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飞琼斋中,华秋亲自将姜曦换下的衣裙清洗干净,这才去后头晾了起来。
等她回来的时候,姜曦难得没有练字,反而在殿中坐着,托腮看着窗外。
华秋顺着姜曦的目光看去,只见外头积雪压枝,唯有鸟儿落下时,纤细枝梢会簌簌飘落些许雪花。
“娘娘今个倒有雅兴,可要奴婢为您煮茶来应景?”
华秋笑吟吟的说着,姜曦回身莞尔一笑:
“茶就不必了,一会儿啊,自有旁的事来让我朱华宫回春。”
华秋有些不解,但没过多久,春鸿便叩响了朱华宫的大门,华秋又惊又喜,连忙将其迎了进来。
“奴才给玥嫔娘娘请安,娘娘万安。”
“春鸿公公不必多礼,雪重路难行,不知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春鸿面上带笑:
“回娘娘的话,圣上有旨——”
姜曦等人纷纷行礼,春鸿这才继续道:
“时维冬至,六气资始,阴伏阳升,八神表日,宜民奉天贺冬之际,阖宫同庆,旧咎勿论,同堂欢聚,不负华年。”
春鸿话音落下,姜曦谢了恩,这才抬起头,欲言又止,春鸿不由得放轻了声音:
“娘娘可是有话要说,您只管开口,奴才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敢问公公,这道圣旨,是只给本宫一人的,还是阖宫都有。”
姜曦这话带了几分酸意,春鸿不由一笑:
“好叫娘娘知道,这旨意自是晓喻六宫的,但圣上遣奴才前来传旨的,却是只有朱华宫。”
姜曦唇角这才翘了翘,看向华秋:
“有劳公公了,华秋,看赏。本宫久不出宫,只瞧着外头风雪交加,倒是辛苦公公跑这一趟,这些银子且让公公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春鸿笑呵呵的道了谢,随后这才道:
“娘娘这朱华宫那自是风雪无侵,日前皇贵妃娘娘也不知怎得,不顾自己身子重,还冒雪来了一趟勤政殿……”
春鸿说到这里,见姜曦面色微顿,又说了些其他的场面话,这才起身告辞。
姜曦将他送到门外,等春鸿离开后,华秋这才惊喜道:
“娘娘,圣上这是解了您的思过!”
“今日朱华宫大喜,上下赏一月的月钱!”
姜曦笑盈盈的说着,华秋立刻下去和华珠商量着办了,不多时,茯苓急急走了进来,看着姜曦满面笑容的模样,她不由着急道:
“曦妹你,你怎么还笑啊,你就不担心,担心……”
姜曦拉着茯苓坐下,笑眯眯道:
“担心什么?茯苓姐,这是好事儿啊,你开心一点呀。”
茯苓这会儿都不知该做什么表情了:
“你这坏妮子,什么事儿都给我说了,净让我着急也不说后头的章程。”
姜曦只笑不说话,反倒是茯苓过了一会儿,这才低低道:
“我倒是希望,有朝一日,我能急你所急,不至于让你什么事儿都藏在心里。”
“茯苓姐,放轻松,这事儿我自有法子应对。”
翌日,冬至之宴,宣帝一大早便要率百官前去祭天,而妃嫔们也需要在这一日与官员女眷同聚。
姜曦与茯苓一同来到宴上,而此时,除了宁德妃与皇贵妃外,众妃已经来的差不多了。
“哟,今个不知刮了什么风,竟把玥嫔从朱华宫里吹了出来,本宫还以为你要在你那壳儿里缩一辈子呢。”
玉嫔看着姜曦没事人的模样就觉得牙痒痒,明明是她犯了宫规,圣上只是让她闭门思过几天,现在还没怎么,就又火急火燎的把人放出来了。
相较于此,自己曾经如履薄冰的日子又算什么?
玉嫔看着姜曦的眼中,妒火几乎不加掩饰,姜曦含笑看着玉嫔,抚了抚鬓角,轻笑道:
“我一闲人,怎敌姐姐操劳六宫之事,如今瞧着倒是有些憔悴了。”
“玥嫔,你!”
玉嫔下意识的摸了摸脸庞,明明她只长眼前女娘几岁,可不知为何看到她那面若皎月,眼含春水的模样,竟觉得自己这张脸都粗糙了些许。
“不过,姐姐这般操劳,可却白玉微瑕,此席按座次只怕是宁德侯夫人之座,当用银器,怎么姐姐忙糊涂了不成,竟用上了铜器。”
姜曦说完,这才坐了下来,玉嫔面色一变,忙让人去查验,含今快步走去,随后回来禀报:
“娘娘,确实是铜器,只是上头是银绘纹样,宫人这才拿错了。”
“那还不去换!”
玉嫔呵斥一声,这会儿虽未有外命妇入宫,可是玉嫔已经把人丢的满宫都是。
反观玥嫔,方才只扫了一眼,便对宴上之事了如指掌,如此已是高下立见!
“玥嫔,是不是你陷害本宫!你知道本宫掌器具更替之事,你,故意陷害本宫!”
姜曦笑了,带着几分讽刺:
“玉嫔姐姐难道不知宫中银器与银铜器上的花纹亦有区别吗?银器多花,银铜器少花,如此而已,一目了然罢了。”
姜曦这话一出,玉嫔只觉得面上火辣辣的,她素来只赴宴,眼里只看着自己的,最多再看几眼上位的,至于其余人等,哪里会入她的眼?
“你,你,你!”
玉嫔涨红了脸,可是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正在这时,一声微冷的女声传来:
“玉嫔,你又在折腾什么?”
宁德妃缓步而来,不过一月有余的掌权,却让她已多了不少气势威压,玉嫔立刻偃旗息鼓:
“娘娘,妾没有,是玥嫔她……”
玉嫔还要告状,却不想提前到场的云波低语了几句,宁德妃这才凉凉道:
“你可真是出息了,枉你入宫多年,大小宴会更是不知参加了几和,竟不如玥嫔一个赴宴不过五指之数的!”
玉嫔立刻闭上了嘴,低着头:
“妾,妾知错。”
“你是该知错,若非玥嫔,你便让皇室颜面大失!”
玉嫔不由膝盖一软,跪了下去,宁德妃没有看她,反而看向了一旁坐着的姜曦:
“玥嫔有功,自当赏,只是你此前犯了错,本宫届时会向圣上陈情。”
姜曦闻言,勾了勾唇:
“人非圣贤,孰能无错?妾的是非功过自有圣上评说,不过今日妾安坐此处,孰是孰非想来已然明了。
宫中姐妹,本为一体,妾开口直言既为玉嫔,也是为自己,德妃娘娘陈情与否并不打紧。”
几位上位唇枪舌剑,许嫔看着姜曦一挑二都不落下风,忍不住啧了啧舌,喃喃道:
“这是德妃娘娘想用话压玥嫔一头,她也不看看玥嫔什么时候吃过嘴上的亏?”
魏嫔闻言,只是冷哼一声,倒是上首的宁德妃面色一下子冷了下来:
“玥嫔一向伶牙俐齿,也须知口舌功夫再如何了得,终究是尊卑有别!你若再有妄言,休怪本宫不留情!”
“妾近来闭宫读书,观《荀子正论》有一言,谓之:‘一物失称,乱之端也。夫德不称位,能不称官,赏不当功,罚不当罪,不祥莫大焉。’
妾才学鄙陋,恳请德妃娘娘为妾解惑,此言何解?”
宁德妃神情一顿,眼中藏着大大的茫然,而玉嫔更是直接问含今:
“玥嫔叽里咕噜一串说的什么意思?”
赵昭仪微微一礼,与上首的姜曦目光有一瞬间的交汇,她含笑道:
“妾想着,玥嫔娘娘这话的意思是:如若一事处理不当,则会是祸乱的开端,若是品德不配其位,才能不配其官,赏赐不配功劳,惩罚不配罪责,此乃大大的不吉!
方才德妃娘娘口称玉嫔娘娘犯下有损皇室颜面的大罪,可却按下不发,反倒是对有功的玥嫔娘娘有惩罚之心,如此一来,只恐人心惶惶,姐妹们也不知何为对,何为错,何为宫,何为过。”
赵昭仪这话一出,全场俱静,就连宁德妃的呼吸不由得乱了一瞬。
“这是怎么了?还未到命妇觐见,你们倒是先起了争执,这不是让旁人看了笑话?”
皇贵妃缓步走来,当仁不让的坐在了首位,只是现在皇贵妃的气色差到连脂粉都无法遮盖。
宁德妃正要开口,一旁的纯妃便将方才的事儿简单说了一边,宁德妃也没放在心上,皇贵妃恨毒了玥嫔,难不成还能向着她不成?
却不想,皇贵妃闻言,笑了笑:
“赵昭仪说的有理,到底是饱读诗书的,赏罚不均是为大祸。”
宁德妃一双眼都要瞪直了,随后便见皇贵妃直接拔下自己发间的凤钗:
“玥嫔有功当赏,此钗乃是本宫为贵妃时,太后所赐,今日本宫便赏你了。
至于玉嫔,疏忽大意,险些失了皇室颜面,更有不利君臣之嫌,便罚你筵席结束后,闭宫思过一月,抄写宫规百遍。”
皇贵妃这奖赏与惩罚都很值得人玩味,宁德妃更是直接脱口道:
“皇贵妃姐姐,玉嫔也是无心之失!”
“若非如此,本宫岂会饶她这一次?小惩大诫罢了,德妃这就心疼了?”
“妾不明白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玉嫔虽有失,却也是咱们姐妹间的事,您这惩罚是否太重了些?”
玉嫔一脸感激的看着宁德妃,皇贵妃柳眉一竖,斥道:
“偏你平时娇纵于她,否则今日见笑于外臣,明日若是贻笑天下人眼前,你还能保的住她?”
宁德妃还要说些什么,玉嫔却直接起身道:
“妾知错,妾甘愿受罚,还请皇贵妃娘娘和德妃娘娘莫要伤了和气。”
二人这才偃旗息鼓,姜曦扫了一眼对宁德妃感激涕零的玉嫔,心里不由得摇了摇头。
蠢材。
三言两语,便换来一介主位的忠心,宁德妃才是真的将这二人的性子都摸透了。
而上首的宁德妃这会儿也有些忌惮的看了一眼姜曦,皇贵妃方才赏赐的凤钗,其蕴含的意义也远非这么一根簪子可比!
难不成……皇贵妃和玥嫔联手了?
宁德妃的红唇不由微抿起来,她缓缓转动了一下指尖的绿宝石戒指,神色肃然。
方才的轻松自如这会儿也变得凝重,上位妃嫔的气氛已然沉重,下面的嫔妃们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
“赵昭仪真是软骨头,若是本宫不曾记错,因着玥嫔,你宫中上下的宫人都换了一茬,你倒是还能笑出来。”
魏嫔冷声说着,一旁的许嫔这会儿都忍不住张了张嘴,但看了一眼姜曦,没吱声。
她觉得自己已经够勇了,还是这魏嫔更厉害。
赵昭仪微微一笑:
“魏嫔娘娘言重了,读书明理,妾认理不认亲。”
“你放肆!”
魏嫔面色一变,就要拍案而起,姜曦见状,淡淡道:
“我大渊开国以来,先祖立下数道国策,其中更是以读书为尊,赵昭仪此言有何处放肆,还请魏嫔明示。若不能,那本宫是否能怀疑你对我大渊先祖立下之国策,心有不忿?”
姜曦似笑非笑的看着魏嫔,魏嫔哪里能接的住这帽子,连忙道:
“我并无此意!”
“那赵昭仪有何放肆之处,魏嫔且说来听听?”
魏嫔沉默了。
“是我失言,对不住了,玥嫔娘娘。”
“魏嫔该道歉的是我吗?”
“赵昭仪,本宫失言,对你不住。”
魏嫔几乎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赵昭仪摇了摇头:
“理越辩越明,魏嫔娘娘不必如此。”
魏嫔:“……”
许嫔见状,没忍住幸灾乐祸的露出一个笑来,随后又夹起一颗豌豆送入口中:
“哎呦——”
啧,这竟是颗铁豌豆!
这厢唱罢,外命妇们也到了入宫的时候,人影重重间,姜曦不由得期待的看向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