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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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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潮湿的浴室, 迷离的热雾。
    视线被晃眼的灿金色填满。
    当他的吻落在眼角、眉梢,仍然分不清是雾重还是他的吻重,直到苍翠欲滴的绿刺穿迷雾, 落在她的睫尾。烛火光芒驱散了黑暗, 少年苍白得仿佛会随夜消散。脸颊被他的手背摩挲。
    反复的。
    珍重的。
    “主人你。”他喃喃道。
    “难道一点也不害怕么?”
    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呢?
    这要从我们的张国栋说起了。
    期中联考从考完到成绩公布, 整整一周的时间, 我们的年级主任都提心吊胆, 害怕这三剑客中谁发挥失常。直到成绩出来之后,悬着的心才彻底落下。虽然没有李双睫那么一骑绝尘,但成绩也不差,都在市内前一百名。
    孩子们也才高二, 就有如此的战绩, 使得景高在全省高中界都名声大噪。
    也是因为过分优秀, 京大招生办专门同景高联系,教授们都希望见一面这三个孩子, 好吧, 主要是李双睫, 其余两人只是沾她的光。张国栋把三个小神兽叫到办公室, 说明了这件事。
    李双睫冷笑:“我们去京大?”
    张国栋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凭什么是我们过去?”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怎么不是京大的招生办过来?”
    果然,李双睫还是那个李双睫。张国栋耐心地解释:“京大是目前国内最顶尖的学府之一, 人家和咱们学校谈, 也许是增加保送名额、也许有直升专业的项目, 咱们肯定要去啊。”
    “这是找我们学校谈事的态度吗?”
    李双睫摆手, “我可是全省第一!”
    也是,除了本次联考全省第一总分712的李双睫,谁会不把京大放在眼里?
    “那为了回馈学校……”
    “学校?”李双睫像听到笑话。
    她勾唇一笑,其余三人就知道。
    她要骂人了。
    “回馈学校?说得和我是学校的重点发展项目一样!学校给我啥好处了?学校生我养我了?我是每年没给学校交学费吗?我就把话放在这了, 这联考我要是不在景高,在其他学校考,你景高能拿个蛋的保送名额啊!学校就是个瘪佬仔,脖子上喜欢挂奖牌,官话供台上摆,全靠学生们自成才,局里领导拜三拜,拨款才能多几百,易的是贪污款,难的是平帐台!”
    如果说,和之前有所不同的。
    那就是李双睫攻击力更强了。
    “你……”张国栋指着她的鼻子。
    “指什么指?你这个果冻喜之郎!”
    张国栋彻底被降伏。
    “叔就求你这一次。”
    “一码归一码,社会上你是我叔叔,我是你侄儿,可是在学校里,你是个小小的教导主任,得给我称职务!”
    张国栋瞠目结舌:“你有啥职务?”
    一旁的郑揽玉说:“班长?主人?”
    还有亲亲女王宝宝。
    裴初原在心里补充。
    李双睫吼:“我乃国家之栋梁、祖国花朵、新中国的主人翁———群众!”
    一时,众人都陷入沉默。
    李双睫说:“我是群众!”
    “没听到吗?我说我是群众。”
    “Hello?I am the masses。”
    “好好好,你是群众,你是主人翁,那听一下其余两位群众的意见吗?”
    他朝裴初原和郑揽玉使眼色。
    郑揽玉铁面无私:“我听主人的!”
    “我……”裴初原一时把握不准。
    若是平时,咱们的会长肯定以张国栋的意思为准,可女王宝宝的意思他捉摸不透。领导之间意见有分歧,这时候下属的反应就尤为重要了。社交的手腕识人术,他抿唇,飞快地思索。
    “不如走访一趟。”他望向李双睫,“以我们全校第一的实力,别说是在景高,就算放在全国也是一流的。”
    褒之后,自然是贬,“但我就怕,怕招生办那些人看低了您的实力啊。”
    “他们也敢?”李双睫剑眉一竖。
    “陛下有所不知,华北学府以衡水教育为主,且精兵众多,其中不乏出类拔萃者。”裴初原在她的身侧进谏,“我国臣民自然认为陛下无懈可击,但若是那些个不长眼的北番人……”
    “岂有此理!!”
    李双睫气得拍案,把张国栋的名贵茶具拍得抖三抖,主任的心也抖三抖。
    “陛下息怒!”裴初原道,“臣等愿随陛下御驾亲征,扬我大李国威!”
    “妙哉!”李双睫欣然同意。
    “备马,备粮草,立刻出发!”
    “是什么意思?”张国栋问裴初原。
    “陛下的意思是让你赶紧定机票。”
    “……”
    却说这师徒四人出发时间赶巧,正好错过下次月考,倒是不急着复习。卸下了学习的重任,学子们终于变成了孩子,一个个快乐地打包行李,于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踏上进京征程。
    “哇!北北北京!”
    郑揽玉高兴极了。
    “怎么,很喜欢北京?美国佬与狗可不得入内啊!”李双睫揶揄道,“你这种洋人放在以前是不许乱走的,只能在洋租界内活动,现在不一样了,新中国解放了,北京还算欢迎你。”
    郑揽玉撅嘴:“我是中国人!”
    谁料李双睫脸色一变:“那你非要去北京干嘛?北京到底有谁在啊?!”
    “双睫!不得无理,好好说话!”
    是李希,携家夫来为孩子送行。
    校门口,温赫然对整装待发的小李皇帝极尽叮嘱,北京冷啊北京冻,一定要记得多添衣物。讲到李双睫上次感冒,更是泪眼朦胧唏嘘不已,痛斥张国栋这个危害学生健康的邪恶主任,敢让大病初愈的侄女来回奔波,完全是把侄女当摇钱树,早知道就不听他的建议,把双睫送进景高了,真是叫人心寒又根寒。说这话时,张国栋正好在挚友身后,递烟的手默默收回。
    怎么才能假装不认识温赫然?
    他从大学时就有这个想法了。
    “知道了。”李双睫眉宇透出不耐,却还是任由父后为自己系上围巾,拎着行李箱对李希行礼,“母皇,儿臣此番御驾亲征,三五日不得归,还请您保重,照顾好咱们家一家老小。”
    张国栋问:“你家还有比你小的?”
    温赫然白了他一眼:“……家猫!”
    得。
    这家子人呐。
    本次行程的所有费用由学校报销,所以,去机场么是有校车接送的,机票么得是商务舱的,酒店么得是五星级的。军饷充足,这让我们的李双睫很是满意,在飞机上怒吃两份飞机餐。
    商务舱两左两右,又是一道单选题。还好张国栋吸取上次的教训,一碗水尽可能端平,把自己和李双睫排在一起,让郑揽玉和裴初原坐在后排———这样谁也争不到李双睫身边的位置。
    皇帝呢,吃完就犯困。
    把椅子放平呼呼大睡。
    只剩下郑揽玉和裴初原碧眼瞪墨眼。
    相看两厌。
    干脆升上隔板。
    到首都机场,自然有校方的人来接,张国栋与其他领导负责虚与委蛇,三位同学只负责露个脸充当吉祥物。到了京大,由几位热情的学长学姐带着逛了校园,大致意思还是推荐自家。
    李双睫不急着选择,目前她并没有感兴趣的专业。李希对高等学府知之甚少,温赫然则希望她在隔壁的大学就读,那是他的母校。温赫然读的是汉语言,张国栋读的是法学,俩院之间是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相熟的人都猜测他俩不是通过正经渠道认识的。
    实则不然,当时举办校内辩论赛,温赫然是四辩,张国栋是一辩。比赛打输了之后,张国栋把温赫然打了一顿,说你四辩总结的是个什么玩意,温赫然说你高贵,照着稿念都结巴。
    那俩人是怎么交上朋友呢?
    其实还和李希有一定关系。
    讲到这儿,张国栋接了个电话,就去探望隔壁母校了。三个孩子继续在京大里乱逛,其中,金发碧眼的郑揽玉吸引了学生的注意。有人过来用英语同他交流,郑揽玉说让我们说中文。
    李双睫笑话:“被拿去刷经验了!”
    裴初原附和:“洋相还得洋人出。”
    郑揽玉好不容易应付完缠人的大学生,转头一看,怎么叫裴初原这笑面虎和主人勾搭上了?还一起笑话他!郑揽玉赶紧用肩膀挤开情敌,开了个话题:“主人你有理想的院校吗?”
    “目前还没有……你呢?”
    “我当然是和主人一起!”
    裴初原虚伪地劝诫:“我建议郑同学平时还是有点自己的主见,不要人云亦云,李双睫选什么你就选什么。”
    “我、我才没有人云亦云!”
    “所以我说了,只是建议。”
    “……班长你看他!”
    “好了!再吵滚蛋!”
    到了傍晚,张国栋带着孩子们解决温饱问题,就把他们送到酒店去了。现实不是小说,没有那种男女主独处一室的契机。三个单人间天南地北,根本不在同一层,杜绝任何早恋可能。
    不过。
    总会有意外。
    停电了。
    李双睫还在洗澡的时候就停电了,还好停电不是停水,她愤怒地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摸着黑洗完,又潦草地穿好睡衣,一看手机———郑揽玉给她打了三个电话。
    “喂,你那边也停电了?”她问。
    “对、主人……刚才好吓人……”
    “刚才怎么了?”
    “打、打雷了。”
    “难怪,我还打算打给前台呢,看来是整栋楼都停电了。”她还不知道。
    “外面下雨了?”
    轰———隆———
    “好吧,听到雷声了。”
    郑揽玉那边有点嘈杂,还夹杂着几句骂声,听着不像是在房间里。这一声雷响让他吓得失声尖叫,然后是低低的啜泣声,李双睫烦躁地问:“停电了你不待在房间里,乱跑什么呢?”
    “我、我……”郑揽玉支支吾吾。
    “你你你,结巴啦?给我说话!”
    “我在你房间门口……主人开门!”
    这小狗崽子!李双睫赶紧给他开门。
    “知不知道停电了乱跑很危险啊?酒店什么人都有,你一只小洋狗———”
    李双睫的话戛然而止。
    郑揽玉赤裸着上半身。
    他也在洗澡,雷声把他吓哭,胡乱套了裤子,头发湿漉漉遮住眼睛,他顾不上,给主人打电话也不接。他怕主人出事,又怕自己出事,怕来怕去,窝在房间里哭了一会儿,跑了出来。
    他要找主人。
    可是在打雷。
    呜呜,好黑,雷声太可怕。
    好像要把人吃掉那么可怕。
    “主人!呜呜……好吓人……”郑揽玉一把抱住了她,整个人像一头小兽物,往她怀里撞。乖乖,一米九的块头,李双睫差点被他带倒在地上,又注意到他手上端着一小只应急蜡烛。
    蜡烛融化得太快。
    蜡液滴到他指尖。
    他不知道烫吗?他也许根本没注意到。李双睫叹息,一边去拿他手里的蜡烛,一边安抚他。郑揽玉哭得厉害,胡乱地拱,把李双睫重新拱进浴室。
    她把蜡烛放在洗手台上,感到热。
    是燥热,他抱得……太紧了。李双睫后背沁出细汗,知道这是出于青春期的冲动,而不是刚洗完澡那么简单。
    单薄的睡衣隔不开交融的体温,他的额发淌下水珠,埋进她温热的后颈。
    冷得令人魂颤。
    她瑟缩了一下。
    发现她也在瑟缩,郑揽玉更慌了神,埋首在她的耳畔,轻声说主人不要怕哦,我先找到你了。小哭包,他先担心担心自己吧。李双睫刚想说话,柔软的,饱含安慰意图的吻落在她的额头、眼角眉梢。
    他糯糯地问她怕不怕。
    “我不怕,你赶紧给我松开!”
    “不、不要嘛……”他在抖。
    他在抖。很害怕。李双睫深吸了一口气,抬手,胡乱地摸他湿透的额发:
    “别害怕,不过是停电。”
    “但是好黑……”瞧他委屈的,“你不知道我是怎么摸着走廊过来的。”
    “你不是拿着应急蜡烛么?”
    “但、但还是好害怕……”
    “那也不能趁乱亲我啊。”李双睫拧着眉。指责的话刚说出口,一道震颤的雷暴扑下天际,隔着窗,咆哮。郑揽玉低泣不止,抱住眼前人的腰肢。
    只恨不得灵魂都躲进她的身体避难。
    “让我、让我抱一下下就好……”小结巴,李双睫再也不忍心挣开他。
    任由他。
    她问:“从小就很怕黑?”
    郑揽玉哽咽:“怕打雷。”
    这有什么好怕的,李双睫实在不能理解,他和家猫一样神经兮兮。家猫也怕打雷,每次到了雷雨天就往被窝钻,只往她被窝里钻,拦也拦不住。
    郑揽玉和它有同种颜色的眼瞳。
    这也许是李双睫心软的契机吧。
    “小猫才怕打雷呐。”她轻笑一声,“小狗不怕。你是小猫还是小狗?”
    “我是主人的。”他只知道这个。
    她来了兴致:“是主人的什么?”
    主人的……郑揽玉眨着诚惶诚恐的泪水,突然不害怕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情绪。温度顺着怀里的人,源源不断供给到身体的每一寸角落,不知何时停止颤抖,不知何时握住她停留在他脸颊的手。不知何时,对主人的感情变了质,不再是崇拜那么简单。
    他是她的。意识到这个,郑揽玉也不想管自己是小狗还是小猫了,也许他就是一只甜美可口的小畜生吧。妈妈也和他说,主人是很优秀的人,他把自己完全交给她……也没有关系吧。
    “唔……”他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李双睫抬起巴掌。
    “不知道就要挨打哦。”
    听到挨打二字,身体反应大于心理反应,郑揽玉下意识躲了一下。李双睫打人可完全不顾及颜面啊,上次被她踹,小腹上的淤青好久才消去。他好委屈,为什么变成小狗还要挨打呀?
    主人难道就不能摸摸他吗?
    他都害怕地往她怀里钻了。
    “真坏,不许打我,你个坏主人。”他的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两滴,“别打我好不好?我怕疼,摸摸我行么?”
    他不知道,他说话的时候,眼泪掉到白皙红润的下巴上,竟然烫出一条红痕。异国的血脉,皮肤雪一样的白,同时也脆弱得像吹弹可皮的纸。一点点高温,就让少年有了曼妙的反应。
    李双睫顺着他下巴上的泪光,看向不远处洗手台上的蜡烛,心想如果是那样浑浊的烫液呢?一滴滴落在他羊脂白玉的后背上,不得把他烫得又哭又喊?她的目光一瞬间变得异常危险。
    更可怕的是,郑揽玉还浑然未觉———他不知道他一个刚成年的小少年,孤身走进一个女人的房间里是多么危险的事。他不知道,他可能面对什么?
    他是否经得起她极其霸道的折辱呢?
    李双睫对他,当然喜欢了,谁会拒绝一个漂亮洋娃娃?但这份喜欢能让她怜香惜玉多久呢?她又不可能真的爱上谁,她注定是要在学业上大有建树的人,怎能被这些情情爱爱所纠缠?
    李双睫问,不想我打你?郑揽玉忙不迭地点头。她也得承认被美色冲昏了头脑,她让他求她。这时候李双睫还抱着开玩笑的心态,她是想逗他啊,看他焦急得嗷嗷哭的模样。可她没想。
    她没想的。
    一定是浴室太闷热,一定是烛光太黯淡,一定是郑揽玉闭着眼凑上来时。
    她恰好忘了闪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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