己的这幅画,赵妗麦眼神逐渐暗淡,嘴角微微下垂,忽然意识到什么,歪着头,睁大双眼:“洋典风?”
本想骂江阳几句,却发现正在面试大学生的已经不是超跃姐姐了,而是江阳。
没打搅江阳。
赵妗麦抿紧悄声骂:“这小瘪犊子骂人还贼有水平,赶明儿我也这么呲哒同学。”
江阳把章若男的简历合上,抬眼看着面前坐姿端正,目光一和他对视,就回避开的姑娘。
系统页面,小花绑定栏里,目前只有杨超跃和赵妗麦。
没有立刻绑定章若男。
章若男的培养空间潜力高归高,如果和自己处不来,薅不到属性,就浪费一个位置了。
江阳后仰靠椅背,用笔尖轻点纸面,发出哒,哒,哒的计时感:“三个问题,第一,你对自己的自我评价是怎样的?”
章若男抬头看着江阳。
不敢直视江阳的眼睛,而是看着江阳的眉心。
因为听杨超跃管江阳喊过老板,所以知道江阳的身份。
身材高挺,长得很好看,年纪应该和自己是差不多的,很有压迫力。
“嗯……我。”
刚开口说话,发觉声音有些沙哑,刻意清了清嗓子。
以前不是没有面试过。
在其他模特公司,经历过好几回。
按理来说,这种状况,是有经验的。
可以前的经验,完全用不上。
光是面试团队,就带着赵妗麦这个童星。
这家公司的实力,难以想象。
绝对不是什么忽悠人的皮包公司。
和模特的通告比起来,更想接演员的通告。
因为演员角色类型多样,职业生涯可延续至中老年。
而模特的黄金期较短,行业更青睐年轻面孔,除少数超模外,多数人转型困难。
更何况,自己还是一个兼职的模特,属于外行。
最重要的是。
在社会影响力方面,演员是很受人追捧的,大众认知度高。
模特除非成为品牌缪斯,如凯特莫斯那样,否则大众认知度非常有限。
最重要的是。
自己如果成为演员,出名了,爸妈应该会更爱自己吧。
会在朋友圈里,多发几张自己的生活瞬间吧。
即便知道,是冲着自己带来的面子和收入,也很想得到爸妈的爱。
章若男挪了挪臀,只坐椅子前三分之一,坐得安心一些:
“您好,我对自己的自我评价是有三点,一是吃苦耐劳,高中起经济半独立,二是适应能力强,可以接受加班,外地拍摄,三是……”
说到第三点,语言组织能力一下子跟不上来。
忽然卡壳。
低沉视线,看着江阳的衣领,回避江阳的视线,才说道:“三是愿意从基础岗位学习。”
“第二个问题。”
江阳翻开章若男的简历:“你的简历上面,为什么没有写籍贯?”
籍贯。
章若男呼吸变钱,她当然知道原因。
是故意不写的。
因为第一次参加面试,面试官看到自己是泽江温州的,随口说了句:“哦,温州,那里啊,我知道,那边挺重男轻女的,生不出男孩就会一直生。”
知道对方说的是事实。
爸妈做的是建材生意,自己出生时候,奶奶很希望妈妈继续生。
给自己取名叫章若男。
2岁的时候,妈妈生了第二胎。
依旧是个女孩。
二妹叫章若遥。
6岁的时候刚在石家庄上小学,妈妈生了第三胎。
同样是个女孩。
三妹叫章芊忆。
三姐妹名字尾音,连一块,叫要一男。
14岁时,已经从石家庄回到温州的虹桥一中读书了,妈妈生了第四胎。
家人如愿了。
这回是个男孩。
弟弟叫章恩特。
籍贯里,有个说不出口的重男轻女家庭标签。
章若男喉咙滚动几下:“我是籍贯是泽江温州。”
“温州啊,我知道。”
江阳点了点头,咧嘴笑道:“那边的姑娘很孝顺,对家人很好。”
章若男瞳孔忽然放大,身体微微后仰,抬头对上江阳眼里的笑意,她也缓缓展开笑颜:“是的,是的,我很爱我的家人,我很孝顺。”
孝顺是夸奖。
也是捆住的绳索。
“你是女生,名字里为什么会有一个男字?”江阳忽然问出第三个问题。
章若男的笑容变得僵硬。
肩膀下沉,手指扣紧掌心。
自己的名字,决定了自己的人生。
如同撕开结痂的伤口。
逃不掉的家庭责任。
咬紧后槽牙导致下颌线变硬,她强迫自己嘴角上扬:“名字是爸妈取的,我决定不了,大概意思应该是,希望我能像个男人一样,扛起这个家的重担吧。”
杨超跃听到这里,接了句:“我也是,我也希望能扛起家里的重担。”
江阳撇杨超跃一眼:“你上一边去,你俩是一个情况吗?”
“怎么不是,我也爱我家人啊,我……”
杨超跃发觉江阳斜眼瞄了自己一眼,露出个警告的眼神。
孝顺对杨超跃来说是夸奖,落在章若男身上是把刀。
杨超跃声音越来越小,话还没说完,就已经弱不可闻,赶紧闭嘴:“我不插嘴了。”
被杨超跃这么一打断,江阳思绪有些乱。
刚刚聊到哪来着?
当面试官真开不得小差,以后这活交给杨超跃干,他来插杨超跃的嘴。
江阳索性直接谈价钱:“对了,你的简历上写着可以不要底薪,是真的吗?”
哎妈呀,阳哥这脸皮比城墙拐弯还厚,咋寻思问出口的呢……赵妗麦的沉默,震耳欲聋。
“我可以不要底薪,但是要有通告。”章若男呼气微微抿唇,嘴角努力保持微笑,眼周肌肉仍旧很不自然的紧绷。
这是自己的底线。
兼职当模特,可以赚快钱,但没有未来。
自己很需要钱。
赚的钱足够多,家人才会爱自己。
如果有通告,哪怕没有底薪,也是愿意的,哪怕百分之九十的片酬都被经纪公司分走也可以接受。
用青春,换未来。
用成功,换亲情。
这场交易,押上全部人生。
章若男浅浅的吸气:“我想问一下,如果通过了,接到的通告,是什么样的?”
“和黄垒这样的演员对戏,电视剧,综艺,都有可能。”
江阳的话音落下。
像金粉洒进灰扑扑的现实。
整个阶梯教室短暂的安静许多。
正在排队等候的女大学生们,齐刷刷的抬头看过来。
第二排有个空乘专业的姑娘,忽然坐直腰。
后面那位双马尾的放下翘起的二郎腿,捏简历的手指收紧。
有姑娘对娱乐圈不了解的,低头快速查黄垒的百科。
有立刻翻包补妆的。
也有偷瞄其他竞争者的。
门口的人往里挤。
甚至有人把《小别离》开机仪式的采访找到了。
里面有一个北平电视台播出的画面。
杨超跃目光凝视镜头,口气坚定,字正腔圆:“我的老板曾经告诉过我,美貌加上任何一种才能,学历,背景,家庭,智商,才华,都是王炸,唯有单出是死局。”
杨超跃这里的面试官,她的老板是谁?
就是现在讲台上坐着的江阳。
这可是北平卫视!
紧接着,又有人查到《小别离》开机仪式的剧照。
所有演员,主创团队站上台。
江阳站在第一排,中间靠左的位置,旁边就是黄垒,紧挨着导演汪军,离制片人徐小欧也很近。
又找到江阳单独接受采访,以及单独上台,侃侃而谈自己对角色的理解,塑造的视频。
这些消息像病毒一样,飞快在阶梯教室排队等候的面试者里传播。
再听江阳刚刚说的那句话。
可以接和黄垒这种演员对戏的通告……不是吹牛,是真的!
有人低声说了声‘我靠’,掐着掌心。
前排的姑娘伸长脖子看江阳。
后排的人被挡住视线,纷纷站起身。
“大家不要挤,避免踩踏事故,一个一个来,都有机会。”江阳咳了咳,轻声说道。
语调很浅,不带重音,没有压迫力。
教室瞬间安静。
再活泼的姑娘,也克制住不闹腾。
靠窗边,一个空乘专业的,脱下外套,里面穿着吊带衣,露出白皙的香肩。
江阳没注意这些人的动静,他目光凝神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头皮发麻。
上面有一句胡琳刚刚发来的微信消息:“江阳,麦麦失踪了,昨天早上出去到现在都没回来,一天一夜了,她有联系过你吗?我快急得要报警了。”
自己成人贩子了?!
闯大祸了啊。
莫名其妙把胡老师的女儿拐跑一千多公里。
明明是这丫头自己送上门的。
想把赵妗麦嘎了的心都有。
胡老师还不得恨死自己。
江阳脖颈僵硬的扭头,看着身旁正在玩杨超跃的手机,不知道玩的是什么游戏,正嘎嘎傻乐的赵妗麦:“麦麦,你可真是我的小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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