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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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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个狂风大作的午后,秦亦悠悠从昏睡中转醒。
    他脑子昏沉得仿佛灌满了铅,身体疲惫无力,像是在冬日深湖里冻了一夜。
    秦亦曾多次受致命重伤而又逃离鬼门关,如今已经熟练到可以从醒来时恶劣的身体状态判断到底昏迷了多久。
    他腹中饥饿酸痛,四肢乏力麻胀,至少已有两日。
    睁眼的一瞬间,秦亦的视野中一片昏花,仿若在眼前蒙了层白纱,什么也看不清楚,耳中更是嗡鸣不止,如有数百只蜂虫在耳腔深处长鸣。
    他醒来的第一时间,沉重昏胀的脑子还没来得及理清状况,便下意识伸手去摸身侧他平时放剑的位置。
    手臂沉得像绑了重铁,被狼爪抓伤处更是疼痛发麻,他费力地将手挪过去,却摸了个空。
    粗糙的掌心触碰到的,是身下柔软丝滑的锦缎,像是女儿家才会用的昂贵织物。
    只稍动了些力气,他额间便已浮出了抹薄汗,很快,就有人将他的手按住了,那人似乎说了句什么,声音苍老而温和,像是在安抚他,然后一只手轻轻搭上了他腕上的脉搏。
    来者虽善,但秦亦的神经并未松懈几分,他迟钝地发觉除了替他诊脉的这一位,身边还有他人的气息。
    意识五感缓慢回笼,那人将他从床上扶起来坐着,在他身体各处用力按了按,又摆弄了几下他的手脚。
    检查发觉他无大碍后,诊治的人从他身边离开。随后,谈话声响起,他们像是在向某人禀告,你一言我一语,声音依旧有些模糊,闹得秦亦头疼,但很快,这烦人的声音便消失了。
    他闭上眼,良久,复又缓缓睁开,视野终于变得清晰了几分,耳中嗡鸣也渐渐褪去。
    他这才看见先前在他身边叽叽喳喳闹个不停的是一群御医。
    或者说,一屋子御医。
    珠围翠绕的宽敞营帐里,近十名御医背对着他朝另一个方向齐齐行了个礼。
    秦亦看不见被他们围着的人,但却听得出那人的声音。
    轻细温柔,有些说不出的哑,像是哭过。
    “有劳各位大人。”
    众御医连道“不敢”,随后安静地退出了营帐。
    人群散开,被众人挡住的人露出身形。
    即便此人不出声,秦亦也能猜到是谁。
    精致奢华的营帐,舒适薄软的蚕丝锦做的织被,除了大祈琼枝玉叶的小公主,怕是没有第二人。
    秦亦看见姬宁红着眼快步朝他走来,可走近了,她的步子又慢了下来,像是怕惊着他,小心翼翼地在床边坐了下来。
    姬宁没有看他,她将一小块干净的丝帕打湿,然后在他干燥的唇上润了一下,清凉的水液润入口中,他嘴里有股很重的苦味。
    很奇怪,虽然躺了这么久,秦亦却是不觉得渴,想来他昏睡的期间已经有人用这种方法喂给他足够的水。
    姬宁放下帕子,道,“方才御医喂你喝了药,还要一炷香后才能饮水,你若是渴,就先忍一忍……”
    她说到这里,突然喉咙哽住似的,止了声音。
    秦亦沉默地看着姬宁,没有答话,因为姬宁正在哭。
    说是哭并不恰当,哭应当是有声音的,可她哭起来却没有声响。
    饶是秦亦耳力出众,亦是一点啜泣声都没听见。
    就只看见有眼泪不断从她眸中泌出来。
    仿佛断线的珍珠,一颗接一颗地顺着脸颊往下掉,她垂下眼,掏出帕子去擦,却是怎么也擦不尽。
    一些摔在秦亦手上,流入指缝,将他的掌心都打湿了。
    秦亦没管,他甚至都没有抬起手替姬宁擦擦眼泪,而是异常专注地垂眸看着她,仿佛在看什么稀罕物件。
    甚至还偏了下头去瞧她脸上的神情。
    好半响,他抬起手,伸出食指从她眼下沾了一滴清泪,他低头看着那滴泪好一会儿,而后将那滴泪放进了他自己口中。
    他用的是惯用的右手,也就是他受伤的那只手,白色里衣下,重伤的手臂还缠着绷带。
    姬宁被他的动作吓得心头一跳,她急忙托住他的手,将其放回床上,急道,“你做什么?伤口会裂开的。”
    御医替他包扎右臂的伤口时,万万嘱托过伤好之前不可用力、不可沾水,否则这辈子有可能再也握不起剑,谁想他这般不叫人省心,一醒来就乱动。
    秦亦看她急得又掉下几滴滚烫的泪,一言不发地换了另一只手去碰她眼下流出的泪。
    总之对她的眼泪十分执着。
    姬宁握住他的手,不让他动,睁着双盈盈泪眼,万般无奈地瞧着他,哭腔明显,“都伤成这样了,你要做什么呀?”
    她哭得眼鼻通红,眼珠上蒙着抹湿润净澈的水色,一张桃花面上尽是关怀与焦急,当真是我见犹怜,叫人心尖柔软处一片酸热。
    可秦亦看了却并不如此,他面上不见表情,心跳却急促得像要从胸口蹦出来,既不觉得心疼,也无爱怜之情,反倒感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兴奋。
    他仔细凝望着姬宁湿润的眼眶,声音沙哑道,“第一次有人为属下哭,属下尝尝眼泪是什么味道。”
    他说罢,有些可惜地问姬宁,“公主为什么不哭了?”
    只有劝人止泪,哪有叫人哭的。姬宁不想理他这话,她抽了抽鼻子,道,“也总有人为你哭过的,譬如你娘亲生你的时候,女子分娩时都会哭一哭的,也当为你哭过了。”
    秦亦道,“没有。”
    姬宁不信,觉得他说这话是为骗她的眼泪,“你如何知道?”
    秦亦道,“她告诉我的。”
    秦亦幼时被他娘抄着细竹条往死里抽的时候,也好奇过这个问题。
    旁人都说孩子是母亲身上掉下的一块肉,没有不心疼的,打在孩子身上,伤在母亲心里。
    他有一次在他娘气头上问她,打他的时候会觉得痛吗?
    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在挑衅,她愣了一瞬,随后抄着竹条抽得更狠。
    秦地多黄沙,五谷难兴,她能为抽他专门找来这样一根细竹条,也是下了不少功夫。
    秦亦知道人心痛时也会哭,于是又换了句话问他娘。
    他们说为人父母,爱子乃天性,娘你为我哭过吗?
    他曾听邻里的女人生产时叫得撕心裂肺,当时想就算现在没有,那她生自己的时候应该或多或少也流过两滴泪。
    可这句话不知道触碰到了她心中哪处逆鳞,她疯了般声嘶力竭地吼道,“为了你这么个东西哭!我疯了吗!啊?!你那畜生爹用刀子绳子折磨我,生你这么个东西也折磨我!我为你哭?!我恨不得你这小畜生烂在我肚子里!!!”
    她气得面目扭曲,拔下头上挽发的细长簪,恨急般朝他脸上戳下来,秦亦下意识抬手一挡,簪尖戳入他细瘦的手腕,鲜血涌出,几乎戳了个对穿。
    那簪子是她在床上防身用的,许是因为她曾经受过他爹非人的折磨,怕再遇上粗暴有恶劣嗜好的男人虐待她,想着忍不了的时候便拼一把扎死对方或者给自己脖子上来一下,给自己个痛快。
    没想到第一次却是用到了秦亦身上。
    不过这些事都不必说给姬宁知道。
    但不知怎么,短短几句话,姬宁竟也猜到了几分。
    她低头看向秦亦腕心内侧那道圆疤,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轻抚了一下,眉心轻蹙,“她是不是对你不好?”
    无所谓好不好,秦亦想,若自己处于她的位置,被男人折磨强迫后又不得已生下那人的孩子,怕也会变得和她一般怨天尤人,憎恨这本不该出世的孩子。
    但此时为了再看姬宁流两滴仙子泪,他却面不改色地撒着谎,“嗯”了一声。
    他面色苍白,本来浓烈的眉眼更深了几分,旁人伤病时瞧着叫人心疼,唯独他,病后的脸更显凌厉,一双淡漠的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人时,叫人背脊生寒,有种被猎手盯上的错觉。
    姬宁本已止住了哭意,可听他这么说,一时眼泪又如他所愿地蓄满了眼眶。
    秦亦目的得逞,双目灼灼地盯着她瞧了会儿,突然前倾着身体,伸出舌头在她脸上舔了一下。
    湿润柔软的的舌头舐过姬宁花朵般柔嫩的面颊,一滴刚从她眼中流下的热泪被他一口卷入了舌尖。
    咸的。
    他靠得很近,舔完也没退开,与姬宁的脸颊仅相距咫尺。
    他舔一口不够,偏着头又要去舔姬宁的另半张脸上的泪痕。
    他重伤的右手撑在床面上,当真是为了尝她这几滴泪连手也不要了。
    姬宁吓得不清,连忙将他按回床背靠着,哭着道,“你怎么一点也不听话呀,不要再乱动了……”
    他喉结一滚,将那点花了大功夫吃进嘴里的泪咽回肚子里,问她,“属下若不动,公主能自己靠过来让属下吃眼泪吗?”
    姬宁不晓得他这是什么癖好,可她却看得出他不是在开玩笑,她沉默片刻,问他,“若让你吃了,你就肯听话了吗?”
    秦亦不假思索地回道,“听。”
    姬宁闻言,坐近了些,抬起一条腿跪在床上,当真朝他靠了过去。
    她睫毛上全是细碎的泪珠子,晶莹剔透,看得秦亦喉咙发紧。
    姬宁本以为他只是舔舔她脸上的泪,可他看了一会儿,那柔软的舌头却是落在了她的眼皮上。
    她抖了一下,立条件反射地闭上眼。
    秦亦垂着眼,舌头舔过她薄软柔嫩的上眼皮,又去舔她细长的的眼缝,湿热的舌头卷过她卷翘浓密的睫毛,留下说不出的湿腻触感。
    他舔得极其认真,左边尝过尝右边,薄软的唇瓣贴在她眼上轻吮了吮,一点一点,将她眼眶里溢出的泪吃了个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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