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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一间树屋
    清晨微亮,寒意未退,姜亮从陇山归来,踏着晨光回了村。
    怀里鼓鼓囊囊,一份糖山药,是给大儿的;一份糖山楂,是给小儿的。
    至于那只用桂花蜜捏的糖人儿,描了眼,压了帽,做得活灵活现,自是给小妹姜曦留的。
    一进老宅院里,便见小妹缩着肩,坐在寒地里听大哥姜明讲学,耳尖冻得红扑扑的。
    小儿姜锐则在院中跳来蹦去,手脚并用地比划拳招,招式是乱得紧,神气却比谁都足。
    倒是那一向早起的大儿姜锋,此刻不见了踪影,屋里却飘出一股药味,比往日里浓了三分。
    姜亮凑近几分,晃了晃手里那只糖人儿,将小妹唤了出来。
    姜曦虽说年岁见长,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可见着二哥手里糖人,还是不由得眼睛一亮,那神情,分明还是个未褪稚气的。
    接过糖人,先凑近鼻尖轻嗅一口,那香气甜丝丝、暖融融。
    一边舔着,一边将这几日家里屋外的事,絮絮道来。
    说到末了,姜曦才放低了声音,语气也软了些:
    “那小姑娘这几日伤势好了点,已经能下地行走了。”
    动作略微一顿,又续道:
    “爹说山脚灵气足,或许对她复原有用,你那大儿……便服了益气丹,领着人去了山脚那头转悠。”
    姜亮听了,不觉来了兴致。
    他本就爱瞧些热闹,眼下又是自家儿子在折腾,更觉有趣。
    心头一动,正想拔腿过去看看热闹,谁知姜曦眼明手快,一把扯住了他衣角。
    “二哥你可别吓着人家。”她仰起脸,眼神认真,语气却低得只能两人听见。
    “那姑娘虽说这几日是安生了些,可到底还戒备得紧,见了大人总归怕些,何况你这张脸她还没见过呢。”
    她顿了顿,又皱了皱眉,补上一句:
    “你身上的那点儿打杀气……别人不觉,她可躲都来不及。”
    姜亮闻言,倒笑了,眼角微弯。
    抬手在小妹额头上轻轻一弹,又低头嗅了嗅自个儿袖口,笑道:
    “我这身衣裳洗得比你脸都干净,哪来的血气杀气?怕不是你编来唬我的罢。”
    姜曦捂着额头翻了个白眼,嘴角却含着笑。
    院中寒风渐紧,姜明那头的讲学也告一段落。
    众人起身搓着手、跺着脚,嘻嘻哈哈往屋里散去,一时人声热闹,热气也腾了一层。
    姜义则仰头望了望山脚方向,雾气未散,那头却杳无人影。
    姜锋领人去了,想是还未回来。
    一家子你看我、我看你,眼角都藏着点兴味。
    也不言声,只提气运身,身影微闪,便似片叶般悄无声息地掠了出去,连地上的霜都未被惊动半分。
    李文雅站在原地犹豫了下,低头牵起小儿的手,柔声道:“莫出声,跟紧了。”
    说罢,也轻手轻脚地随了上去。
    一行人踩着薄霜,穿过药圃、绕过果林,一直走到新宅院前,却始终不见人影。
    院中寂寂,只有几枝枯藤随风微晃。
    姜义心中早已有了几分揣度。
    当下也不多言,径自推门入内,绕至窗下,伏身往屋后那片林子望去。
    果不其然,灵果林中雾气浮动,两道瘦小人影一前一后,正缓缓朝林深处挪去。
    那地方,如今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敢踏足的。
    作为后山灵泉水脉汇聚之所,地气蒸腾,灵息如雾,细看之下,林中轻烟浮动,枝叶带光。
    此间灵气年愈深重,修为不足者一脚踏去,便似肺腑里都灌了水,轻则眩晕,重则气滞如山压。
    饶是久炼之人,也得屏息凝神,不敢轻慢。
    姜锋哪怕服了益气丹,此时面色也泛出些不正常的红,像熟透的苹果一般。
    却还强撑着步子,分毫不退。
    反倒是那小姑娘,面上不见多少波澜,神情宁静。
    只是伤势未愈,步子显得有些踉跄,稳稳由着姜锋扶着,未有半分拒意。
    一身素白衣裳,在灵雾中仿佛融入光气。
    而姜锋身着青衫,姿势虽僵,眼里却凝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认真。
    两人就这么慢慢往林中深处行去,灵雾浮动间,竟生出几分……莫名的默契模样。
    不觉间,两人已悄悄逼近那道高耸篱笆。
    篱笆之外,便是那眼灵泉活水。
    泉声潺潺,水光泛玉,四下灵气氤氲,雾气腾腾,仿若烟霞织就,将整片林子熏得似仙非仙,宛若画中。
    那小姑娘立在雾中,身影纤纤,面上却透出一抹从未见过的安然神色。
    灵息拂面,眉间那道警意似也淡了,神情静静的,像一株初霜中的兰草,被风一拂,反更添几分灵性。
    姜义远远瞧着,心头更觉分明。
    此女,果然来路不凡。
    再看那头的姜锋,小子脸已红得像锅里煮熟的虾,一口气憋得都带点颤了,却还是死不肯退。
    一步不挪,眉头倒皱得紧,眼里透着认真。
    一边伸手将林中蹲草摘虫的三代灵鸡撵开,那几只肥鸡吃饱喝足正犯困,猛地一惊,扑棱着翅飞出去老远,跌跌撞撞地没了踪影;
    一边又在林间左顾右盼,逐棵灵树细细寻将过去,口中低声询问着:
    “这个想不想吃?那个……还不熟。”
    直到他指到一株挂着青白果子的树,那小姑娘才极轻地点了点头。
    动作不大,眼神却泛起些亮,像风里轻轻晃了一枝头的花。
    姜锋眼睛一亮,忙不迭地翻手摘下两颗熟透的灵果。
    小心托着,仿佛捧着什么金贵宝贝,轻手轻脚地送了过去,模样庄重得有些好笑。
    窗后伏着的姜义,瞧得眼角直跳,只觉一阵说不出的肉疼。
    那可不是寻常果子。
    这水灵果,就是在这灵气浓得能拧出水的地头,也得五年方结一熟。
    若是换作外头那些死地,怕是二十年也盼不出一颗花苞来。
    这等宝贝,自己好说歹说,才从大儿与闺女那手里抠出三颗来,想着留待关键时刻用的。
    谁成想,今儿便叫这小子给送了两颗出去。
    果子递出手,姜锋明显已是强弩之末,脸红得跟火烧云一般,连耳根子都透了粉。
    口中似还交代了几句,话也含糊不清,至于那小姑娘听没听懂,他也顾不得了。
    脚下一动,便像风卷残云般转身就跑,衣袂一飘,整个人便掠出林去,没一会儿功夫就不见了影儿。
    直到奔下山脚,避了那团灵气最盛之地。
    姜锋这才在块老石旁一歪身,喘着气靠了下去。
    额头汗珠直滚,衣襟微湿,脸色虽还红着,倒也渐渐缓了几分血气,瞧着总算恢复了些人样。
    没多时,姜义也不紧不慢地踱了下来,脚步稳稳当当,像是晨起散步,风也吹不动他半缕衣角。
    到了那小子身前,俯身瞧了两眼。
    那脸上的红晕还未退净,额角挂汗,呼吸虽急,眼里却透着一股子咬牙咽火的执拗。
    “小子,还顶得住吗?”
    姜义的声音不高,语气里却带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意。
    像是随口问,又像是在看一场新鲜戏。
    姜锋一听,忙不迭地点了点头,眼神亮得惊人。
    那气还没喘匀,嘴里倒先憋出一句:“阿公……这是我第一个病人,我定要照料好了。”
    语声虽低,却咬得极紧,一字一句像砸钉钉,没半分虚头巴脑的劲儿。
    姜义听罢,也没多说,只抬手拍了拍他肩膀。
    掌下是尚未长成的骨头,薄薄一层皮裹着火热,带着点少年才有的燥劲。
    紧跟着,他从袖中摸出个瓷瓶来,通体青白,小巧温润,入手却沉。
    不言不语地塞了过去,只丢下一句淡淡的话:
    “这瓶益气丹,你自个看着用。”
    话音落地,人已转身,背影稳如山,不带半点犹疑,也没回头。
    姜锋愣了下,垂眼看瓶,片刻后拔了瓶塞,倒出一枚圆润饱满的丹药。
    想也未想,便仰头吞了。
    抹了把额角的汗,吐出一口长气,眼神再度望向那片雾气翻涌的林中深处。
    没多耽搁,只略略调息了几息,便提气而起。
    身形一闪,又是一头扎进了那团浓得几乎要凝成水的灵息里头。
    林子里头,两个小的到底是怎么沟通,姜家上下也没人瞧清。
    只晓得那小姑娘进了林子,便似被雾气裹了去,再没出来过。
    倒是姜锋,不多时便回了屋。
    连口热水都顾不得喝,脚下带风,直奔杂物房。
    屋里乒乒乓乓一阵乱响,没一刻安生。
    三下五除二,把阿爷当年盖宅子时攒下的老物什翻了个底儿掉。
    斧头、锯子、刨子,锈得发青的铁件、咯吱乱响的木架。
    一样样全堆在脚边,乱里透着条理,像是要重起家业一般。
    姜亮站在门边,眉头微蹙,看着那堆旧货越堆越高,终于还是开口问了句:
    “你这是想干什么?”
    姜锋这会儿正托着一把老锯子,手指在齿口来回摩挲,头也不抬,语声却极认真:
    “她在林子里舒服些,对伤势恢复也有好处。”
    说着,又抽出根粗绳来抖了抖,像是在丈量什么:“我想在林里,给她盖一间树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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