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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羌乱 部署
    次日天未透亮,院中还挂着几缕未散的露气,地上潮意微凉。
    姜义一早便出了村,独自往陇山县赶去。
    一来是去看看县里那点薄产。
    二来嘛,自是要正经八百地,将李文雅有喜一事,递声知会亲家。
    也好让李家老少跟着高兴高兴,图个吉利。
    只是等到了李府门前,姜义才觉出些不对劲。
    往日这宅子规矩得紧,门前仆役脚步稳、声气低,来来去去透着股子绵实劲儿。
    可今儿个,府门前那几个小厮却一个个脚步匆匆,语声低得像怕惊着谁似的。
    眉宇间全没了往常的闲定,反倒添了几分慌张。
    姜义站在门口,眉头轻轻一敛,却也没多问,只顺着下人引路往内堂去。
    茶盏刚端上来,水气还未凉透,李云逸的脚步声便自廊下响起。
    人影还在转角,声音便已抢先一步响起,口口声声道着“怠慢”“失迎”。
    可脚下那一连串步子,却看不出有几分从容。
    姜义抬眼瞧了他一眼,也不绕圈子,待他落了座,便笑着将文雅有孕的消息轻轻一句带出。
    李云逸听了,神色果然缓了几分,那紧绷的眉梢眼角终于松开了些,嘴角也牵起点笑意。
    只是那眉心的一道川字,却仍死死杵在那儿,像是钉进了骨子里的心事,拽也拽不动。
    姜义看得分明,手中茶盏一转,便顺着话头笑着问了一句:
    “看亲家公今日神色仓皇,莫非府中遇着了什么为难之事?但凡姜家能搭把手的,还请不必见外。”
    李云逸闻言,沉默片刻,神色闪了闪,才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将身子微微一倾,语声也压了下去,仿佛怕惊了窗外风:
    “原也想着再寻个日子,派人登门报个信,哪知亲家公倒先来了。”
    说到这里,他目光略沉,话锋也一顿,才低声续道:
    “只怕这陇西郡,近日要起些风浪,不太平咯。”
    姜义听得这话,眼角那抹带笑的弧度登时收了去,神情也沉了几分。
    李云逸斟了斟字句,这才续声开口:
    “亲家公也晓得,我李家与那边羌部做些药材生意,走的是山路,靠的是旧交。这些年下来,多少也养了点耳目。”
    “前几日才收到一封山信,说那烧当羌前些时日吞了发零羌,如今合旗整伍,号称要一统羌地。”
    “眼下兵锋正盛,动静瞧着不小,怕是真打算往陇西郡这边压了过来。”
    姜义虽不混迹军伍,可这些年来,在家中也听小儿讲过几回边地兵事。
    发羌、烧当这些个大部名目,也并不算陌生。
    此时听到这一串熟词,心头便不觉一紧。
    一念如风过草尖,呼地一晃,没能抓着,却搅得心头微微泛潮。
    自家那二郎,这趟公门差使来得突然,归期未明,难不成……便是与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李云逸却已接了下去,语声不紧不慢,带着几分唏嘘:
    “郡里倒还压得住。凉州边上,自古便是兵马重地,朝廷在那头也养着不少归附的西羌部族,真要起了火头,一时半刻也烧不到县里来。”
    他说着,语气一缓,话锋却轻轻拐了个弯,落在了姜义身上:
    “只是一事归一事。亲家公府上,那地方……偏就卡在两界交界的坎上。”
    “若真有个风起云涌,头一拨浪头,怕就要先打到你们那边去。”
    说到这,他抬眼看了姜义一眼,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却也更稳:
    “依我瞧着,不如趁眼下还算安稳,将家中老小暂且搬来县里住上一段。”
    “哪怕将来真出了点风浪,无论是奔州府寻援,还是转个地头避一避,总比困守原地来得从容些。”
    这话说得诚恳,句句落在实处,显然是斟酌过多番才开的口。
    姜义却只是拈着茶盏,缓缓一晃,盏中水光微泛,未曾立刻答话。
    这番话,他心里是听明白了,是好意,没半分虚头巴脑的客套。
    只是那片村子,那点薄田老屋,却不是说搬就能搬的物什。
    再者说,真到了风浪起时。
    郡县里的高墙厚瓦,与自家那头山后的老林子,到底谁更扛得住祸乱,也未必就说得准。
    他正寻思着要如何找个由头,将这番好心婉婉挡回,堂外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
    只听得“咯吱”一声门响,一名管事模样的中年人快步掠了进来,穿戴还算整齐,脸上的神色却有些慌乱。
    连规矩礼数都顾不上打,只俯身凑近李云逸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姜义虽听不清那几句低语,却瞧得明白。
    亲家公那脸色,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红润褪成灰白。
    原本端得安稳的那盏茶,也不觉一抖。
    只听得“叮”的一声脆响,杯盖轻撞盏沿,不重,却敲得人心头一紧,堂中气氛登时一滞。
    那管事低头退下,脚步还未出堂,李云逸像是才从一场冷梦中惊醒。
    缓缓放下茶盏,指尖僵硬,落在桌面上的那一瞬,竟带了丝不易察觉的抖意。
    他抬起头,眼神落在姜义身上,唇角微动,却迟迟未出声。
    半晌,才像是把一口风干的气吞了下去,低声吐出两个字,嗓音哑得像是从喉头里刮出来的:
    “……坏了。”
    话音落下,他又顿了顿,嗓子微哑,神情里竟多了几分不敢细说的迟疑:
    “刚来的急信,说那驻边的西羌部众……尽数反了,连烧当部也引了进来,破了关口……已进了陇西。”
    姜义面上的平静,也跟着一点点褪了去。
    他没露声色,只是将茶盏往旁轻轻一挪,拇指搭在盏沿上,语气依旧平平:
    “亲家公打算如何应对?”
    李云逸虽神色带乱,话头却还有章法。
    他深吸了口气,声音压得极低:
    “陇西这条路子……眼下算是废了。”
    “烧当羌若真起势,兵线一拉绵,一郡一县的地界也挡不住风。”
    “眼下得趁局面还没彻底塌下来,把府里的家底、库里的药材,能挪的先挪去州府,再往洛阳那边走,府中家眷,也依此道。”
    说着,他转过头,望向姜义。
    那双眼里,没藏着拐着的虚辞客套,只剩实打实的焦急与忧色。
    “亲家,”他一字一句,带着些不掩的诚意,“不若一道走罢?”
    姜义却只是摇了摇头,神色未动。
    “多谢亲家这番好意,”他说得温和,语里却带着几分拦也拦不住的固执,“我那头,自有安排。”
    话音落下,他微顿片刻,眼神往窗外那片灰黄天色上一拢,像是在权衡。
    末了才轻轻一转话头,语气也松了些:
    “只是这仗一打起来,也不晓得要拖到哪年哪月。”
    “文雅肚子里揣着一个,若是到那时还没个清净地……只怕不得安生。”
    李云逸闻言,立马心领神会。
    这等时候,最忌虚言客套,容不得半点推三阻四。
    二人没绕弯子,三言两语便定了章程。
    李家当即备车,准备将李文雅与两个孩子接出,先送去凉州府,确保无虞。
    李云逸心中虽觉挂碍,却也清楚,这位亲家公并非寻常庄户。
    见他心意已决,也就不再强劝,只添了几句场面上的应酬话,便起身快步去了后头,着人安排车马。
    姜义也没多留,乘着李家那驾马车,一路风尘,晃晃悠悠地回了两界村。
    进屋落座,口气不急不缓,将这一路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那未出世的孩儿,是如今这一家老小的头等大事,容不得半点闪失,自没人出声反对。
    当夜月色低垂,李文雅收拾了几件贴身的细软,带着两个孩子,悄无声息地随车离了村。
    马车去了,院里一静,姜义便唤了姜明过来。
    父子俩在灯下落座,说话不多,便在那张老桌子上比比划划起来。
    村中防务这一桩,口头说来倒也轻巧。
    后山那头,寻常人根本别想翻得过来,自是省了心的。
    前山虽敞亮些,却有几百里山岭拦着,山里更有三头成了精的老怪,领着一窝妖气熏天的徒子徒孙。
    平常时候是隐患,这时候也算是天设地置的关隘了。
    便是这一来一去盘算下来,真要人守的,不过是南北两处山口罢了。
    好在村中青壮,如今十之八九都是古今帮出身,调度起来倒也方便些,省了不少麻烦。
    翌日清晨,薄雾未散,鸡鸣还没停。
    古今帮帮主姜明,难得地在学堂里露了面。
    他这些年鲜少过问帮中琐事。
    如今这突然一站出来,底下那些新近入伙的半大小子,一时竟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只见他一身青布长衫,瘦得棱角分明,举止斯文,话也说得温温吞吞。
    不像是练家子,倒像是哪户乡绅请来的私塾夫子。
    不过帮里如今能顶得住场面的那几位,无不是姜明当年一手教出来的。
    更是一同拦过妖患,救过村人,称得上过命的交情。
    人未开口,几道老眼就已经齐刷刷望将过来,那神色里头不乏敬畏。
    这些人一站出来,底下原本还有些喧哗的场面,立马便静了下来。
    姜明一贯话不多,也没绕什么弯子,三两句把眼下的局势说得清楚。
    末了,他才不紧不慢地补上一句:
    “这回动了刀兵,日子定不会轻省。姜家那边果园药圃里,几样好货都会拨些出来,算是给兄弟们提提气。”
    话音刚落,底下便有人“哟”了一声,笑里带着点起哄的意思,可眼神里却是真被勾起了心气。
    毕竟这两界村里,谁还不晓得姜家药好?
    章程当下便定了下来。
    唐家铁铺那三小子,领着人一通吆喝,铺里炉火便没断过,锤响连天,兵刃一把接一把地往外出。
    李郎中的大孙子也不含糊,翻出压了年的老方子,一味味地捡。
    从止血生肌的散,到提气安神的膏,全照着实战来配。
    各堂的头头也都清醒得很,自家人自家带,轮番上山布哨,明哨看路,暗哨藏人。
    前山口、后林子,东西两条小道,全都依着山势水脉布下了关卡。
    姜明这几年书没少读,兵书韬略也看了不少。
    又常听他那当县尉的小弟闲话,讲些军中布阵、山地防卫。
    此刻一张图摊开,笔走龙蛇,一路布点连线,讲将起来不徐不疾,倒也有模有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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