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武仙:开局给太平公主当内卫》 第1章 前世今生 武周,天授元年十月,夜。 神都洛阳。 圆月高悬,繁星缀满天穹。 里仁坊的青瓦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 陆沉渊足尖轻点,踩着坊墙跃上屋顶时,远处宫城的灯火正次第亮起,宛如一条金龙盘踞在洛水之畔。 他扶着鸱吻站稳,最先撞入眼帘的便是天堂九层浮屠,那塔身拔地百丈,琉璃檐角挑着星子,檐下铜铃被夜风撩动,清音顺着洛水飘散开来。 第三层的雕花木窗半敞,隐约能望见里面鎏金佛像的眉眼——那是以女皇面容雕凿的卢舍那大佛。塔影投在明堂的琉璃顶上,隐约能看到“万象神宫”四个鎏金大字。 “万象神宫,卢舍那大佛,历史上两度被毁,后世早看不到了。” 陆沉渊深深叹气,只能接受现实:“看来真穿越了……” 更准确地说,是觉醒宿慧。 在这三天时间里,他想起了前世今生。 现在是武周朝,一个月前,九月九日,武曌御则天门,大赦天下,改唐为周,改元天授,定都神都,正式篡唐。但与历史不同,这个世界存在超凡力量,有陆地神仙御剑凌空,有人间活佛金刚不败,也有邪道魔头为祸苍生。 武皇刚刚登基,时局不稳,北方突厥厉兵秣马,西方魔教伺机东出,东北契丹始修萨满,西南苗疆苦炼五仙。 朝堂江湖一片污泥浊水。 就在前不久,还发生过突厥巫神教妖邪密谋刺驾事件,整个神都人心惶惶。 这些大事,自有大人物顶着。 陆沉渊没心思替别人操心,他真正发愁的,是他这一世的身份。 ——太平公主府内卫。 随着武皇登基,李唐皇室惨遭血洗,全天下最尊贵的两个女人,除了武皇,就剩下兼具李武两家血脉、备受宠爱的太平公主,李令月。 李令月出生于麟德二年,八岁时,其外祖母荣国夫人杨氏在洛阳去世,武则天让小女儿出家祈福,道号太平,始入景龙观,开始随国师叶法善修行,展现绝顶天资,十岁闭关,十年之后,入归真境,成就大宗师,与天下十大绝顶高手齐名。 武则天密谋登基篡位,麾下有两支力量,一支是以周兴、来俊臣为首的丽景狱酷吏,罗织罪名,占据大义,另一支就是负责铲除那些“有罪的”乱臣贼子的内卫“鸢卫”,而鸢卫的大统领“鸢首”,就是李令月! 这样恩宠逾制,贵盛无比的女人,自然吸引了全天下男人的目光。 每天都有无数人到公主府外献媚,部分人甚至效法武则天面首薛怀义,专门到府外炫耀自己“形貌甚伟”,有“擎天玉柱”,指望着公主宠幸,一步登天。 要知道,李令月是有名义上的驸马的,武家远亲,武攸暨。 武则天为了保护李令月,不被李唐血脉牵绊,专门给她找了个武家人,绑上武家这条船,可惜李令月眼高于顶,对这穷乡僻壤来的名义丈夫半眼看不上,挡箭牌不好使,这也就助长了外面的歪风邪气,献媚邀宠之风愈演愈烈。 终于。 李令月烦不胜烦,出招了。 某月某日某夜,她专门找了一个容貌俊美的内卫入寝殿“侍寝”。 然后,整个神都炸锅了! 而这个幸运无比,同时也倒霉无比的人,就是这一世的陆沉渊。 “草!!!!!” 陆沉渊内心一声长啸,无力地抱住了脑袋。 如此一来,烦李令月的人确实少了——都开始琢磨着杀陆沉渊了。 当然,他们也不敢下狠手,万一这人真是公主真爱呢?杀了他,太平公主冲冠一怒为蓝颜可怎么办,大多数人都在观望,只有一个人,气的帽子都绿了,又仗着自己是武家人、皇亲,抓住陆沉渊暴打了一顿。 武攸暨。 打完还扬言见一次打一次,这一次只是皮开肉绽,下一次就把他抽筋扒皮! 武攸暨的身份实在特殊,既是武家人,又是名义丈夫,李令月都不好对他怎么样,只能一方面派人给陆沉渊送伤药表示“宠爱依旧”,另一方面对他被打的事不闻不问——陆沉渊咬牙,这个仇早晚得报! 先被打,再被吓,机缘巧合,想起了一切。 面对眼下这种局面,他想办法想的脑袋都要炸了。 “真是倒霉到家了……” 陆沉渊仔细回忆之前的记忆,那晚压根就没发生什么,李令月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让他跟个木头桩子似的,在寝殿门口守了一夜,第二天精神恍惚出门,在外人眼中就变成了尽兴之后的疲倦虚脱…… 彻底洗不清了。 陆沉渊仰头望天,连连叹气。 这可咋整! “哥!” 忽然一声清脆的叫喊从院中传来:“你躲在房上也没用,先下来喝药吧。” 陆沉渊低头看,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两手捧着药碗歪头看他,满脸同情。 她身上穿着绣满银线花的石榴红襦裙,腕间三圈绞丝银镯,最惹眼是耳垂上两只颤巍巍的金蝴蝶,扑棱翅膀似的,衬得这小丫头活像年画里偷跑出来的散花天女。 不得不说,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老陆家的基因都没得挑。 这辈子母亲早故,只有父亲陆崖山和一个八岁妹妹陆可儿,全都长的很出彩。 也难怪会被李令月选中,演这一出戏。 这个标准一亮出来,绝大多数人都得知难而退。 陆沉渊收拾心情,慢慢下了房顶,小丫头递过药碗,顺势抱住他一只手,帮他支撑身体:“公主殿下给的药很好啊,三天前还是遍体鳞伤,现在已经能上房了……” “她应该的。” 陆沉渊神色淡淡,端着碗一饮而尽,苦的脸都扭曲了。 小丫头飞快拿出一块蜜饯塞到他嘴里,笑道:“好吃不?徐姨送的,可甜了!” 陆沉渊也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没有你甜。” 养伤期间都是这小丫头照顾,陆沉渊对这一世的妹妹很有好感。 小丫头一愣,脸色绯红,喜笑颜开道:“哥哥,你说话比以前好听了~,还有这个步子,就算伤着,走起来也比爹好看……” 她看了眼陆沉渊双腿,松开手学着走了两步,迈步时肩线平直,后颈到脊椎绷成一道克制的弧,落脚时足跟先碾过地面,膝盖却松得慵懒而精准,连衣摆晃动的幅度都像用尺子量过。 放在后世看,这就是把青石板路走成了舞台追光灯圈。 这是表演课里磨出来的肌肉记忆。 陆沉渊心道,你是不知道你哥我前世是干啥的。 想当年,咱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俊后生,上戏毕业高材生,形体课上一骑绝尘的人物,要不是一时贪图享受,误入富婆圈,什么视帝影帝能拿到手软…… 嗯? 陆沉渊脑中忽地闪过灵光,对啊!这有什么好愁的? 李令月不就是富婆吗? 把前世哄富婆的本事用在她身上,假戏真做不就成了? 武家人那么猖狂,武攸暨那么气愤,不也只敢打伤?他连打残的胆子都没有! 为什么? 就因为“陆沉渊”已经是李令月的“面首”! 他不敢逼急了李令月。 历史上,太平公主养了那么多男宠,武攸暨不也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现在虽然有不少出入,可效果是一样的,只要抱上这根大腿,还怕什么武攸暨? 直接平步青云! 要演深情,他可太会了。 李令月这么利用他,他收点利息,不过分吧。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面首不好当,当上也不一定能长久。 这个世界有玄功异术,到处都是能飞天遁地的高人。 就算武周朝堂所有官员都不敢与公主为敌,可除了朝堂还有江湖,除了中原还有异族,真要下死手,一两个亡命徒就能致他于死地! 而这种亡命徒,武家随手一挥,就能招来成百上千! 要想活命,还得靠自己啊。 可是这身体…… 陆沉渊有些发愁。 陆家老太爷曾是太宗秦王府的府兵,陆家四代从戎,但凡天赋好点,境界高点,也不至于只混个最底层的内卫值守。 刚想到这里,陆沉渊一直隐隐作痛的眼睛忽然放出微光,好像两世神魂融合,有什么东西觉醒了。 只觉得两只眼睛前所未有的明亮,恍惚间,一行字迹在视网膜上缓缓浮现:【神通慧眼开启中……】 577ff.cfd。m.577ff.cfd 第2章 慧眼 【名字:陆沉渊】 【年龄:20】 【修为:第二境后期】 【功法:庚金诀(精通)、刹那枪(熟练)、孤鸿掠影步(熟练)……】 【杂学:形体(精通)、厨艺(熟练)、急救(熟练)、表演(精通)、舞蹈(熟练)、钓鱼(熟练)、乐器(精通)、绘画(熟练)、书法(熟练)……】 眼前多了一块半透明面板。 陆沉渊愣了一下,眨眨眼,那块面板依然存在。 “哥?” 陆可儿看他发愣,摇了摇他的袖子,紧张地问:“你怎么了?伤势复发?我这就去叫爹!” 她慌忙要出去,陆沉渊一把握住她的手:“没事,就是有点累,休息一下就好了。扶我回房间。” 陆可儿这才放心,长舒一口气,她年纪太小,只能抱住胳膊,帮忙支撑身体。 “可儿,去把咱们家《金阙经》拿来。” “好。” 陆可儿乖巧应了一声,扶哥哥坐下,蹬蹬蹬跑出房间,去老屋取秘笈。 陆沉渊坐在椅子上研究“慧眼”,很快弄明白了大概。 前世吃过的软饭中,有一位富婆爱好吃斋念佛,陆沉渊为了投其所好,床上床下都没少看佛经。 佛经中记载,世间有五种眼,佛眼、天眼、法眼、慧眼、肉眼。 其中慧眼能照见实相,洞察世间一切可见不可见、有形无形之物。 正如此时此刻。 这个世界本就有“天赋异禀”、“天生神通”这种东西存在。 有的人生来就能听懂鸟语,能以天下鸟雀为耳目;有的人生来就有九牛二虎之力,稍加雕琢便是无双猛将;还有的人天生便能从冥冥天道中获取讯息,铁口直断,从无错漏,觉醒一双慧眼,倒也没什么稀奇。 这块面板则是慧眼观照后的高度概念化产物。 慧眼不只是眼睛,也代表直指本相的智慧,可以帮他梳理所学,查漏补缺,是学习任何技能,包括功法秘笈的绝佳助手,直观体现就是——技能、经验值和熟练度。 任何技能都是熟能生巧。 修炼也不例外。 这块面板是把练习的过程、结果具象化,加上慧眼辅助,启智开慧,确保努力就有收获,不会白费功夫。 当经验达到一定数值,就是量变引发质变之时。 每个技能有四层境界,入门、熟练、精通、宗师。 以《庚金诀》为例,十余年苦修不缀,领悟的最深。 【入门】只需要10点,【熟练】需要100点,【精通】需要1000点,【宗师】需要10000点。 他现在就卡在最后一层。 当经验值破万,他对这门功法的领悟将直追创功之人,甚至能推陈出新,青出于蓝。 “好东西!” 陆沉渊摸了摸眼睛,心中暗赞,很快,可儿带着一本古旧秘笈跑了过来,外面包着青布,里面纸张发黄,书角卷曲,却很干净,显然过去翻看多次,一直小心保存。 这本秘笈算是陆家少有的传家之物,能追溯到老太爷在秦王府当差的时候。 老太爷酒后放言,此书乃天师所赠,大有缘法,后世子孙习之,可无敌天下! 结果传到第四代了,不说练成,连看懂的都没有。 要不是那位天师的名头实在太响,这本破书早扔了——真正的好书,也不该是用这种寻常纸张,都快招耗子了,陆家人对这本书一直是怀疑居多。 陆沉渊决定试试。 万一中奖了呢? 他拿过古书,放到眼前,两眼目光炯炯,全神贯注。 一秒,两秒…… 随着注意力渐渐集中,一行行字迹凝成,又一块面板出现了。 【功法:金阙经(未学习)】 【进度:0/10】 【备注:大唐天师顾云升所创绝世功法《吞金宝箓》三篇之一,食金篇,此法依“肺宫为五炁之帅”至理,修炼时须以西方庚金之气为枢机,统摄心火、肾水、肝木、脾土四炁,修至圆满,可吞金锻骨,铸无上道体,超脱三界,与道合真。】 卧槽? 陆沉渊吃了一惊,仔细再读一遍备注,与道合真?吹太过了吧…… 这慧眼应该只是鉴定,不是评定,这番话多半是创功者自吹自擂。 就跟前世看小说那个《龙象般若功》一样,号称密宗无上护法神功,每练成一层,掌力便增一龙一象之力,结果金轮法王练到第十层,打个凡人杨过还那么费劲。 看看就得了。 话虽如此,应该也不会太差。 顾云升是这个世界家喻户晓的传说级人物,大唐首位国师,帮太宗打天下的传奇异人。 有传言称此人已超凡入圣,破碎飞升,武功深不可测。 他创的功法,再名不副实,也是世间第一档绝学。 老太爷还真没说谎…… 陆沉渊翻开细看,有慧眼辅助,这一次直指本质,书上那些云里雾里、晦涩难懂的描述,渐渐有了实感。 他边看边悟,口中喃喃:“太白悬宫炼金锋,四炁朝元转璇穹,离火沉渊融坎水,乙木含华沃戊宫……” 陆沉渊心念一动,手腕做剑指轻抬,体内《庚金诀》内力瞬间升腾而起,如火龙般自丹田灌入手太阴肺经! 五脏之中肺属金,乃阳中之少阴,《吞金宝箓》主要修炼的便是手太阴肺经,及与其互为表里的手阳明大肠经。 此功独辟蹊径,先炼白帝皓华之炁入肺宫,借金性刚烈催发心火,再以火炼金、金生水,终成五行轮转之势。 初修者口含金丸行气,待肺窍生白芒如剑,方可引动心火熔金化炁,渐次贯通五脏玄关,大成之后,“铁齿铜牙”,能嚼食神兵,化天地庚金之气为己用。 真·嗑/氪金功法! 这功法无关资质,嗑的越多,金气越盛,战力越强! 陆沉渊自幼修炼的《庚金诀》就是金属性真气,十余年苦练的积累,可以跳过口含金丸、摄取金炁的步骤,直接炼肺宫。 陆沉渊闭目轻轻吐纳,以庚金真气行经走脉,贯通诸穴,道道白气喷吐出来,竟发出金石之声。 陆沉渊练的起劲,陆可儿可吓坏了。 她已经开始修炼,可是看不懂哥哥在干什么,只以为他走火入魔了,大喊一声“爹!”着急忙慌冲了出去。 陆崖山正在店里陪客人喝酒。 陆家经营着一家杂货铺子,名叫琅玕阁,主卖西域香料和珠宝。 按说天色已晚,坊门已关,实行宵禁,不该有客,但规矩从来都是给守法的人定的,还有很多人不受管辖,尤其来的这位。 陆崖山年过四旬,容颜清隽,体型也保持的很好,胖瘦适中,矫健有力,此时愁眉苦脸,一味喝酒。在他对面的是个身形壮硕,挺着大肚子的中年男人,身穿藏青色绸衫,腰间挂个袋子,以深绯色绸缎为底,上饰银线,中心绣着一只玄武。 他叫翟钧,金吾卫五品中郎,专管巡城。 “哈哈哈,有什么可愁的……” 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同,翟钧看陆崖山愁眉苦脸,笑得合不拢嘴,剥开花生扔进嘴里,说道:“我要有儿子,能当上公主面首,高兴还来不及,没准还能提携他老子我!这年头,想混出头,就三条路,一,走周兴的路子,罗织构陷,当酷吏,二,走侯思止的路子,造谣污蔑,玩告密,第三,就是当面首。沉渊那小子一步登天,当上太平公主面首,这省了多少事!” 他说话的时候一脸羡慕嫉妒,只恨公主看不上自己。 陆崖山没心情跟他胡扯,重重叹了口气,拿起酒碗猛灌一口,砰地砸在桌上:“早知今日,我还不如让他进金吾卫!当初就是图公主府安全,哪里想到会有这一出……那可是驸马啊,还是圣上亲侄子,唉!” 陆崖山连连摇头,又是后悔又是无奈。 “放心吧。” 翟钧还是漫不经心地态度,笑道:“如果你是担心他的安全,尽管放回肚子里,咱们这位驸马,没那个胆子杀公主的人,没看连打都只有皮外伤吗?那可是绿帽子,不也只能忍?别说他了,就是武三思,武承嗣,也没那个胆子。” 陆崖山皱眉:“如果是真面首,能保得住他,我也认了!你觉得是吗?” “不是又如何?” 翟钧不以为意:“公主的态度已经表明,不是也是了。说句难听的,打狗也得看主人啊~” 陆崖山眉头皱的更紧,一把夺过酒壶:“确实难听,以后别说了!” “……” 翟钧酒壶被夺,尴尬一笑,夹了口菜,这要换个人,敢抢他的酒,卸一只手都是他大发慈悲,但翟陆两家自祖辈就是至交,他们还是结拜兄弟,关系自然不比寻常,即便陆崖山离开军营,交情依旧。 翟钧正色道:“圣上一直说公主类她,有其母必有其女,看看圣上对她那帮男宠什么态度,就能知道,武家人绝不敢杀沉渊!” 薛怀义,不过洛阳街头卖药郎,被千金公主试用之后,举荐给武则天,现在都已经宠成检校右卫大将军,加号辅国大将军,鄂国公,连武三思都得巴结,甚至要给他牵马,口称“薛师”。 就算只是皇上的玩物,也不是其他人能轻视的。 就算轻视,也不能明着来。 薛怀义就是武则天奴役群臣的晴雨表,玩的就是服从性测试。 老娘就是要养男宠,这男宠还就得骑你们头上,谁看不起他,就是不服我,周兴、来俊臣马上安排丽景狱雅间,再来一套十大酷刑,不服就试试! “……” 陆崖山心思电转,有些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无论真假,公主都不会允许有人对她的人下手?正如薛怀义之于武皇?那武攸暨……” “他也就是身份特殊,换个人现在已经死无全尸了!” 翟钧不屑道:“所以,你不用担心沉渊,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帮他宽心,敢打他的也就一个武攸暨,还不敢下重手。他还是要去公主府当值的,这事不挑明对谁都好,公主不会亏待他,千万别等她亲自传唤,那可就不好看了。” 有用的时候,她肯定做做样子。 真没用了,那也就没必要保了。 陆崖山明白过来,连连摇头,苦笑道:“我还是第一次对酷吏生出几分感激,要是没他们,武家人还真不一定这么老实……你说这叫什么世道!唉。” 他先给翟钧倒一碗,又给自己满上,举杯一饮而尽。 翟钧没有回答,手拿筷子轻轻敲击筷子筒,真气灌注,声音沉闷如鼓。 咚、咚、咚、咚…… 低沉的鼓声由远及近,如闷雷滚过天际,又似马蹄叩击冻土,恢弘壮阔之意油然而生! 翟钧遥望长安方向,目光中带着向往,和着拍子,轻声吟唱:“受律辞元首,相将讨叛臣,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 他的声音粗砺,但神色郑重,歌曲中别有一股肃杀的味道。 陆崖山目光恍惚,耳听歌声,胸中仿佛燃起一团热血,紧随其后,喃喃自语:“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何等热烈雄壮的《秦王破阵乐》!可惜啊,俱往矣。” 自武后临朝称制开始,贞观遗风尽废,酷吏把持朝政,告密之风盛行,以后有的受了。 陆崖山轻轻叹息,翟钧也没有说话,二人默默饮酒。 越是小人当道,越是缅怀英雄。 “爹!” 忽然一声喊,打破沉寂,陆可儿脸色苍白冲了进来:“你快去看看哥,他走火入魔了!” 陆崖山闻言脸色大变,身形一闪,鬼魅步法杀进后院。 翟钧暗暗点头,这家伙到底没落下武功,跟着赶了过去。 陆崖山速度最快,当他冲进房间,看向陆沉渊的时候,陆沉渊已经将十几年修来的庚金真气完全化入肺宫,突破第一玄关。 此时此刻。 他每次吐息都带着金属碎屑般的寒光,肺部鼓胀如风箱,呼气时鼻端喷出寸许白芒,形似短剑。 陆崖山见此情景,整个人惊住了,一时说不出是惊喜还是惊吓:“《金阙经》?!” 577ff.cfd。m.577ff.cfd 第3章 金阙经 大功告成! 陆沉渊缓缓收功,神清气爽,睁开眼睛,就看到身边围了三个人。 小丫头满脸担心,陆崖山神色复杂,翟钧满是好奇。 “爹,翟叔,你们这么看我干嘛?” 陆沉渊低头看看双手,功法修成,身上最后几处瘀伤也消失了,这功法果然厉害,练完身轻体健不说,连境界都隐隐松动。 他卡在第二境已经三年了。 当世武道,习武筑基练气,共分二等六境, 下三境是炼精、炼气、炼神。炼精者打熬筋骨,温养气血,气为元血之基,气血浑厚,才能练出真气;第二境是通经开脉,打通周身穴道,成就先天之体;第三境比较特殊,旨在以精、气二宝叩三关,蕴生神识。 神识不生,武者只能以五脏炼五谷获得气血,再从气血中练出真气。 只有辟出神识,才能与自然交感,吸纳天地元气,化为己用。 此后入上三境,脱胎换骨,鲤跃龙门。 从第四境开始,就已经是一派小宗师,豪门世家争相邀请的座上客了。 陆沉渊回想起来,三天前帮武攸暨出气、出手抓他的那个三境打手,就是武家门客青木宫掌门“青木先生”吕遮尘的弟子。 明日入府,他们肯定还会为难,要想免了这顿打,他得想办法尽快变强,让武攸暨手下那帮杂碎出不了手。 至于更高境界,甚至能掌劈大江,拳碎山河。 就比如第五境归真境巅峰的李令月,出关时,剑气穿云破空,撕裂天穹,如宝剑出鞘,铁石相交,响彻神都! 相比之下,自己实在太弱了…… 陆沉渊暗暗握拳,一定要努力修炼,就算吃软饭,咱也一贯是软饭硬吃,有实力才有话语权。 “感觉如何?” 陆崖山上下打量,关切道:“可有不适?” 陆沉渊回过神来,挥动手臂,感觉体内有使不完的力气:“没有,很好!” 翟钧上前捏了捏他的肩膀:“嗯,结实不少,《金阙经》名不虚传啊。” 陆崖山叹了口气:“都是命数,早不练成晚不练成,偏偏这个时候……现在就算能调岗位,也不好换了……” 诶? 陆沉渊惊奇地看向俩人,这态度不对吧! 陆沉渊道:“翟叔也知道《金阙经》?这不是我们陆家秘传的吗?” 他拿起秘笈细看,功法也对啊?确实是上乘绝学。 “哈哈哈!” 翟钧哈哈大笑。 陆崖山咳嗽一声,有些尴尬地低声道:“你太爷说的没错,这功法确确实实是天师所传,上乘绝学,但并不是只传给了他……高祖武德九年,太宗率秦王府八百府兵发动玄武门之变,事成之后,参与之人,尽皆受赏,这部功法,人手一部……” 啊? 陆沉渊人傻了。 这种绝学?批发?! 陆崖山道:“这事最初算秘密,所以没人质疑你太爷,都以为是天师独传,可几代传承下来,该知道的,也就知道了……但俗语有云:子不言父过,你祖父知道了,那也只能将错就错,就……咳咳……” 真是批发! 陆沉渊懵了…… 一时间不知道该说是太宗大度,还是天师大气。 翟钧笑道:“我家也一样,酒后吹嘘,都正常。不管是独传,还是遍传,功法是真功法,这点比什么都强。” “既然这样,这功法现在已经泛滥了吧,为什么没人用过?” 陆沉渊皱眉道:“我在公主府也没听说过……” “三个原因。” 翟钧竖起三根手指:“第一,此功极难,非悟性超凡者难窥其妙,这就已经挡了九成九的人了;第二,此功不全,《金阙经》是顶级绝学《吞金宝箓》三篇之首,奠基功法,只有炼体部分,更高深的法门在另外两篇;第三,此功常规修炼,进展缓慢,需食庚金之气,加以辅助,越是吸食高阶的神兵,进境越快!但,神兵利器这种东西,向来有价无市,就算有,又有几个人舍得拿来练功?练了不一定会,会了不一定能补全,能补全的不一定进境快,缺陷太多了。慢慢的,也就无人问津了。” 总结就是,又难又残还要氪金…… 氪金也不一定能买得到修炼材料…… 怪不得。 陆沉渊沉默了。 翟钧看他表情,以为受打击了,笑着宽慰道:“《吞金宝箓》确实难成,但练成之后,也是威震当世啊!你可知第一个修成此功的人,是谁?” 陆沉渊来了兴致:“谁?” “秦王府第一猛将,尉迟敬德!” 翟钧语调铿锵,说道:“武德四年三月,甲申日,窦建德亲率十万‘燕云铁骑’,兵围虎牢关,黑甲连天,马蹄声如滚雷裂地,此军皆天下悍勇之辈,身负百斤重铠,手持丈二斩马刀,列阵如铜墙铁壁。 当时太宗麾下,只有三千玄甲骑兵,危在旦夕。这一战是决定天下归属的一战,也是太宗皇帝最危险的一战。 危急关头,是尉迟敬德,一人一骑逆流而上,单骑贯阵,鞭砸山河,破了燕云铁骑携岳大阵,留下‘钢鞭碎千甲,一怒撼三军’的传说,一举扭转战局,助太宗以少胜多,定鼎天下。 太宗感叹曰:‘吾执弓矢,公执鞭相随,虽百万之众,奈我何!’这是何等的英雄气概! 你小子能练成此功,可见老天有眼,常言道,有志者事竟成,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临阵畏难,妄自菲薄?!” 翟钧慷慨激昂,义正言辞。 陆崖山、陆沉渊:“???” 这番话说出来,不只陆沉渊刮目相看,就连陆崖山都懵了,怀疑这家伙换人了。 这还是刚才那个一脸羡慕嫉妒,只恨公主看不上自己的翟钧吗? 你还有这心气呢? 翟钧用力拍了拍陆沉渊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沉渊啊,以尉迟将军为榜样,努力修炼,保家卫国……日后飞黄腾达,你翟叔就等着你提携了!” “……” 陆崖山叹了口气,无奈摇头。 好吧,就是他。 陆沉渊差点憋不住笑出声来,板着脸正色道:“我一定努力,不辜负翟叔期望!” “好小子!” 翟钧满意点头,捋须笑道:“其实仔细想想,这三点对你来说,也不算太难。第一点,你能入门,这最难的悟性一关已经过了。第二点,就更简单,现存《吞金宝箓》全篇,收藏在两个地方,一是武皇迎仙宫,另一个就是公主府璇玑阁,你现在是公主府内卫值守,又和公主关系密切,近水楼台,未必没有机会。第三点……如果你能从公主那拿到全篇,那这条也不算什么。” 怪不得爹说就算能调岗也不好调…… 原来如此。 第二第三个难点,都能在公主府解决。 神兵利器确实世所罕有,可公主府里,早已堆积成山! 陆沉渊明白。 他其实没有选择。 怪只怪他的练气根骨太一般了,这部氪金功法已经算是比较契合,至少它不看根骨,只看嗑金。 如此说来,就算只为了修炼,这软饭也得吃下去,还得吃得久…… 好在这个世界的太平公主不像史载那样:“体态丰硕,方额广颐。” ——大胖身子,大脑门子,大脸盘子。 此世太平自幼习武练功,不但一身出尘气质,就连容貌也是世间绝色,若非如此,也不至于满洛阳城的猛男、美男争相献媚。 如果她横竖一百六,府门外就没那么多人了,怕是还要抓人。 陆崖山道:“沉渊,我和你翟叔商量过了,就算只为自保,你也还是得去公主府,陪她演完这出戏……修炼《金阙经》也是好事……唉,是爹没本事,帮不了你……” 至少金阙经更耐打…… 陆崖山的背脊深深地弯了下去,短短三天,他的面色憔悴,眼中已满是血丝。 他现在已经不在乎脸面了,面首就面首,只要儿子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 陆沉渊看着他,两世父亲的容颜不断变换,最终折叠成了同一个光影。 “放心吧爹。” 陆沉渊洒然轻笑:“整个公主府,敢打我的也就一个武攸暨,他就是个酒囊饭袋,无胆鼠辈,他要是把我打残了,我还高看他一眼,现在只有这些皮外伤,还有什么好怕的?他打我一顿,我撬他墙角,他越打,我越撬!薛怀义都能干成的事,我差在哪?这都多亏了老爹你,还有娘,看我这张脸,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你……” 陆崖山让他这番话整的哭笑不得。 翟钧竖起大拇指,赞道:“有志气!”接着话锋一转:“不过嘛,也没必要任人欺负,武攸暨身份贵重,你确实不好还手,可现在练成《金阙经》,以庚金之气铸体,铜头铁臂,钢筋铁骨,他想打你也没那么容易!” 翟钧伸手向后,朝向店铺,五指弯曲成爪,真气爆发,一道流光飞射而来。 众人细看,竟是一支寒铁枪头,刃锋隐藏光华,表面平滑如镜,透出森森寒气。 翟钧道:“也是巧了,你爹年前托我帮你找一件趁手兵器,前段日子,巫神教妖邪刺驾,抄了几家赃物,中郎将分了我这根枪头,来历颇为不俗,出自蜀地不器宗,位列六品,正好拿来给你。现在倒是不用装杆了,你可以直接‘吃’。” 陆崖山吃了一惊:“你不是说还没找到吗?六品灵物太过贵重!你……” “逗逗你的啊~” 翟钧挤眉弄眼,哈哈大笑:“咱们兄弟就别客套了。论情分,我不忍沉渊受这么大委屈,这件礼物也是让他开心开心,论私心,他现在是公主的人,又练成尉迟将军绝学,前途不可限量,我这也是提前押宝,你可别挡我的官路。沉渊,收下!” 翟钧抓着枪头锤在陆沉渊胸前。 “……” 陆沉渊认真看着翟钧,见他情真意切,郑重接过:“多谢翟叔!” “这就对了。” 翟钧满意点头,摆摆手:“行了,我也不能在这久待,多事之秋,还是得出去露个面巡城,免得触了上面的霉头。最后有一句不敬之言,送给沉渊,这句话出的我口,入得你耳,过后我可就不认了。” 陆沉渊抱拳行礼:“请翟叔赐教。” 翟钧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人活一世,身份是自己给的,男宠又如何?昔日武皇不过太宗才人,女宠而已,不也一步步卖弄风骚,最终篡唐登基,窃取李唐基业?你又何必纠结?” “老翟!!” 陆崖山听的心脏都要吓出来了! 我让你宽他心,你就这么宽啊! 陆沉渊倒没什么大反应,他本来也没把名声当回事,武则天这手段放后世太普遍了,这不就是熬死老公再给人家家族企业换房本吗?倒是翟钧这话里的嘲弄有点意思,小声道:“翟叔心向琅琊王?” “当然不是。” 翟钧笑道:“咱可是忠君爱国的人,谁给我发军饷,我就向着谁。走了~” 他转身就走,大步出了房间,几个纵跃后消失不见。 陆崖山道:“你别听他胡扯,口不择言的!” 陆沉渊道:“那当然了,我先练功,把眼前的难关过了再说。” 陆崖山松了口气,但不知为何,看着儿子口含枪刃,闭目呼吸吐纳,吸取其中庚金之气,总觉得他身上的锋芒越来越盛,越来越盛,那金光刺眼,让人不可逼视。 577ff.cfd。m.577ff.cfd 第4章 公主府 “大道生一炁,一炁分阴阳,阴阳为天地,天地生万物。” “万物皆为一炁所化,内分阴阳五行,人亦如此。” “先天一炁化生五脏六腑,纯阳主火称心气,阳中少阴主金称肺气,纯阴主水称肾气,阴中少阳主木称肝气,调和阴阳主土称脾气,五气攒身,而得性命,依法炼之,乃成神通。” 这就是练气的本质。 《吞金宝箓》便是主炼肺宫,再吸金气,从而不断强化,达到吞金锻骨的目的。 陆沉渊闭目盘坐,专注修炼。 随着他口含枪头,呼吸吐纳,以肺宫牵引庚金之气入体,经手太阴肺经、手阳明大肠经先后炼化,最终入五脏,流散四肢百骸。 寒铁枪头的光芒迅速黯淡,灵性逐渐消失。 相反,陆沉渊的身体开始闪耀金属光泽,好像刷了一层银漆。 他周身毛孔渐渐渗出细密银光,浑身骨节发出钢锭淬火般的脆响,皮肤表面泛起银灰色。 这不是简单的颜色变化,而是金气彻底融入骨髓的表现。 当“寒铁”金气化入皮膜时,毛孔骤然收缩成细密的鳞状纹,每寸肌肤都呈现出千锤百炼的熟铁质感,却又保持着血肉特有的柔韧。双臂肌肉虬结处隐约浮现银丝脉络,如同刀剑锻造时自然形成的流水纹。 他的肉身强度在飞快增长,体内金气在迅猛增强! 两个时辰后,月上中天。 咔地一声脆响。 寒铁枪头裂成齑粉,最后一缕精纯金气顺着喉咙沉入肺宫。 陆沉渊浑身剧震,那一刻的舒爽之感难以言喻,飘飘欲仙,他慢慢睁开眼睛,此刻的他,皮肤不再有金属纹理,但整个肉身强度更上一层楼! 陆沉渊双手握拳,运起真气,与胸前相撞。 砰! 砰! 竟发出一阵金石之音! “真不愧是大唐天师的功法!” 陆沉渊很是满意,拿过桌上的捣药杵,用力一握,五指开合间,在精钢铁杵的表面印上一个清晰的掌纹:“力量也增强了近一倍!这还只是一根六品枪头,竟然能有炼体武夫金刚功大成的效果,要是吸了神兵利器,会是什么样子?有点期待啊。” 慧眼观察,面板也发生变化。 【功法:金阙经(熟练)】 【进度:19/100】 一夜之间,从入门到熟练。 突飞猛进。 随着熟练度提高,练气效果变强,吞噬吸收的速度也会加快。 《金阙经》中明确记载,嘴里含着金属,靠呼吸吐纳带动金气,是最低级的修炼方式,什么时候指尖一触,金气尽吸,神兵尽毁,才算是登堂入室。 陆沉渊心满意足,长舒一口气,功法带来的回报远超预期,照此下去,未必不能成为无双猛将,第二个尉迟恭。 他现在是第二境后期,全身奇经八脉,除了最后的任督二脉,都已贯通,他能明显感觉到,吸了这根枪头境界愈发完满,只要再来两根,差不多就有足够的真气打通二脉,成就先天之体。 修炼的事急不得。 陆沉渊畅想一番,洗漱过后,上床睡觉,明天还有不少麻烦事。 翌日清晨。 陆崖山准备了一顿丰盛早餐,陆可儿过来叫他起床。 陆沉渊已经醒了。吃软饭这行当并不容易,要想软饭硬吃、财色兼收,首先就要注重身材管理,早练、午练、夜练,这都是必须的。 形象要好,能力要强,这两方面都离不开锻炼。 整天胡吃海塞,好吃懒做,还想保持身材,美女倒贴,属于痴人说梦。 陆可儿进房间的时候,陆沉渊已经做了三十分钟有氧运动,正在穿鸢卫制服。 鸢卫的前身是太宗所创隐龙卫。 自太宗朝成立至今,一直秘密刺杀各地贼寇乱党,暗中斡旋平衡朝廷各方势力,属于皇帝手里的尖刀,等高宗继位,这把刀有了别的工作,比如监察百官,助他镇压开国勋贵,再到武后掌权,则彻底沦为她铲除异己的私兵。 配合周兴、来俊臣这帮酷吏,罗织罪名,大兴牢狱,那叫一个相得益彰。 扬州之叛,株连徐敬业一伙。 琅琊王李冲之乱,大肆屠杀李唐皇室。 裴炎、冯元常、郝象贤等反武忠臣,先诬谋反,再杀全家。 陆沉渊对此没什么感觉。 ——你们的江山,你们的臣民,你们自己杀起来都不在乎,关老子什么事? 老子月俸就五贯铜钱二石米。 只要别动我一家,其他的爱咋地咋地。 他对于当内卫为虎作伥毫无心理压力。 武皇酷爱改名,新名“鸢卫”取自“鸢飞戾天”之意,字面意思是老鹰高飞入天,意指内卫代天子巡狩四方,地位尊贵,但这个词不是好词,也指追求名利极力攀高的人,二者叠加,就比较玩味。 鸢卫制服名叫“赤羽服”,以玄色为底,赤金滚边,融合女帝威仪与禽鸟锐利之感,既便于暗夜潜行,又能在日光下彰显赫赫权柄。 陆沉渊穿戴完毕。 玄色锦袍紧裹修长身躯,其上赤金滚边飘动,仿佛有熔岩在衣褶间流淌,外袍为东海贡品“火浣锦”,遇火不燃,遇水不沉,内衬冰蚕丝,夏凉冬暖,肩头绣三爪朱鸢,腰封嵌错金螭纹板。 整体就一个字:帅! “哥哥。” 陆可儿看他对着镜子照了半天,边看边点头,那臭美的样子,让她有点怀疑,自己才是年龄大的那个,无力道:“吃饭了……” “可儿,你哥好看不?” “好看好看~” “你有点敷衍了。” “好!看!” “这还差不多。” “……” 陆可儿看他不着调,愁的直撇嘴:“哥!你真要今天就去公主府啊,他们还会打你的,要不,再等两天?” “放心吧。” 陆沉渊笑道:“再惨也就三天前那样子,有你在,怕什么,到时你还给哥熬药,我不就又活蹦乱跳了?再说打也不是白挨的,如果公主没什么表示,那我也没必要再陪她演下去。晚上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他大步向前,昂首挺胸,完全不当回事。 陆可儿被他的信心感染,松了口气。 吃过饭,陆沉渊在老爹小妹担忧的目光中,走出里仁坊,大步向着公主府所在正平坊走去。 早市已经开了。 大街上十分热闹,各种商贩吆喝叫卖,行人来来往往,陆沉渊穿行其中,步伐稳健有力,优雅如鹤,再加上一张俊脸,很容易给人好感,可他那身赤羽服,又让那些行人神色惶恐,退避三舍。 陆沉渊视若不见,大步流星,顺着永通大街一路往西,来到正平坊。 正平坊是洛阳里坊之一,繁华程度远胜边角的里仁坊,这里也是唐代官学所在地。孔子庙、国子监只与公主府隔两条街,倒也方便了那些学子献殷勤。 陆沉渊这才刚上班,那些书生已经就位了,各种赞美求爱的诗此起彼伏。 “愿化罗裙千褶雪,换窥云鬓一弯春。” 这是文雅型的。 “甘为守殿青铜兽,日日承君履底尘。” 这是求踩踏的。 “欲焚科考三千卷,换席芙蓉帐底风。” 这就有点有辱斯文了。 “书生亦有擎天力,不托山河只托腰!” 卧槽…… 陆沉渊动容了。 他忍不住向喊诗的看去,心说哥们儿你有点露骨了吧! 不只陆沉渊,那书生这句诗一喊出来,满场皆惊。 所有学子都朝他看了过去。 只见那人模样清秀,身穿白衣,头戴折上巾,喝的醉醺醺的,手持酒壶,挥斥方遒,大声道:“若许瑶台铺被衾,敢盗蓬莱作澡瓶……嗝……” 众人都让他的大胆震住了。 陆沉渊点点头,是条汉子,以后说不定能成同道中人。 “来人啊!” 突然,一声带着山西腔调的怒吼从府中传来。 紧接着砰的一声巨响,府门大开,一队身穿明光甲手持长枪大戟的护卫杀了出来,在府门前列成一线,枪杆整齐砸地,声如闷雷,惊得一众学子脸色剧变,齐齐后退,其他赶来献媚的人见此阵仗,也不动痕迹地悄悄往后退。 在这队人身后,走出个铁塔般的壮汉,赤红蟒袍绷紧鼓胀的肩臂,方阔脸盘横肉堆垒,一脸凶相,怒不可遏。 只是这滔天怒火中,藏着深深的耻辱和不甘。 太平公主驸马,武攸暨。 577ff.cfd。m.577ff.cfd 第5章 爆发 “看什么看?都给我滚!” 武攸暨一声怒吼,唬地众人退了两步,但也仅仅是退了两步。 太平公主因为武皇指婚下嫁武攸暨,这是朝野皆知的事实,目的是保护她,不被李唐皇室牵连;武姓成为国姓,武家变成皇亲国戚,一朝乍富,也是人尽皆知的事实。这两样东西结合,就催生出了一个新的共识:这二人不过各取所需,假夫妻。 所以,才会有无数人来献媚,敢献媚。 李令月宁可拉一个麾下内卫做面首,也不愿跟武攸暨做真正夫妻,就是摆明了看不上他,这也让他空有驸马身份,却没有驸马的底气,连驱逐这些公主求爱之人都不敢过火,生怕惹她生气。 太平公主已经拉了一个人侍寝了,再惹她生气,还指不定有多少个。 如果武攸暨对太平没想法倒也罢了,偏偏他不甘只做名义上的驸马。 那可是整个武周明月一样的人物,谁人不爱呢? 武攸暨环视府外众人,苦中作乐地想,现在已经少多了,至少门外这些人都是容貌过关的,放以前,天还没亮就能堵满整条巷子…… 他的心里满是嫉恨和愤怒,一腔怒火,不敢发给公主,也不好闹出人命,正下不来台的时候,看到了一个人。 瞬间,他把所有恼怒、不甘、嫉妒、仇恨全倾泻了出来,狞笑道:“陆沉渊,你还敢来?忘了我的话吗?上一次只是皮开肉绽,这一次老子非把你抽筋扒皮!” 陆沉渊? 众人一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想见见这位近几日让无数人羡慕嫉妒恨的人物,然后就看到了那一身煊赫华贵的赤羽服,那一副无比英俊标致的相貌,还有那通身的矜贵气派,遥遥一站,如芝兰玉树,风度翩翩。 众人都有些不可思议。 一个四代从戎的军旅之家,怎么能出这种人物? 这气度可不像端出来的,倒似把千年世家的教养熬成骨髓,连影子都比旁人淡三分。 不少人见此,立刻打了退堂鼓。 如果公主挑人是这种标准,那还是别在这冒着触怒武家的风险浪费时间了…… 陆沉渊对武攸暨的话连个表情变化都欠奉。 武攸暨怒火更上三分,区区一个内卫,竟敢无视他,他爆吼一声:“许鹤,给我打!!!” “是。” 从他身后走出一道身影,三十出头,身形高瘦,着一袭青衫,闻言朝着陆沉渊露出冷笑,目光中满是嘲讽和不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上次就是他抓住陆沉渊让武攸暨暴打泄愤,现在又有机会,毫不客气。 他是第三境初期,已经辟出神识,五感敏锐,对付一个二境,自然不放在心上,武攸暨刚下令,他就青木宫轻功《落英迷踪步》,一步踏出,层层叠叠,真身虚影难以分辨,一齐杀向陆沉渊。 真气爆发之下,每道身影出招右手都好似化成铁树,刚猛无比。 “完了,许鹤出手了!” “《落英迷踪步》,踏地飞花,七步叠影,名不虚传!” “真不愧是吕遮尘大弟子,一身武功尽得真传,看来这顿打少不了了。” “听说上次就打个半死,这次泄愤,只怕更严重。” “可惜了这身气度,又要——” 围观众人七嘴八舌讨论着,忽听一声破风轻响。 诸多书生行人只觉眼前一花,陆沉渊消失在原地,如青色惊鸿贴地疾掠,残影穿过人群,摇曳如鬼魅。 许鹤还在半途,真身混在八道假身之中,正想着怎么暗下黑手,陆沉渊忽然动作,无视所有假身,奔真身而来,眨眼已到眼前。 《孤鸿掠影步》! 许鹤吃了一惊,怎么回事?上次不还手忙脚乱? 陆沉渊太快了,许鹤没料到他能看穿真身,高速移动中猝不及防,只能匆忙出掌,想以攻换防,但陆沉渊眼疾身快,马上后撤半步,与青木掌擦身而过,他看准时机,反手一爪,趁许鹤收招不及的刹那,闪电般精准扣在了他脖子上。 《金阙经》全力运转,一身神力轰然爆发。 陆沉渊眼眸冷冽,五指用力,扣进血肉,似要捏碎他的喉咙。 那一瞬间,许鹤感受到一股无与伦比的恐惧,吓得他魂飞魄散,寒气脚起,如坠冰窟。 陆沉渊真想趁机宰了他! 可伤人和杀人到底是不同的。 这里是神都,京畿重地,天子脚下,现在又是众目睽睽,还是要给王法一点面子。 但是,就算不死,也别想好好活! 陆沉渊手上用力,瞬间青筋鼓起,猛地提起许鹤的身体,狠狠掼向地面! 咔嚓—— 骨骼爆裂声骤然炸响! 许鹤整个身躯在巨力下扭曲成诡异的弓形,喉间喷出血雾! 后背与青石地面碰撞瞬间,蛛网状裂纹以恐怖速度向外辐射! 三尺见方的石板轰然塌陷,碎石裹挟着血珠溅射四方! 嘶! 周围响起整齐地倒吸冷气声。 好大的力气! 众人傻傻地看着眼前这幅画面,瞠目结舌。 武攸暨也惊了一下,他资质不好,武功不高,见此情此景,心脏怦怦直跳。 “你是不是眼睛瞎了?” 陆沉渊暴突的指节深陷进许鹤颈肉,将那瘫软躯体重新拎至半空,望着那双无比惊恐的眼睛,声音很是温柔,活像一头披着儒雅斯文皮囊的猛兽:“看不到我身上这身赤羽服吗?” 轰! 陆沉渊再次抡起肉身砸落! 巨响声中,许鹤鲜血狂喷,右肩胛骨直接穿透皮肉刺出,断骨扎进地面! “不知道我是武皇内卫?” 轰! 第三记抡击,腰腹与青石碰撞发出熟瓜爆裂的闷响,内脏破碎。 “都尉打我也就算了,他是武皇亲侄子,你算个什么狗东西?” 轰! 第四击尚未落下,整条脊椎已发出令人牙酸的错位声。 “轮得到你在老子面前耀武扬威?!” 轰轰轰! 陆沉渊抓着许鹤的脖子,像摔沙包一样,狠狠向地上来回摔打! 地面砖石迸裂,每一下都碎石乱飞! 很快,方圆十丈铺地的青砖已如同被巨兽利爪犁过。 当陆沉渊最后将人形血袋掼向石狮底座时,汉白玉兽首应声炸成齑粉,混着碎骨的血雨淅淅沥沥淋在残垣断壁上,在日光下折射出妖异的磷光。 许鹤已奄奄一息。 整条街都是一静。 所有人面露惊愕惊恐之色,齐刷刷后退,似乎没想到他敢下此狠手! 这无比凶残狂暴的一幕,也委实震撼人心! 就连那些见多识广的守卫都握紧了手中长枪,一个个神情紧张,严阵以待。 陆沉渊喘口气,掸掸衣上灰尘,重新变回那个温文尔雅的公子哥,好像刚才的暴戾只是幻觉,淡然看向武攸暨。 武攸暨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后撤半步,撞上府门,这才反应过来,不由暴怒。 他竟然让一个内卫给吓到了! “陆!沉!渊!你竟敢——” 武攸暨怒不可遏,指着陆沉渊就要下杀手,忽然一个清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公主殿下有召。” 一位身着白衣的女官鬼魅般出现,不卑不亢道:“请陆公子移步潇湘馆。” “……” 武攸暨剩下的话堵在了嗓子眼,一阵屈辱涌上心头。 “卑职领命。” 陆沉渊对此早有预料,大步入府,越过武攸暨时,稍作停顿,轻声道:“都尉大人,卑职奉劝一句,别再用这种幼稚的手段了。你以为把我抽筋扒皮,就能吓住其他人?就能让公主殿下青睐于你?那你也太小看天下人,更小看了公主……” 说到这里,他向武攸暨靠了一步,用微不可察地声音道:“知道她的人为什么这时候出现吗?我不敌,她会立刻出来保我,我能敌,她等我撒气了,再来保我……你以为我那顿打是白挨的?你打的是她的脸!你姓武,她不动你,但不意味着你能得寸进尺,一再地指手画脚。说到底,她不是在乎我,她是讨厌你。明白了吗?” 武攸暨大脑嗡地一下,一股血气上涌,让他攥紧了拳头,眼中一片血红。 假夫妻就要有假夫妻的样子。 你玩你的,我不在乎,我玩我的,你也别多管闲事! 这一刻,武攸暨明白了这背后的潜台词,身体颤了一下,指节在掌心掐出青白。 陆沉渊也很无奈。 不说明白了,这蠢人真是一点不懂,明天估计还会整这一出儿,说明白了,又给自己招仇恨,不过好在富婆身份够硬,狐假虎威,足够平事了。 陆沉渊迈步向前,跟着那女官径直进入后殿潇湘馆。 直到他彻底消失,街上众人这才沸腾起来。 “好大的力气,好狠的手段!许鹤已经彻底废了……” “他是怎么看出《落英迷踪步》的?奇了怪了!” “有这本事,难怪公主殿下青眼有加。” “他这是什么功法?陆家传承不就是府兵传承?还能练出这么强的力量?” “公主殿下喜欢衣冠禽兽吗?那我也行!” “你行个屁!” 外面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争风吃醋的心反而淡了。 陆沉渊衣冠楚楚,心狠手辣,绝不是简单人物,如果公主殿下只是喜欢英俊青年,那有很多自认风流倜傥的人会来自荐枕席,可有这种面庞的同时,还要有如此心性和本事,就太稀缺了。 人群中,那位大胆吟诗的青年看完了全过程,先是意外,接着哈哈大笑:“难得啊难得,还以为满神都的男儿都是奴颜卑膝之辈!没想到有硬骨头的竟是这位面首,有趣,有趣!” 577ff.cfd。m.577ff.cfd 第6章 李令月 陆沉渊走入府邸。 太平府占地面积极广,有两百多亩,整个正平坊,大半都是她的府邸,足见李治、武则天对她的宠爱,潇湘馆就在璇玑阁之后。 那位年轻女官头前带路。 陆沉渊认得她,她是公主府侍女长,元清霜,也是鸢卫大统领之下,三大翎帅之一,官同四品,武功深不可测,算是他直属上官的上官的上官。 没办法,内卫值守的官阶太低了,就比普通白役高一等,连品级都没有。 元清霜不苟言笑,即便心中惊奇,也没有多言,陆沉渊对目标以外的女人向来没兴趣,二人一前一后,穿过曲折游廊,来到潇湘馆前,馆外千百竿翠竹掩映,清泉流淌,景色雅致,馆内房门紧闭。 元清霜恭敬行礼:“公主,人带到了。” “进来。” 馆内传来声音,那声音极有质感,略带磁性,几丝沙哑中透着一股慵懒。 “是。” 元清霜伸手一引:“陆公子,请。” “有劳元掌事。” 陆沉渊点点头,迈步登阶,步态自然如故,毫无拘谨之色。 元清霜眼中新奇越来越浓,她还记得前几日“侍寝”那晚,这位陆公子可是紧张到连先迈哪只脚都忘了,几天不见,不但武功大涨,胆子也大的出奇,竟敢当街暴打驸马的人,真是件奇事。 陆沉渊来到门前,清晨阳光穿过竹影斜劈在石面上,他反手扣住门环一振。 房门洞开,馆内浮动的伽罗香骤然凝结。 昆仑青玉铺就的地面映着博古槅,十二扇螺钿屏风截断朝阳,将金丝楠木棋案劈成阴阳两界。 一位女子身披白色常服,正坐在桌案一侧下棋。 她约莫二十出头,乌发披散下来遮住半张脸,一身素衣衬得通身贵气,右手三指捏着云子的架势,倒像握淬毒匕首般凌厉,眉目清冷,只有望向棋盘的眼神中透出几分江南烟雨的温润。 吃软饭法则第一条,见人下菜碟。 陆沉渊早知道李令月的性情,要吸引这样强大的女人,最好的办法其实是用更强势的手段打碎她的骄傲,这样见效最快,可惜他的战力、财力、势力都差的太远太远,只能退而求其次,表演不卑不亢。 至于温柔软语,善解人意…… 那是最低级的吃软饭,有了初步好感之后再用这招,才能快速升温,在此之前,绝不能把姿态摆得太低。 她要的是面首,不是奴才。 面首是低贱,但那只是白天,到了晚上,谁在下面还不一定呢。 所以,这个度需要拿捏。 武则天六十七岁登基,位居至尊,依旧需要一群男宠排解寂寞,甚至建了个控鹤府,专门养一群雄鹤供她发泄。如果只需要奴才,外面遍地都是,留这些人的目的,不过是提供男女之间的情绪价值。 该软的时候软,该硬的时候硬。 这才是好面首。 太平公主估计也一样,指不定哪天就养一群。 陆沉渊对她今后养多少喜欢谁没兴趣,只要你给资源,那我就给你提供情绪价值,保证你物超所值,流连忘返! 陆沉渊抱拳拱手:“卑职陆沉渊,拜见公主殿下。” 李令月头都没抬,淡淡道:“会下棋吗?” 陆沉渊道:“会一点。” 李令月道:“过来。坐。” “是。” 陆沉渊二话不说,大步流星,走到桌案另一边,撩动衣袍坐下。 李令月挑眉,抬头看他一眼。陆沉渊神色专注,只看棋盘。 “投其所好”四字说来容易,做起来难。 富婆们爱好各有不同,要都投其所好,就得把自己逼成全才,陆沉渊为了多吃几口软饭,那真是没少下功夫,围棋恰恰就是他很擅长的一项,面板上是【精通】,只大略扫了一眼,已经辨明局势,笑道:“黑棋大优,殿下确定不换换吗?” 李令月淡笑道:“大言不惭。这是棋仙吴复与棋魔施广陵所下洞庭十局之一,你既然会下,怎么说出这种外行话?” 言下之意,白棋优才是共识。 陆沉渊皱眉细看,心算片刻,镇定下来,不会错,就是阿尔法狗来,也是黑棋优! 黑棋明面艰险,暗藏杀招,你看不出来罢了。 陆沉渊微微一笑,也不解释,拈起黑子落于右下角。 “倒也有些章法……” 李令月看他不是乱下,来了兴致,拿起一枚跟着下。 如此你一子我一子,下了十几手,陆沉渊放松下来,这女人最多业余五段,李令月脸色渐渐变了,眉头轻皱,举棋不定,偶尔抬头看看陆沉渊,面露新奇,很快,棋盘上黑子便声势浩大,白子被杀的七零八落。 大约一个时辰后,李令月投子认负。 她的表情很是古怪,奇道:“你的棋,跟谁学的?” 阿尔法狗…… 陆沉渊心中转念,当然不会实说,笑了笑,忽地故意拖长语调:“朕少时——“ 李令月凤目骤凝,满头青丝无风自动,周遭剑气纵横:“放肆!“ 陆沉渊不为所动,眼看棋盘,二指捏起一枚棋子:“‘朕少时为公子,频遭敌阵,义旗之始,乃平寇乱。执金鼓必有指挥,观其阵即知强弱。以吾弱对其强,以吾强对其弱,敌犯吾弱,追奔不逾百数十步,吾击其弱,必突过其阵,自背而返击之,无不大溃。多用此致胜,朕思得其理深也。’” 他抬眸迎上李令月渐变的脸色,“此乃太宗所言兵阵至理,与棋道书法殊途同归,卑职仰慕太宗久矣,故此潜心研习——不知殿下方才,以为卑职要说些什么?“ “……” 李令月剑指僵在半空,耳朵尖渐渐发红。 她倏地收指,广袖翻飞间剑气尽敛,故作镇定道:“学的不错……” 说完,伸手胡乱拨弄案上残棋,将星罗棋布的黑白子搅作一团。 陆沉渊笑吟吟看她表情变化,难怪能迷得那么多人神魂颠倒,确实人间绝色。 李令月让他看的耳朵更红了,没好气道:“看什么!转过去!” 不看就不看…… 陆沉渊轻咳一声,转过头。 李令月略微平复心情,也不看棋盘了,越看越觉得怪,转过话题,正色道:“你为什么打伤许鹤?难道不怕武攸暨找你麻烦?不怕武家找你麻烦?” 陆沉渊背对着她,沉声开口:“公主殿下不保我,我只能自保,不然以后每天遍体鳞伤,还怎么演戏,替公主挡住那些无聊的人?再过些时日,公主忘了我这号小人物,我也是死无葬身之地!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区别?” 李令月皱眉,分辩道:“本宫已派人等在门前,也给你送过药,他们不敢杀你。” “但是敢打……” 陆沉渊转过身,满眼真挚,双目含情:“卑职不怕遍体鳞伤,也不惧流言蜚语,但我不想成为一个弃子,我希望永远做殿下的挡箭牌,直到挡不住为止……” “你!” 李令月听出了言外之意,眉头紧皱:“你不要痴心妄想!” “什么痴心妄想?” 陆沉渊面露茫然,不解道:“殿下,我是内卫值守啊,守护寝殿,为殿下挡箭,这不是应该的吗?您……” “住嘴!” 李令月愈发恼火,瞪着陆沉渊:“敢在本宫面前装傻!好大胆子!” “那我不装了。” 陆沉渊说变就变,从善如流:“其实真实原因是,驸马都尉色厉内荏,不敢对我怎么样,武家也是如此,既然这样,不打白不打……总不能只挨打吧。” 陆沉渊轻笑,神色放松,好像真不拿这些麻烦当回事。也不拿她的怒火当回事。 李令月让他的态度变化搞懵了。 你说你要永远当我的挡箭牌,我当然不乐意。你是什么人?本宫是什么人? 但你要说这一切并不是为了我……也不得劲儿! 李令月道:“为什么?” 陆沉渊笑道:“世人皆知,公主殿下是武皇掌上明珠,武皇爱您胜过一切,哪怕她知道卑职九成九是假面首,也不会同意任何人夺您所爱,这就是我胆气所在。武家人但凡有个有点见识的,都不会同意武攸暨对我下杀手,继而触怒您,触怒武皇,武攸暨本身的力量又有限,所以,为什么不还手呢?” 577ff.cfd。m.577ff.cfd 第7章 隐仙秘录 “……” 李令月不由刮目相看,认真看着眼前这个小人物。 她没想到自己随便拉过来挡箭的家伙,居然有如此城府。 忽然,她注意到什么,眸中闪过蓝光,露出了然之色:“原来练成了《金阙经》,怪不得。能领悟此经,可见悟性不错,让你做值守有点屈才了……这次累你受了无妄之灾,本宫也该有些补偿。说吧,想要什么?” “什么都行吗?” 陆沉渊紧盯着她,张口欲言。 李令月立刻斥道:“你别不识抬举,胡言乱语!” 她话还没说完,陆沉渊脱口而出:“我要《吞金宝箓》……诶?殿下说什么?” “……” 李令月深呼吸,高耸的胸脯不断起伏,咬牙切齿,死死瞪着陆沉渊,恨不得把他那双可恶的桃花眼给挖下来,一字一顿道:“没、什、么!《吞金宝箓》乃不世绝学,关系重大,唯有立大功者方能受赏,你张口就要,想的挺美。不行!” 李令月断然拒绝,但陆沉渊要的是她前面那句话。 他马上起身,一脸严肃,单膝跪地:“那就请公主殿下给我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卑职愿凭自己的功勋,拿到这部绝学,习成之后,驰骋疆场,保家卫国!” 李令月脸色古怪极了。 我这是在跟我名义上的面首说话?怎么有种登台点将的感觉。 你还雄心勃勃上了! 别说这感觉还挺新奇,到处都是想当入幕之宾的,现在这来了一个近水楼台却想建功立业的。 李令月自出关以来五年间,所到之处尽是阿谀奉承,她统统视作浮云过眼,少有情绪变化的时候,结果今天让这个家伙三言两语,搅得心潮翻涌,喉间哽着团化不开的郁气,偏偏还安不上罪名,倒好像自己多自作多情一样。 她又气又闷,脸色很不好看,本能地想找回面子,嘲笑道:“就凭你这点本事,也想驰骋疆场?” 陆沉渊就当没听见。 情绪价值这种东西,并不只是开心一种情绪,而是一种波动,要让她又哭又笑,又爱又恨,这才是高手。当你费尽心机讨好她的时候,她反而看不上了——通关的游戏,没有情绪价值。 只有永远过不了关的游戏,才会让人牵肠挂肚,久久难忘。 陆沉渊就是这种游戏。 前世那么多人妄图通关,最终全死在了半路上。 李令月所有情绪变化,都在他意料之中,这时闻听轻蔑,淡笑道:“昔日苏秦少年潦倒,为人不耻,后发愤攻读《阴符》,游说列国,佩六国相印,名震天下!当年嘲笑他的人,坟头草很快喂饱了六国战马……” “你!!” 李令月拍案而起,勃然大怒。 区区一个内卫,竟然敢这么跟她说话! 陆沉渊话锋一转,笑道:“不如我们打个赌吧,就赌是您先看到我横尸荒野,还是我先看到您对着我的军功册咬牙?我输了,赔这条命,您输了……” 他挑眉道:“就笑一笑?” 这话太过轻挑。 李令月忍不住了,柳眉倒竖,周身剑气激荡,聚于指尖。 整片天地随之剧烈翻涌,屋外马上阴云密布,狂风骤起! 可就在她即将爆发之际,耳边传来陆沉渊的后半句——他面带微笑,语气中满是憧憬和向往,悠然叹道:“真到那时,想必就是全天下,最美的风景了。” 剑气临身,衣袍猎猎。 陆沉渊面不改色,目光幽深望着李令月,好像从她的身上看到了那个未曾出现的绝美笑颜,似实似虚,如梦如幻,沉醉其中。 “……” 房间瞬间安静下来。 李令月沉默了,耳朵根又开始隐隐发红——她毕竟年轻,二十出头,中间还有十年死关,面对异性如此明晃晃的赞美还是以羞涩居多,那眼神中的爱意又太过虔诚、炙热,一时竟让她有点不敢直视。 满腔怒火随之熄灭,指尖剑气消散,屋外云淡风轻。 什么嘛…… 不过又一个无聊的男人。 犯不着跟他生气。 再说这次拉他挡箭,也确实是有亏于他。 好半晌,李令月绷着脸,故意不看他,拿出一块令牌,率先打破那份异样的宁静,抛给陆沉渊:“月初刺驾一案,尚有余孽未捕,你既有此心,就给你个机会,持此令到鸢台,找千翎谢停云,她会告诉你该如何建功立业。退下吧。” “是。” 陆沉渊接到令牌,马上恢复一板一眼的模样,躬身行礼之后,转身就走,快步出了潇湘馆。 李令月看他如此干脆,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眉头越皱越紧,脸色越来越沉。 “殿下。” 元清霜在后堂出现,手里拿着一本书,奇怪道:“刚才那块,是百翎令吧……” 百翎,官同六品,相比不入品的值守,连跨三大品级。 “是!” 李令月回想起陆沉渊临走时的冷淡,心下没来由泛起一股烦躁,他这是什么态度?连个谢都不说?官位到手,马上翻脸?好个狗男人!刚才的话果然是花言巧语,蒙蔽本宫!恐怕气我那些才是他真心话,其心可诛! 李令月暗自咬牙,冷冷道:“本宫倒要看看,他能建什么功,立什么业!” 语气中满是不屑。 元清霜心道,你既然这么生气,又为什么给予厚待呢? 不过也是,这位陆值守别的不说,相貌是一等一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面对如此赏心悦目的美人,总是会宽待一些。 元清霜看了下棋盘,举起手中那本书,笑道:“过去小看他了,这位陆值守,不,陆百翎,胸有丘壑啊,他所背之句出自太宗陛下《论书》一篇,讲的是书法之道,并未涉及棋理,但看他的样子,倒真像是融汇了陛下心法,有所领悟。” 李令月看向棋盘,见盘上白子凋零,想起刚才被大肆屠戮的时候,更气了,一把抄起白子棋罐全扣棋盘上,看谁子多! “不过有点小聪明,你倒看得起他!哼!” “……” 元清霜哭笑不得。从刚才开始,殿下就有点孩子气。 李令月说完也觉得自己情绪出了问题,第一反应是陆沉渊用了什么手段,如苗疆蛊毒、邪门道术之类,不然不可能对一个小喽啰这么在意,过去示爱的多了,故作姿态的也多了,从没有哪个人能如此引动心绪。 她当即运功内视,仔细检查,可是并无异常,再一想陆沉渊的修为,就算自己闭着眼睛,他也不可能用的出任何手段,暗道多虑,深吸口气,默默运转心法,平复心境,再睁开眼时,已压下那股心绪,看了眼天色:“巳时了,各地的情报应该已经送到。归档了吗?” “都已归档。” “有什么需要我现在知道的。” 元清霜神色一正,恭敬道:“丽景狱传来消息,丘神绩数日来严审巫教大萨满,终于从其口中得知一桩秘闻——刺驾余孽盘桓神都,很大可能是为了隐仙秘录。” “意料之中。” 李令月冷笑:“他倒是鞠躬尽瘁,可惜没用。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大位已得,这些烂人会被她扔出去平众怒。他们的死活,早已注定了。” 元清霜面色平静,一言不发。 李令月也不需要她搭话,随口问道:“秘录哪一篇?” 元清霜答:“天工卷。” 李令月道:“机枢巧匠夺天工,偃师妙手化灵通。千载玄机藏寸木,万变乾坤一脉中……天工卷竟然在神都?消息可靠吗?” 元清霜道:“应该可靠,刺驾当日,刺客所用神兵【元戎神弩】,就是隐仙所造机关神器。或许,突厥在这几十年里找到了别的线索……” 说到这里,她有些无奈,小声道:“贞观时万国来朝,太宗陛下为天下共主,他襟怀宽广,麾下群臣亦是如此,使我中华文化武功遍撒四夷,但如今,中原虽有双圣镇国,突厥、吐蕃亦武道繁盛,昔年洒向四夷的火种,恐怕会酿出祸患……” 李令月摆手:“终究还是我辈子孙不济,镇不住蛮夷,怎么能怪他老人家。” “殿下!” 元清霜赶忙下跪解释:“清霜无意……” “我懂你的意思。” 李令月伸手轻抬,一股无形之力托住元清霜,笑道:“不必紧张,这点你应该学学那个姓陆的!他把我比作嘲笑苏秦的有眼无珠之辈,本宫都没拿他怎么样,何况是你,不用如此小心。” 元清霜松了口气,但总觉得这话有点怪怪的。 “事到如今,多思无益。” 李令月命令道:“这件事你加派人手盯紧,天工卷非同小可,绝不可流入异族之手!顺便看紧丘神绩一行,他们也知道自己处境,防他狗急跳墙。” “属下明白。” “行了,退下吧。” “是。” “……等等。” “殿下有何吩咐。” “鸢台散值之后,叫那个姓陆的过来给本宫守夜!!” “……是。” 577ff.cfd。m.577ff.cfd 第8章 鸢台 鸢台,是鸢卫府衙的代称,又名“鸢巢”,就在公主府西北角,出北门便是。 从外形上看是一个六层高楼,顶端有一只巨型铜鸢雕塑,做展翅鹰扑之状,俯瞰全城。外围辅以一圈环状矮阁,其中有审讯用的“雀牢”、训练用的“鸢场”等。 地表建筑仅占三成,七成功能藏于地下。 它是鸢卫的大脑,也是鸢卫的眼睛。 陆沉渊身着赤羽服,从北门出府,一路畅通无阻,穿过矮阁,走进鸢台,立于主楼之前,抬头上看,第一层的鎏金牌匾上写着“栖梧殿”三个大字。 殿前人来人往,或持文书,或夹案卷,行色匆匆,但秩序井然。 只有在陆沉渊靠近的时候,无论值守的内卫,还是那些公办的高手,全都把目光投了过来,尽管隐晦,压着情绪,依然能分辨出一些人的羡慕,和另一些人的不齿。 陆沉渊对旁人向来是不屑一顾的,这也是前世落下的毛病。 他实在太忙! 身为时间管理大师,他除了要维护已有客户的关系,还要学习各项技能,充实自己,以备来日,哪有那么多精力浪费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新任百翎陆沉渊,请见千翎谢停云大人。” 陆沉渊无视旁人,大步走近,亮出那块腰牌,殿前值守放行,殿内传来一个柔和的女声:“恭贺陆大人高升,快请进来吧。” 鸢卫的组织架构比较特殊。 大统领李令月坐镇公主府,掌管内卫最重要的情报网,负责分析情报,统筹全局;副统领上官婉儿侍奉于武皇驾下;三大翎帅一人跟随公主,两人常年替武皇搜罗天材地宝,奇珍异兽,久不在神都。 所以,在鸢台主持日常事务的,大多数时候,都是千翎级别。 而谢停云就是十四个千翎之首,四境巅峰高手,江湖人称“血罗刹”。 陆沉渊没怎么见过她,却听过她的名声。 这个女人出身湘西赶尸一脉,修炼能吸人精血的功法《血河神鉴》,凡是死在她手里的人,全被榨干一身精气,变成骷髅,惨不忍睹! 别看她说话客气,嗓音柔和,整个内卫没几个人敢在她面前放肆。 陆沉渊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入,穿过正厅,看到了大堂里正在分派任务的谢停云,和立于她之下的一众百翎高手。 这些人境界最低的都是三境初期,陆沉渊能感受到每个人身上强大的真气。 谢停云年约三十五,同样身穿赤羽服,只是身上的滚云纹更加繁复,三爪朱鸢也改用银线绣成,越发华贵。 她的脸型很美,眉目如画,只是脸色有一种迥异于常人的苍白,看久了会有一种鬼魅阴森之感。 “十日已过,大理寺、丽景狱、金吾卫久未捉拿余孽,圣上震怒,特命公主殿下率内卫相助,不惜一切代价,务必在短期内揪出刺驾余党,明正典刑!” 谢停云继续先前的话题,吩咐众人:“这几个逆贼的情况,各位都已经明白了,现在按计划行事。陆大人、裴百翎留下,其余人,开始吧。” “是。” 众人应下,一个个雷厉风行,鱼贯而出,很快堂内就剩下陆沉渊和另一个面色冷漠的年轻人。 他腰后横着一个枪袋,袋中是两杆断枪。 谢停云:“陆大人……” 陆沉渊抱拳:“谢大人还是直接叫我名字吧。” 谢停云看他一眼,笑了笑:“也好。”她从桌案上拿过一份案卷递给陆沉渊:“你晋升之事,我已知晓,这是刺驾余孽的相关情报,你先看看吧。” 陆沉渊对她这么快知道并不意外,三境以后辟出神识,可以使用道术、法器。 估计是李令月或者元清霜用某种手段通知她的。 陆沉渊接过案卷飞快翻看起来,不到十五息,看完了超过四十页的资料,对十月初发生的那件震惊朝野的刺驾大案有了了解。 ——天授元年,九月九日,武曌登基,改唐为周,西突厥、北突厥、栗特、吐蕃、南诏、倭国等闻讯纷纷遣使来贺,于十月初一,齐聚于万象神宫,武则天摆开大宴,招待各国使臣,又命九百舞女演奏《神宫大乐》以助兴。 ——此舞规模宏大,当时气氛热烈,但就在宴会之上,北突厥使臣阿史那博禄,借表演幻术为由,配合舞女中的六名暗桩,阴谋发动刺杀。 ——竟以音波引动藏于熏香中的阴山血蛊,使血蛊化为血色毒瘴弥漫神宫,爆发动乱,而后阿史那博禄施展萨满禁术,召天狼灵胤,攻杀武曌,吸引李令月、上官婉儿等人注意,让舞女中的巫神教圣女阿史那燕趁机取【元戎神弩】,射出必杀一箭! 这一击当真凶险。 毕竟是要破案抓人,情报上的描写很详细。 【元戎神弩】又名“三劫神箭”,箭中藏箭,一箭强过一箭。 第一箭·破气:箭出如龙吟,直射武则天咽喉,被她以双指夹住;第二箭·穿魂:首箭箭杆裂开,第二支小箭借势突进,又被武则天以护身罡气挡住,第三箭·弑神:第二箭残骸中崩出第三根牛毛细箭,击穿护体罡气,击中胸膛,使武则天倒退十余丈,身受重伤! 若非她身穿与【元戎神弩】同一级别的护体神器,她已死在箭下! 机会就这一次。 武则天不死,死的就该是刺客了。 阿史那博禄被李令月四剑削成人棍,下狱严审。 帮助放血蛊的尚宫局司药女官余素衣满门抄斩。 当天负责神宫防卫的禁军统领薛鹏被赐死。 当天负责搜检舞女身上有无违禁物的女官卫瑶被处斩。 …… 大部分有关联的人,无论有罪无罪,都已伏法。 但也有人趁乱逃跑——当时皇帝遇刺受伤,场内各国使者还在,杂人太多,单只看管那九百舞女,就用了不少人力,为免其他人火上浇油,难保在抓捕凶徒上有所不及,致使部分余孽趁乱逃走。 其中就有巫神教圣女,阿史那燕。 她以易容术改容易形混入禁军之中,逃出皇宫。 她本人境界不算高,已难以掀起大浪,可她身上还有【元戎神弩】。 这件神器太过危险,也太过宝贵,这才是武则天急不可耐,令四方合力,就算大海捞针也要加急追捕的最主要原因。 陆沉渊心中转念,将所有情报记熟,放下案卷。 谢停云意外道:“这就看完了?” 陆沉渊点点头,一双慧眼,过目不忘。 谢停云没说什么,旁边裴明谦哼了一声,那脸上的厌恶鄙视已经压不住了,冷冷道:“一目十行,也叫看完?这里是鸢台,你现在的身份是百翎,不是靠站桩就能胜任的值守!在其位,谋其政,知道你胸无点墨,难道连这也不懂吗?!” 陆沉渊看着谢停云:“属下有疑。” 谢停云露出好奇之色:“讲。” 陆沉渊道:“卫瑶及麾下替舞女搜身的六十七名女官都提到搜身未检出【元戎神弩】,阿史那燕是怎么凭空变出这把神器的?搜身共三次,第三次更要在六十八双眼睛下赤身裸体,即便卫瑶通敌,另外六十七名女官又怎么会视而不见?案卷中并未提及邪法道术之类,属下不解,请大人赐教……” 577ff.cfd。m.577ff.cfd 第9章 看不起我? 谢停云笑了,心下暗赞,温声说道:“这事确实有些隐情,涉及神器,案卷上并未提及,既然你问了,那我就告诉你。你可听说过‘神机’?” 陆沉渊道:“据说是一种机关术。” “没错。” 谢停云道:“神机乃机关术之极致,先秦墨家与公输氏‘费时三年,以木制飞鸢,飞升天空,百日不落。’又有武侯造木牛流马‘负万斤重物,翻山越岭,如履平地’,都是神机。 神机的最高境界,乃是木人之术,也称偃术。周穆王时,有偃师进献机关倡优,能歌善舞,一颦一笑皆类真人,穆王赞此艺夺天地之造化,神机偃术,由此得名。 【元戎神弩】乃是神机技艺集大成者,威力绝伦还在其次,最可怕的,是它本身就是一件可以变换成任何模样的‘偃甲’组件。阿史那燕自断右臂,以此弩化作右手,蒙骗过了一众女官。卫瑶有失察之罪,即便情有可原,还是要按律惩处。” “原来如此……属下明白了。” 陆沉渊点点头:“第二问,阿史那燕既已失手,自身实力亦不足以兴风作浪,退走才是上策,诸位大人为何笃定她没有离京?这几日,神都四门好像并未封闭吧。” “很好……” 谢停云脸上笑意更浓,神色越发柔和,干脆赞了出来。 旁边裴明谦恰好相反,陆沉渊越问,问的越切中要害,他脸色越难看,尤其他自己都没察觉某些问题的时候,之前的质疑好像化作一个个无形的巴掌抽在脸上。 “因为国师出手了。” 谢停云话中带着向往,说道:“国师叶法善、裴玄度是我大周两位镇国圣者,第六境超凡入圣之人。叶法善布周天星斗大阵,以神器【浑天仪】锁定神都,凡有使用萨满术之人,必能精准定位;裴玄度开启‘掌中佛国’大阵,凡修炼巫教内力之人,亦不得过四门。这十日来,两件神器都未有异动,足见她尚在神都,而且……” 谢停云话锋一转,摇了摇头:“就在今早,案情有所突破,这位阿史那燕非但没走,还妄图在城中密谋重宝,也算是不自量力的典范了……总之,现在当务之急是抓住这只小老鼠。你们放心,三劫神箭威力惊人,可制作也是极难,技术已经断代失传,以突厥现有工艺,是做不出来的,此箭存世仅三支,第三支也用在了刺驾上,如果只用一般箭矢,威力十不存一,倒也不用担心对上它。” 陆沉渊点头。 谢停云拿过案卷,翻到某页,递给二人:“在逃余孽共七人,除阿史那燕外,还有一舞女逃出皇宫,剩下五人是使团随行,在外接应,现在也不见了。陆百翎新近加入,手下无人,就暂时与裴大人同行,你二人先从那名舞女查起吧。” “是。” 陆沉渊的目的是刷好感、刷功勋、刷秘笈、刷神兵。 只要不耽误他图谋这几样,跟谁一起行动,无所谓。 裴明谦从谢停云让他留下就有预料,等真听到这命令,脸色更难看了几分,在他看来,陆沉渊这是恃宠而骄,来抢功了,活儿自己干,功劳都是他的!可事已至此,也只能憋着,谁让人家是公主面首,闷声说了句“属下领命”。 二人走出栖梧殿。 裴明谦的手下已经全副武装等在门外。 百翎手下可有两名七品翎目,每个翎目管辖五个火长,每个火长手下又有十个白役。值守与火长级别一样,只是职责不同,名字不同。 “大人!” 那两个翎目看他出殿忙凑上前,其中一个方脸壮汉跃跃欲试道:“郭大人他们已经先走了,咱们也得抓紧,兄弟们都准备好了,先从哪查?大人发话吧!” 裴明谦面无表情伸手一引:“这位是陆沉渊陆大人,与咱们一起行动。” 瞬间! 好像一盆冰水浇下,所有人都蔫了。 内卫薪俸并不高,靠的就是做任务缴获的灰产,抄家、抓贼等等带来的隐形收入高的不可思议,这样才能负担得起武者的修炼开支,现在突然来个面首横插一杠,他们立刻明白了,这是来抢功、来抢钱了! 所有人的脸色都阴沉下来。 那方脸壮汉显然不是善茬,扫了陆沉渊一眼,皮笑肉不笑道:“属下听说过陆大人的英名,今天早上还废了驸马麾下一个三境高手许鹤,战力自然不俗,可是抓贼靠的可不只是蛮力,听说陆大人只做过值守?哦,卑职差点忘了,还有面首~” “哈哈哈哈!” 众人大声哄笑。 连来往的人也不禁露出笑容。 人都是讨厌不劳而获的,尤其那个不劳而获、财色兼收的人还不是自己。 陆沉渊眉头轻挑,瞥一眼裴明谦,裴明谦面无表情。 很好。 给你脸不要脸,那就别怪老子了。 陆沉渊表情变了,那一瞬间,眉梢挑起,一股桀骜之气骤然升腾,杀意凛然,众人察觉到了他身上的气势变化,笑声立刻止住,担心他暴起,马上抄家伙护身。 “明人不说暗话。” 陆沉渊懒洋洋道:“我知道你们这些人敌视我的根本原因,长官空降乃是惯例,不熟悉流程之前,都要老资历带,我估计你们以前不会像今天这么放肆,但为什么偏偏对我敌意这么大?尤其这位裴明谦裴大人,这是第二次了吧,你脸还没肿吗?” “陆沉渊!” 裴明谦的脸一下子涨红,戟指怒道:“你休要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呵呵,君子?明白!” 陆沉渊冷笑两声,嘲讽道:“言不由衷,也算你们这类君子的通病了,毕竟就连好色都得包装成‘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你……” 裴明谦的脸色愈发难看,刚要出言反驳。 陆沉渊懒得听他磨叽,直接道:“明说了吧,你们看不起我,无非是因为嫉妒,但你们有什么好嫉妒的?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我?!” 陆沉渊目光蔑视,义正言辞。 这话让整个栖梧殿前安静了一瞬。 所有人都诧异地看向陆沉渊,这年头当面首还能这么理直气壮吗?你廉耻呢? 陆沉渊冷冷道:“羌内恕己以量人兮,各兴心而嫉妒。你们嫉妒是因为不平!不平是因为公主殿下对我厚待!可你们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个蠢样儿!有空还是多学学易容术吧,免得出来吓到别人! 公主殿下倾国倾城,如满月居于夜空,皎洁无暇,何人不爱?可你们有贼心,没贼胆,长得丑,还丑人多作怪!老子是有贼心,有贼胆,风流倜傥,还他妈成了!你们看不起我?我更看不起你们! 就你们这点心胸,这点胆色,跟着老子也是拖后腿,我还是自己建功立业吧。劳烦跟谢大人说一声,龙不与蛇居,虎不与狗行!陆某,先行一步!” 说罢,迈开大步,头也不回出了鸢台。 整个栖梧殿前一片死寂。 这下不只裴明谦一行人脸色铁青,怒不可遏,就连旁观者的脸色也黑成了锅底。 “这是何等的无耻!简直是无耻!无耻之尤!!” “他他他竟然骂我们丑,还骂我们是狗?!” “如此羞辱内卫,欺人太甚!” “好大胆子,好大的胆子!” “走,找殿下评理去!” 殿前叫嚷一片,人人义愤填膺。 殿内谢停云脸色古怪,“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哈哈哈,公主殿下倾国倾城,如满月居于夜空,皎洁无暇,何人不爱……有意思,这句话传到公主耳边,她肯定不生气了。要不要帮这小子一把呢?” 谢停云双手环胸,面带笑意。 说是考虑,但只瞬间,她便摩挲右手食指上的戒指,凑到唇边,笑道:“殿下,有一件趣事……” 577ff.cfd。m.577ff.cfd 第10章 王逸之 千万别在背后说目标坏话,没有任何悬念,或早或晚,她们肯定会知道,说了就是断财路。 要多说好听的,尤其提升好感期间,不怕传不到人家耳朵里。 何况还是李令月这个级别。 她玩的就是情报,肯定会通过种种环节最终知道这件事,从而得到情绪价值。 这是刷好感的机会。 陆沉渊对于这种机会的把握早已熟练——当着面吹有奉承的嫌疑,背后吹没有功利,才见功力。 陆沉渊倒也不是只顾出气。 就算没这档事,他也不会从那个舞女着手,必然要单干。 丽景狱、金吾卫、大理寺三方不可能都是蠢人,这些刺客的根底肯定早就摸得透透的,十天过去,一无所获,已经说明了难缠,要想有所突破,就得不走寻常路。 他对那个司药女官余素衣比较感兴趣。 就情报而言,余素衣本为洛南贫民,因姿容出色,高宗时采选入宫,至今十三年,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宫里也没亏待她,破格选她做司药女官,按理说没理由会干这种抄家灭族的事,可她干了,面对酷刑还一言不发。 丽景狱的酷刑极为变态,能让她如此心坚如铁,必有缘由! 可惜周兴、来俊臣那帮人的老毛病犯了。 不招供好办啊,我帮你编,编完画个押就是铁证了。 入我丽景狱的人,有罪没罪轻罪重罪甚至什么罪,都是老子说了算! 那理由写的破绽百出,但没人在意,无论大理寺,还是武周朝堂,都习惯了。 …… 陆沉渊走出鸢台,按照情报中的地址,来到洛南余素衣老家。 洛阳以洛河为界,分为洛北和洛南。 洛北集中了宫城、皇城及贵族居住的里坊,而洛南里坊则以平民和胡商为主,居住密度高且缺乏规划,坊内建筑多为低矮民房,生活条件艰苦。 依唐律,宫女不得与外界私通书信、物品,违者按“漏泄禁中语”或“私通外朝”论罪,轻则杖刑、罚没财物,重则处死。 但也有例外,比如高阶女官。 余素衣是宫中六品司药,已在此列,她有权寄送俸禄回家,每逢重大节日,还可向外投递“平安贴”。估计就是因为这个,被突厥的人顺藤摸瓜找上门。 她的家里,或许会有线索…… 陆沉渊大脑飞快转动,脚踩青石板缝里渗出的腥臊污水,来到洛南鱼尾巷。 南市飘来的羊膻味混着腐烂菜叶的酸臭,熏得人喉头发紧,巷口蹲着个黥面胡商,正用弯刀剔羊骨,刀刃刮过白森森的腿骨,溅起几点血沫子。 陆沉渊走到查封的余素衣家门前,见门口站着两个把守的白役。 “有人先到了?” 陆沉渊一愣,快步走近,亮出腰牌,两个白役马上恭敬行礼,让开道路。 陆沉渊走进其中,余家不算破败,毕竟宫里有个女官,可也算不上多富有,只能说该有的都有:一间正房,左右两间厢房,左手边一口水井,右手边是马厩,马已经没了,院中一片狼藉,还保留着抓捕时的痕迹。 一个身穿翎目官服的内卫,正蹲在院中央,看着地上痕迹,若有所思。 他的背上背着个琴囊。 当值期间负琴出行,当然不是为了自娱,而是武器。 当今江湖,用琴的门派少之又少,陆沉渊不禁多看一眼。 那人已经知道有人进来,站起身,回过头,见是陆沉渊,有些意外,再看腰牌,更意外了,愣了一下,抱拳行礼:“鸢卫翎目王逸之,见过陆大人。” 他年约二十,面容英挺,一身修为已达三境,无论样貌还是武功,都很出色,怎么看都不像是平民出身,也不该只是七品。 陆沉渊上下打量:“你认识我?” 王逸之笑道:“大人今早在公主府前大发神威,卑职有幸得见,佩服的很。” 陆沉渊看他脸上并无异状,也笑了:“我就当你没说反话。” 他大步走向正房。 王逸之神色一正:“当然不是反话。短短数日,大人练成《金阙经》,并且登堂入室,此等悟性,卑职自愧不如!更让卑职佩服的,是您的升官速度……” “哦?” 陆沉渊意外回头,认真打量:“太原王氏?” 王逸之眼中闪过精芒,神色认真几分:“大人怎么知道?” “世人还是孤陋寡闻的多,你能只从出手看出我练成《金阙经》,已经超过很多人,多半是名门出身,再加上背上那张琴,这不是很明显吗?” 陆沉渊饶有兴趣道:“我现在更奇怪了,太原王氏的子弟,怎么混成这样?” 那可是五姓七望。 太原王氏血脉源远流长,先秦以前的事迹不可考,但即便只从两汉开始,也有东汉初年王霸、东汉末年王允、曹魏王昶、东晋王述等,俱是声名显赫的大人物,再通过军事、政治、联姻等多维度发展,至今已成大唐顶级士族。 这样的家族子弟,别说七品,就是出仕即五品,都算不成器的。 偏偏王逸之看起来不像不成器的…… 王逸之不以为意,笑容不改:“卑职只是旁支,还是很远的旁支,往上倒五辈,能勉强跟太原王氏主家攀上点亲戚。” 陆沉渊看出他有所隐瞒,但也没兴趣刨根问底:“那确实挺远。你怎么会在这?你跟的是哪位百翎?” 王逸之道:“谢大人命我自由行事。我看案卷上有些蹊跷,过来看看。” 陆沉渊推门而入,环目四顾:“可看出什么不对的地方?” 王逸之不卑不亢:“卑职鲁钝,尚未有任何发现……” “呵呵。” 陆沉渊笑了,不置可否,走进正房一看,里面家具简单,陈设简陋,但并没有捉拿痕迹,伸手往桌上一抹,指腹一层灰尘,不禁哑然失笑:“看来丽景狱还有隐瞒啊,这地方至少个把月没人住了。” 刺驾案发生在十天前。 事后余素衣被“满门抄斩”。 问题是,这房子至少个把月没人住,来俊臣那帮人从哪抓的余素衣满门? 怪不得余素衣死咬着不松口,她家里人已经落入突厥之手! 就这胡编乱造的案情,还想破案? 陆沉渊只想笑,估计逼急了,周兴、来俊臣那帮人还会再抓几个人冒充阿史那燕一伙,说不定现在已经在暗中找人了——我抓不到真凶,还抓不到替死鬼? 史载,来俊臣先后任侍御史、左台御史中丞,组织数百名属下专事告密,又设推事院,大兴刑狱,撰写《罗织经》,制造各种刑具,采取逼供等手段,捏造罪状致人死地,大臣、宗室被其枉杀灭族者达数千家。 推事院设于丽景门,这也是丽景狱的由来,时人称之“例竟门”,意为入此门者必死,从无例外。 陆沉渊环顾四周,点点头:“长见识了。” 577ff.cfd。m.577ff.cfd 第11章 祸从口出 王逸之听出他话中嘲讽,意外之色一闪而逝:“大人,还是要小心祸从口出。” 陆沉渊回头看他,笑道:“怎么?公主的面首也要担心被罗织构陷吗?” 王逸之抬头看他:“小心为上。太原王氏千年世家,不也被来俊臣强娶了女儿?这等窝囊气都只能咽下去!因为他背后是武皇,公主再大,也大不过武皇。” 陆沉渊摸着下巴:“听说来俊臣只是街头混混出身?” 王逸之漠然道:“可能是英雄不问出处吧。” “哈哈哈……” 陆沉渊没忍住纵声大笑。 王逸之面无表情。 陆沉渊咳嗽一声,古怪道:“岂不闻,狡兔死,走狗烹?” 王逸之冷笑:“狗都死了,还怎么防狼?要死也不会全死,得留一两个镇宅!” 这倒是。 武则天登基之后,马上找茬杀了丘神绩、周兴平众怒,但却把来俊臣留到七年之后,中间还帮她干了不少事,杀了不少人,事后再把来俊臣杀了,扶狄仁杰当门面,就又是“严惩酷吏,拔擢贤才”的一代明君了。 陆沉渊摇摇头,道:“你这七品官,跟来俊臣有关?” 王逸之沉默。 陆沉渊继续道:“现在有了现成的把柄,何不试一试?” “没用!” 王逸之冷笑:“垂拱四年,来俊臣收受贿赂,合黄金三万两,被御史纪履忠揭发检举,下狱判死罪,武皇赦他不死,贬为庶民,三个月后复职;后又因不法被贬为同州参军事,在同州逼迫夺取同列参军的妻子,并奸污其母,再遭贬黜,半年后复职,升任殿中丞; 载初元年八月,来俊臣诬告大将军张虔勖、大将军给使范云仙,张虔勖不堪受屈,到徐有功处上诉,来俊臣设局将张虔勖乱刀砍死;范云仙自称曾伺奉先帝,来俊臣命人割掉他的舌头,两人均即毙命,武皇置之不理……眼下这点过错算什么?恐怕都送不到肃政台!” 王逸之越说越快,脸上满是嘲讽悲凉之色。 陆沉渊沉默片刻:“武皇不是开设了铜匦?可以直谏,碰碰运气。” “大人还真是让我意外啊。” 王逸之眯着眼,看他脸上表情:“你这是在考我吗?‘三月,戊申,太后命铸铜为匦,置之朝堂,以受天下表疏铭。其东曰‘延恩’,献赋颂、求仕进者投之;南曰:‘招谏’,言朝政得失者投之;西曰:‘伸冤’,有冤抑者投之;北曰:‘通玄’,言天象灾变及军机秘计者投之。命【正谏、补阙、拾遗一人掌之,先责识官,乃听投表疏】,且不说能不能在掌官的眼皮底下把这弹劾来俊臣的奏疏送进去,就是送进去了,又有什么用?!” 放出来俊臣这条疯狗咬人的,不就是这位武皇吗? 武皇陛下说是广开言路,欢迎检举揭发,但是实名制——我欢迎的是歌颂我的贴子和帮着我折腾别人的情报,我看谁特么敢说我不好! 陆沉渊以前读史的时候,就觉得武则天肯定是摆拍高手,看这多超前! 后世只截一半,把她实名制的部分给选择性遗忘了,只说她开设铜匦,广纳建言,各种夸她贤明,完全不管那些“建言”都是告密罗织。朝臣每次上朝,都要与家人诀别,因为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玩酷吏统治、滥杀无辜,死后还能得到这名声,陆沉渊由衷佩服。 “唉。” 陆沉渊叹了口气,忽然问道:“那是你姐姐,还是你妹妹?” 王逸之攥紧了拳头,眼中一片血红:“我妹妹……” 陆沉渊沉默片刻,轻声道:“我也有妹妹……罢了,眼下说这些都没用,当务之急是立足现在,先破案吧!鸢卫到底是公主麾下,来俊臣的影响有限,谢千翎不像是一味打压之人,她让你自由行事,也是给你机会。” 王逸之点头:“我明白。大人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 陆沉渊继续在屋子里转悠,寻找线索:“有什么可刮目相看的?” 王逸之望着他的背影:“整个神都谁不知道,你是凭一张脸做得公主殿下入幕之宾,现在看来……公主挑面首可比她母亲强多了!” 陆沉渊笑道:“你刚才让我小心祸从口出,你这话可一点不小心。” 王逸之正色道:“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现在你我各有把柄,扯平了。大人,请随我来。” 他迈大步进了里间。 陆沉渊毫不意外,跟上去,就见他在老旧货架上一阵摸索,咔的一声,机括声响起,墙体下陷,露出下方一条暗藏的绳索,他用力向外一拽,床榻中心忽然下沉。 陆沉渊走过去,一把掀开被褥,看到了下面暗藏的地窖。 王逸之翻身下去,陆沉渊紧随其后。 二人走下地窖,看到台阶正对的墙体上嵌着一扇青铜闸门,门上有一把机关锁,上面天干地支环环相扣,组成一个个密码圆盘。 王逸之道:“余素衣是内廷女官,她的家人受坊正重点监管,加之邻里交往,若凭空消失,必然打草惊蛇,突厥人要将其提前带走,要挟余素衣,又不惊动坊中人,只可能是悄无声息偷梁换柱,阿史那燕正是易容高手!神都暗渠广布,最方便的押运方式就是走地道,我在屋中排查过后,发现了这里,可惜,我不懂机关术,打不开这把【千机锁】。” 千机锁,是江湖常见的一种密码锁,想要破解却不容易,其上一百零八组天干地支,如果不知道密语,无法让盘上字符都归到正确位置,就无法打开。 想要不借助密码开锁,则需要凭借超绝的神识,感应锁内结构,在转动锁盘时,让每个锁盘的缺口都卡在钢钥上,但一旦开始旋转,所有圆盘又会以不同转速移动,要算好时间差,时机稍纵即逝! 因为制作精密,别说三境神识,就是四境,也未必能打开。 当然,四境也不需要打开,直接砸开就行。 陆沉渊才二境,既没有强行破开的实力,也没有破解需要的神识,但他也不需要解读,只需要“看”。 陆沉渊以慧眼观照,凝神细看,同时问道:“三间屋子都查过了?” 王逸之答:“是。里里外外。” 陆沉渊点头:“那就没必要再看了。” 王逸之见他对自己的结果毫无怀疑,好感更增几分。 陆沉渊紧盯锁盘,注意力逐渐集中,面板再次浮现。 【道具:千机锁】 【品级:五品下】 【备注:庚八、癸七、子六、寅五、戊四、酉三、辰二、丁一。】 天干地支是密码,数字是时间间隙。 陆沉渊看到答案,没急着动手,而是先转动圆盘,试了试转速,确定数字指的是呼吸,这才开始尝试破解。 旁边王逸之认真看他动作,并无轻视之意。 神都盛传,这位公主面首乃府兵之后,习武资质不高,读书也不出众,除了一张脸外,毫无长处,可是今早的出手,还有这次对话,都让他感觉很不寻常。 不说别的,单能找到余素衣这儿来,就表明此人绝非酒囊饭袋。 或许,他真有办法解开密锁…… 就在王逸之心中转念的时候,陆沉渊开始了动作。 他先转动最外围的圆盘,让指针指向“庚”字,咔的一声脆响,钢钥落位,整个密码盘活了过来,所有圆盘开始自相转动,转速不一。 从此刻起难度倍增! 陆沉渊神色淡定,手法迅疾,停留八息之后,再转动第二盘癸字,七息之后,再转子字,然后是寅,接着是戊,一个又一个按时间、顺序转动。 咔咔咔咔! 连声脆响,密码锁飞快归位! 王逸之渐渐瞪大了眼睛。 随着最后一个字符归正,陆沉渊停手,轰地一声,大门猛地向外洞开! 577ff.cfd。m.577ff.cfd 第12章 找帮手 “大人……还懂机关术?” 王逸之看着眼前这扇打开的闸门,满脸惊奇。 “略懂。” 这东西类似现代的保险柜装置,虽不如后世制作精良,但多了很多黑科技。 陆沉渊看向门后,一条幽暗的长廊,不知通向何方。 “我来探路吧。” 王逸之修为更高,五感更敏锐,率先迈步,走进通道。 他是好意,陆沉渊当然没什么好说的,跟在他后面仔细观察,这条通道很狭窄,只能容两人平行通过,每隔三丈嵌一颗夜明珠,在黑暗中映出惨绿色的光。 通道不长,一直向下延申,等走出大概三十丈,前方光线更亮。 一束天光从上落下,照在满是枯叶的泥潭中。 王逸之破案立功之心急切,加快步伐,走出台阶,脚踏泥潭。 “慢!” 陆沉渊一声低喝,王逸之已经踩在泥潭上,瞬间,机括声响起,八架弩机破泥而出,八根箭矢笔直射向王逸之。 王逸之心头一跳,他神识敏锐,落脚一瞬间,耳听机括声,已经察觉中了陷阱,反应极快,真气爆发,双手翻卷如云,施展出太原王氏《流云散手》,脚下枯叶无风自动,随手势上翻,化作一面盾牌,挡在弩箭之前。 《流云散手》讲究“劲若流云,形似春水”,施展时十指如拨琴弦,能以柔劲化解刚猛攻势,大成之后可引动水流、雾气等自然意象为媒介,加强攻防。 王逸之苦练多年,此时用出妙到毫巅。 真气牵引之下,层层叠叠的枯叶涌动,可是机关精巧,触发迅猛,电光石火之间,还是漏了一招,七根箭矢落地,第八根却径直穿过层层枯叶,射向面门! 咔! 王逸之正要催动护身法器,两根手指闪电般从身侧袭来,精准夹住箭头。 这一击如打蛇七寸,劲道猛烈的箭矢刹那停顿。 王逸之看着近在眼前寒光闪闪的箭头,额头冒出一层细汗。 “不器宗,【蜂尾弩阵】……” 王逸之沉声道:“突厥人从哪弄来的这等机关秘器!” “不重要。” 陆沉渊随手扔掉箭矢:“不器宗是巴蜀大派,江湖名门,只凭这点东西,扯上他们就是大麻烦。现在抓贼要紧,其他一切细枝末节都没必要深究。” 王逸之点点头:“大人说的是。多谢援手。” 陆沉渊抬头上看,随口道:“我不出手,你也没事,不怪我多事就行。听说你们这些世家子弟,最忌讳别人出手相帮,有贬低之嫌。是这样吗?” 王逸之脸色古怪:“好像有这回事,不过太原王氏不在此列,王氏家训:‘剑穗与鞘,各安其位。璞玉在野,亦当三揖’,大人眼光卓著,出手相帮,逸之心中只有佩服和感激。” 陆沉渊意外回头,仔细看他,突然道:“来俊臣估计要早死。” 王逸之没懂具体意思,但这句话他很喜欢,漠然道:“他死定了!” “那你加油。” 陆沉渊笑了笑,指着头顶天光:“这好像是一口枯井,我们上去吧。” 王逸之瞥一眼弩阵:“就这么上去?” 陆沉渊道:“余家位于鱼尾巷,正房坐北朝南,我们下地窖之后南行三十丈,现在已经到了南市从善坊,这种地方人多眼杂,现在又是白天,不会有埋伏的,走吧。”说罢,纵身一跃,脚尖在井壁上连点两次,人已蹿出井中。 王逸之回头看看通道,再抬头看看井口,越来越感觉不可思议了。 他施展轻功跟上去。 二人出井,环顾四周,是一处破落道观,到处残垣断壁,连观门都没了一半,透过残缺的半面观门能看到南市市集,几个卖胡饼的摊贩正在街旁叫卖,长街另一边层层朱楼,有乐声传出,半掩的窗户里飘出脂粉味、琵琶声。 王逸之也是熟知神都布局之人,方才在地下难辨方位,这时到了地面,立刻分辨出这里是从善坊一曲,莲花巷,它还有个别名:北里。 昔日长安平康坊内设教坊司,青楼妓院遍布,此坊入北门东回有三曲,称南曲、中曲、北曲,为妓女聚居之处,后“北里”二字,就成了风月场所的代指。 神都沿用旧例,于从善坊内兴建北里。 “麻烦了。” 王逸之一看追到这里,眉头紧皱:“北里龙蛇混杂,歌楼、乐馆不可胜数,又紧邻南市,胡商与江湖人士混杂,在这种地方找人,一样是大海捞针!” “那倒未必。” 陆沉渊还是挺乐观的:“之前只是猜测,现在可以断定,阿史那燕一伙,就在这些青楼之中。与搜寻整个神都相比,只搜这一片,工作量大大简化,这是好事。” 王逸之不解:“大人怎么能确定?这里可是南市,除了青楼,还有赌坊、酒楼、车马行、景寺、祆祠等等,突厥人从这口井出来,将人带到哪都有可能。当日明堂盛会,各国使臣都在其中,虽未直接参与刺驾,但未必就没有突厥同党!” “不。” 陆沉渊看着街对面那些莺巢燕垒,柳市花街,淡笑道:“同不同党先放一边,你忘了那场刺杀的另一关键,【阴山血蛊】。” 王逸之脸色微变,隐隐察觉了其中关联。 陆沉渊直接道:“【阴山血蛊】大名鼎鼎,听我爹说过,这东西长于阴山,炼制之法邪恶阴毒,耸人听闻——‘取未及垂髫之稚子,饲以蛇蝎、蜈蚣、血蟾等九毒,囚铁笼悬于古榕下,经七七之数,待其呕尽脏腑,以银针刺颅取髓,混阴山冥土、突厥狼血,封入青玉瓮,埋三煞之地百日,瓮开时,蛊如赤雾,以音律御之,可明可暗,可生可死……明白了吗?” “音律!” 王逸之脑中闪过灵光,脱口而出:“还有血气!” “没错。” 陆沉渊道:“炼蛊不易,养蛊更不易。阴山血蛊可明可暗,可生可死,若非如此,也带不进明堂,但它一样需要觅食,每五日须投一人牲,过程中要以音波唤醒,还要掩盖血腥气,只有妓院,不但琴曲不停,还有胭脂、熏香等帮忙遮掩血腥。毫无疑问,这里就是最好的饲育点,也是最佳的藏身点!” “佩服!” 王逸之由衷赞了一句,奇怪道:“大人真的只做过值守?” 陆沉渊玩笑道:“还做过玉魁。” 玉魁,就是男花魁…… 找目标查目标的过程,跟查客户差不多。 富婆也有不老实的,不先查资产、年龄、背景,万一造假白嫖怎么办? 损失太大! 王逸之嘴角抽搐:“大人说笑了……可是,就算知道他们藏在妓院里,还是无从下手。北里的官妓、市妓馆,少说也有几十家,名头最响的那几个,接待的全是达官显贵!背后关系盘根错节,明察暗访都不好办。” “是。” 陆沉渊蹙起眉头:“阴山血蛊的血气是关键,再浓的熏香,能瞒得过人鼻子,瞒不过狗鼻子,你知道哪有细犬吗?要可靠的地方。” “知道是知道,但这没用。” 王逸之摇了摇头:“十天前,金吾卫就已经满城放狗缉凶了,任何血气浓重的地方都不放过,结果人没找到,倒是找出几处埋尸之所,掀出几桩陈年旧案,涉及地官尚书、冬官侍郎在内十三位朝廷命官,京兆尹衙门已经鸡飞狗跳好几日了。大人就算借来细犬,只怕不等查到阿史那燕,就得先担上官司。” 陆沉渊脸色古怪:“……这是故意的,还是……” 王逸之正色道:“应该都有。如今的神都,有几个清如水明如镜?就算不提暗中杀人,九月,武皇登基当日,曾发大愿,要修佛行善,特颁布《禁屠令》,禁止全国屠宰禽畜,连鱼虾也不能抓,达官显贵若要吃肉,就只能偷偷摸摸屠宰。这事可大可小,一旦翻出来,就是大事!丽景狱那帮酷吏可在盯着,他们敢让狗进府吗?还有这些妓院,日进斗金,背后牵涉不法之事甚多,保护伞也多,无论是妓院还是妓院背后,都不希望有人伸手,真要查,一定会故技重施,千方百计阻挠!” “怪不得……” 陆沉渊沉吟片刻:“内卫也不好使?” 王逸之没有半分犹豫,直接点头:“内卫是天子鹰犬,可还有很多人是天子亲信……大人也是内卫,武攸暨不也明目张胆对你下手,事后毫无追责吗?跟他一样的,还有不少。” 武承嗣、武三思、薛怀义…… 陆沉渊眉头皱的更紧:“他们都跟妓院有关?” 王逸之笑了笑,只是眼中没有半分笑意:“未必。但谁不喜欢送上门的钱呢?” 只要收了钱,有关系没关系,都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得朱门酒肉臭,哪管路有冻死骨。 “……” 陆沉渊无奈闭上了眼,骂道:“想干点实事真尼玛难啊!还是当面首轻松。” 王逸之:“……” 半晌,陆沉渊重新睁眼,冷声道:“现在看来,只有用魔法打败魔法了!” 王逸之不解:“磨法?大人何意?” 陆沉渊道:“听说公主殿下养了一只【金猊】?” 王逸之恍然:“【金猊】乃世间异兽,据说是西方金精所化,状若狻猊而通体鎏金,目蕴双瞳如熔金池,能观天地元气,鼻窍玲珑,可嗅百里外腐鼠之气……大人想借它帮忙?金猊是公主爱宠,连皇宫都能随意出入,更何况这十里妓院,如果真能请动它,背后的人肯定不敢拦,但……” 王逸之苦笑道:“它不听话啊!” 山海异兽,传说是麟凤五灵之后,不但具有天生神通,还能通人性。 金猊更是此中佼佼者。 但越是通灵之物,越难驾驭,金猊在公主府就是个小祖宗,除了李令月,谁的话也不听,就算是李令月要使唤它,都得看它心情,心情好了,给摸给抱,心情不好,谁靠近都呲牙哈气伸爪子。 你妹的…… 陆沉渊又叹了口气,一阵头大:“罢了,你在这盯着,我去碰碰运气。” 王逸之神色愈发古怪:“大人还懂驭兽?” “这个真不懂。” 陆沉渊摇头,抬起一只手,真气爆发,掌上金光耀眼:“不过,我身上是金系真气,与它同源,应该不至于给一爪子拍出来,其他的,见到了再想办法吧。” “是。” 王逸之俯身恭送:“祝大人马到功成。” 陆沉渊苦中作乐,轻笑一声:“希望如此……” 577ff.cfd。m.577ff.cfd 第13章 金猊 陆沉渊没有直接去公主府,而是先回了趟家,在货架上取几味香料,与可儿合力做了一个简易香囊,佩在身上,这才赶往公主府,请见元清霜。 临近午时,西域商队来铺子里送货,陆崖山忙着接待,等收完了货,回到后院,陆沉渊已经走了,屋子里只有陆可儿在清理残料。 小丫头脸色古怪,不时拿起一味香料放到鼻子前闻闻,见陆崖山进来,小嘴一瘪,露出委屈的表情:“爹你偏心!” “怎么偏心了?” 陆崖山看了一圈:“你哥呢?什么事这么急?他又挨打了?” “没有。” 小丫头嘟嘴道:“哥好好的,没挨打,他回来让我帮忙调一种香……” 陆崖山越发疑惑:“什么香?调香干什么?跟爹说说。” 小丫头伸手指向桌案上残留的香粉:“就是这个。” 陆崖山心中奇怪,走近细看,拈起一点粉末放到鼻尖轻嗅,瞬间闻到一股奇异香气,清凉淡雅,提神醒脑,不禁暗自心惊。 他本就是调香高手,一闻就知道,此香不凡! 好香! 陆崖山细闻片刻,喃喃道:“灵香草、薄荷、木天蓼、银藤葛花、醍醐油、阿末香、雪梨膏、檀香木、琥珀、麝香……还有一种,嗯……这是什么香料?有点怪。此香初嗅如嚼冰片,三息后木天蓼清气自百会贯入,待得檀麝沉底时,银藤葛花携雪梨甘润徐返喉间,周身遍起松风竹露之气,好香!可儿,这香叫什么?你哥调的?” “诶?” 陆可儿脸色更奇怪了,歪头道:“这不是爹你教的吗?你只教哥哥,都不教我……” “我什么时候……” 陆崖山话音顿住,惊疑道:“这是你哥的方子?!” “对啊。” 陆可儿道:“这香可麻烦了,我都插不上手,只能帮他蒸木天蓼、磨阿末香,剩下的所有步骤都是哥哥自己做的,做完之后说时间仓促,只能凑合用……” 凑合用…… 陆崖山眼皮一抽,问道:“方子呢?方子在哪?” “没有啊。” 陆可儿道:“哥哥口述的。” 陆崖山脸色微变,低声道:“可儿,把这香料收好,午后出去玩记得带香囊,把这股味道掩下去,记住没?” 陆可儿明白过来:“爹,哥调的香是不是很厉害啊?” 陆崖山点头:“此香不凡,只怕来历不一般。女子佩此香过于清冽,男子用倒是正合适,这小子怕不是把公主府上的贡香方子偷出来了,等他晚上回来我教训他!在此之前,别乱用这个,万一让懂行的闻见,又是麻烦。” 陆可儿连连点头:“我明白了,不过爹你放心吧,哥哥不会干这种事的,他要是有这种心思,又怎么会前几天才当上面首?” “呃……” 陆崖山看着小丫头清澈的眼神,有点无言以对。 也是。 这榆木疙瘩,白长一张好脸,孔雀求偶还知道开屏呢,他从不拾掇自己,桃花落身上都没反应,但凡开点窍,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没成亲。 每次跟他说娶亲,他就一副“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表情,也真难为他二境修为,腆着个大脸为国为民。 人家霍去病二十岁已经五境巅峰了! 这臭小子…… 陆崖山松了口气,笑道:“也好,开窍了就好,不管以后如何,懂得拾掇自己,讨好公主,至少在府里不会太难。” “可是……” 陆可儿脸色古怪:“他不是要讨好公主……哥哥说,他要讨好公主府的大猫……” 陆崖山的脸瞬间黑了。 …… 陆沉渊在公主府外请求通传的时候,元清霜正陪着李令月在潇湘馆查阅情报。 鸢卫耳目众多,各人所办之事既杂且繁,涉及各国情报、边境军情、中原门派、天材地宝、神功秘术等诸多门类。 大部分情报有府中司记官处理,但还有一部分关联重大的,非二人不可。 她们正在翻阅记录,突然有守卫通传:陆沉渊请见元掌事。 “陆沉渊?” 元清霜暗自奇怪,这才一个上午没见,怎么又回来了? 她瞧一眼李令月,李令月好似没听见,两眼只看案卷。 元清霜道:“陆大人可说什么事?” 守卫道:“他说他想到兽房,请猊君帮忙破案,烦请掌事通报公主允准。” “请谁?” 李令月马上抬头,满脸新奇:“金团?” 守卫听到公主声音,姿态愈发恭敬:“回禀殿下,他是这么说的。” “这是在搞什么鬼?” 李令月眉头轻蹙,沉吟道:“难道又是从气味着手?右金吾将军姚易细犬搜城,搜出三十八具尸体,牵涉朝廷命官一十三人,这些人现在还在京兆尹府关着!且不提金团不会听他的,就算听他的,以金团的嗅觉,他想搅得满城风雨不成?!” 元清霜也觉得奇怪,不过陆沉渊不像是没有分寸的人,思忖片刻说道:“殿下,或许他找猊君,就是因为有分寸?” 李令月挑眉:“何意?” 元清霜道:“细犬不通人性,一味搜寻血腥,难免会进出一些别人不想让它们进的地方,为求自保,这些人自然千般设阻,但猊君不同,猊君通人性,懂人语,嗅觉灵敏,能更精细地锁定地方,找到契合之地,又是公主爱宠,无人敢拦,如此既能雷霆破案,又不至于闹得沸沸扬扬。” “嗯……” 李令月冰雪聪明,马上反应过来,这倒是合理。 但他真能想到这点? 李令月回想之前的交锋,暗自咬牙,好吧,这家伙确实词锋犀利,狡诈无比! 她有点搞不懂,这人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讽刺她有眼无珠的是他,夸她笑颜最美的是他,官位到手之后不演的是他,背后称赞她皎如明月的还是他。 他这到底是故作姿态,还是口是心非?怎么感觉夸的像假,骂的才是真呢? 元清霜笑道:“公主若是有疑,不如召他来问问?” “不必了。” 李令月摆手:“这几天来找金团协助破案的不在少数,但这小祖宗连我都使唤不动,师尊的面子也只给一半,桀骜不驯,一身反骨!他愿意碰壁就让他去,省的背后说我不顾大局!” “是。” 元清霜起身行礼:“那属下带他去兽房。” 李令月点头。 元清霜走出潇湘馆。 李令月独自坐在桌案旁,右手撑着半张脸,乌发垂下,若有所思。 她的脑中不断闪过陆沉渊下棋时成竹在胸的模样,这个小小值守给她的意外有点多,敢打武攸暨的人,棋下得很好,鸢台之前大骂众人,歪理邪说占尽上风…… 他今天好像还没吃过亏。 难道他真能哄好金团,让那小祖宗帮忙? 李令月心中闪念,来了兴趣,下一刻站起身,消失在原地,不见踪影。 另一边。 元清霜领着陆沉渊前去兽房。 说是兽房,但那房子比陆家还大,位于公主府西北角,面阔三间,进深五架,屋脊鎏金,檐角悬风铃,十分气派,上有匾额“灵猊殿”,殿前有园林方池,池底铺金砂,池中立太湖石,引活水经铜制螭首流入,取“金生丽水”之象,豪奢无比。 陆沉渊一直做殿前值守,很少来这种地方,暗暗咋舌:“公主真的很喜欢它。” 元清霜微笑道:“它是国师叶法善赠与公主的爱宠,昔日隐仙灵宠血裔,自来性情高傲,也有与之相配的本领。公主闭死关期间,是它昼夜护持,旦夕不离,十年间袭杀刺客四百三十二人。公主嘴上嫌弃它不亲近,实际上喜欢的不得了。” 离灵猊殿越来越近,渐渐有乐声传来。 元清霜解释道:“猊君状似龙五子狻猊,性子却似龙长子囚牛,好静喜乐,公主殿下专门请了乐师每日演奏。” “……” 陆沉渊嘴角抽搐,叹为观止,这万恶腐朽的封建统治阶级…… 羡慕死我了! 二人来到殿前,殿门敞开着,青石阶面上铺着波斯金线毯,一路延申入殿。 殿内十分空阔,四周置紫檀木台,台面嵌螺钿,拼出北斗七星,中央放置着一张汉白玉凿成的须弥座,铺银丝软垫,一头好似鎏金般的大猫正卧在须弥座上,闭眼假寐。 它蜷卧时如巨型缅因猫,尾绕身前,眼眸半闭,喉间发出金石相击般的呼噜声。 额间一点火形金钿,熠熠生辉。 自背脊至尾尖有暗金色云雷纹,如流火蜿蜒,时隐时现。 一条长尾,蓬松松的,随着乐声摆动,不断划出光痕,姿态慵懒。 过的真滋润啊…… 陆沉渊眼角狂抽,就这兽房的规制,随便扒下一片瓦估计都能把陆家买下来! 除了这头大猫,殿内西侧还坐着一个老僧,慈眉善目,身穿一袭白衣,身前放着一张古琴,信手弹拨,琴音袅袅,身后是古筝、玉箫、编钟、箜篌、羯鼓等诸多乐器,全都镶金带玉,皆名品珍品,显然都是为这只猫准备的。 老僧正在弹奏《神宫大乐》。 这曲子在万象神宫建成之日,曾经演奏过,武则天召阵师布阵,乐师演奏,让琴曲之声遍传神都,与民同乐,陆沉渊也是听过的。 三百乐师合奏,九百舞女伴舞,确实恢弘大气,只是琴曲之中掺了佛乐理念,听着难免有清净离欲之感,不太舒心。 这老僧琴道造诣极为高超,陆沉渊听了几声,暗赞厉害。 不多时,琴曲到了末端,老僧手按琴弦,声音逐渐沉寂。 乐曲停了。 大猫金猊烦躁地甩了甩尾巴,知道又有人来烦自己,干脆翻个身,抬爪挡住脸。 元清霜上前行礼:“清霜见过云鹤禅师。” 老僧微笑合掌:“掌事不必多礼,请。” “劳烦了。” 元清霜再次行礼,这才转向陆沉渊,眼中带了些许玩味之色,微笑道:“陆大人,看你的了,猊君通人性、懂人语,你尽管说你的请求,至于能不能请动它,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陆沉渊表示明白,上前几步,来到须弥座下…… 暗中,李令月也到了,她打算好好欣赏陆沉渊是怎么碰壁的。 好金团,快给你主人出气!咬死这个狗男人! 让他气我! 然而,陆沉渊刚走到台下,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一幕出现了! 金猊忽地抽了抽鼻翼,马上惊醒,额间金钿“啪”地亮如白昼,睁开一双眼睛,琥珀瞳仁里好似熔着金汁,分明是狮虎的煞气,但此时此刻,却诡异的兴奋起来,打个滚坐起身,两眼直勾勾望向陆沉渊。 它再次轻嗅,确认目标,喜得纵身一跃,扑倒陆沉渊,一口咬住他脖子! “小心!” “住口!” 元清霜吓了一跳,眼前这人可是内卫啊,不是刺客,无罪无错,怎么能乱杀,传出去还有谁敢在鸢卫效命! 第二声是李令月喊出来的,眼看此情此景,急忙现身,闪进殿内,她就算再宠金猊,也没到要用人来喂的程度,看它发狂,怒气勃发,指尖聚气,喝道:“我真是惯的你无法无天——” 话没说完,她的眼睛倏地瞪大了。 金猊一口咬下,但并未咬实,牙尖轻触肌肤,马上松口,接着在咬的地方舔了舔,又蹭了蹭,然后整个大猫懒懒地趴在陆沉渊胸前,眯着眼,低着头,又蹭又拱,不时对着他的赤羽服又抓又咬,眼神迷离,好似酒醉一般。 “……” 殿内所有人都傻眼了。 元清霜停下动作。 李令月目瞪口呆。 就连那位云鹤禅师合十的手都颤了下,有点怀疑人生。 他在府内弹琴良久,一边以乐声聊以安慰,一边取悦这头小狮子,深知它的性子有多骄傲,就算对着太平公主,也没亲昵到这种程度,不想今天对着一个陌生人,竟是如此放松,不加防范。 “是因为《金阙经》,还是……” 云鹤禅师眼眸微眯,眼中金光一闪而逝,心中暗笑:“恐怕两者都有吧。” 再厉害的猫,到底是猫…… 陆沉渊摸了摸它的头,伸手入怀,取出那个简易香囊。 金猊瞬间两眼放光,一阵猛嗅。 “送给你了。” 陆沉渊笑了笑,将那香囊送到它嘴边。 这香囊用料很普通,只比后世男士品牌香水多了两种材料,一种是木天蓼,一种是荆芥,也就是俗称的“猫薄荷”。 这两种材料都含有荆芥内酯,能通过嗅觉刺激引发大部分猫科动物短暂兴奋或放松反应,同时具备助消化、催吐毛球等功能。 历史上是宋朝大规模养猫之后发现的猫对猫薄荷有特别反应,现在是武周,照理说还没有大规模传播,但金猊也不是寻常猫科动物,陆沉渊本来以为能有点反应就算不错,没想到它这么给面子。 金猊一口含住香囊,眼神逐渐恢复清明,但没有离开他,依旧趴在他胸前,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不断打量身下这人。 陆沉渊有点纳闷:“见面礼都给你了,起来啊。” 金猊不动。 一人一猫大眼瞪小眼。 …… 577ff.cfd。m.577ff.cfd 第14章 弹个曲 一人一猫大眼瞪小眼。 “它这是……” 李令月越来越看不懂了,脑袋里全是问号。 这还是我那桀骜不驯、一身反骨的小祖宗吗? 怎么感觉有点肝疼! 李令月心中醋意横生,好个小白眼狼,我给你好吃好喝好住,你转眼就去亲近外人! 元清霜同样满心诧异,现在看来,陆沉渊是做了一个香囊,那气味投猊君所好,效果显著,甚至让猊君有酒醉之感,可是猊君已经恢复,怎么还跟他这么亲近? 云鹤禅师笑道:“自尉迟将军之后,少有修成《吞金宝箓》之人,能走到猊君身边的,更是寥寥无几,或许它也是睹物生情,故此另眼相待吧。” 李令月和元清霜恍然大悟。 陆沉渊还没懂,偏过头:“大师这是何意?金……猊君跟尉迟将军有关系?” 云鹤禅师微笑:“非也。” 元清霜在旁提醒:“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它的来历吗?” 陆沉渊过耳不忘,自然知道:“它是国师叶法善赠与公主的爱宠,昔日隐仙灵宠血裔……隐仙……” “隐仙,便是太宗朝护国天师,顾云升。” 李令月接口道:“顾云升,字无涯,大唐开国元勋,原本是江南士子,后出海寻仙,若干年后归来,竟习得一身神仙功法,通晓三教经典、百家精义,助太宗一统天下,定鼎中原,被誉为‘陆地真仙’、‘三教圣人’、‘百家宗师’。” 是他? 怪不得。 顾云升创《吞金宝箓》,他座下灵宠的后代,自然也熟悉这股力量。 陆沉渊没想到那位已经传的神乎其神的天师,背后居然还有这么多名头! 他疑惑道:“为何我没从没听过‘隐仙’这个名号?” 李令月哼道:“那是你孤陋寡闻!” “……” 陆沉渊见她一脸得意,心说可算让你找到噎我的机会了! 元清霜看的想笑,温声道:“这背后有些隐秘,总之,朝廷一直在有意淡化天师的影响,倒不是嫉贤妒能,而是事关他的一切都非同小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具体的,你以后会清楚。因此民间少有了解他事迹的,即便府兵,也只知道他参与了玄武门之变,但恐怕并不知道他当日用出了什么样的力量,事后又有何事迹。” 陆沉渊点头,这件事确实语焉不详,长辈们只知道他在贞观三年以后销声匿迹,并不知道他后续的情况。 “隐仙”这个名号,多半跟后来发生的某件事有关。 光听这俩字,就知道顾云升绝对干了了不得的大事! 不会真破碎飞升了吧…… 陆沉渊一阵心惊肉跳,难道这个世界真有“仙”? 正想着,金猊抬爪按在他肺部,爪上爆发真气,金光涌动,陆沉渊体内金阙经真气顿时不受控地自发运转,两股力量好似呼应一般,同时发生明暗变化! 陆沉渊愈发吃惊,这已经不是同源了,这根本就是同一种真气! 金猊却很高兴,像是找到同伴,两眼亮晶晶的,比之前吸猫薄荷时还要开心。 它小心往后退了几步,蹲坐在金线毯上,目光灼灼望着陆沉渊。 陆沉渊这才坐起,感受着方才流经体内的那股金气,远比自己的要精纯、霸道,但想靠这点感悟逆推功法,属于痴心妄想,还是老老实实哄富婆,立功换法门吧。 陆沉渊打蛇随棍上,对金猊笑道:“礼物收了,是不是可以帮忙了?” 呸! 金猊歪头,一口就把那香囊吐了出来,声音响亮,眼神睥睨,仿佛一瞬间就从一只求摸的小兽变作居高临下的狮子王,猫脸上嫌弃的表情要多明显有多明显,仿佛在说:你真以为这点破药材就能拿捏本座啊! 舒坦了…… 李令月嘴角上扬,眼中满是幸灾乐祸。 此情此景简直像是大夏天吃的那一口冰镇西瓜,从头爽到脚! 她还真担心这狗男人就这么轻易地让金团倒戈,现在好了,金团还是金团。 好样的! 陆沉渊有点懵,真不愧是猫啊,说翻脸就翻脸。 金猊化作一道流光跳回须弥座,又飞快折返回来,嘴里多了一颗内里中空的鬼工球。 此球是以某种大型异兽的兽牙雕成,直径约七寸,球顶悬鎏金小铃,刻狻猊纹,响声清越如碎玉,外围六组五色丝绦垂落,末端系象牙雕鼠形坠,好像一颗绣球。 金猊把球放到陆沉渊脚边,眼神期待,跃跃欲试:咱们玩球吧! 陆沉渊这才明白过来,这家伙拿他当玩伴了…… 别说,地位提升了。 相对云鹤禅师这类纯粹伺候它的“奴仆”,陆沉渊已经是同等级别。猫主子对待主人会任性,对待仆役、陌生人压根就不理会,只有同等地位,才可能交易,金猊的潜台词就是:咱们玩球,玩开心了,我就帮你。 陆沉渊不可能跟它玩球,他现在才二境,根本就伺候不起这么一尊镇府圣兽! 等它玩开心了,他也散架了。 还怎么抓贼立功? 这次的凶徒阿史那燕,地位崇高,做下大案,武力值却不高,而且受困于阵法,不能动用阴山内力、萨满术,正是大好机会!换个再厉害点的,他想抓也抓不住,可此人不同,如果能一举擒获,便是大功一件! 就算换不来全篇,换第二篇总行吧,再不济也可以换件神兵利器,提升修为。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陆沉渊苦着脸打商量,演的比面对李令月时还卖力:“咱们能不能换一个游戏?我刚练此功没多久,远没到精气不绝,金刚不坏的程度,而且还有要事要办,得留些力气抓贼……” 金猊眼中的兴奋消失了,垂头耷脑,爪子扒拉着球,很是失望。 陆沉渊看它这样,好胜心瞬间上来了! 失望?老子就没让客户失望过! 他下意识想法子挽回形象,环顾四周,想找其他玩具代替,无意间瞥到了架子上的那把古筝,眼前一亮,轻声道:“这样吧,你喜好音乐,云鹤禅师年高德劭,公主殿下想必不会让他久弹,等他弹完,我再给你弹半个时辰怎么样?我的琴技当然比不过大师,但也聊胜于无,你说呢?” 金猊意外抬头,认真端详。 陆沉渊满脸温柔,神色诚恳。 他这态度让对他有些了解的李令月、元清霜都愣住了。 这还是今早暴打许鹤的凶徒吗?这还是鸢台之前大骂众人的狂徒吗? 李令月甚至有种感觉,这家伙面对自己的时候,都没这么老实真诚。 难道本宫还不如一只猫? 金猊对他的态度很满意,失望之色散去不少,可它也不是什么音乐都能入耳,抬爪一招,矮桌、古筝相继飞来,停在陆沉渊身前。 陆沉渊明白,这是要面试了。 有机会就好办! 陆沉渊当即坐下,端正体态,简单调了下音,脑中回想起当初学琴时候的趣事。 在他交往的富婆中,有一位就是精通中西诸般乐器的大师,家里有钱,她自己也是千万级订阅量的小提琴演奏家、音乐学院讲师。 这位老师有个怪癖,就是每次云雨之后,都会兴致勃勃不着寸缕地手拿教鞭给他讲课,好学生有奖励,坏学生有惩罚。 为了拿奖励,陆沉渊起早贪黑勤勤恳恳,争当三好学生,后来老师不干了,她看出来了,拿钱当奖励,这家伙真能豁出来,就改用身体,豹纹、丁字、透视、旗袍……结果学生学的更起劲了,卯足了牛劲,往死里学。 五年不到,突飞猛进! “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突然穿越,音讯全无……昨天的课算是白备了。” 陆沉渊笑了笑,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放在身前这架古筝上。 所有乐器中,他古筝、架子鼓天赋最高,学得最好。 铮—— 陆沉渊正襟端坐,指尖轻抚筝弦,琴音响起,自低音区开始缓缓流淌,音色如春江夜雾般朦胧,似是寻常雅乐,却暗藏玄机。 他拨动筝弦时,左手揉、吟、滑等技法若隐若现,仿佛水面下蛰伏的蛟龙。 在场几人,包括那只猫,都懂音律,一听他弹的有板有眼,元清霜和云鹤禅师都露出赞许之色。对于军旅出身的人而言,这水平已经很不错了。金猊侧耳歪头,表示马马虎虎,李令月眉头皱了起来,他还真会啊…… 陆沉渊指下不停,筝声渐渐收紧,开始以重勾托技法模拟“营鼓“,左手在雁柱左侧按压琴弦形成断续震颤,营造战鼓共鸣之声。 平和被打破了,杀机降临! “这是军阵之乐!” 众人听出端倪,陆沉渊左手飞快在二十一弦间游走,以绵延不绝的震颤音色勾勒出了连营帐幕的延展,右手大指连续劈托形成密点节奏,配合左手快速走弦,使音阶在五声音列中螺旋攀升,营造出山雨欲来的紧迫! “好!这是什么曲子?” 云鹤禅师越听越奇,不禁沉浸其中。 这位陆施主操琴手法寻常,可这曲子当真精妙,最奇怪的是,自己竟然没听过。 元清霜和李令月的脸色越发认真,金猊眼中多了锐利,抬头看向陆沉渊,神色兴奋——金主杀伐,它最喜欢的就是这种曲子! 突然! 曲调骤变! 陆沉渊右腕一振,扫弦如刀锋出鞘,急促的轮指模拟出战场之上马踏山河的节奏,杀机更上一层! 两军由对垒开始血战,每一音都似箭矢破空一般,金戈铁马,气势如虹! 所有人精神一振。 陆沉渊也沉醉其中,拜这把名为【洞灵】的名筝所赐,这一次是他发挥最好的一次!耳听琴音,按弦的左手疾速移动,就像幻化成几只手在弦上倏忽迭现;疾抡的右手已经雨点般有影无形,炸出层层杀机! 他端坐在那里,像是一座玉山,身上飘荡的赤羽服随着韵律漂浮,好似围绕在玉山之上的云。 “好曲!好人物!” 云鹤禅师眼中精光闪烁。 这一刻的他没了高僧的伪装,眼中只有前辈对后辈英杰的赞赏。 元清霜露出惊讶之色,李令月最为吃惊,万万没想到,这个小人物竟藏着这样一面,似那乌衣年少,芝兰秀发,意气风发。 杀意攀至巅峰! 陆沉渊双目微阖,指法暴起,左手猛按弦柱,右手以“劈摇”技法连扫七弦,霎时间,筝音如雷霆炸裂——高音区迸发出唢呐式激昂,低音区则似战鼓擂动,天地为之震颤! 众人仿佛见项羽垓下困兽之怒、霍去病漠北长驱之威! 然而。 就在音调攀至绝巅的刹那。 陆沉渊突然转用弦筝特有的“吟猱“技法,左手在十三徽位作深浅不等的余弦波动,每个长音皆蕴含九转回肠的颤吟。 高亢激昂之后,一段凄苦悲怆的乐曲响起了。 十面埋伏之后,便是英雄落幕,霸王别姬了…… 曲声渐止。 一曲终了。 陆沉渊拂袖而起,筝上余音犹带血腥,其他人还沉浸在乐曲余韵之中,他走到金猊身前,笑着打破沉寂:“怎么样?还能听吧?” “嗷!” 金猊反应过来,两眼圆睁,兴奋无比,这就是它想听的!它实在太高兴了,一阵狂跳奔跑发泄之后,直接纵身扑倒陆沉渊,对着他的脸猛舔,两只爪子紧紧按着他的肩膀,生怕他跑了。 “诶!等会!别——” 陆沉渊察觉不妙,赶忙运气挣扎,结果发现根本挣脱不了,这大猫像座山一样压在他胸前。 陆沉渊无奈,只能放弃抵抗,任由这家伙“轻薄”。 真没想到啊,自己英名一世,居然让只猫给推倒了,还是两次。 这算不算报应? 另外三人见状不禁莞尔,即便李令月也没有再吃醋,或者说还没顾得上吃醋。 这曲子着实波澜壮阔,令人心惊! 术业有专攻,她在修炼一道一骑绝尘,可也不敢因此小觑天下人,只是没想到,如此气势恢宏又兼细腻感情的曲子,居然是这个人弹出来的…… 无论谁作的曲,他能弹到这般感染人心的地步,就已经非同小可。 先是棋,接着是筝…… 这姓陆的到底从哪学的这些。 她心底的好奇越来越强烈了。 577ff.cfd。m.577ff.cfd 第15章 追踪 金猊舔了一阵才松开他,陆沉渊满脸的唾沫,好在异兽嘴里没什么味道,陆沉渊有求于人,于猫,也就听之任之了。 “敢问施主,此曲何名?” 云鹤禅师满眼慈蔼,说道:“可是源自昔日霸王故事?” “大师法耳。” 陆沉渊取手帕擦脸,说道:“此曲名为《霸王卸甲》,幼年听人弹过几遍,侥幸记下,技艺粗疏,让公主、大师、元掌事,见笑了。” 云鹤禅师摇头,越看越满意。 元清霜笑道:“陆大人过谦了,《乐记》有言: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技法虽为抒情之载体,但其价值在于能否‘通神明之德,类万物之情’,大人此曲感染人心,已入境界,清霜佩服。” 陆沉渊脸皮再厚,被这么夸也有点撑不住了,心里感谢老相好,嘴上连连谦虚:还是这筝好,音色空灵清澈,余韵无穷,掩盖了技法上的缺陷。 李令月看他得意,就忍不住生出一股邪火,这感觉来的无缘无故,刚要讽刺,又听他主动把功劳归于【洞灵筝】,到嘴的话只得咽下去,憋得不行。 陆沉渊暗笑。 有人说,女人的一生都在执着于被爱,漂亮女人也不能幸免,所以渣男的欲擒故纵,忽冷忽热,才屡试不爽。 陆沉渊是不屑利用这种手段刷好感的,当然前期引发关注的时候,也不在乎用用,之后就没必要了。 他对自己有很清醒的认知,刷好感以八十为准,越往上越危险,无论对自己还是客户来说,这都是阈值。 他不会把走肾发展到走心,他的自我定位跟牛郎差不多,只是交易而已——能用钱买到的,肯定是虚情假意,陆沉渊不过是有本事把假的演到九成真。 他在圈里有许多外号。 诸如“午夜绝绝子”、“赛博情毒”、“冷面甜心”、“六边形战郎”等,名片上印的是“陪吃陪喝陪聊陪睡陪emo,就是不陪良心。”有不少客户吐槽,他这冷面甜心的甜度只看钱,钱越多,他越甜。 太平公主看不上武攸暨。 地位越高,懂得越多,能与她匹配的男人就越少,武攸暨无才无貌,两人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在名义丈夫这里满足不了情感需求,自然就要找别人,能与她相配的人凤毛麟角,这些人却未必非她不可,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取貌。 从心理学来说,武则天、太平公主找男宠基本是可以理解,也是可以预见的。 更别说,陆沉渊还知道历史。 既然太平公主会找很多男宠,那他先占个名额,也不算过分吧。 谁让这女人拉他当挡箭牌,正好补偿了。 反正也不耽误她以后寻欢作乐,大家各取所需,何乐不为呢? 李令月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觉得自己的情绪变化越来越频繁,心中警惕,运转功法,寒意游走经脉,神智为之一清:“看来金团认可了你,既然如此,你以后每日散值就来此处弹琴吧。云鹤禅师是音律大家,可以向他请教,我看大师也有爱才之心,或许能让你技艺更进一步。” 云鹤禅师手中菩提珠轻转,颔首笑道:“小友天赋极佳,老衲确存论道之念。“ 陆沉渊见状也不客气,抱拳行礼:“大师抬爱,晚辈就厚颜领受了。“接着转向李令月,微笑道:“也要感谢公主,殿下果然人美心慈。” 李令月气顺许多:“那就去吧。” 陆沉渊这次面带微笑,恭敬之中带着亲和,一步步后退,带着金猊走出灵猊殿。 李令月一直注意他的神态,见他始终如一,暗道这次可能是真话,心情肉眼可见地好不少,转头一看,瞥见元清霜脸含笑意,望着陆沉渊远去,目光中隐隐透着欣赏。 这本是人之常情,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陆沉渊不但姿容出彩,也有些才华,抛却男女之念,欣赏别人的琴艺也说不出什么,但李令月还是感觉到了一股烦闷——这眼神像极了当年千金公主盯着她妆奁里的鲛人泪! “回潇湘馆。” “是。” …… 【成功弹奏一曲,熟练度+15。】 直到走出大殿,陆沉渊脑中仍不断闪过各种技法领悟,与之前接收过的知识相互印照,自己就找出不足之处,念头愈发通达。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确实说啊!” 陆沉渊暗暗吃惊,慧眼这东西太变态了,用任何技能都能提升经验,若时间足够,成为全才基本是可以预见的事,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后遗症。 总感觉经验增加,对音乐的喜爱也在增加。 他的心态在变化! 陆沉渊的【乐器】本就是精通,等经验值过万,将变成“宗师”。 宗师级的心态是什么样的? 自信、执着、热爱、痴迷、投入…… 这些情绪,或者说,这样的心态并没有错,不但没错,反而是成功的必要因素。 想要在某个领域取得成功,那就必须有这样的心态。 只有心态足够,才能精益求精,更进一步。 但…… 凡事都有例外,俗语云,过犹不及,物极必反,日中则昃,月盈则食。 当这种心态超过一定限度后,就会变成另外一个样子。 自信变成自负,执着变成偏执,热爱变成狂热,痴迷变成孤傲。 这还只是音乐一道,已经让他的心态发生微妙变化,那如果所有技能都变成宗师,每一行都有这些心态,他会变成什么样? 陆沉渊心头狂跳! 有些人在某一个领域取得成功,心态都会变得骄狂,可想而知,每一个领域都成功,那带来的影响会有多大。 “不太妙啊,得早做准备了……” 陆沉渊暗自警惕,这就是副作用,没有该有的心性修为,根本就承担不了这些技艺提升带来的心态影响,只修技,不修心,最后怕是会变成狂傲的疯子! “不对……” 陆沉渊想起李令月口中的顾云升:“百家宗师,三教圣人,想必不是浪得虚名……他是怎么做到的?什么样的经历,能让他从一个落魄学子,一跃而成当代圣贤,还没什么影响?有必要好好了解啊……” “嗷!” 金猊看他发愣,叫了一声。 陆沉渊压下心绪,忙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道:“这个地方有浓重血腥,可能建有养蛊的血池,还有大量熏香,大概率是当日明堂大宴所用的贡香【寒潭鹤影】,方便将血蛊混入其中。我猜测是在从善坊一代,你闻闻看,有没有这种地方?” 金猊点点头,这事不难,它在公主府就能干,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瞬间,整座神都的呼吸骤然停滞! 十万缕炊烟混着八百坊市脂粉气,百里驿道上的铁蹄扬尘,紫微城阙檐角铜铃震颤的锈味,洛水河底淤泥中腐烂的并蒂莲——霎时化作汹涌的潮水灌入鼻腔! 金猊虬结肌肉骤然绷紧如弓,利爪在地面犁出深深沟壑。 腐鼠秽气、新酿醴泉、刑场铁腥、深闺药香……无数气味幻化成斑斓毒蛇,在鼻腔中绞缠撕咬。 它仔细辨认,忽有鹤唳破空,一缕寒潭冷香刺破混沌,裹挟着若有若无的血锈味,自东南坊墙裂隙蜿蜒而来。 找到了! 金猊睁眼,精光爆射,纵身化作一道金光冲出公主府! 正是从善坊方向! 陆沉渊轻功,紧随其后。 …… 王逸之正在街边盯着。 临近晌午,他就近找了间食肆,花四十个钱买了一碗水盆羊肉、三个胡饼,本想帮陆沉渊也买一份,考虑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放久了不好吃,就没点,一个人坐在店前饭桌旁,一口饼一勺汤,吃的很香。 忽然,长街北面传来马蹄声、磨甲声。 一队身穿明光铠的金吾卫神色匆匆疾行而过。 领头一人尖嘴猴腮,身穿绯色侍御史官服,跨下骑一匹骏马,纯金马掌踏在青石街面上,蹄声响亮。 他双目锐利,扫过街道两旁,意外看见一个熟人,挑眉笑了,抬手道:“停。” 所有金吾卫立刻止步肃立,磨甲声瞬间消失。 四周摊贩行人看清他的样子,一个个神色惶恐,狂咽唾沫,想跑不敢跑,想躲不能躲,只能低着头傻愣愣僵在原地,任人宰割。 那人对周遭视若无睹,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手下,背着手,迈步来到王逸之身边,笑眯眯道:“王大公子,别来无恙啊。” 王逸之继续喝汤吃饼,就当没听见。 那人嘲讽一笑,不以为意,瞥一眼桌上食物,笑道:“这些破烂儿,王大公子也能咽得下去,看来性子是真变了。就说还是磨磨好,玉不琢,不成器啊~” 砰! 王逸之放下碗,真气激荡,身后古琴自发弦音,杀意澎湃。 周遭金吾卫纷纷抄刀,近前保护。 “无妨。” 那人摆了摆手,冷笑道:“本官站在这任他杀,他也不敢动!太原王氏算个屁,一群没种的废物!” “……” 王逸之心中怒极,面色扭曲,但他真的不能动。 这人名叫侯思止,丽景狱爪牙,来俊臣手下有名的狗腿子。 当日替来俊臣向太原王氏求亲的,就是他! 此人出身贫穷,早年以卖饼为业,充当恒州参军高元礼的家仆,因参与诬告恒州刺史裴贞联合舒王李元名谋反,得到当今皇上重用。 王逸之很多时候都在想。 学四书五经有什么用?苦练武功有什么用?出身名门又有什么用? 来俊臣好歹识字,这个侯思止大字不识,只凭一句“獬豸亦不识字,而能触邪。”就从一个无赖变成了五品侍御史,****,还博得了“人如獬豸”的美名。 本来他很愤怒,很气愤,但今天结识陆沉渊,他有点明白了。 没必要愤怒。 陆沉渊如果不是当上面首,现在还在做没品级的内卫值守。 这些“漏洞”就是给人钻的,谁钻不是钻呢? 太宗时想要出人头地,要么读书,要么征战;现在想要出人头地,要么告密,要么酷吏。 世风如此,当今皇上要的就是一群畜生不断筛选更多的畜生去奴役争着抢着还没当上畜生的畜生。 活在猪圈里,不是畜生也是畜生。既然大家都是畜生,谁又比谁高贵呢? 王逸之释怀的笑了。 他坐下来继续吃饼喝汤。 这一笑惹怒了侯思止。 他最想看的就是这些达官显贵想弄死他却又不敢的窝囊样子!王逸之如果无视反而让他自己看起来像上窜下跳的戏子。 想到这,他直接坐下了,决定好好刺激刺激大少爷:“你在这干什么?大白天的找妓女?” 王逸之心平气和:“彼此彼此。” 侯思止冷笑道:“比不得王公子,侯某还是有要事在身的。” 王逸之:“是吗?真看不出来。” 侯思止:“……你怎么就一个人,难道七品翎目也做不成了?” 王逸之:“你这样的人越来越高,我这样的人自然越来越低,有什么奇怪的。” 讽刺老子?! 侯思止心头冒火,越听越来气,咬牙道:“几日不见,倒是变得牙尖嘴利了!” 王逸之淡淡道:“我不光牙尖嘴利,身段也硬,就是因为太硬了,才会容忍你这种小人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如果当日直接软下膝盖投靠来俊臣,恐怕你坟头草都长起来了。不是吗?” 侯思止一惊,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嘲讽道:“怎么?王大公子这是打算与我家大人和好?” 王逸之仔细看他,一字一顿:“他毕竟是我名义上的妹夫,你再找事,没准我真就下贱一回!这年头给谁磕头不是磕头?你说,他会杀我,还是杀你?” 侯思止悚然一惊,脊背发凉。 这些人不敢动他,就是因为他们拖家带口,无法承担杀死朝廷命官、****的后果,可来俊臣不同,他有一万种方法致人于死地,武皇还不会找他麻烦。 王逸之和他背后的家族底蕴雄厚,来俊臣之所以休妻逼娶王家女,就是想借此拔高身份,彻底融入世家大族之中,未来未必不能立一支“来氏”,孰轻孰重,显而易见,只要王逸之能软下来,来俊臣为了讨好他,讨好王氏,绝对不会客气! 到那时,他想好死都不容易。 侯思止自己惊出一身冷汗。 即便他知道王逸之不是这种人,可难保他不会改变主意,倘若推己及人,让他因为一句话被人锁死仕途,他早就认怂了,或许王逸之也想开了呢? 侯思止冷汗涔涔,坐不住了。 正尴尬的时候,天空之上流光划过,紧接着一道身影携着松风竹露之气从天而降,正是陆沉渊…… 577ff.cfd。m.577ff.cfd 第16章 侯思止 陆沉渊落地,眼望前方,追随着金猊身影,对这街上其他人视若不见。 鸢卫、金吾卫互不统属,这些人也管不到他头上。 陆沉渊招呼一声:“事办成了,走吧。” 王逸之已经注意到那金色流光,蹭地站起,又惊又喜,金猊出动,看样子已经有眉目了,由衷道:“大人手段,逸之钦佩之至!”这次金猊躲懒,连公主的话都不听,居然让陆沉渊给请出来了,这手段确实神鬼莫测。 陆沉渊笑道:“不过投其所好,为此还卖了身。希望不是白跑一趟吧。” 王逸之连连点头,二人刚要迈步,忽然哗啦一声巨响。 侯思止勃然大怒,抄起那碗水盆羊肉砸在地上,陶碗碎片混着汤水四溅,真气裹挟下犹如利箭,射向陆沉渊! 其他金吾卫瞬间围上,里三层外三层,将二人团团围住。 陆沉渊拂袖,隔空荡飞暗箭,发觉此人境界虚浮,真气驳杂,徒有三境内力,却没有三境的实力,就像个一身肥肉的大胖子,看着壮,其实挥拳都气喘吁吁。 陆沉渊皱眉回头,看向眼前这个五品官,对王逸之道:“谁?” 王逸之脸色沉了下来:“侯思止。” “哪来的内卫这么不懂规矩!” 侯思止不敢再逼迫王逸之,两眼死瞪着陆沉渊,一腔怒火全发到他身上,指着他大喝道:“区区六品内卫,见本官在此,不行礼,不避道!举止失仪,悖逆尊卑,藐视朝廷法度!我看你是想进丽景狱了!” “哟?” 陆沉渊有点意外,偏头问道:“这真是侯思止?这不还懂几个成语吗,条例也对,头头是道啊。” 王逸之看他毫不在意,也乐得配合,微笑道:“这套说辞对谁都可以说,反正尊不尊都在他嘴里,估计是背下来了。” “……” 侯思止脸色瞬间铁青,一众金吾卫立刻抄刀! 陆沉渊仍旧是视而不见,点头道:“难怪……我怎么感觉这画面有点熟悉呢?” 王逸之这回是真笑出来了,提醒道:“大人来的不巧,今早不就是吗?” 陆沉渊想起来了。 今天早上,他赶到公主府的时候,就是武攸暨想吓退那帮学子,结果学子们不买账,尴尬之余发现陆沉渊,转而朝他发火,现在这也是,侯思止能与王逸之同桌而坐,却对他看不顺眼,一上来就扣大帽子,往死里整! 陆沉渊喃喃自语:“今天什么日子?跟我犯冲不成?” 王逸之不好意思道:“是我连累大人了,此事在我,大人先去。” 说罢,就要挡在陆沉渊之前,平息此事。 陆沉渊摆手笑道:“当面首之前唯唯诺诺,当上面首还唯唯诺诺,那这面首不是白当了吗?要是遇到这么个人都得低三下四,那我真没必要折腾下去。” 王逸之不再多说,看他一边拦住自己,一边向前,深吸口气,取下琴囊,露出王家镇家之宝名琴【绿漪】——绝不能让陆沉渊落入丽景狱,大不了就干了!杀官的罪名王家扛不住,不敬的罪名没理由退让! 面首? 侯思止一愣,接着仔细打量:“内卫……面首……你是陆沉渊?!” 陆沉渊冷笑道:“大周律令,《捕亡律》:追捕罪人而力不能制,其行人力能助之而不助,乃至阻拦者,杖八十!《职制律》:若公事须速,不在此例,尤指常仪……侯思止,本官正在缉凶,缉凶当前不拘礼节!你却百般阻挠,好大的官威!” 这其实不是周律,是唐律,但其实也没差。 陆沉渊为了陪富婆写论文,特意研究过。 侯思止愣住了。 不只侯思止,他身后那些随同办案的金吾卫,还有街道两边行人都懵了。 什么情况?居然有人跟酷吏讲法?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话虽如此,但你跟酷吏讲理,跟堂下何人状告本官有何区别?那不是白痴吗? 王逸之却放松下来,对别人而言确实白痴,但对面首来说,只要占理,让公主有可以保人的理由,就算闹到御前,武皇也绝不会多说什么。 侯思止不知道今天是不是跟陆沉渊犯冲,反正绝对跟他犯冲! 这满神都的达官显贵,就算是宰相、将军、李唐皇室,丽景狱也不放在眼里,但是,有几个人却是绝对不能动的!那就是跟薛怀义、太平公主等有关的人,来俊臣、周兴可以诬蔑任何人谋反,将任何人下狱屈打成招,唯独这几个人,碰都不能碰! 几天以前,这份名单上的人物就那几个,但现在,疑似多了一个。 便是太平公主的面首,陆沉渊。 侯思止的脸色愈发难看,眼瞅着火要烧到了不得的人,放在以前,他肯定是主动避让,赔礼道歉,但这个陆沉渊有点特殊。 他像面首又不像面首,公主的态度也模棱两可,侯思止火气都到嗓子眼了,让他在这种情况下,对着看不起他的人低头,传出去不好听,还助长了这个陆沉渊的气焰,他自己也不甘心。 正纠结着。 陆沉渊却不打算放过他,声音更冷几分,一字一顿:“你让,还是不让!” 对付这种小人就得把他打疼,不然他隔三岔五地跳脚,得恶心死! 侯思止听罢反倒坚定了立场,阴恻恻道:“陆大人的官威也不小啊,缉凶?缉什么凶?你不敬长官在先,随意攀扯在后,目无法度,侯某还真想像公主殿下问个缘由,一个内卫到底该不该遵循朝廷礼制!” 都是扣帽子,你说的我不信,那我就有大义。 陆沉渊眼看金猊走远,彻底不耐烦了,周身真气爆发——狗杂种,老子现在占着理,今天不把你打废,让你以后绕着走,我跟你姓! 府兵传承不算多高明,可也是精锐,当年玄甲骑兵的配置。 除了《庚金诀》之外,还有一套枪法《刹那枪》,这套枪法的要诀就在于“刹那”二字,出枪迅猛无比,立于马上,调动全身力量,在冲锋之际刺出。 枪出如龙一招灭,莫敢不从万夫开! 《刹那枪》朴实无华,最关键的是,它还可脱枪为指,在无枪之时瞬杀对手。 陆沉渊右手骈指,庚金之气灌注,霎时气象纵横。 侯思止顿感棘手,可是事到如今也只能硬顶,他正要出手—— 忽然一道金光自后方袭至。 “大人小心!” 金吾卫领队校尉率先察觉不对,急忙大喝,侯思止后颈寒毛骤然炸起,未及转身,便觉罡风压顶,一头鎏金异兽自檐角扑杀而下,兽爪过处,酒楼飞檐尽成齑粉! 那异兽一对金睛之中迸射血光,利爪撕空竟带起风雷之声,爪锋未至,十丈内店铺幌子已尽数撕裂! “铿!“ 侯思止吓得魂飞魄散,猝不及防横剑格挡,六品灵剑竟如嫩竹寸断! 异兽前爪拍击之势不减分毫,硬生生犁过其胸膛! 但见三道血箭飙射,侯思止如遭攻城锤轰击,倒飞着撞穿三层夯土砖墙,沿途撞塌当铺门脸、碾碎青石拴马桩,最后砸进照壁,尺余厚的糯米灰浆墙轰然塌下半边。 瓦砾堆中,侯思止右胸至腹沟皮肉翻卷,森白肋骨如犬牙交错,左臂扭曲成诡异角度,断骨刺破衣袖滴着血珠。 异兽踏碎坊市青砖踱步而来,气势凌厉如刀剑,两侧茶肆酒楼的梁柱竟随其步伐接连崩折,满街百姓僵立如木偶,忽听一声肝胆俱裂的惨叫,整条长街顷刻间逃得空无一人。 “快救大人!杀异兽……” 一个金吾卫着急要动作,那领队校尉神色惊恐,反手一巴掌抽飞了他,力道之大,打的他半边脸立刻肿了,嘴角溢出鲜血。那人捂着脸惶恐不解,校尉看着异兽脸色惨白,连声音都在颤,咬牙道:“闭嘴!你想找死吗?这是猊君!” 并不是所有人都见过金猊的本来面目,但神都所有人都听过它的名号。 这两字一出口,一众金吾卫都吓得定在原地。 别说打不过,就算能打过,也不能打——金猊但凡掉一根毫毛,惹怒公主,金吾卫大将军丘神绩、丽景狱推事院院主来俊臣,有一个算一个,谁都顶不住! 不只他们愣住,蓄势待发的陆沉渊也吃了一惊,王逸之更是神色惊奇。 这好像不只是请来啊…… 这分明交情不浅,金猊居然替陆沉渊出头! 这可是它头一回帮公主以外的人! 王逸之眨眨眼看向陆沉渊:你到底干了什么? 陆沉渊看着踱步而来的大猫,心中也不禁升起一分感动,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充满了勾心斗角,行动背后往往动机不纯,但异兽虽通灵智,却是直来直往,行事只看喜恶,如此才显得弥足珍贵。 “嗷。” 金猊来到陆沉渊身前,长尾摇啊摇,仰着头看他,目光中带着得意: ——我又帮你一次,记得加时辰! “……” 陆沉渊鬼使神差地明白了,暗骂一句我靠,这猫动机也不纯啊! “知道了。我发现你也挺无利不起早的,你要懂得奉献知道吗?咱们是朋友,朋友之间就是要肝胆相照,两肋插刀,你算那么清楚干什么?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你看你,羞不羞。” “呸!” “你还不服?没听过那句话吗?‘鸟穷则啄,兽穷则触,人穷则诈’,我看你越来越像人了,赶明写心得可以加一句:金猊穷则算账!” “嗷!” 金猊不干了,大叫一声,直起上身,两只前爪重重搭在他肩膀上,来了个泰山压顶。 陆沉渊练成金阙经,力气和筋骨远胜往昔,撑住这个大家伙脸不红气不喘。 他转头看向王逸之,大猫金猊把脑袋轻轻搭在他头顶,跟着转头,一人一猫动作整齐划一,颇具喜感,也极为亲昵,看的王逸之人都楞了。 那些金吾卫傻傻地望着眼前这一幕,心里拔凉拔凉的,完蛋,抓小鬼抓到阎王身上了! “王兄身上应该有闲钱吧。” 陆沉渊无奈笑道:“麻烦你先帮金猊善后,这钱算我借的,我身上没带那么多。” 它这一爪子,穿了三条街。 王逸之二话不说,从腰后掏出一袋金子,放到那小摊前。 陆沉渊点点头:“我们走吧,别再耽误时间。” 金猊再次化作金光冲进从善坊。 二人紧随其后。 等这两人一兽走远,金吾卫校尉才敢动作,着急忙慌扑进废墟查看侯思止伤势。 所幸金猊没下死手,侯思止还活着,可是已经身受重伤,左臂骨折,胸前断了八根肋骨,皮肉外翻,鲜血淋漓。 校尉连忙取出伤药给侯思止喂下去,再点他胸前大穴止血,以真气疗伤,侯思止悠悠醒转,脸色剧变,弹动着腿,惊慌失措:“别过来!别过来……咳咳!” 侯思止连声惊叫,疼的呲牙咧嘴,脸色惨白,痛苦咳嗽。 校尉一边给他灌输真气,一边安抚:“大人放心,‘猊君’已经走了。” 他将关键字眼咬的很重。 侯思止听明白了,惊恐之余,百思不解:“怎么……怎么会这样?不是说公主殿下都难以命令猊君,前段日子大将军亲自去请,它都没离开公主府,怎么会……” 校尉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种事也不是他能议论的。 侯思止道:“快、快通知大将军……” 校尉脸色微变:“大人,动手的是猊君啊,就算大将军,只怕也……” “你懂什么!” 侯思止急了,额头冷汗直流,忍着剧痛道:“陆沉渊说在缉凶,猊君又已出动,还不明白吗?他们要找到阿史那燕了!快!通知大将军,晚了功劳就是他们的了!” 再不戴罪立功,老子就要完了! 校尉这才恍然,近来大将军为了立功已经有点魔怔了,在丽景狱里待了十日十夜,严审巫神教大萨满阿史那博禄,各种刑具轮番上,就为了立功抓贼。 眼下自己等人又已触怒那位面首和猊君,事实证明,他们真的在缉凶,侯思止拦路这事可大可小,万一阿史那燕因为耽误的这点时间跑了,他们就完了! 不管是为了讨好大将军,还是为了亡羊补牢,都得尽快通知,先合力把阿史那燕抓到再说。 有了功绩,才好脱罪啊…… 校尉急忙招来副手,让他骑侯思止的马立刻去丽景狱通报丘神绩、来俊臣,同时派人到金吾营通知右将军姚易,丽景狱、金吾卫合力,布下天罗地网,绝不能让贼寇走脱! “喏!” 那副手郑重行了个叉手礼,起身上马,奔向丽景门。 如此大的动作,自然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暗流开始涌动。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577ff.cfd。m.577ff.cfd 第17章 张说 金猊一路风驰电掣,畅通无阻,直奔源头。 转眼杀入北里腹地。 王逸之脸色越来越凝重,事情正在朝着最难收场的局面发展。 金猊追到了北里最豪华、最气派的那一条花街! 北里南曲、中曲都是优妓,其中以南曲最为繁华,来往的都是官宦士人,王公贵族,姑娘皆有名有姓,有头有脸,其中名头最响的两家,当属畅音阁和移香苑。 畅音阁有琴曲弹唱最好的清倌人,移香苑有舞步最美最妖娆的异域胡姬。 这条花街白日里略显清静,一入夜便灯红酒绿,笙歌艳舞,两家门庭若市,传闻连武家人也多流连此处。 更有传言,这两家的幕后主人,一个是千金公主府的掌事慕容环,一个是魏王府的管家曲百川…… 这什么意义不言而喻。 要不是金猊打头,一般人或者异兽,进都进不去! 阿史那燕若真能藏在这两家,倒是她本事,可也让查案的难度倍增。 果不其然。 金猊刚到花街,看到那两座相对而立的朱漆高楼,马上就有一个打扮妖艳的红衣女人从西面高楼畅音阁中飞掠而出,轻轻落在屋檐上。 她不敢阻拦金猊,却伸手拦住了陆沉渊和王逸之,手持团扇,以扇遮面,娇笑道:“奴家给两位大人行礼了,不知这是要往哪去啊?” 金猊落在畅音阁阁顶最高处,动作慢了下来,符合条件的地方就在这一带了。 它开始仔细分辨那股味道,寻找它逸散出来的途径,好顺藤摸瓜。 这地方的气味实在太浓了! 女子的脂粉香、陈年佳酿飘出的酒香、二楼雅间逸散的西域龙涎香、后厨暗房飘来出的炖甲鱼腥气、最刺鼻的是地下某处一间点着白檀香的大屋——香气浓得能呛出眼泪,却始终盖不住底下霉变被褥与肉体病患处溃烂的味道。 这些香气太浓太杂,金猊的嗅觉又太敏感,轻轻一嗅就打了好几个喷嚏。 只能慢慢来。 陆沉渊见它还在辨认,目光转向拦路的女人,此女二十出头,着一身火焰纹赤纱裙,眉心三点朱砂,腰间缠七尺软剑,一身真气很是雄厚。 陆沉渊道:“奉公主殿下之命,陪同猊君办案。你是老鸨?” 你才是老鸨! 那女人脸色阴了一瞬,畅音阁乃上流乐馆,哪有什么老鸨,不懂规矩! 女子福身行礼,不卑不亢:“小女子慕容凝。” 她并未多说,但这句话基本点明出身——传闻中畅音阁的幕后主人、千金公主府掌事慕容环的姐妹。 一般而言,这时候就不好多问了,毕竟谁都知道,慕容环就是个手套,真正收钱的是千金公主,可陆沉渊却不惯着,这种模棱两可的东西,绝不能一言带过,说的时候好说,事后出事推搡起来,没完没了。 陆沉渊点头道:“看来传闻是真的,你是慕容环什么人?” 慕容凝脸色有些冷了,望着陆沉渊:“大人问的有点多了吧。” 陆沉渊轻笑:“阻挠内卫办案,我得问明白了,到底是谁,免得冤枉了好人。如果与慕容环有关,本官劝你赶紧躲开,免得引火烧身!若是无关……”陆沉渊脸色陡变:“就给我滚!” 最后四字,掷地有声! “……” 王逸之心下叹服。 这位陆大人真是把公主殿下利用到了极致,他这面首真不白当,有哪个内卫办案是他这么办的,这可真是无视一切阻碍,仗着背后有公主怼天怼地——皇城脚下,这女人敢扯千金公主做大旗,多半不是假的,但他一点不带怕的。 其实仔细想想,陆沉渊跟侯思止也差不多。 只不过侯思止是把势力影响用在栽赃陷害上,他是用在披荆斩棘上。 慕容凝显然也没遇到这种情况,怎么火气这么大,底气这么足? 那可是千金公主! 慕容凝眸光一凛,正色道:“此处乃我畅音阁地界,慕容凝忝为阁中当家,莫说小女子清白无辜,纵然真有罪责,内卫要抄家,也该有个像样的说法。难道如今这朗朗乾坤,竟不许人问个明白?大人这‘阻挠办案’的罪名,慕容凝担待不起!” “本官什么时候说要动畅音阁了?” 陆沉渊一边关注猊君动向,一边看着她奇怪道:“不是你自己犯贱上来阻拦?我没工夫跟你磨叽!回答我的话,到底有关,还是无关!” 慕容凝脸色瞬间涨红,火气蹭地冒了出来。 畅音阁红火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次有人出言不逊撕破脸。 她双目微眯,眼角狭长如刀锋,泛起冷意:“大人是初来乍到吧!不懂这北里的规矩,有些人对上内卫只能磕头求饶,还有些人……就算是内卫也惹不起!” “敢说这话,看来你的背后就是千金公主了。” 陆沉渊直接断言,转头看向王逸之:“记住她这句话!内卫惹不起,那就不惹了!一旦猊君查出刺驾余孽藏身在此,直接上报公主殿下,咱们到此为止,‘贼寇势大’,吾等力有不及!” 就这么放弃了? 王逸之先是一愣,继而醒悟过来,脊背发凉。 不是放弃,这是直接连千金公主一起,打成逆党了! 嘶! 王逸之真不知道该夸他才思敏捷,还是胆大包天。 这话就是千金公主在都不好接! 慕容凝也慌了,忙看向金猊:“你们在找刺驾余孽?” 陆沉渊冷笑道:“你现在就可以通知他们转移了,放心,我们内卫惹不起,绝不乱入,绝不阻拦!” “你——” 慕容凝这回是真急了,尤其金猊还真找到这里,这种时候,她的话反而成了把柄,若内卫真的不管不顾,放任贼寇逃走,只把结果呈上去,那畅音阁就是黄泥巴甩裤裆,不是屎也是屎。 尤其千金公主身份特殊,同为公主,武皇不会对太平公主如何,但若换成千金公主,杀起来绝对不会手软! 因为千金公主虽然认武皇为母,但她实际上是高祖李渊的幼女。 武则天继位为帝,诛杀李氏诸王,唯独千金公主机灵、善于逢迎,得以幸存,就是她以“小宝有非常材用,可以近侍”为名,将其献给武则天,因此恩宠日深。 慕容凝心急如焚,这内卫好利的词锋,她完全招架不住。 但她也不是寻常人物,马上就察觉问题所在,软下身段,深福一礼,小心翼翼,柔声细语道:“大人切莫吓着奴家~,是奴家不是,碍了大人的眼,奴家绝不敢阻挠大人办案,这便退下,大人请便。” 说完直接飘身下楼,消失不见。 “浪费时间!” 陆沉渊看都懒得看她,只关注金猊动作。 “厉害啊。” 忽然一声清朗赞叹从东面阁楼中传出。 王逸之挑眉,好高明的敛息之术,以他三境修为都没有察觉,循声望去,一个模样清秀的白衣青年正跨坐在顶楼栏杆上,姿态随意,手持酒壶,观望二人,满脸的好奇,尤其望着陆沉渊的眼神,充满了求知欲。 对于这个人,陆沉渊、王逸之都不陌生。 正是今天早上,在公主府前大喊情诗的那位狂士。 他那句“书生亦有擎天力,不托山河只托腰。”可是惊掉了一众人的下巴。 “在下张说,见过二位大人。” 那青年拱了拱手,笑道:“陆大人机智过人,词锋犀利,难怪能得公主青睐。” “张说?” 陆沉渊很是意外,竟然在这遇到名人了。 王逸之在旁解释:“此人是今年贤良方正科考试的首名,应召策论被评为第一,因武皇认为‘近古以来未有甲科’,乃屈居乙等,现为从七品太子校书郎。”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他还是当今文坛宗师、弘文馆大学士员半千的关门弟子。” “怪不得。” 陆沉渊对历史上的张说很了解,但这个世界毕竟不同,以张说的履历本不该有如此姿态,但如果有员半千保护,那就另当别论了。 员半千号称“五百年一贤”,所以“半千”,武则天也说:“久闻卿名,谓是古人,不意乃在朝列。境外小事,不足烦卿,宜留待制也。”使入阁供奉。 就算不给员半千面子,也得给武则天这句话的面子。 周兴、来俊臣等人不会过分,武家人也不敢打武则天的脸。 张说作为员半千的弟子,本身又有才名,在武则天那也有印象,这才有底气,不然就凭他今早的风头,武攸暨必然拿他杀鸡儆猴! 陆沉渊道:“阁下的词锋也很犀利……” 他看向下面那座移香苑。 张说喝了一口酒,笑道:“不用看了,刚才也有人想上来抖威风,听完你那句话,自己撤了。陆大人这几句,没几个人接得住,当然,如果不是猊君出马,又现身在此,这帽子也没什么用。” 他们是怕大帽子,可是归根结底怕的是帽子背后佐证的猊君。 换个人来根本没人在乎。 陆沉渊也明白,笑了笑,瞥一眼猊君,见未有结果,随口侃道:“张公子那首诗语惊众人,不过还是没力啊,既然都露骨了,不妨再露点。” “陆大人还有高论?” 张说马上来了兴致,提着酒壶跳过栏杆走了过来。 陆沉渊想了想,随口吟诵道:“狼烟本应传军情,今燃脐下三寸烽,千骑不踏匈奴帐,只震鸳鸯瓦上冰……” 噗! 张说一口酒全喷了出来,瞪大眼睛,指着陆沉渊,手都在哆嗦:“你你你……” 张说心道,他们还说我是狂士,委实是恭维了,真狂的在这呢! 什么三寸烽之类的,已经够大胆了,更大胆的是最后一句——神都洛阳只有两个地方建有“鸳鸯殿”,一个在上阳宫,一个在公主府。 你要震谁啊! 王逸之哭笑不得,这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玩起诗了,别说,这首确实更露骨,若是公主听到不知道什么表情,这位陆大人还真是样样不输于人,最可怕的是这心态,嬉笑怒骂,不拘一格。 张说彻底服了,一本正经整理衣衫,深躬一礼:“好诗!好胆!自愧不如!” “哈哈哈……” 陆沉渊忍不住笑了,赶紧扶起他。 别说,让一个日后的唐朝名相这么佩服,还挺有成就感。 陆沉渊笑道:“不过信口胡扯几句,比不得张兄满腹经纶。今日有要事,改日咱们再好好切磋。” “好,一言为定。” 张说马上接道:“难得遇到大人这般投契之人,我请客,不醉不归!” …… “查!” 慕容凝飘然回到畅音阁,脸色彻底阴沉下来,面目狰狞,对身旁的龟公道:“查这个内卫到底是什么来路!竟然如此猖狂!还能陪同金猊办案!真是狗……” 话没说完,她自己若有所悟,脸色已经变了。 旁边的龟公三十来岁,五短身材,一身青袍,姿态谄媚,苦着脸低声说道:“当家的,早上小人已经报过了,连同他的画像一起……他就是掌事让咱们注意的那位公主面首,陆沉渊……” “啪!” 慕容凝反手一巴掌抽过去,恼羞成怒,厉声道:“为什么不提醒我!” 龟公嘴都被抽的溢出鲜血,也不敢捂着,马上跪下,趴伏在地:“当家的息怒,是小人不是……当家的也不必太过担心,既然是他二人先行,身后没有大批内卫,足见抓贼为次,立功为先,他们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真要攀扯到公主,就算他背后有太平公主撑腰,一样是麻烦事,聪明人是不会这么做的……” 慕容凝反应过来。 这个陆沉渊胆大心细,他没理由吃力不讨好地拖千金公主下水,说那么多不过是为了不让自己遮掩,阻拦他立功罢了。 他比任何人都想抓贼! 慕容凝松了口气。 如果余孽真的藏在阁中,他们又不管不顾才是要命的事,既然这俩人肯定会出手,那这事就还在掌握中——连皇宫都被渗透了,何况畅音阁,怕的是死无对证,而不是反掖之寇。 慕容凝还在思考如何办,龟公小声道:“当家的,猊君追到此处,只怕真有缘故,咱们是不是传信给掌事,好让公主有所准备……” “对!对!” 慕容凝闻言醒悟,马上道:“你现在就去公主府通报姐姐!” “是。” 龟公慌忙起身,跑出畅音阁,消失在人流中。 慕容凝看他走远,心中仍旧不安,想上去探听情况,又怕陆沉渊借机生事,只能叫来一个扒墙角的打手,问道:“他们还在楼顶吗?在说什么?” “在说……” 那打手正听的来劲,张嘴就要把诗句念出来,想起慕容凝女子之身,又把话给咽了下去,支支吾吾道:“呃,没,没什么,金猊还在寻踪。他们在闲聊,念诗……” “念诗?” 慕容凝眉头一皱,眼中寒光一闪:“他倒是有闲心!念的什么?” 那打手见她逼问,额头渗出冷汗,眼神飘忽,嘴唇蠕动几下,终究不敢隐瞒,只得一咬牙,闭眼把那几句诗复述出来。 “……” 慕容凝的脸色先是铁青,接着涨红,再到煞白,最后忍无可忍:“下作!” 另一边。 那龟公跑出花街,走入暗巷,脚步慢了下来。 他抬手抹掉嘴角血迹,脸上的谄媚渐渐消失,代之以冷冽杀伐,身上忽然传出咔吧咔吧好似爆豆一般的脆响,他的身材开始猛长。 转眼之间,就从一个三寸丁变成了一位昂藏大汉。 这条暗巷的尽头有一堵墙,他随手一拳锤在某块砖上,机括响起,角落里青砖推移,露出砖下一颗银灰色的戒指,其上刻录阵纹,戒环外侧阴刻着一行小篆:「声渡虚空,意传十里」。 六品法器,【传声戒】。 他迅速戴在左手食指上,神识灌注,戒指表面浮现青色光晕,阵纹依次亮起。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戒指道:“圣女,我是铁勒昆。” 戒面光晕荡漾,传出声音:“出什么事了。” 铁勒昆面色阴狠道:“太平府那头畜生出来了!他们已经找到花街!” 阿史那燕微顿,声音沉了几分:“撤!” 铁勒昆着急道:“可红绡还在血池!蛊虫、人牲都还……” “来不及了!” 阿史那燕断然道:“金猊非同小可,既然它到了,就必然会暴露,红绡知道该怎么做,她有虎蛟,不用担心,你撤回来吧。东西一到手,我们马上回阴山!” 铁勒昆松了口气,戾气再度上脸,接着道:“走之前,我要杀一个人!” 阿史那燕道:“慕容凝?” 铁勒昆摸了摸嘴角,咬牙切齿:“这贱人必须死!” “动作要快。” “明白!” 577ff.cfd。m.577ff.cfd 第18章 血池 “嗷!” 金猊忽然睁眼,一声低吼,自畅音阁顶,纵身跃下。 陆沉渊、王逸之不再多说,跟张说比个手势马上跟随。 两人一兽跳到了紧挨两座高楼后方的一座破败别院。 斑驳的白壁,破损的红檐,时不时出现一处缺口的女儿墙,墙面上爬满了毫无章法疯长的紫藤、爬山虎和野蔷薇的枯茎。 四顾所及,唯有满目衰草,半枯荷塘,随处可见颓倒的假山山石和结遍蛛丝的长廊,只有那道沿山势蜿蜒的围墙,依旧固执地环抱着这座久无人迹的幽寂别院。 在繁华的北里花街附近,紧挨着两座红火妓院,居然有这样一座荒废的院落。 陆沉渊知道,这里面必有渊源。 但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他的目光追逐着金猊,来到别院正中一方菱形花圃,圃中早无姹紫嫣红,唯有丛丛蓍草,枯黄零落地飘在风中。 金猊稳稳落在荒芜花圃中央,昂首向天,猛然深吸—— 刹那间,天地元气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整座别院狂风骤起! 一道淡金色的气旋在它头顶急速凝聚,化作龙卷倒灌入眉心,金猊浑身金芒暴涨,仰天一声震吼,巨爪携着万钧之力轰然拍向地面—— “轰!!“ 大地剧颤,蛛网般的裂痕从爪下疯狂蔓延,土石崩裂间,一道幽深的裂隙撕开荒草掩埋的废墟,露出下方黑洞洞的地宫入口。 “干得好!“ 陆沉渊大喜过望,一把搂住金猊毛茸茸的大脑袋,对着它眉心那簇金纹“吧唧”亲了一口。不等金猊反应,他整个人已化作一道黑影,迫不及待地掠入地宫。 王逸之见状不由失笑,利落地解下绿漪琴,快步跟上。 “……?“ 金猊僵在原地,金灿灿的眸子瞪得滚圆,耳朵尖不自觉地抖了抖。 它抬起前爪,蹭了蹭被亲湿的绒毛,鬃毛都炸开了一圈,半晌才甩甩脑袋,从鼻子里喷出一声带着金星的哼响,迈着优雅的步子跟上去——只是尾巴尖那撮金毛,不自觉地翘得老高。 …… “不好!” 一直在偷偷关注他们的慕容凝,和另一座移香苑的当家,看到眼前这一幕,手脚发软,脸色惨白。 金猊真的在他们眼皮底下发现了一座地宫,而且八成与十月初刺驾有关! 事情大条了! “快!通知魏王殿下!” “加派人手,联络千金公主!” …… 地宫幽深,黑暗如墨,唯有陆沉渊一双慧眼在暗处熠熠生辉。 佛经有云:“慧眼照见五蕴皆空,堪破世间虚妄。” 此刻,他眼中所见,已非凡人所能窥测——机关暗道的脉络、毒雾瘴气的流动、地砖下蛰伏的飞针弩箭,皆如掌上观纹,清晰可辨,但同时,他的意念也在快速消耗,长时间开眼,头开始隐隐作痛。 “这里有大量机关!” 陆沉渊忍着不适,提醒王逸之:“看好我的步法,不要错漏,若有迟疑,马上停步,安全为上。” “好!” 王逸之已经在井底见识过他的异常——他二境的眼力比自己三境的还要强! 但陆沉渊不明说,他也不打算问。 天地生人,禀气不同,命运各异。 有人生于贫贱,终日劳苦,仅得温饱;有人衔玉而生,锦衣玉食,不知饥寒为何物。有人天资聪颖,七步成诗,过目不忘;有人愚钝木讷,虽勤学苦练,终难开窍。 而在这芸芸众生之中,更有极少数人,得天独厚,生来便具神通异能,超乎凡俗,令人惊叹。 春秋时师旷,天生目盲,却听觉通神,能辨八方之风,闻弦歌而知吉凶,甚至听乐音而断国家兴衰;又比如战国时甘蝇,善射如神,引弓虚发而鸟自坠,不射之射,已达至境。 再比如秦武王嬴荡,天生神力,能扛鼎而行,只可惜恃力而骄,终至举神器九鼎绝膑而亡。而更早的夏朝寒浞,传说能驭百兽,驱使虎豹豺狼如臂使指,横行天下,无人能敌。 至于周穆王时的造父,御马之术冠绝古今,能日行三千里,驰骋如风,穆王西巡昆仑,全赖其驾驭八骏,方能往返无碍。姜子牙七十遇文王,却能预知天命,通晓阴阳,助周代商,开创八百年基业。 古往今来,天赋异禀者,不算鲜见,仅大唐一朝就有薛仁贵身怀九牛二虎之力,三箭定天山;袁天罡相术通神,预言武曌将为天下主;神僧一行天文神算,能测地观星等。 或为福,或为祸,端看其心如何。 有人以异能济世,如神农尝百草,为民除疾苦;也有人恃能逞凶,如蚩尤铜头铁额,作乱天下。 命运虽异,但人心可择,天赋者未必皆成圣贤,庸常者未必不能登峰造极,世间万象,本就如此。 陆沉渊身怀神通,如今一心锄奸,亲历险境,有金猊在侧也不过多倚仗,其心之坚可见一斑,这样的人没神通也会成事,王逸之只有羡慕,没有嫉妒。 “看好。” 陆沉渊一步踏出,步伐沉稳,身形却快如鬼魅,每每在机关触发前的一瞬,便已轻巧避开。 “前方五步有陷坑,三尺见方,坑下有刀剑丛。” “左侧七步,地砖下藏连环弩。” “右转三寸,壁上有毒砂喷射。” “再前进九步,砖下有机关手。” 他心中转念,脚下辗转腾挪,分毫不差。 这地宫明显是有人精心打造,机关重重,但在他慧眼之下,不过儿戏。 陆沉渊眼中金光微闪,脚步不停,直入地宫腹地。 与此同时。 金猊聚气以力破巧,打破入口的刹那,地动山摇,早惊动地宫里暗藏的人。 地宫最深处,一座空阔的厅堂中央。 一池猩红的血水正在沸腾翻滚,表面不断鼓起又破裂的血泡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池中隐约可见人发、人骨,随波涌动,场面血腥无比。 血池周围的空地上,栽种着一垄垄冰蓝色的灵种异花,花瓣如冰晶雕琢,花心处泛着淡淡的银白光晕,在暗处会散发出柔和的幽蓝荧光,仿佛月光凝结而成。 正是贡香【寒潭鹤影】的主材,冰魄幽兰! 这种花背阴而生,只长于幽暗寒冷之地,汲取地脉寒气而生,其香清冷幽远,带着雪山灵泉的纯净气息,嗅之令人神思清明,乃是极稀罕的灵植。种在此处,一举多得,既能掩盖血池血腥,又能让蛊虫熟悉香味,得其熏染,好融入明堂熏香之中。 在血池边上,花丛中央,那位逃出皇宫的舞女——红绡正背身而立,一袭红衣仿佛要滴出血来,乌黑的长发如瀑垂落,手中森白骨笛在昏暗的地宫中泛着冷冷的光。 她看着血池满脸不舍。 没想到官军还是找来了…… 血池无法再留,池中剩余的阴山血蛊也要杀干净,养了这么久,炼制那么难,现在要亲手毁去,怎么忍心……谁料,她只是犹豫片刻,刚刚下定决心,忽然察觉不对,愕然回头! 咔咔咔! 身后断龙石打造万斤闸门之上,千机锁开始飞快旋转! 有人正在开门! 而且手法快的不可思议! 这怎么可能?! 红绡满脸惊愕,不可思议,那可是整整三十六重机关!从地动破门到现在,这才过去多久?满打满算还不到三十息,廊道上所有机关都没起作用不成?再说这【九宫千机锁】暗含三万余种变化,外人怎么可能知道解法,破解的这么快! 她满脑子都是疑问,还有事态超出预料的惊慌。 敌人来的太快! 红绡不敢再迟疑,一咬牙,立刻按原计划,将骨笛横于唇边。 凄厉的笛声骤然炸响,如厉鬼哭嚎。 血池顿时沸腾得更加剧烈,无数半透明的血色蛊虫受乐声牵引,从池底摇摇晃晃相继飞出,同时,她脚下用力,真气鼓荡,碎石扬起,旋身一脚踢出,那颗飞石打在墙角埋的伏火雷上,火星四射,点燃引线。 轰轰轰—— 伏火雷相继爆炸,耀目火光中,整座地宫开始剧烈震颤,顶部碎石如雨坠落! 砰! 就在这时,万斤闸门轰然洞开,烟尘散去,陆沉渊出现在门后。 “想要毁尸灭迹?” 他冷笑一声,身形骤动,快若惊鸿,眼中金光闪耀,直奔红绡,指尖迸发出璀璨金芒,正是迅猛无匹的《刹那枪》! 太快了! 无论是穿过廊道、破解机关,还是这凌厉的出手,都大大出乎红绡预料。 红绡正欲引爆血蛊,使其散成毒瘴,正如当日明堂大宴之时,既能阻敌,又能彻底毁灭证据,可陆沉渊来的太快,根本吹不到下达自爆的音阶,焦急之下,只能仓促转音,吹出最简单的命令:进攻! “嗡嗡嗡——” 起初只是零星几点黑影从血水中窜出,转眼间便化作一片翻涌的虫潮,密密麻麻,振翅声汇聚成令人头皮发麻的轰鸣,它们就像是一股扭曲的红烟,又像是一张不断扩张的巨网,遮天蔽日地朝陆沉渊扑来! 每一只蛊虫都半实半虚,如蚊虫大小,它们彼此纠缠、堆叠,在空中形成蠕动的虫浪,翅膀高速震颤的声响如同千万根钢针刮擦耳膜,光是听着就让人浑身战栗。 虫群所过之处,石壁被啃噬出蜂窝般的孔洞,连地面都被腐蚀出滋滋作响的焦痕,它们甚至互相吞噬,死去的同类瞬间被分食殆尽,只留下几缕红烟飘散——阴山血蛊,本就是以人牲喂养的凶物,饥饿、狂暴,只待将所有活人撕成碎片! 陆沉渊的眼前,已经彻底被这片死亡的虫海淹没。 “肉身金衣!” 陆沉渊体内真气爆发,呈现出《金阙经》炼体功法的本来面目,体表再现金属光泽,好像刷了一层银漆,金刚不坏! 极致的速度,强横的肉身,那些刚飞出池面的蛊虫尚未扑咬,便被他指尖迸发的金芒绞成齑粉,腐臭的黑血如雾般弥漫开来。 陆沉渊屏住呼吸,眨眼穿过虫海,擒贼先擒王! 危急关头,红绡顾不得召蛊虫回防,双掌一翻,周身竟无端生出一股潮湿水气,掌心泛起幽蓝光晕,仿佛握着一泓深海暗流。 她双掌猛然推出,霎时间,地宫中竟响起浪潮奔涌之声! 掌风未至,陆沉渊已觉面颊微湿,仿佛有冰冷的海风扑面而来,如怒涛拍岸,层层叠叠,一浪高过一浪。 那掌劲看似柔和,实则暗藏万钧之力,第一重掌风如潮水漫卷,封住陆沉渊所有退路;第二重掌力似惊涛裂岸,震得地宫石壁簌簌剥落;第三重掌势竟化作一道凝实的水龙,张牙舞爪地扑噬而来。 陆沉渊的衣袍被掌风激得猎猎作响,发丝间已凝出细密水珠。 这掌法竟能引动天地水气,完全不下于王逸之家传绝学《流云散手》! 如果是四境,那他肯定不敢挡。 但第三境…… 这个境界比较特殊,是一个过渡阶段,只比二境多出神识,五感敏锐,单从功力看并不会强多少,陆沉渊今晨败许鹤,就是此理。许鹤最难缠的是步法幻术,一旦看破,就不会有碾压的局面,谁胜谁败只看招数。 陆沉渊不闪不避,右手并指如剑,一道凝练到极致的金芒在指尖吞吐不定: “刹那指!” 金光如电与水龙相撞,霎时铮音炸响,凌厉气劲四散,震碎了满室灵花! 陆沉渊指法刚猛,红绡掌力浩瀚。 二人僵持之际,忽听一声弦响,一道无形音刃激射而来,王逸之出现在门口,信手弹拨,音刃穿过纷飞的兰花花瓣,为这凄美景色染上一抹杀机。 红绡瞳孔骤缩,仓促偏头,音刃擦过她雪白的颈侧,带起一蓬血花,几缕青丝飘落,陆沉渊看准时机,指力加摧,金光大盛,红绡闷哼一声再难抵挡,后背重重撞在石壁上,左肩已被指力洞穿,鲜血汩汩涌出。 “咳咳咳……” 红绡无力瘫坐在地上,痛苦咳血。 王逸之左手抱琴,右手疾抡,数道音刃破空,精准切断了伏火雷引线。 爆炸戛然而止,地宫停止了晃动…… 陆沉渊运功收指,冷眼看她:“御前行刺,罪诛九族,招出同谋,本官可让你死得痛快些。” 577ff.cfd。m.577ff.cfd 第19章 机关兽 “呵呵呵……哈哈哈……” 生路已绝,再难逃生,红绡癫狂大笑,露出决绝之色:“那就看看谁先死!” 她猛地撕开左臂衣襟,露出小臂处一道狰狞的蛊纹,那纹路此刻正散发着妖异的红光,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 “【舍身蛊】!” 王逸之大惊失色:“大人快退!” “轰——” 她全身血管突然暴凸,皮肤寸寸龟裂,下一刻,无数道血箭从她体内迸射而出,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向四面八方激射! 陆沉渊皱眉急退,袖袍翻卷如盾,仍被三道血箭穿透,左臂顿时传来钻心剧痛,温热的鲜血顺着手臂滴落。 王逸之急忙闪身近前,甩出一个小巧金钟,神识灌注,其上云纹闪耀,化作巨大的虚幻金钟护体,挡住后方血箭。 那些血箭无差别地轰击着地宫每一个角落,石壁被洞穿出密密麻麻的孔洞,血池炸开,腥臭的血雨倾盆而下,残余的蛊虫在血雨中灰飞烟灭,本就摇摇欲坠的地宫遭受猛击,穹顶开始大面积坍塌。 当最后一波震动停止,地宫已是一片狼藉。 王逸之小心观察四周,收起金钟,满脸庆幸道:“还好刚才没用,不然咱们怕是难以全身而退了,真是一群疯子,竟然给自己下了舍身蛊!” 顾名思义,舍身蛊便是舍身就义同归于尽的蛊虫。 “三境高手自爆,确实凶险……” 陆沉渊深以为然,看来平常做点好事还是有用的,不然又得躺几天。 他站起身向外看,血池已干涸见底,池底堆积着无数蛊虫尸体和人骨,散发着浓郁的腥臭味,十二根支撑穹顶的石柱断了七根,残存的也布满蛛网般的裂纹。 穹顶破开了一个缺口,一束惨淡的天光斜斜照入,映出红绡的残躯——她心口多了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洞,全身皮肤皲裂如干旱土地,嘴角却挂着一抹诡异的微笑。 “她是在逃的舞女吧,到底还是没能拦住……” 王逸之满心遗憾,如果抓住她,再逼问阿史那燕的下落,就容易多了。 “她身上有蛊,一心求死,抓不住的。” 陆沉渊话锋一转:“不过,剩下的线索已经足够找人了。” 王逸之一愣:“大人何意?” 陆沉渊先是指了指头顶,“这别院是谁的?到嘴边的肉,武承嗣(魏王)、李昭棠(千金公主)却没动,院主人的身份肯定不一般,接着是这里……”他伸手指向前方,地宫西南角,伏火雷炸塌墙体,露出后方一条地下暗河,河中有一物,鱼身蛇尾,半沉水中,栩栩如生。 王逸之细看之后,惊道:“虎蛟?!” 陆沉渊不清楚具体情况,但他知道,这东西不是活的。 它是一尊机关兽! 【道具:机关虎蛟】 【品阶:五品中】 【备注:大唐天师顾云升依《神异经》所载异兽虎蛟之形,采东海沉铁、南海阴沉木,合神机偃术打造而成。其躯以百炼钢为骨,阴沉木为络,通体篆刻避水云纹,可于百丈深海潜行无阻,亦能踏浪登岸,行动自如。】 “正宗的黑科技啊……” 陆沉渊看着视网膜上的面板,对这个世界的秘术有了进一步了解。 ——潜艇都造出来了! 王逸之本以为是活物,仔细看才发现它眼睛是不能闭合的,形体无懈可击,唯独少了一丝生机,这是一尊机关兽。 他恍然大悟,明白过来:“毁尸灭迹之后,驾驭此兽顺暗河逃走,再想抓他们就又是大海捞针了。” “没错。” 陆沉渊道:“来的再晚一点,说不定真让她跑了,这些人定是蓄谋已久,他们对神都的了解非同一般。” 王逸之道:“大人的意思是,内神通外鬼?” 陆沉渊点点头。 王逸之道:“那他们建这血池的目的,难道只是为了养蛊……”说到一半,他的话音忽然顿住,两眼紧紧盯着血池中那些暴露的人骨,池水逸散之后,尸骨还有他们的衣物暴露出来。 其中一具男尸手里拿着一个木牌,上面刻着几行字: ——女素衣跪禀父母膝下:蒙尚宫局恩典,擢升六品司药,掌尚药司典籍。新得《本草拾遗》珍本,夜校至三更不觉倦。乞望双亲珍重,待女儿岁末归省。 他攥的很紧很紧,哪怕已成骷髅白骨,依然死死握着那块牌子。 余素衣的平安贴。 王逸之的心狠狠抽了一下,猛地攥紧了拳头,低吼道:“这群畜生!” 余素衣只怕到死都没想到,突厥人出尔反尔,将她的父母喂了蛊虫,顶了人牲。 她在丽景狱里咬牙抗住那么多惨无人道的酷刑,行刑当日命悬一线,就是不愿供出幕后主使,给父母一条生路,哪知突厥人一边欺骗她,一边将她的父母扔进血池。 “不只养蛊以备不测,还有毁尸灭迹,真正的毁尸灭迹。” 陆沉渊看着那块牌子,叹了口气:“这一池的尸骨只怕也藏着他们想要掩藏的秘密,这伙突厥人够狠啊!” 王逸之深吸几口气,好半晌才平复下来,咬牙道:“可我还是不理解!他们是怎么做到的?竟然在神都眼皮底下搞出这么多的布置,地宫、机关兽……要说打仗,突厥人确实有一套,可是机关,他们什么时候有这本事了?” “或许这就是他们要藏的秘密……” 陆沉渊道:“你看看地宫里还有什么线索,尤其这池尸骨,应该不只有人质,看看还能不能认出别人。我去瞧瞧那架机关兽。” “好。” 王逸之点头,仔细观察四周,重点辨认血池中的尸骨。 陆沉渊穿过炸塌的墙体,来到暗河边,机关虎蛟旁。 此兽头部似龙,鱼身蛇尾,表面刻有鳞片,腹下有鳍状的四爪,看上去跟活的没两样。 若是不熟悉它的,只怕都不知道它的驾驶舱藏在哪。 陆沉渊显然不在此列,打眼一扫,已将内部全部机关暗记在心。 他走到虎蛟头部,按动鳍下开关,伴随着一阵咔咔声响,整个头部向上翻开,露出内部驾驶室,大概有三个立方,密封极好。 陆沉渊一向胆大,直接翻身进去,坐在驾驶位,仔细观察内部情况。 座位前方是一排拉杆,显然是操控制动用,再前方是一块“大玻璃”,用六品灵材【天云石】磨成,在虎蛟左右双目之间连成一条两尺宽的线,充当视野,透过它能看清四周及水下环境。 座位后方有小片空地,残留着绳索和血迹。 陆沉渊心道,这虎蛟不只是逃生,恐怕也是押运人牲到此的工具。 整个虎蛟约莫两丈多长,大部分躯体都是密麻麻的齿轮机关,只有头部这一块地方有剩余空间,陆沉渊环目四顾,忽地目光一凝,俯下身子,看向脚边一个铁桶。 桶中残留着一点黄白色粉末,桶底有腐蚀痕迹,桶边放着一个瓷瓶。 陆沉渊小心拿起瓷瓶,只打开一道缝隙,就感觉眼睛不适,马上合盖拉远,心中种种疑惑全部解开,微微一笑,喃喃自语道:“找到你们了……” 恰在此时,虎蛟外传来声响。 “金吾卫大将军在此,闲人退避!” 那声音宏大如雷,紧接着,就有哗啦啦的铠甲声响起,整座地宫跟着一颤! 陆沉渊坐在虎蛟中都感觉到水面跟着晃动。 他第一时间将瓷瓶收入袖中,再挥手,铁桶中残留粉末消失不见。 “出来!” 刚做完这些,数个金吾卫已从天而降,第一时间包围过来,他们人手一把弩弓对准陆沉渊。对他身上的赤羽服视若不见。 陆沉渊淡定翻出驾驶舱,看向外面。 正有大量金吾卫从破碎的穹顶跳下来,大地震颤,铁甲森然。 领头一人站在中央,如一柄出鞘的刀。 他身上穿着金丝铁甲,每一片甲叶皆由星辰陨铁打造而成,冷硬如玄冰,边缘鎏金,在日光下泛着寒光,胸铠上錾刻着一头狰狞狻猊,兽首怒目獠牙,似要破甲噬人——那是金吾卫大将军独有的纹饰,象征天子亲授的生杀大权。 肩吞兽口衔铁环,环上暗红帛带垂落,腰间的狮蛮玉带紧束战袍,一柄乌鞘横刀斜挂,刀镡作睚眦吞刃状,鞘尾金钉已磨得斑驳,显是久经沙场,甲裙下露出玄色战靴,靴尖包铁,气宇轩昂。 高鼻深目间,一双鹰隼般的眸子扫过,似能剜肉剔骨,叫人不敢直视。 披风猎猎翻飞,暗红如凝血,衬得他整个人似一尊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像。 ——丘神绩。 这个名字,足以让朝野噤声,江湖变色。 “卖相不错。” 陆沉渊面无表情,暗道:“可惜离死不远了……” 丘神绩抬眸,看向陆沉渊,淡淡开口:“你就是陆沉渊?” “是。” 对上这种战力极强,还随时可能狗急跳墙的人,再用对付侯思止的招就不好使了,陆沉渊马上行了个军礼,至少让人在明面上挑不出毛病,不卑不亢道:“卑职陆沉渊,见过大将军。” 丘神绩眯起眼睛:“抓到逆贼了?” “尚未。” 陆沉渊平静道:“追踪到此,只找到那名逃出皇宫的舞女红绡。”说话间,看向地上那具女尸:“她身上有舍身蛊,功亏一篑,没能擒获。” 丘神绩没有说话,但陆沉渊能感觉到周围的气压减弱许多。 他心中冷笑,面上不动声色。 另一边王逸之也被弩弓指着,满脸无奈,他已经看出来了,这帮人是来抢功的! 丘神绩还要点脸,没有表现的太明显,只是以上官询问案情的样子,让陆沉渊复述整个过程。虽然金吾卫与鸢卫互不统属,但也分人,丘神绩正三品武将,主管宫禁防卫、警巡皇城,他要问还真没有推脱的理由,陆沉渊把过程简单说了。 丘神绩是第五境的绝顶高手,很容易就从陆沉渊的话反推出整个过程。 他给旁边左金吾卫中郎将燕四平使个眼色。 燕四平马上道:“这逆贼既已埋好伏火雷,又有阴山血蛊在手,只消点燃引线,便可从容撤走,再不济,也可双管齐下,阻拦你二人,可她为什么……没能撤走?” 他最后几个字说的很玩味。 陆沉渊本来准备解释,听这口气也懒得说了,只是淡然看着他。 王逸之急了,刚要开口,燕四平当即转头喝道:“闭嘴!本将军没问你!” “你……” 王逸之已经看出他的打算,脸色变了,还要再说,陆沉渊抬手止住他。 燕四平冷笑一声,也不给陆沉渊辩解的机会,指着那万斤闸门道:“我看这地宫入口还有【九宫千机锁】,据我所知,这种锁暗含三万四千多种变化,就算是四境神识都不易破解,你一个二境……又是怎么解开的?” “呵呵。” 陆沉渊笑道:“将军这是什么意思?你怀疑我是内鬼?跟他们一伙的?” “解释不清,就要避嫌!” 燕四平义正言辞道:“依《军防令》、内卫《监察令》,当上报鸢台,请大统领彻查通敌之嫌,暂避此案!这没你们的事了,回衙门等消息吧!” 他不耐烦地挥手,好像驱赶两条野狗。 “欺人太甚!” 王逸之忍无可忍,怒道:“你们分明是要抢——” 呲吟! 燕四平拔刀出鞘,四境修为瞬间镇住全场。 他冷冷逼视着王逸之:“小心祸从口出!看清楚这是哪,看明白什么局面!别逼老子让你们与逆贼同归于尽!” 说到这里,他特意转向陆沉渊,嘴角抽动,不屑道:“老子知道你的底细,你是真是假,自己清楚,这头衔能唬得了侯思止,唬不了老子。本将军劝你,别在我面前扯大旗!” 在燕四平等人看来,陆沉渊要是死了、伤了,只要不是武家人下的手,太平公主一定会做些什么!这不是维护陆沉渊,而是维护她自己的面子,但如果他只是吃瘪,那公主就算想管也管不起。 薛怀义是武皇男宠,尚且有不要命的御史每天上奏称他骄横跋扈,武皇也没说把每个上疏的人都杀了,至多打板子而已,何况这个陆沉渊。 聪明人也不会利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去消磨情分。 更别说他还是个假的。 所以,只要先在名义上把他赶走,那剩下的,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就算公主知道金吾卫有抢功的嫌疑,只要破了案,皇上高兴,也不会有大问题——说到底,公主是个好人,好人都好欺负,事后赔个礼她也不会下死手,这事就算过去了。 他们想的挺好。 只可惜,陆沉渊这人软硬不吃,硬的尤其不吃! 你越逼我,我特么越逆反。 “燕将军律令背的有问题啊。” 话说到这份上,陆沉渊也懒得演了,对燕四平笑道:“一看就是没学到家。” 此言一出,全场皆寂。 577ff.cfd。m.577ff.cfd 第20章 魏王 王逸之吓了一跳,丘神绩脸色阴沉,燕四平怒极反笑:“你说什么?!” 陆沉渊毫无惧色,朗朗说道:“《内卫监察令》第三十二款,白纸黑字:凡内卫察案,若屡破奸谋、先发逆党者,当叙其功。然所察之事涉己亲故,或外人告其与逆党交通者,须具赃证、文书、徒侣为验。无实据而辄停其职者,以诬告反坐!若御史、宰臣遽信其言而黜能吏,致逆案失察者,与诬者同罪!听懂了吗?燕大将军?我能杀人,能解锁,当然是我的本事!你只凭几句话就想告我通敌……酷吏的老毛病犯了吧!你有证据吗?怎么,对付我,也想用屈打成招的法子?” “……” 杀气开始在地宫蔓延。 燕四平的脸色阴沉地仿佛能滴水,丘神绩的脸色也很不好看。 “还有。” 陆沉渊冷笑道:“提醒你们一句。你们是不是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众人脸色微变。 陆沉渊看向闸门后幽深的密道,大声喊道:“快出来,再不出来我要被人砍了!我再给你加一个时辰,每天!行了吧!你还真是无利不起早啊!我跟你说的那些你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就特么琢磨着怎么跟我讨价还价!坏透了!” “嗷~” 密道中传出一声懒洋洋的低吼。 听到这声音,丘神绩、燕四平脸色刷地变了,飞快对视一眼。 金猊慢悠悠走了过来。 密道中的机关相继触发,它不闪不避,如闲庭信步。 刚猛凌厉的刮骨针射来,不等近身三尺,便被凭空出现的金光挡在外面;钟乳石中喷出的火焰,也在近身三尺时被那金光消融于无形。 脚踏地面,地下暗藏的机关手咔嚓崩碎。 连弩箭阵触发,火箭无端凝于半空。 土层崩落,露出下方陷坑,脚踩刀尖,从容而过。 …… 金猊一双金眸中闪烁着狡黠的光,大步来到陆沉渊身前,歪着头看他: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不许耍赖! 陆沉渊无奈点它:“你自己的功劳也要被抢了,你倒能耐得住性子看戏!” 金猊这才偏头看向丘神绩、燕四平,目中凶光毕露。 一身杀气开始爆发,天地元气再度汇聚! “诸位大人。” 陆沉渊人仗猫势,躲在金猊身后,指着它笑道:“最好能把这家伙也摆平,那我二话不说,马上撤走,不然……咱们还是演的像点,你们拿我当傻子,我没意见,但拿它当傻子,有意见的很多!” 这帮人也是急功近利,忘了是金猊带的路,抓的人。 他们可以说陆沉渊是内奸,这当然随便,可如此一来,金猊也是一样的。 要捂陆沉渊的嘴很简单,众口铄金,保证他有理没处说,可金猊就不同了。 这大猫连公主的面子都不给,文的肯定不行,武的更不行! 丘神绩倒是有把握战胜它,可他应付不了之后李令月的报复,李令月为了金猊,绝对会下死手。 丘神绩、燕四平来的太匆忙,一听到金猊出动,马上过来,他们下意识地以为,金猊帮忙找到地方之后就不管了、回去了,毕竟它一贯高傲,目中无人,压根就没想过,金猊会与陆沉渊同行,对他有求必应! 局面一下子僵住了。 燕四平倍感棘手,丘神绩脸色越来越沉。 王逸之脸色放松下来。 但也就在这时,天空之上,突然传来一声响亮剑吟。 只见一道漆黑剑光自天外射来,好似惊雷掣电掠过长空,穿过穹顶,笔直刺向陆沉渊! 陆沉渊闻声回首,便见一道寒芒破空而至,近在眉睫! 凛冽剑气如霜似电,刺得他双目难睁。 那一瞬,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彻骨寒意自脊背窜起——他从未如此真切地感受到生命的脆弱。 敌人的御剑之术已臻化境,剑光快逾惊雷,他甚至来不及生出抵抗之心。在这种绝对的武力压制下,所有挣扎都显得苍白无力。 “嗷——” 金猊怒啸震天,巨爪横空拍出,硬生生击碎那道夺命剑光,然而,还未等它喘息,一道鬼魅般的身影已欺身来到陆沉渊身前,轻描淡写地一掌按在他胸膛—— “砰!” 这一掌看似绵柔,却如山岳倾轧,磅礴劲力瞬间贯穿五脏六腑! 陆沉渊甚至未能看清对方的面容,整个人便如断线纸鸢般倒飞而出,鲜血狂喷,重重砸落在地,骨骼寸寸欲裂,周身气机溃散,连意识都在剧痛中濒临溃灭。 差距,天堑般的差距! “大人!” 王逸之大惊失色,什么人敢对陆沉渊下如此杀手! 金猊眼见陆沉渊重伤呕血,登时金瞳怒张,浑身毛发如烈焰炸起,它利爪抓地,金气翻腾,整座大殿都在其凶威下震颤,下一瞬便要扑杀而出,将那凶手撕成碎片! 然而,那人只是冷冷一瞥,袖袍轻挥,指尖凌空勾画,一道玄奥咒印凭空浮现,幽光流转间,竟似阴阳轮转,摄人心魄。 他唇齿微动,阴阳咒言如天威降世—— “玄阴摄魂,太一锁灵; 三昧昏蒙,七魄伏形。 神游杳冥,魂归无境; 敕令昏寐,以镇黄庭!” 咒音落下,那一点幽光入身,金猊身形猛然一滞。 它眼中的凶光如被无形之手生生掐灭,四肢亦随之瘫软,挣扎着低吼一声,终究还是抵不过咒力侵蚀,如山岳倾颓般轰然倒地,沉沉睡去。 “这头大猫,还是这么分不清敌我啊。” 来人负手而立,一袭玄色蟒袍在风中微动,金线暗绣的云雷纹在暮光下流转着冷冽的光泽。 他身形修长挺拔,如青松立崖,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威压。 ——武周朝堂上权势滔天的魏王,武承嗣。 他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居高临下地睨着奄奄一息的陆沉渊,目光如看蝼蚁,周身气机凝而不发,却隐隐有龙虎之势,仿佛举手投足间便能定人生死。 更诡异的是,他指尖尚残余着方才施展【失魂神咒】时的淡淡幽光,那光芒如活物般缠绕游走,衬得他整个人愈发阴鸷难测。 “来人。” 武承嗣负手而立,声音不轻不重,却如寒刃般刺破地宫的死寂。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已无声无息地飘入殿中,正是移香苑幕后主人、魏王府大管家曲百川,他身形飘忽,落地时竟不激起半分尘埃,恭敬地跪伏在武承嗣身后三步之处,额头紧贴地面。 “王爷。” 武承嗣目光转到昏迷的金猊身上,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把这头大猫送回公主府。”他顿了顿,补了一句,“小心伺候着,别伤了它一根毫毛。” 曲百川头垂得更低:“若是公主殿下问起缘由……” “就说本王看这个陆沉渊不顺眼,它受人蒙蔽,敌我不分!” 武承嗣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一个卑贱面首,也配让太平如此上心?打便打了,还需要什么理由?” 他说得漫不经心,仿佛真是因为争风吃醋才出手伤人。 曲百川心领神会,叩首道:“老奴明白。”起身时,他的目光在半昏迷的陆沉渊身上短暂停留,随即又恢复成那副低眉顺目的模样,悄无声息地托起金猊跳了出去。 金猊一走,地宫中的气氛立马平和不少。 “王爷。” 丘神绩、燕四平脸色恢复,相继恭敬行礼。 武承嗣摆摆手,大步走到陆沉渊身前,撩动衣袍俯身蹲下,两指抬起他的下巴,端详着那双眼睛,幽幽说道:“本王很喜欢这双眼睛,可惜长在了你身上。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件憾事……你姓王?” 最后一句看向王逸之。 王逸之满腔怒火不能发泄,颤抖着手,行礼躬身:“王逸之,见过魏王殿下。” 武承嗣上下打量,奇道:“五姓七望,怎么只是个七品。” “王爷。” 燕四平靠近,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 武承嗣哑然失笑,“算你倒霉,把他带回去吧。知道带到哪吗?” 王逸之得到首肯,小心背起陆沉渊,低头不见表情:“鸢台。” “不错。” 武承嗣很满意他的识相,摆手道:“走吧。” 王逸之当即跳出地宫。 武承嗣偏头道:“为了这么个嫌犯,一大帮人堵在这里,放任凶徒流窜。丘将军,这是你的渎职。” 丘神绩马上接道:“王爷教训的是,金吾卫锄奸不力,丘神绩难辞其咎!” “罢了。” 武承嗣道:“正事要紧,你们行动吧。这座园子乃昔日日南王旧宅,日南王归国之后,一直空置,园主买下此宅,曾欲送我,闻听千金公主也看中此地,本王自然相让,公主听闻,不欲夺我所爱,同样婉拒,谁料这一让一辞之间,竟让宵小有了可乘之机!” 他眼中寒光乍现:“如今成了藏污纳垢之所,平白污了本王清誉!丘神绩,三日之内,本王要看到结果,这窝逆贼,一个都不许放过!” “是。” 丘神绩行礼,大手一挥,燕四平带着金吾卫行动起来。 只有他和武承嗣站在原地。 丘神绩有意拉关系,压低了声音试探道:“魏王殿下,还对公主念念不忘?” 武承嗣闻言,指尖蓦地一顿。 地宫中的烛火忽明忽暗,映得他的侧脸阴晴不定。 良久,他忽然轻笑一声:“五年前,景龙观……”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回到那个清晨:“太平出关当日,剑气冲霄,霞光万丈,她执剑而立,衣袂翻飞如九天玄女……那一刻,本王就知道,这世间再没有比她更耀眼的女子。” 武承嗣叹道:“当年选驸马,本王也在候选之列,可姑母偏偏选了武攸暨那个废物!” 说到这里,他忽然转身,阴影中的他眼神危险而炽热:“美丽的皮囊本王见得多了,但驯服一匹烈马,才叫痛快!不是吗?“ 最后一字落下,整座地宫仿佛都笼罩在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中。 丘神绩不自觉地后退半步,额角已渗出细密的冷汗。 现今武周朝堂,有两位皇嗣。 一个是前任傀儡皇帝,现在幽闭宫中不是太子的“太子”李旦;另一位名不正言不顺,却比李旦更像个太子,就是这位魏王武承嗣。 武氏皇族现在的旗帜。 丘神绩不在多说,站在他身后,等着金吾卫的结果。 …… 王逸之背着陆沉渊,一路狂奔杀向公主府。 陆沉渊身受重伤,五脏俱裂,经脉受损,若再在鸢台耽误,虽不致死,一身修为就算是废了,日后也再难有寸进,必须要请公主出手。 只恨离家之时一时气愤,除了随身绿漪和金玲,啥都没带! 王逸之心急如焚,健步如飞。 等他赶到的时候,曲百川已经脸不红气不喘背着金猊来到府门前,金猊的事再小也是大事,李令月、元清霜都被惊动,武攸暨听说也赶紧过来表关心。 曲百川按照武承嗣的交代,将过程简单说了。 李令月深吸一口气,杀意开始升腾,她腰间神兵——【太华清霜】有所感应,鞘中长剑疯狂颤抖,发出清脆的剑吟! 曲百川跪在李令月脚下,心头暗暗发苦,能让他这个魏王府大管家如此作态的人少之又少,可偏偏太平公主是其中最不好惹的一个,好在这头大猫只是昏睡,一星半点都没有伤着,不然这剑肯定就砍在自己身上了。 元清霜仔细查看之后,松了口气,回头对李令月摇摇头,示意没有大碍。 李令月杀意消减些许。 武攸暨看她那剑响声渐弱,提起的心也放了下去,小心翼翼抹了把额头冷汗。 他真怕李令月盛怒之下迁怒武家,迁怒自己,李令月和武家人的关系实在是微妙,武承嗣、武三思联手迫害李氏皇族,杀了一批又一批的李家人,很难看出李令月对这件事的态度,从表面看,好像没什么反应,可他心里总有种不安。 李令月平静道:“将金团送回灵猊殿,取【珍珑玉髓】给它服下压惊。” 元清霜点点头,正要动作。 李令月忽然道:“陆沉渊情况如何?武承嗣对他下手了?” “呃……” 曲百川心头一颤,他在路上已经想好了说辞,可亲身面对李令月,听她口气,总感觉哪里不太对,现在箭在弦上,也只能接着说:“殿下有所不知,舞女红绡藏身之地埋有伏火雷,又有阴山血蛊,却未能及时撤走……陆百翎似乎对地宫所有机关布置知之甚详,又能破解【九宫千机锁】,有通敌之嫌……突厥逆贼一向狡诈奸猾,我家主人担心公主殿下被他蒙蔽,若突厥内奸在鸢卫高升,那……” “所以,武承嗣要替我清理内卫?” 李令月的语气还是无悲无喜:“不觉得管的太宽了吗?!” 霎时间,狂风滚滚,天地变色。 577ff.cfd。m.577ff.cfd 第21章 怕了吗? 曲百川吓得肝颤,赶忙跪下磕头。 正在他汗流浃背的时候,王逸之实在担心陆沉渊伤势,不能再等了,一咬牙,火速奔到府门前,因为速度太快,一路行来真气强行爆发,落地时一个不稳,脚下踉跄:“公主……救……” “小心!” 李令月、元清霜看的清楚,元清霜第一时间伸手扶住他,顺便接过陆沉渊,仔细一看,见陆沉渊面如金纸,全身经脉错乱,不禁大惊:“公主,他——” 李令月不动声色将伸出的手变作剑指,连点陆沉渊胸前大穴,先稳住伤势,而后指搭腕脉,探查他的伤势。 她看起来脸色平常,但腰间的剑不动了,只有一股彻骨的寒意以她为中心向四方辐射,大地瞬间结冰! 《太易玉宸章》…… 曲百川吓得魂飞魄撒,砰砰磕头:“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太易玉宸章》乃当世绝学,普天之下,只有两人修炼,一个是当今武皇,另一个便是太平公主,相传此功乃无上要术、登仙妙道。 ——【水无常形,道无常势。太易者,先天五太之一,为混沌初分、阴阳未判时的一缕真水。玉宸者,乃天穹至高之炁,统御万水,润泽八荒。此道修至大成,可驭四海,通九渊,一念成冰,一念化雾,身合江河,神游太虚。】 静时如湖面映月,动时如怒海狂涛。 曲百川知道,李令月已经动了真怒,她动剑的时候很可怕,但动用太易真气就更可怕,惊恐之余吓得他连连磕头,生怕迁怒。 武攸暨已经吓傻了。 李令月很少动武,大多数时候都停留在“恐吓”阶段。 她夹在武皇和李氏皇族之间,同情李氏,又不能偏帮,她自己的地位尚要托庇于武皇亲女的身份,偏偏管的还是内卫,杀的就是这帮李氏“叛党”。 她要向武皇表态,自己坚定站在她这边,以换取庇护,但又不想杀害李氏皇族,多年来左右为难,一直是眼不见为净的态度,很少出公主府。 除了出关当日,剑气不受控引发异象,这几年从未动过怒,也从未如此爆发过太易真气。 武攸暨第一次直观地体会到二人的差距,也第一次把这个让她失态发怒的陆沉渊记在了心上。 他死盯着陆沉渊,嫉恨的情绪好像一条噬血的虫子,在不断撕咬他的心! 元清霜同样吃了一惊,不过她是侍女长,更理解李令月的心情。 公主现在最主要的情绪应该是愧疚。 如果不是她拉陆沉渊入局,陆沉渊不会接连被武氏皇族针对,受这么重的伤。 这已经不是皮外伤了,这是断他的武道之路,废他半条命! 李令月再次陷入两难局面。 她如果动怒,对武承嗣反击,坐实陆沉渊身份,或许能起一时之效,镇住旁人,可对武家人没用,母亲需要他们稳定朝堂,只要不闹出人命,她也不会管这些小事…… 如果坐视不管,像先前武攸暨下手之后那样,倒可能让武家人不再把陆沉渊放在眼里,从而不再关注…… 管了会出问题,不管也可能出问题,说来说去,赌的是武家人的人品,自己不管,他们会不会继续针对? 这个答案很清楚。 武家人什么人品朝野皆知。 她没得选。 ——为什么总要逼我呢? 李令月眸中寒芒骤盛,周身衣裙无风自动,一股凛冽杀意如潮水般漫开。 元清霜忙道:“公主三思!那是魏王殿下!” 且不说武承嗣是武家旗帜,武皇登基重要推动人物,一直为武氏冲锋陷阵,身怀大功。 单论私心,武皇也是绝不希望她和武家人不和的,这也是武家人敢一再伸手的原因。 李令月懂,但她今天突然不想再这么懂事了。 她指节一扣剑柄—— “铮——” 一声清越剑吟裂空而起,太华清霜应声出鞘,剑光如雪瀑倒卷,竟将当空烈日也压得黯然失色。 她纵身跃至当空,眼神悲悯淡漠,俯瞰神都,并指拂过剑脊,三尺青锋顿时嗡鸣如龙! 剑锋直指积善坊方向! “太乙分光,剑叩天梁; 三垣倒转,星陨八荒!” 她并指掐诀,声如金玉相击。 刹那间。 太华清霜化作一道贯月长虹,携着摧山断海之势破空而去! 剑锋所指处,骤然裂开一道刺目白痕。 那剑光破空时,恰有飞鸟掠过,羽翼尚未触及光痕,便已化作一缕青烟消散。 与此同时,三里之外的积善坊上空,晴空突然扭曲,那剑光之下,正是武承嗣王府! 魏王府的防护阵法顷刻而灭,剑光刺下,主殿的琉璃瓦瞬间崩碎,碎瓦尚未落地,整座主楼已如沙塔般轰然坍塌! 武承嗣精心修筑的亭台楼阁在剑气中土崩瓦解,雕梁画栋尽数化作齑粉! 这一剑之威,竟将天空中的云霞都染成了瑰丽的紫金色,化作太乙星图。 恍如神迹临凡! 魏王府及周遭都被这异象惊动,惊叫声、哭喊声此起彼伏。 李令月飘然落地,望着天际尚未散尽的剑光余韵,对瑟瑟发抖的曲百川道:“回去告诉魏王,本宫的猫,不是谁都能动的。本宫的人,也不是谁都能伤的!他还不是太子,别多管闲事!再有下次,就不是毁王府了。听明白了?” “听……” 曲百川冷汗直流,咽了口唾沫,无比恭敬:“听明白了……” “滚!” 李令月凤目含煞,懒得再看他。 曲百川如蒙大赦,磕了个头赶紧撤了。 李令月转头看一眼武攸暨,武攸暨整个人颤了一下,张嘴就想说跟我没关系,话还没出口,李令月已不再看他,对元清霜道:“把陆沉渊送到……” 她顿了一下。 元清霜道:“灵猊殿吗?有大师照看,可以……” “……送到我寝殿。” 嗯,嗯? 元清霜傻眼了。 跟她一起傻眼的,还有王逸之和武攸暨。 李令月转身就走。 不用猜来猜去了,你们说他是假的,借此为非作歹,本宫就偏要他是真的!我看谁还敢动他,也彻底断了你们的念想! …… 夜色深沉,纱帐轻扬。 陆沉渊指尖微动,渐渐恢复知觉,最先触及的是身下冰丝簟席,滑如流水,却又沁着丝丝凉意。他缓缓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幅金丝楠木雕花承尘,九凤衔珠的纹饰在烛光中流转着温润光泽。 九凤衔珠…… 不对…… 陆沉渊脑中第一时间闪过前几天守夜时,在太平公主寝殿看到的那种独有纹饰。 那他现在躺在哪里也就不言而喻了…… 陆沉渊吃了一惊,急忙起身,却感觉胸腹一阵剧痛,好像有几千根针在扎,疼的他呲牙咧嘴。 他这才反应过来,想起了昏迷前的事,小心扒开衣衫,胸前印着个青色掌印,再一运气,气息不畅,全身哪儿哪儿都疼! “下手够狠啊……” 陆沉渊喃喃自语。 “害怕了?” 一道清冷嗓音自屏风后传来。 陆沉渊猛然抬头,隔着缂丝屏风,隐约可见一道纤影。 李令月褪去了平日的华服盛妆,只穿一袭月白绫纱常服,广袖垂落如流云倾泻,满头青丝未束,散落在肩头,衬得她眉目如画,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慵懒。 她手中执笔,正在作画,画中一头威风凛凛的金色大猫隐隐成型。 害怕? 我已经在想怎么让他死无全尸了…… 陆沉渊手按胸膛,语气依旧从容,随口道:“魏王的掌力还在其次,倒是公主这般模样,还有我现在躺的位置……着实有点受宠若惊啊!” 李令月笔尖一顿,抬眸瞥了他一眼:“油腔滑调。” “肺腑之言。” 陆沉渊神色认真,好听的张嘴就来:“能得公主垂怜,这一掌挨的值了。” 殿内一时静默,唯有烛火轻晃。 李令月搁下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画中金猊的轮廓,半晌才淡淡道:“是本宫连累了你,现在说这些有点晚了,但,这绝非我本意!我也没想到这些人胆大到如此地步,不敢杀人,却敢废人。” 陆沉渊对此不以为意:“昔日班超投笔从戎,北击匈奴,终封定远侯;霍去病轻骑入漠北,甘冒奇险,换来封狼居胥。跟他们九死一生相比,我这点伤算什么,公主有所不知,今日追击贼寇,那简直畅通无阻,根本不愁立功!卑职既受此便宜,自然愿为其所累。公主不必介怀。” 他说的眉飞色舞,李令月却有点不舒服。 富贵险中求吗? 谁料陆沉渊话锋一转,目光扫过李令月散落的青丝,笑道:“更何况……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油嘴滑舌!” 李令月心中默念一遍,眉间那丝若有若无的郁色终于散去些许,她轻哼一声,重新执笔:“你这张嘴,倒是比你的身子骨硬气。” “公主谬赞。” 陆沉渊一本正经道:“卑职说的每一句,都是真心实意。” 李令月看他一眼,忽然道:“狼烟本应传军情?” “嗯……” 陆沉渊信誓旦旦的表情僵住了,讪讪道:“……这诗不算。” “哼!” 李令月念完脸也有点红,好在有屏风挡着,对面也看不见。 陆沉渊点到为止,没再多说。 谈情说爱这种事,就好比版图消涨,不能得寸进尺,得寸进尺是为豪夺,豪夺则虎狼之态尽显,容易激起人的自我防备,高明的猎手都是得五寸退两寸,顺水推舟,才能攻城拔寨。 当然,这套理论是他现编的。 古代要注意,现代就不用这么麻烦了,当天就能直入主题,各取所需。 陆沉渊转过话题:“殿下,猊君现在怎么样了?” 李令月眼神柔和不少:“难为你想着它,也不枉它挡在你前面。放心吧,这天下,或许有人敢伤它,但绝不是武承嗣,他没那个胆子,不过是用【失魂神咒】令它昏迷罢了。它傍晚时已经苏醒,还来看过你,不必担心。” 陆沉渊松口气:“王逸之?” “他也没事。” 李令月继续勾勒:“还有你家里人,清霜都已经妥善安排,你还是多关心你自己吧。武承嗣所练功法乃皇室绝学,掌法式柔而力猛,暗含阴阳二气,就算吃过伤药,修复经脉,还是要小心温养,不然体内阴阳失衡,后果不堪设想。” “卑职明白。” 陆沉渊自己也能察觉体内异样,依旧气息不畅,经脉疼痛。 当时那一掌的力道有多强,他刻骨铭心,终生不忘!能用短短一个下午的时间,完全祛除内劲、疗愈内伤到这种地步,足见用的是灵药,心中不免有些感慨。 不愧是历史上能团结一大帮能人、与李隆基分庭抗礼的公主,还真有些魄力。 陆沉渊掀开被子,赤足踩上地面,躺在这张床上他睡不踏实,至少现在不行,还是下床比较舒服。 李令月道:“你有伤在身,躺着吧。” “没事……” 陆沉渊看着屏风,说道:“殿下就没什么想问的吗?” 李令月头也不抬道:“你不想说,可以不说。” “对别人我也不会说。” 陆沉渊笑了笑,直接道:“我身受重伤,王逸之要送我疗伤,金吾卫便可顺势接管案情,名正言顺的抢功!魏王不想落人口实,必然会用燕四平那套话术给我栽赃,说我无视机关,解锁太快,有违常理,可能通敌…… 对他们这种人,我懒得解释!我中招之后,恍惚中听到魏王说喜欢我的眼睛……他可能已经看出来了,若非顾及公主,我必死!这事也怪我自己,立功心切,仗着身份,把他们想的太好了……公主若是想知道原因,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武承嗣能看出来,李令月多半也能。 陆沉渊现在说出来,就是用一个她已经知道的秘密,刷她的好感。 “……” 李令月抬头对上他那双满是真挚、含情脉脉的眼睛,脸色微红,心中微恼。 这眼睛确实可恶! 尤其笑起来春风拂面,深情款款,再加上暗藏的天赋神通,总让她有种不敢对视的感觉,区区二境,这简直不可思议! 李令月避开他的目光,继续作画,慢声说道:“昔年禅宗五祖弘忍欲传衣钵,命门人做偈明心,神秀为众弟子之首,做偈曰:‘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众人皆赞,唯有行者慧能以为未得本心,让人代偈曰:‘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得弘忍赞许,密授法衣,是为六祖…… 慧能大师三岁丧父,稍长靠卖柴养母度日,不通文字,不懂经文,却能直指佛心,一悟而得超脱。此等慧根千年难得一见,不想我朝竟然出现两位……慧能得禅宗法统,隐姓埋名十六载,餐风饮露,几度险些丧命,方得落发弘法,终成一代神僧,希望你不会像大师一般,在荆棘丛里再滚十六个春秋……” “当然不会。” 陆沉渊笑道:“大师背后又没有公主,怎么能一概而论?” “不得对大师不敬!” 李令月瞪他一眼,故意道:“走歪门邪道,你还挺骄傲!” 陆沉渊不假思索道:“那也是你领进门,你得对我负责。” “你——” 李令月让他的无耻和大胆惊呆了,一时哭笑不得,却也因此散去了之前那丝愧疚,真正平和地看待眼前这个人——这就是个无耻之徒,他乐得如此! 李令月心中暗骂,但并不讨厌,相反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她白了他一眼,语气更加随意:“那座园子有问题,武承嗣不敢让内卫深查,丘神绩与他一丘之貉,做事也更合他心意,所以才会借争风吃醋的幌子对你下手。” 陆沉渊笑道:“我看未必只是幌子……” 李令月不搭理他:“他们合伙对内卫下手,抢内卫的功劳,这件事不会这么轻易的过去。” 陆沉渊冷笑:“他抢的只能算机会,功劳不是那么容易得的!” “哦?” 李令月奇道:“这是何意?既然已经找到机关虎蛟,只要顺流而下,慢慢调查……” “那他永远也找不到。” 陆沉渊从袖中取出那个瓷瓶,唇角微勾,断然说道:“阿史那燕藏身之地,根本就不在下游!” 577ff.cfd。m.577ff.cfd 第22章 不必过问 “找不到?” 地宫暗河边,丘神绩面色铁青:“此园在畅音阁、移香苑之后,人多眼杂,往来皆达官显贵,修为凡俗之人,地面押运必不可行!血池中的尸骨一定是用机关虎蛟走地下押运至此!顺着河道搜寻,怎么会找不到蛛丝马迹?你真搜仔细了?” “属下就差掘地三尺了……” 燕四平苦着脸打包票,他也很纳闷:“机关虎蛟动静不小,按理说不会离得很远,行程越远越容易被发现……可是兄弟们沿河道追出去五六里,搜遍每一处角落,确实没有任何线索……将军,这虎蛟会不会只是障眼法?” “蠢!” 丘神绩斜睨他一眼,冷冷道:“虎蛟这等造物,纵横江海畅行无阻,亦能踏浪登岸,行动自如,多少人可遇不可求!东海沉铁、南海阴沉木也是五品奇珍,突厥贼子若拿这等珍宝作饵,岂不是要剜心割肉摆宴席引人入彀?你当他们都像你这般蠢钝如猪!” 燕四平喉结滚动两下,有些尴尬,立马陪笑道:“还是将军神目如炬,洞察阴阳!属下这榆木脑袋哪里及得上您分毫?” “少说这些没用的屁话!加派人手给我找!” 丘神绩对他的奉承话无动于衷,脸色越发难看:“你可知魏王为何突然回府?” 燕四平此前一直带队搜寻,这才注意到武承嗣已经先走了,摇头表示不知。 “因为公主大怒,以《太乙飞星式》毁了半座王府!” 丘神绩一下子握紧了环首刀刀柄,脑中闪过曲百川转述的那些话,心中难免后悔,李令月的反应大出他预料之外,之前武攸暨下手,她可是一点没管!没想到这次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如此不顾武皇想法,直接与武家亮明态度:“她对魏王尚且如此,何况你我?如果这次什么都查不出来,两笔账一起算,你我都知道后果!” 线索给你们了,功劳也让你们抢了,结果你们什么也没查出来…… 李令月会是什么反应? 武皇会是什么反应? 燕四平颤抖了一下,脑中立马闪过陆沉渊说过的话——无实据而辄停其职者,以诬告反坐!若御史、宰臣遽信其言而黜能吏,致逆案失察者,与诬者同罪! 他的后颈瞬间渗出冷汗,也跟着急了,絮絮叨叨,破口大骂:“这这这……公主她怎么……这可如何是好……这帮奸诈狗贼藏的倒深!真日他嘚儿!!” 丘神绩心烦意乱,忍不住来回踱步:“园主人是谁,查清了吗?” 燕四平赶忙道:“已经查出来了,园主姓裴,人称‘裴九郎’,乃开国宰相裴寂之后,裴公去后,子孙不济,家产逐渐败落,直到裴九郎出世,此人乃行商奇才,二十出道,短短十余载,便已家财万贯,早在武皇迁都之前,便在东都买下不少产业。 据传北里的兴建,背后就有他助力,畅音阁、移香苑也是他分别赠予公主和魏王的,还有这座日南王旧宅,本来已定好送于魏王,但千金公主闻听此宅,也想改作汤沐地,魏王听说之后,有意相让,结果就是谁都没要,反倒闲置下来……” 丘神绩何等人,马上发现问题,眯起眼睛:“谁透给千金公主的口风?不会就是这个裴九郎吧!” 燕四平郑重点头:“现在看来,多半如此。这裴九郎深谙人心,故意让两位贵人知晓对方也看中了宅子,千金公主与魏王自然都不愿因一座宅院惹来非议,便都大方相让,这一让,反倒让宅子成了谁也不敢碰的烫手山芋。” 丘神绩冷笑:“好一招‘以退为进’,两位贵人越是谦让,这宅子就越无人敢动,表面上是‘双阙相让’的佳话,实则是裴九郎精心设计的囚笼——既困住了宅子,也困住了旁人的手脚。“ 燕四平点头哈腰:“将军英明!裴九郎要的就是这般局面,宅子悬而未决,旁人避之不及,反倒方便他在暗中行事,这一手,可比强占高明多了!” 丘神绩不管他高不高明,直奔主题,冷声问:“人抓到了吗?” “他……” 燕四平顿了顿,苦笑道:“他早在五年前就不露面了……收拢所有产业,交给他的心腹‘无舌阎罗’薛无舌。这薛无舌只在每月月初现身召各大掌柜对账、收银,再将分红送给各位大人,平常一样鬼鬼祟祟,神神秘秘……这五年来,他们一直如此,就连那些大掌柜都不知道他们人在哪,想抓也无从下手啊!” “啧……” 丘神绩脸色越发阴沉,本以为金猊追踪,抓贼简简单单,没想到越查越感觉这背后深不可测,一条条线索最终都走向死胡同,简直岂有此理! 忽然。 丘神绩想起一件事,问道:“裴九郎主要经营什么产业?为何能在短时间内赚下这么大的家业?” 燕四平看他一眼,小声说道:“律吕仪。” 丘神绩皱眉:“什么?” 燕四平堆起笑脸,解释道:“大将军日理万机,这等雕虫小技自然不入法眼。这【律吕仪】是一种精巧的小玩意儿,坊间也叫它‘玲珑匣’或者‘妙音枢’,一方锦盒里装着机关簧片,不用人弹拨,自己就能叮叮咚咚奏出曲子来,属下也是偶然在乐坊见过,此物在两都官宦人家卖的尤其红火,有不少公子小姐拿它消遣。 小点的律吕仪只能奏简单的曲子,高明的,甚至能自己弹奏《秦王破阵乐》、《神宫大乐》,而且琴曲高妙,意蕴非常!数年来,不少能工巧匠企图仿制,投入大把金银,最终都达不到裴记商铺一半水准,如此一来,靠着这东西,裴九郎自然是生意红火,日进斗金……” 律吕仪……机关造物…… 丘神绩灵光一闪,眼中陡然迸发出异样神采——《天工卷》! 这裴九郎必然与《天工卷》有关! 甚至可能学到了部分秘术,因此才能造出世人难以仿制的律吕仪! 难怪突厥刺客出身的舞女有一头机关虎蛟;难怪这地宫隐秘,通道中机关重重! 突厥刺客必然是与裴九郎联合到一起,所以才能藏身此处。 不,突厥狼子野心,图谋刺驾,只怕不只是合作,这裴九郎久未现身,多半已遭不测…… 应该是裴九郎先发现天工卷所藏之地,借秘法敛财,突厥又发现裴九郎……还有那个薛无舌,是真是假也不一定…… 阿史那燕正是易容高手! 全串起来了。 突厥贼人真是好本事…… 丘神绩心思电转,逐渐理清脉络,便在这时,一个金吾卫校尉提着包袱上前禀告,行礼道:“大将军,中郎将,血池里的尸骨已经捞出来了,他们全身皮肉都被啃光,衣物也泡烂了,根本辨不出身份……不过,我们在池底捞出了几样东西,好像非比寻常……” 他摊开包袱,露出里面的物件。 其中最醒目的是一副银手套、一对玄铁指套和一个泪滴状的朱砂弹。 其他的都太琐碎,也太破烂模糊了,有不少都锈蚀的看不出本来模样,此外,余素衣的那块平安贴也在其中。 这些东西,别人就算看也看不出所以然,可丘神绩、燕四平都曾外出平叛,与江湖门派、奇人异士打过不少交道,只一眼便瞧出了这几样东西背后的份量。 丘神绩盯着那银手套,手套的指缝中还藏有机关,插着许多细如牛毛的银针,皱眉道:“银手套、离魂针,针出无影,快如幽魂……这是【无常鬼手】,淮南百巧楼‘千机无影’莫九幽之物,三年前销声匿迹……” 燕四平注意到剩下两件,也吃了一惊:“这对指套,应该是食指和小指,指内嵌百刃鳞,它们的主人该是影月宗机关大师叶清商……她不是死了吗?还有这枚朱砂弹,【相思红泪】,‘毒手灵童’玉玲珑!这……难道这一池的尸骨都是机关术高手?谁抓的?裴九郎?!” “一定是为了《天工卷》!” 丘神绩心急如焚,这么多机关高手绝对不是白死的,突厥人只怕已经逼近《天工卷》,事已至此,若最后没能抓到阿史那燕,乃至走失《天工卷》,他别说彰显价值,求一条生路,只怕还会早死,正好给武皇走狗烹的借口! “找!” 丘神绩面色狰狞:“调集所有金吾卫,哪怕翻个底朝天,本将军也要见到这伙贼人,抽筋扒皮!” “是!” 燕四平也知道到了危急关头,赶忙回金吾营再调人手。 …… 夜风吹拂,月光皎皎。 武承嗣负手立于院中,看着满地断壁残垣。 他的脚下是碎裂的青砖,裂纹如蛛网般蔓延,每一道裂痕深处都残留着锋锐的剑气,隐隐泛着冷光,目光扫过四周—— 东侧主楼已然倾塌,朱漆梁柱断成数截,断面平整如镜,西厢回廊更是惨烈,原本精雕细琢的栏杆尽数粉碎,木屑散落一地,院中央的汉白玉石阶从中裂开,裂缝深处竟有丝丝寒气渗出,那是太易真气残留的痕迹。 “父亲.“ 一声颤抖的呼唤从身后传来。 武承嗣转身,看见妻子弓氏紧紧搂着幼子武延基、武延秀站在廊柱旁。 弓氏素来端庄的发髻散乱,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两个小的脸色惨白,一左一右死死攥着母亲的衣角,眼中满是惊惶。 “她怎么敢……” 弓氏声音哽咽,目光扫过满目疮痍的府邸:“这可是御赐的宅邸!太平她……” “住口!“ 武承嗣厉声喝止,眼神阴鸷地扫过四周的仆役,弓氏立即噤声,却仍掩不住眼中的怨毒。 角落里,年方及笄的长女武灵韵正蹲在地上,颤抖的手指抚过她最心爱的瑶琴——如今已断成两截,琴弦根根崩断,那是去年生辰时,皇上亲赐的“一池波”,少女抬起泪眼,望向太平公主府的方向,眼中第一次燃起了与她年龄不符的恨意。 夜风掠过,卷起地上的尘灰。 武承嗣喃喃道:“好一个……【太华清霜】。圣上怎么说?” 魏王府另一位大管家方靖躬身回话,声音压得极低:“回王爷,事发后,圣上即刻召公主入宫……”他顿了顿,眼角余光扫过四周,“……方才上官待诏亲自来过,据她所说,圣上初时动怒,但公主不知与她说了什么,圣上转嗔为喜,母女俩在迎仙宫畅聊许久,特命上官待诏到尚宫局挑了南海明珠、蜀锦妆缎以及金银赏赐过来,为王妃、世子、大小姐、二公子压惊。上官待诏临走时还特意嘱咐,她说……” 方靖越发难以启齿。 武承嗣面无表情:“说什么?” 方靖咬咬牙,声音几乎低不可闻:“说……圣上念及王爷近日操劳,有些琐事,就不必过问了……” 武承嗣眉头一挑,突然笑了。 远处,弓氏搂着抽泣的幼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好一个……不必过问。” 武承嗣笑过,眼中阴霾更甚,一字一顿道:“为了一只猫,一个贱人!她毁我半座王府,却让我‘不必过问’……好,本王这个做表兄的,也确实该大度一点……立刻叫武攸暨给我滚过来!” 方靖咽了口唾沫,抬头看看月色,有些犹豫:“王爷,现在快到亥时了,驸马只怕……” “睡觉?” 武承嗣冷笑:“他爱妻床上躺的不是他,他还睡得着吗?去叫!” “是……” 方靖本来心情沉重,毕竟俗语云:主忧臣辱,主辱臣死,王爷不是君,他不是臣,但意思是一样的,可一听最后这句,差点笑出来。 这位驸马也实在是可怜,尤其在公主迁怒武家,根本无视他的脸面,乃至当着他的面,将那位面首送到自己寝殿之后,现在已经成了全神都的笑柄了。 第一次可以说是假的。 这次众目睽睽,就算是假的,也彻底成真的了。 今晚之后,那个陆沉渊身上“假面首”的假字,可以摘了,全天下的人都要重新估计他的份量…… 老子说,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陆沉渊受王爷一掌,却也因此真正成为公主面首,是福是祸还真说不清楚。 世事当真无常。 方靖心中感慨着,收拾心情,快步走出王府。 577ff.cfd。m.577ff.cfd 第23章 美人痴 公主府。 太平寝殿。 李令月看着陆沉渊手里的瓷瓶,露出迷惑之色:“这是什么?” 陆沉渊走过屏风,拿起桌上夜光杯,倒了一杯葡萄酒,而后拔开瓶塞,往杯中倒了一小块黄白色的石头,那石头多孔质轻,入杯之后浮于表面,与酒液接触,骤然泛起一层幽蓝色荧光,如磷火般闪烁。 它的孔洞中开始渗出细密气泡,发出细微的“嘶嘶”声。 石体逐渐膨胀,孔隙中喷出缕缕白雾,酒液温度略微升高。 当那白雾飘入鼻息时,气息凛冽如朔风,肺腑为之一畅! “咦……” 李令月心中惊异。 她看的分明,这东西并不是法器,也不是天材地宝,里面没有半分元气,却能引发如此异象。 再联想陆沉渊之前的话,隐隐有些明白了。 “此物名叫【海气石】,是在机关虎蛟中发现的。” 陆沉渊解释道:“它本是沿海盐碱地中形成的一种特殊矿物,也叫【伏火硝石】,偶尔会有炼丹师自丹炉中炼出此物,它只有一个用处,便是遇水生气。” 这是慧眼观察的结果。 但其实,这东西就是过氧化钠化合物,潜水艇中常用的换气剂。 陆沉渊一看它颜色,再察觉它对眼睛和呼吸道的刺激,以及铁桶中的腐蚀痕迹,立马辨别出这东西就是过氧化钠。 遇水可生成氧气。 他当时就猜到,那头机关虎蛟不是当船用的,而是当潜艇用的。 所以,红绡的来处,并不在暗河上下游,而在暗河河底! 考虑到虎蛟动静大、易察觉,他们的藏身之地,必然离地宫不远。 甚至可能就在正下方! 丘神绩他们如果只沿着河道找,找一辈子也别想找到! 陆沉渊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越说越是畅快,一想到丘神绩那帮人此刻还在河道上做无用功,便忍不住唇角微扬—— 狗日的丘神绩,老子手里攥着最要紧的线索,你就算猜到他们在河底又如何? 你不懂红绡用了多少海气石,就算不到她潜了多久、多远,河底无光,暗流湍急,你们这帮狗贼摸黑搜寻,比在河道上瞎转还要难上十倍! 想抢老子的功?下辈子吧! 他眉梢眼角都透着志得意满,那股子胜券在握的锐气,衬得整个人都明亮起来。 李令月凝视着他的侧脸,将那飞扬的神采尽收眼底。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衬得那抹笑意愈发张扬夺目。她心头莫名一颤,出神地看着那张脸,手中画笔墨滴落下,在金猊图的边缘洇开一团突兀的污痕。 “殿下?” 陆沉渊的声音忽然响起。 李令月回过神来,惊得手腕再颤,第二滴墨“啪”地落在宣纸上,正巧污了金猊的前足。李令月心头一跳,抬眼正对上陆沉渊似笑非笑的目光。 “陆沉渊!” 她倏地掷笔入筒,袖袍带翻了砚台,墨汁溅在裙裾上也不顾了,恶狠狠道:“你把这画给本宫救回来!”语气凌厉,耳尖却隐隐发烫。 她竟然看一个男人看入了神,还让那男人发现了…… 好想找个洞钻进去…… 陆沉渊忍住笑意,不慌不忙地躬身:“卑职斗胆。” 他执笔蘸墨,笔尖在污损处轻轻一点,墨色晕开,竟化作金猊足下踏着的祥云,又几笔勾勒,云纹间隐现明月孤峰,将第一点墨污勾连化散,与原本的金猊图浑然天成,最绝的是他顺手在留白处题了一首小诗: —— 骊山夜雨涨秋池,金猊吐雾月沉时。 莫道丹青容易改,最难描是美人痴。 —— 时机难得,再添一把火。 夜风穿堂而过,吹得鎏金灯树上的烛火明灭不定。 李令月的目光死死钉在最后那句“美人痴“上,指尖不自觉地绞紧了袖口,明明夜凉如水,她却觉得有团火从耳后一路烧到心尖,连带着呼吸都急促起来。 “陆沉渊!” 李令月忍无可忍,怒目而视,好像很凶。 陆沉渊压根不怕她,好整以暇地欣赏她的表情:“我在。” “你……” 李令月看他那可恶的表情就想拔剑,可是拔出剑来也不知道砍谁,索性不再看他,猛地抓起画轴,近乎粗暴地塞进他怀里,连声说道:“送去灵猊殿装裱!现在、立刻、马上去!” “……” 陆沉渊心中暗笑,刚才还让我躺着,现在开始往外撵了。 你忘了我是病号了吧。 不过…… 他的目光在她泛红的耳尖上一扫而过,眼底笑意更深。 能看到这般难得的景色,吹点凉风也值了。 “卑职,领命。” 他从容接住画轴,躬身时唇角微扬,那抹笑意似有若无,却偏生带着几分了然于心的意味,看得人愈发心头火起。 李令月咬牙切齿,陆沉渊知道该适可而止了,再逗下去,就不是羞,而是怒了,转身就走。 殿门开合的声响过后,李令月这才松了口气,疾步走到窗前猛地推开雕花木窗,初冬的夜风扑面而来,却吹不散脸上滚烫的温度。 “可恶!” 她低声斥道,盘腿坐在云母屏风后的蒲团上,双手掐诀运转周天,可往日如臂使指的内力今日却像脱缰的野马,三个大周天过去,非但没能平息那股燥热,反而让那张可恶的脸越发清晰起来。 最可恨的是那句“最难描是美人痴”——他分明是故意的! 这该死的家伙! 哪壶不开提哪壶! 李令月不断深呼吸,平复心情,半晌忽然想起什么。 她举起传声戒,灌注神识:“清霜,去把《天工卷》的来历告诉他!” 元清霜都不用问这个“他”是谁,直接答应下来,奇怪道:“殿下,他不是在您的寝殿吗?”我现在进去合适吗?这还用我说吗? “我让你说你就说!” 李令月好像很生气,可元清霜听出了她话中藏着的情感,心道准是陆沉渊又做了什么,让公主“生气”了。这人也真有本事,能把修炼《太易玉宸章》的公主殿下屡屡激地情绪起伏,偏偏公主还没杀他,反倒有点乐在其中。 “是。” “他现在正往灵猊殿走,你知道该注意什么。” “是。” “另外,他有阿史那燕的线索,你帮着点……不过,若真如他所说,倒也不用急于一时,丘神绩他们搜不到,却也堵住了出路,不必担心她逃跑。你先去库房取一件五品……不!六品!取一件六品兵器给他,让他先恢复元气,再抓人不迟。” “是……” 元清霜脸色古怪,您就不用遮掩了,赏六品也是逾制! 李令月仔细听元清霜的语气,好像没什么异常,以为口误遮过去了,咳嗽一声,故作镇定:“顺便把下午查出来的案卷交给他。” “是。” “还有……” “殿下有何吩咐。” “他手里有幅画,你、你找巧匠裱起来……再找人摹一幅假的……原画送我房间……明白了?” “?” 明白什么? 元清霜愣了一下,没太懂意思,但听公主话音越来越低,直觉告诉她,再问容易出问题,只能先答应下来,那边立马断了联系。 元清霜一头雾水,先去宝库挑了一件六品里品相最好、分量最重、金气最盛的兵器,到半路等候陆沉渊,一见陆沉渊,再看那幅画,还有那首诗,瞬间明白了……公主想要又不好意思,居然想到用假的换真的…… 连猊君都骗啊…… 这可真是…… 元清霜满脸惊奇地看向陆沉渊,忍不住道:“陆大人应该有几位红颜知己吧。” “元掌事还真看得起我。” 陆沉渊笑了,指着自己的脸,无奈道:“像我这种官卑职小的,谁会青睐?” “陆大人谦虚了。” 元清霜其实早知道答案,有关陆沉渊的一切情报,她都已经看过。 正因为看过才觉得不可思议。 情报里可压根没提他会琴棋书画的事,虽说造诣不算多深,但无论画作、诗作都是能拿得出手的,这就很难得了。 最要紧的是能根据一身所学“投其所好”,无论是对金猊的调香、弹琴,还是公主的丹青、题字,他都能把学过的东西充分利用到极致,这份急智当真不一般。 以他的才华,不应该是之前木讷本分的样子。 怎么突然之间,好像变了一个人…… 陆沉渊才懒得管她在想什么,视线压低,注意到她手里提着一柄大锤。 那锤子一看就不是凡物,锤柄长约三尺八寸,锤头呈八棱铜柱,每棱暗刻云雷纹路,通体青黑中泛着紫铜光泽,元清霜拿在手里,有点违和,却很轻松。 “这是六品上阶灵兵【雷音锤】。” 元清霜注意他的目光,干脆把锤子递给他:“北魏年间,天降陨星于华山之巅,巧匠愚鲁子开炉冶炼,取其精华,混合南海沉铜,在雷雨之夜借天雷淬火而成,煞气很重,金气很足,公主殿下特命我将此锤送你,恢复元气,再做图谋。” 好人啊…… 陆沉渊都有点感动了,正色道:“劳烦元掌事替我谢过公主。” 元清霜眨眨眼,笑道:“还是你自己谢吧。” 她又拿出一份案卷:“这是别院主人裴九郎的情报,你先看看。” 陆沉渊单手接过锤子,纵然身体虚弱,这一百八十斤的锤子拿在手里,依然很轻松,他只用半个手掌,拇指按压,小指上扣,便牢牢锁住锤柄,而后用剩下三指配合另一只手,了那案卷,双手拿着仔细阅读。 ——好像那夹的不是一柄锤,而是一支笔。 元清霜见此不禁赞叹,《吞金宝箓》难练,可是练成了也是非同凡响。 她提锤子靠的是真气,陆沉渊则单纯靠肉身力量,他这还只是初步练成《金阙经》而已,便有了这么强大的肉身,若练成全本,再得公主暗助,前途不可限量。 陆沉渊看的很认真。 元清霜默默带着陆沉渊前往灵猊殿,期间小心注意驸马方向,以免再有许鹤之流出来闹事,这也是公主担心的——今天的事做的有点过火,无论武承嗣还是她,武家人不敢动她,有可能迁怒,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小心无大错。 陆沉渊边走边看,很快看完,跟猜想的差不多。 ——裴寂之后裴九郎,意外发现某种技艺,靠着解密那种技术,造出一个类似八音盒的东西【律吕仪】,借机敛财,在短期内迅速崛起。 ——突厥人应该是通过律吕仪逆向发现那种技术,找上门来,或者与裴九郎联合,或是已经吞并,【元戎神弩】、【机关虎蛟】多半都与那技术有关。 ——此二者都是隐仙顾云升所造,那么这种技术的主人是谁,便不言而喻。 ——谢停云说过“阿史那燕并未离京,而是妄图在城中密谋重宝。”现在看来,就是为了隐仙秘术,再结合红绡和虎蛟,毫无疑问,裴九郎、阿史那燕解密这种秘术的地方,就是他们的藏身之地,也就是暗河河底。 所有线索串联在一起。 陆沉渊沉吟道:“如此看来,那血池中的尸首,应该都是机关师了……” “佩服。” 元清霜马上转头看他,奇道:“陆大人当真机敏过人……王逸之在血池里找到一样东西,是万象门二公子‘妙手’石明秀的机关手,还看到了其他机关残件,因此推测那池里应该都是机关师……可你还没来得及查看血池,是怎么猜到他们身份的?” 陆沉渊笑道:“谢千翎为了安我们的心,说过一句话:‘三劫神箭威力惊人,可制作也是极难,技术已经断代失传,以突厥现有工艺,是做不出来的。’裴九郎并非机关师出身,突厥人的机关造诣也不深,他们靠什么解密机关术?只能求助能人,这技术又至关重要,求人可能泄密,不如抓人,那最后,抓的人也只能变成死人…… 这么多的尸首怎么处理才能既不引人注意,又能消失不见?烧了有火有烟有味,埋了可能被水冲出来或者被人挖出来,都有隐患,只有喂蛊虫最合适,既养了蛊,又没了血肉,剩下一堆骨头,想辨认都难……可惜啊,估计是藏的时间太久了,松懈了,不搜身就扔进去,留了这许多破绽。” 陆沉渊表情随意,说的内容却精准到可怕。 元清霜突然停下脚步,仔细看他。 陆沉渊皱眉回头:“怎么了?” 元清霜面色凝重:“难怪你能让公主殿下另眼相待……如此洞察力,自然能急人之所急,给人之所需……希望你不要把这份智慧,用在不该用的地方!” 577ff.cfd。m.577ff.cfd 第24章 天工卷 陆沉渊挑眉道:“你这是在警告我?” 元清霜道:“我是在提醒你。” 陆沉渊:“你看我像蠢人吗?” 元清霜:“不像,但自古以来干蠢事的,也不都是蠢人。” 陆沉渊:“那什么叫蠢事?” 元清霜:“伤害公主殿下,就是最大的蠢事!” “呵呵。” 陆沉渊脸色古怪,直视她:“你觉得,一个二境的、卑贱的面首,怎么才能伤害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你不觉得太高看我了吗?” 元清霜感觉他语气不对,刚要开口。 陆沉渊继续道:“她拉我当挡箭牌,害我挨了两顿揍,一次比一次严重,但她也给了我官位,以灵丹妙药救我性命,我醒来的时候,夜深人静,还躺在她床上……这意味着什么,再清楚不过。即便揭过此事,我现在手里还拿着她给的宝物,正准备以此修炼,精进修为……你高看我也就算了,居然怀疑我要害她,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个拎不清的蠢货?!” 这特么是顶级客户啊! 谁会断自己的财路? 老子的功法和资源都在她手里。 有这么个又美又有钱的富婆,讨好还来不及,居然说我要害她! 你侮辱我的品行也就算了,还侮辱我的智商! 是可忍孰不可忍! “……” 元清霜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表情古怪。 寻常人自辩,都是赌咒发誓表忠心,说什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位陆大人倒好,他往聪明和愚蠢上靠,只看利害得失,但是听来却更有说服力。 元清霜放下心来,广袖垂落,右手压左手抬至胸前,纤腰微折,向陆沉渊行了个标准的肃拜:“是清霜唐突了。我以小人之心夺君子之腹,还请陆大人海涵。” “我不是君子。” 陆沉渊淡淡道:“只要元掌事别拿我当蠢人就行,这跟骂我没两样……你和公主倒是姐妹情深。咱们还是接着说正题吧。” 元清霜带着歉意点点头,两人继续往前走。 “裴九郎、阿史那燕所谋之物,该是《天工卷》。” “隐仙之物?” “没错,之前跟你提过,隐仙顾云升通晓三教经典、百家精义,助太宗一统天下,定鼎中原,被誉为‘陆地真仙’、‘三教圣人’、‘百家宗师’。他所会的,远不只武功,他所创的,也不只《吞金宝箓》。” 元清霜仰头望向满天星斗,脸上带着浓浓的敬仰:“公主殿下所修《太易玉宸章》便是他为平阳昭公主所量身定制,皇室秘武《十二山河印》也是他改良李氏绝学而成。他的一举一动,都带给世间巨大影响,他的一字一句都能搅动人心,经他培育的一草一木,也都变成稀世奇珍,就连身边灵宠,都变成了威震天下的万兽之王!” 我去…… 这么猛吗? 陆沉渊暗暗咋舌,有种古怪的既视感,这不会是个前辈吧。 从八音盒上看,有点像…… 但好像只有一个八音盒带点现代的影子…… 最起码的,身为穿越者,不应该先把黑丝普及,造福后来人吗? 再者,这等精才绝艳之人,身边应该不缺红颜知己,可他有点太规矩了…… 不对,应该说超然。 除了武道,他对历史大势的改变微乎其微,不屑一顾,倒是平阳昭公主一生未嫁,不知道是不是跟他有关,其他的影响,很少很少。 要说成名之后,朝廷有意隐瞒也就算了,崛起发迹之前的事迹也不清楚。 这就有点怪了。 他不像个穿越者,倒像个立志拯救苍生的苦行僧、卫道士,所以促成太宗一统、功成名就之后,便消失无踪,如汉初张良故事。 “难怪要隐瞒。” 陆沉渊明白了:“他造的【元戎神弩】能用来刺驾,造的机关虎蛟,能用来下海,如此神人,江湖上但凡有点他的动静,只怕都会掀起腥风血雨。” 元清霜点头,苦笑道:“朝廷已经在极力隐瞒了,但……这是从先皇继位开始的,太宗朝并未如此,甚至,隐仙还在长安曲江池畔设教坛,传法天下。最关键的是,他不只为中原人解惑,西域、突厥、倭国、苗疆、波斯、大食……当时万邦来朝,所以……” 曲江池乃是文人骚客雅集之地,那人可太多了! 元清霜长叹一声,无奈扶额。 陆沉渊眼角抽动,好家伙,这哪是苦行僧啊,这简直是观音菩萨,救苦救难! 陆沉渊奇道:“难道太宗陛下没阻拦吗?” 元清霜更无力了:“曲江盛会,就是陛下下旨召开的……甚至那些番邦夷狄,也是他亲自放入的……” “……哈哈哈。” 陆沉渊忍不住笑道:“是太宗的手笔。‘王者视四海如一家,封域之内,皆朕赤子。’这胸怀真是……叹为观止!” “是啊。” 元清霜虽然比较烦恼这些后患,但也对太宗所为钦佩不已。 只有无比自信之雄主,才能做出如此襟怀天下之壮举! 元清霜继续道:“曲江盛会之后,隐仙辞别朝堂,云游四方,好像在找什么东西,炼一件法器,总之依旧还是他此前的传法行径,并不吝惜功法,只不过他可能有了预感,没有搅得江湖不宁,而是把明授改为暗传,封存神通术法,留待有缘人。这《天工卷》,便是《隐仙秘录》中十大神通之一,《神机偃术》。” 陆沉渊吃惊道:“《隐仙秘录》?同级别的还有九种?” 元清霜点头。 陆沉渊追问道:“都有什么?” 元清霜摇头:“隐仙其实更像太宗护卫,他只保护太宗,传法尉迟将军、八百府兵,献玄甲铸造之术,都是为了保护他,除此之外,显露的本事少之又少。贞观三年,他离开朝堂之后,只与平阳昭公主有书信往来,皇室可能对他封存的术法更清楚,这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 据我所知,现今已露名号的,唯有三门,其中一门不能私自议论,另两位翎帅正在搜寻,第二门就是他用的最多的《天工卷》,第三门则是吸功之法——如今已入西域魔教,成为其镇教功法《焕日魔功》,其他的,就不清楚了。” 陆沉渊纳闷:“魔教?如此神功宝术,怎么会落到魔教手里?” 元清霜沉默片刻:“不要小看天下人……” 明白了。 陆沉渊心说,连这种东西都能丢,看来不只朝堂不复贞观,江湖亦是如此。 难怪连《天工卷》这等宝物,都是突厥人先发现。 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这么看来,封存天工卷的地方,被裴九郎发现,接着又落入突厥之手……” “该是如此。所以,绝不可让阿史那燕返回阴山!” “懂了。” 陆沉渊点点头:“不过,这事不是我能干的,想独吞功劳是不行了,恐怕要请鸢卫协助,说不定还要劳烦元掌事出手。” 元清霜疑惑:“为什么?阿史那燕只有三境,而且还不能动用阴山内力、萨满术,她手下使团也都与红绡无二,陆大人妄自菲薄了吧。” “我一开始也这么认为。” 陆沉渊突然停步,接着后撤半步,双掌自腰间缓缓上提,指尖下垂如捞月,陡然迸发出刺目金芒,几缕金色气流盘旋周身,而后双掌推出,发出震颤的嗡鸣。 这招看似没什么威力。 元清霜却脸色大变,立刻道:“陆大人从哪学的这招?” “这是红绡用的招式。” 陆沉渊看她表情就知道果然有问题:“她用的水系内力,一掌推出,三重暗劲,甚至可以引动天地元气,以气化龙,传承不虚太原王氏!突厥人显然早有预谋,她们知道【周天星斗大阵】和【掌中佛国】的作用,只怕除了阿史那燕是真正的阴山传人,其余内应和使团之人都有其他传承……” 元清霜脸色微变:“如此一来……” 陆沉渊:“如此一来,若他们真得手,只要阿史那燕自废武功,散去一身内力,就能轻而易举伙同内应带走《天工卷》!神都两百万人口,再要从中找人,大海捞针!” “嘶!” 元清霜倒吸一口凉气:“她是突厥给我们的幌子!” “没错。” 陆沉渊道:“只要大阵没有异动,便都以为她尚在神都,可如果她真下狠手,自断前途,自废武功,其他人压根就不是问题,那就真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了……巫神教派她刺驾,既是信重,也是拿她当弃子……既然本就是弃子,何况再废武功?” 元清霜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情况不对! 裴九郎乃裴寂之后,河东裴氏分支,虽说家族没落,可十余年敛财,想必手下也培植出一股不小的力量帮他抓机关师,他未必就请不动四境,又怎么会与突厥分此神功宝术?可如果突厥吞下他的力量,那阿史那燕靠的又是谁呢?阿史那博禄下狱,她敢留在神都,会不会并非单纯的自不量力?而是还有其他后手? 陆沉渊的话正中要害! “难怪公主让我协助他……” 元清霜暗暗心惊,难道公主也看出不对了? 陆沉渊看她脸色变化,笑道:“倒也不用着急。丘神绩担心狡兔死,走狗烹,现今立功心切,拼了命的向武皇彰显价值,恨不得掘地三尺抓捕凶徒,她有再强的后手,也架不住金吾卫大将军,现在不敢露头,暂时还跑不了……我只是没想到,突厥居然还有这么强的中原武功……这是什么掌法?” “《碧波惊涛掌》……” 元清霜也知道这个道理,理清头绪,松了口气:“此功乃昔日隋末豪雄刘武周所创,刘武周曾依附突厥,进犯中原,突厥始毕可汗册封他为‘定杨可汗’,二者一丘之貉,他的功法自然流入突厥……像他这样的人还有不少。河北霸主窦建德、割据朔方梁师都,都曾与突厥结盟,所练也都是顶尖传承,确实需要小心。” 陆沉渊点点头。 说话间,二人来到灵猊殿前。 忽见殿内金光乍现,一道矫健身影闪电般破门而出,直扑陆沉渊而来。 “嗷!” 陆沉渊这次不闪不避,任由那团金色身影将他扑倒在地。 金猊硕大的身躯整个压在他腰部以下,湿润的鼻头急切地在他颈间、胸前嗅来嗅去,那双鎏金般的兽瞳在月光下闪烁着担忧的光芒。 “好了好了……” 陆沉渊忍俊不禁,伸手揉了揉它毛茸茸的大脑袋,手感温暖又柔软:“我没事,多亏你替我挡下那一剑,若是剑气直接入体,怕是要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 金猊闻言,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咕噜声,目光锁在他胸前衣服下的掌印。 “这就不给你看了。” 陆沉渊笑道:“掌力已经祛除,就剩淤青,不用担心。今天太晚了,我还要运功疗伤,答应你的琴曲算到明天……对了,今天晚上在你这将就一宿,你可别赶我。“ 金猊歪着脑袋思考片刻,突然叼起他的衣领就往殿内拖,尾巴高高翘起,在月光下甩出欢快的弧度。 “……” 元清霜即便已经习惯陆沉渊不时搞出的大动作,看到这一幕还是有些不可思议。 这才刚一天啊!这俩是怎么黏糊到这种程度的?患难见真情吗?以前公主府的小祖宗去哪了?竟然这么好说话! 云鹤禅师从偏殿客舍里走出来,看一眼陆沉渊,点点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将掌力驱散,脏腑、经脉完全复原,公主殿下只怕动用了上品灵药。” “一颗三品的【圣灵丹】……” 元清霜满脸无奈,小声道:“这还是药王退隐时留下的……太大材小用了!” 云鹤禅师笑道:“掌事没拦着吗?” 元清霜摇了摇头:“陆大人要真有个好歹,以公主的性子,只怕反击会更过!万一因此失宠,得不偿失,我自然没有意见,只是有点可惜,这等能生死人肉白骨的灵药,用在此时,实在是浪费了。” 武皇已经杀了两个亲儿子,再杀个亲女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亲情在她这不算什么。 在武皇登基这件事上,公主的作用也确实比不了魏王,尤其她还刻意回避残杀李氏,武承嗣则正好相反,在武皇称帝之前大造祥瑞舆论,同时极力向她建议“去唐家子孙,诛大臣不附者”,为此甘愿充当打手,唆使周兴、来俊臣,大肆屠戮李氏皇族,致使李氏几乎被屠杀殆尽。 同时,他还编织罪名,杀害李孝逸、韦方质等许多声望甚高,但不曲事武氏的文武大臣,无疑为武皇称帝扫清了道路。 武皇称帝,武承嗣泼天大功! 倘若武皇真的将皇位传于武氏,毫无疑问,武承嗣就是太子首选。 这才是他敢对陆沉渊下手的底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侄子,比女儿更贴心,至少在新近登基、朝局不稳的现在,武承嗣这个政治工具更有用! 她需要他来维持局面,因此就不能太损他颜面。 元清霜就是担心公主暴露对武氏不满,会让武皇责怪,公主又不是打碎牙往肚里咽的性子,真与武皇对峙,只会是失宠的结局。 但不知道公主说了什么,居然转危为安…… 还好还好…… 云鹤禅师合掌施礼:“吉人自有天相。” “希望如此。” 元清霜笑着回礼,说道:“那陆大人就劳烦大师照看了,他若修炼上有什么问题,还望大师不吝赐教。” 云鹤禅师:“自当尽力。” 元清霜盈盈一礼:“如此,清霜便先行告退了。” 云鹤禅师目送她离开,回望灵猊殿,陆沉渊手握雷音锤,已经开始吞噬金气…… 577ff.cfd。m.577ff.cfd 第25章 铁齿铜牙 陆沉渊盘腿坐在那张须弥座上,【雷音锤】横置膝前。 金猊蜷卧在他身后,腹部紧贴着他的脊背,硕大身躯环绕一圈,将他围在中间,有些无聊地打着哈欠,不时甩下尾巴。 陆沉渊屏气凝神,伸出右手虚按锤面。 甫一运功,锤身便“嗡”地一震,八棱铜柱上云雷纹暗烁紫光,隐隐有风雷之声。 自吸收寒铁枪头之后,他体内的金气更加炽盛,吸力大增,摄取金气的方式也不再拘泥于含在嘴里——也幸亏不用吃了,不然这大锤没法含,只能“啃”。 光想想那个画面就有点绷不住。 陆沉渊暗自庆幸,下次得跟公主说一声,好意心领,但也得考虑食用性,个头太大的消受不了啊。不过,虽说不用吞,还是需要贴合手掌,最大程度的利用手太阴肺经位于手上的三大腧穴,鱼际、少商、太渊,涌出金气,以此勾连吞噬锤中金精。 陆沉渊再运功。 锤头紫铜光泽开始如流水般剥离,化作一缕凝若实质的庚金之气,自少商、鱼际、太渊、经渠等穴,灌入肺宫! 轰! 金气入体的刹那,陆沉渊周身毛孔陡然炸开银芒。 不同于此前寒铁之气的冷冽,这雷音锤所化的庚金之气竟裹挟着雷霆余韵,一入经脉,便如狂龙般顺着手太阴肺经奔腾冲撞,所过之处,经络壁膜竟被灼出细密雷纹。 “好霸道的金气……” 陆沉渊心下暗惊,打定主意:“正好用来冲破穴道!” 第二境的修炼,主要是打通周身经脉,成就先天之体。 陆沉渊第二境后期,除了任督二脉,十二正经、六大奇经都已贯通,但这两脉也是最难打通的,号称“生死玄关”。 任脉主血,与所有阴脉相连,故称“阴脉之海”、“阴气之海”。 督脉主气,与所有阳脉相连,故称“阳脉之海”、“阳气之海”。 任督二脉为人体经络主脉,此二脉若通,则八脉通;八脉通,则百脉通,进而成就先天之体,贯通天地二桥,使神识能与天地交感。 至此,方能以人身吸纳天地元气,化为真气,更快速的修行。 雷音锤的金气很充足,但还不足以一次贯通任督二脉五十三处大穴,陆沉渊略一权衡,决定先破任脉。 他深吸一口气,周身毛孔舒张,将金气源源不断纳入体内。 随着吞噬持续,雷音锤表面的紫铜光泽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锤身上的云雷纹路渐渐模糊不清,与之相对的,陆沉渊丹田处的银芒越来越盛——那团金气在气海中翻涌不息,如同被锻打的精铁,不断迸发出细碎的火星。 他苍白的面色逐渐红润,干涸的经脉重新充盈,连带着周身毛孔都渗出淡淡的金属光泽。 待状态调整至巅峰。 陆沉渊双目猛然睁开,瞳孔中似有雷光闪过—— 就是现在。 金气再度行至膻中穴时,他指诀猛然一变! 原本该循《金阙经》心法转入手阳明大肠经的金气,被他以意念强行扭转,如洪水决堤般冲向任脉玉堂穴! 瞬间! 紫电银光在穴道内轰然炸开,千万道细如牛毛的金气如暴雨梨花针般穿刺经脉。 陆沉渊浑身剧震,嘴角溢出一缕血丝,却仍死死咬紧牙关。 只见他身前任脉二十四穴接连亮起银芒,宛如星河倒悬,那股金气自下而上,一往无前,摧枯拉朽般连破紫宫、华盖,在喉部天突穴处发出“铮”的一声剑鸣,继而上行,到达下颚承浆穴。 齿缝间陡然迸出刺目火星! ——《金阙经》乃《吞金宝箓》第一篇食金篇,除了摄金炼体之法,就只有一个特殊法门,便是“铁齿铜牙”。 而要炼出这样一口能嚼食金铁、乃至神兵的牙齿,关键就在于任督二脉。 督脉起于小腹,沿人体后背上行,经项后至风府穴,进入脑内,再沿头部正中线,上至巅顶百会穴,经前额下行鼻尖素髎穴,过人中,最终达到上颚正中的龈交穴。 任脉同样起于小腹,沿腹部正中线向上经关元等穴,到达喉部天突穴,再上行到下唇内,环绕口唇,至于下颚承浆穴。 在金气冲刷之下。 督脉炼上颚十六颗,任脉炼下颚十六颗,金气越强,炼化程度越深,牙齿强度越大! 当任脉最后一处承浆穴洞开的刹那,陆沉渊口鼻间同时喷出三尺长的银紫色气芒,那气芒如实质般凝而不散,在殿中盘旋数息方才消散,周身皮肤泛起紫铜光泽,又在雷光洗练下渐渐转为深沉内敛的玄铁质感,整个人仿佛一柄出鞘的神兵! 最惊人的变化发生在呼吸之间—— 每一次吐纳,肺腑都发出响亮的嗡鸣,空气中游离的金气自发牵引而来,在他周身形成细密光点,随着呼吸节奏明灭不定,宛如星河环绕。 任脉一通,陆沉渊神清气爽! 但他并未停止修炼,而是利用残余金气,顺势淬炼牙齿。 “咔嚓!” 下颚一颗臼齿突然崩裂,但转瞬之间,便在金气冲刷中瞬间重塑,新生的牙齿泛着寒铁冷光! “咔嚓!咔嚓!” 接连不断的脆响在灵猊殿中炸开,陆沉渊的牙关剧烈震颤着。 每有一颗牙齿崩裂,就有更耀眼的金芒从牙龈深处迸发,当第十六颗下臼齿重塑完成时,他口中已是一片寒光凛冽,咬合间竟有金铁交鸣之声。 “嗷?” 金猊被这动静惊得竖起耳朵,转头看向陆沉渊,见他周身金气大盛,口中不断发出脆响,玩心大起,也跟着运气,大大地张开嘴,露出那两排整齐的金牙,用力咬下。 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 整个灵猊殿跟招了一群磨牙的耗子一样。 那怪声直叫人牙根发酸。 “……” 云鹤禅师作为唯一听众,又是无奈,又是好笑——这俩可真不愧是练同一种真气的,连这都能玩到一起! 看来不用自己多事了。 云鹤禅师笑过之后,松了口气,陆沉渊的根骨资质一般,但悟性和心性绝顶。 金主杀伐,庚金之气最是锋锐,用金气淬体开脉不难,难得是承受强行冲穴时的千针万刺之苦,这种气伤人也伤己,稍有分心,就可能走火入魔。 好在陆沉渊全部顶了下来,而且更上一层楼,开始摸到铁齿铜牙的门槛。 从今以后,一应凡铁都能轻易咬碎吸收…… 陆沉渊睁开眼睛,膝上的雷音锤已经变成齑粉,他随手一挥,驱散粉尘,总感觉嘴里有一股金属腥气,皱着眉头,连呸好几口。 “呸呸呸……” 金猊在旁边还想跟着学。 陆沉渊瞪它一眼,金猊悻悻住嘴,哼一声,打了个响鼻。 “不用在意。” 云鹤禅师端着两杯热茶走过来,将其中一杯递给陆沉渊,笑道:“淬炼的牙齿饱含金气,难免会有异感,一两天之后就没事了。” 陆沉渊双手接过,道了声谢,好奇道:“大师好像对《吞金宝箓》很了解?” “幼年游历江湖,有幸见尉迟将军施展过。” 云鹤禅师摩挲着茶盏,露出追忆之色:“贞观一十九年,太宗亲征高句丽,至驻跸山,高句丽第一神射泉盖苏文,持国宝‘落月弓’埋伏山巅。那一箭来得突然,破开云层,分散雨幕,至尉迟将军面前,他不闪不避,只是仰天大笑,声震苍穹,而后……一口咬住箭头,将天下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神箭碎空箭,几下嚼碎,吞入腹中,之后不但毫发无损,反而气势大增,率军大破高句丽十五万精锐,高句丽名将高延寿,就是在这一战被吓破了胆,率三万六千人投降我朝……现在想来,仍旧被那一幕所震撼啊,真不愧是无双神将!” 云鹤禅师深深赞叹。 陆沉渊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暗道这得是什么样的牙,什么样的力量,才能只凭咬力截住神弓飞箭!确实,要是练到那个境界,毁神兵就跟玩一样,不但造不成威胁,反而还会是绝佳养料。 不过…… 幼年游历? 不应该是少年、青年吗? 陆沉渊有些奇怪,身子向后一仰,懒懒地靠在金猊背上:“大师当年多大?” “六岁。” “多大?!” 陆沉渊猛地抬头,刚才好像听到一个了不得的数字。 云鹤禅师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施主何必惊讶?古有项橐七岁而成孔子师,曹冲六岁称象惊天下,在我大唐也有王勃六岁能文,笔落成章。老衲不过远游观战,有何奇哉?“ “……” 陆沉渊眯起眼睛,上下打量。 云鹤禅师坦然自若,悠哉饮茶。 陆沉渊抱拳道:“大师江南口音,六岁就知道不远数千里到驻跸山观摩惊世之战,沉渊佩服……不知,您还看出了什么?” 云鹤禅师没理会他语气里的古怪,直言道:“《吞金宝箓》乃当世绝学,食金只是基础,即便嚼食神兵,亦不过储气锻体而已,食金之后,才是此功精华所在。尉迟将军冲锋陷阵、气贯长虹,敌军却连张弓搭箭、挥戈直刺都艰难万分,你可知为什么?” 陆沉渊正色道:“请赐教。” 云鹤禅师轻声道:“百炼尘沙作金骨,千锤星火铸道身。一点锋芒藏肺窍,万兵俯首拜真君。你,明白了吗?” “?!” 陆沉渊心头剧震,越发惊讶,忽然问道:“大师何时落发?” 云鹤禅师摇了摇头:“记不清了。” “大师何时入府?” “约莫五六年前。” “大师可有深仇大恨?” “俱往矣,不足道。” 陆沉渊问一句,云鹤禅师答一句。陆沉渊越问越凝重,云鹤禅师越答越轻松。 金猊察觉到气氛变化,转头看了两人一眼,没感觉有什么杀气,又懒懒地躺下了。 陆沉渊道:“大师今天说,与我有论道之念?” 云鹤禅师笑道:“正是。” 陆沉渊长叹一声,苦着脸道:“我怎么有点不敢学了呢?” “哈哈哈哈哈!” 云鹤禅师忽然纵声大笑,那笑声张狂肆意,哪有半分高僧的样子,笑罢,他两眼紧盯着陆沉渊,目光热切如同望着一块稀世美玉,说道:“老衲倒是更想教了!” 陆沉渊无奈,看他一眼:“先说好啊,学没问题,别的我可不管。” 云鹤禅师收起笑容,叹了一声:“足够了……” 陆沉渊点点头:“那就好。用拜师吗?” 云鹤禅师摇头:“不必,闲云野鹤自该无牵无挂。再者,你不是害怕吗?” “偷偷的呗。” 陆沉渊挠头道:“我从不凭白受人恩惠,你无欲无求,我这心里反倒不踏实。” 云鹤禅师笑了:“昔日顾云升于曲江池畔开坛讲法,受惠者遍及天下,却未收分文,老衲虽无隐仙高才,也有传道解惑之心,你不必介怀,再者,我的技法不好多用,日后或许还会给你带来麻烦,只是不想它失传罢了,毕竟,也是一生心血……” 他这时说的已经不单只是琴技了,还有衍生出来的音波功法。 陆沉渊当然明白,看他神色落寞,宽慰道:“事情已经过去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愿意学,也愿意用,还请师傅赐教!” 他郑重抱拳行了一礼。 对和尚用师傅这个词本就正常,陆沉渊不想惹麻烦,但也不想白得,便折中用这两个字称呼——其实依他看问题不大,顶多算小麻烦,毕竟是富婆把这尊大佛招进府,有问题也是她先顶。 云鹤禅师能感受他的诚恳,不禁老怀安慰,愈发满意,伸手扶起他,和蔼道:“你有此心,便足够了,日后叫我‘云师’即可,单那两个字容易误会,我无所谓,于你而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陆沉渊嘴上客气:“那多不好意思……云师,你这么了解《吞金宝箓》,是不是有第二篇和第三篇?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教教我呗?” “……” 云鹤禅师脸色古怪看着他。 陆沉渊脸皮厚,满脸期待,等他的下文。 “让你失望了……” 云鹤禅师道:“非是我藏私,而是真不会。此功关系重大,尉迟敬德甚至没有传给他的子孙。原本只有一份,现存紫薇城迎仙宫,副本也只有一份,就在公主府璇玑阁,你还是从公主着手吧,不然未得许可,学会了也只会招来灾祸。” 陆沉渊挑眉道:“云师这是让我勾引公主?” 云鹤禅师悠哉喝茶:“你不是已经在做了吗?很有我当年的风范~” 陆沉渊:“……” 云鹤禅师笑着从怀中取出一本书放到座上:“先看完这本《琴赋》,领会之后,我再教你技法武功,慢慢学吧。”说完拂袖转身,悠然踱步,走出灵猊殿。 577ff.cfd。m.577ff.cfd 第26章 野望 陆沉渊对于学习这件事,向来是秉承技多不压身的原则,什么都愿意学。 说不定哪天就能用上。 音波功作为江湖上鼎鼎有名的群攻体系,以声音为媒介,无需直接接触,便可隔空伤人。 音刃无形,难以用肉眼或常规内力感知,非常适合偷袭和群战。 尤其传艺的这位还非同一般,机会难得,陆沉渊决定用心学。 ——丘神绩得折腾一阵,不让他搜干净了,他也不会让出位置,等他无计可施或者武则天耐心耗尽,才是新仇旧恨一起算的时候。 在此期间,正好养伤学习。 陆沉渊往后一躺,懒洋洋靠在大猫身上,翻开《琴赋》,轻声念诵:“琴之为乐,可以观风教,可以摄心魂,可以辨喜怒,可以悦情思,可以静神虑,可以壮胆勇,此琴之善者也。鼓琴之士,志静气正,则听者易分,心乱神浊,则听者难辩矣……” 金猊让他念的犯困,喉咙里发出咕噜声,大脑袋往他肩头蹭了蹭,像座小山似的把他圈在中间,闭上眼睛。 陆沉渊顺手挠了挠它下巴,继续往下看,不得不说,有了慧眼之后再看相关书籍,与后世知识互相印照,他自己就已经在不知不觉纠正过往错误。 熟练度蹭蹭往上涨。 陆沉渊继续念:“弹琴之法,必须简静。非谓人静,乃手静也。手指鼓动谓之喧,简要轻稳谓之静。又须两手相附,若双鸾对舞,两凤同翔,来往之势,附弦取声……” 皎白的月光透过窗棂,在人和猫身上洒下一层轻纱。 这边岁月静好,那边武攸暨彻底睡不着了。 魏王府,西院书房。 武攸暨看过了那一地狼藉,脸色惨白地跟着武承嗣进入房中。 碎裂的瓷瓶、翻倒的案几、甚至墙上那些被剑气劈开的裂痕——无一不在提醒他,李令月为了那个面首陆沉渊,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坐。” 武承嗣淡淡开口,率先在唯一完好的矮榻上落座。 武攸暨沉默半晌,终于颓然坐下,方靖亲自奉上酒菜,三壶西域葡萄酿,四样精致小菜,随后无声退下,合拢房门。 室内一时寂静,唯有烛火摇曳。 良久,武攸暨猛地抓起酒壶,仰头便灌,辛辣的酒液顺着喉管烧下去,却浇不灭心头那股郁火。 武承嗣视若不见,慢条斯理地斟了杯酒,说道:“攸暨啊,你与太平成婚也快一年了吧,怎么还不明白?她从来就不是能被束缚的女子。“ 咔嚓! 武攸暨闻言一把摔了酒壶,酒液飞溅,他涨红着脸怒道:“所以我就该顶着驸马的名头,眼睁睁看着她养面首?眼睁睁看着她把那个贱人送到她自己床上?!” “当然不是。” 武承嗣半点不受影响,态度依然淡定,“但你得换个法子。喝闷酒,生闷气,发牢骚,有用吗?” “……” 武攸暨脸色一僵,接着更气了,抓过第三壶继续往嘴里灌。 武承嗣无奈摇头,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压低声音道:“你仔细想想,与太平交好,能得她看重的人,都是些什么人?” 武攸暨动作一顿,露出茫然之色。 武承嗣:“……” 武承嗣叹了口气。 真不是他因为没当上驸马争风吃醋才看不上武攸暨,实在是每次跟他说话,都有种对牛弹琴的感觉,比收拾那些李氏皇族还费劲! 武承嗣不耐烦了,干脆直言:“千金公主几次讨好,送了那么多奇珍异宝,太平理都不理,鄙夷之情溢于言表,但对上官婉儿却礼遇有加。上官婉儿是什么人?不过是个掖庭贱婢出身的罪臣之后!她祖父上官仪谋反被诛,全家女眷没入宫中为奴——这等卑贱出身,若非仗着几分诗才,连给太平提鞋都不配!” 他猛地凑近武攸暨,声音里带着刺骨的讥讽:“可就是这样的贱婢,如今在太平府上进出自如,而你,堂堂皇亲国戚、当朝驸马,却连公主府的书房都进不去!” 武攸暨脸色瞬间铁青! 若非对面是武承嗣,敢这么戳他肺管子,他非叫人把他活活打死! 武承嗣冷笑道:“再说宫外的员半千,号称文坛宗师,不过一老朽腐儒,太平每次见面必然行礼,还有王翰,区区并州小吏,就因为一首《凉州词》,太平便亲自向姑母举荐,还有她那个面首,随口做的一首艳诗都有板有眼!现在,明白了吗?” 武攸暨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武承嗣根本懒得等他自己领悟,一拍桌子:“她喜欢才情出众之人!陆沉渊能诗善画,通晓音律,甚至还会些奇技淫巧——你呢?除了会骑马射箭,可曾陪她吟过一句诗?赏过一幅画?” 武攸暨脸色愈发难看。 “文不成,武不就。” 武承嗣最后一句话如重锤落下,字字诛心:“这就是她宁可亲近一个不入流的内卫值守,也不愿与你多说半句的原因!” 砰! 武攸暨勃然大怒,一掌拍碎案几,整张脸因羞愤涨得通红,指着武承嗣厉喝:“你大半夜叫我来,就是要羞辱我?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我也不碍你的眼!告辞!” 他猛地甩袖,转身就走。 武承嗣长叹一声,话音低沉下来:“良药苦口,忠言逆耳。你连这也不懂吗?” 武攸暨脚步一顿。 武承嗣缓缓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冷清的月色,语气忽然变得苍凉:“攸暨,你真当为兄深夜唤你前来,就为了说这些儿女情长的闲话?” 他转过身,眼中锋芒毕露:“我们武家如今看似显赫,实则烈火烹油,危如累卵!姑母年事已高,不死药杳无音信,一旦她龙驭宾天!你猜李唐宗室会如何对待我们?” 他脸色阴沉,指着屋外废墟:“太平这几年竭力避开与李氏皇族争锋,你猜,等到李氏掌权,她还会不会像以往一般两不相帮,或对我武氏容情一二?” “……” 武攸暨看向那片残垣断壁,没有说话。 武承嗣缓和了语气:“你我兄弟是一条船上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羞辱你对我有什么好处?论才情,你确实不及那陆沉渊,论资质,为兄也未必能入太平之眼。要靠寻常手段,你毕生也难以俘获太平芳心,不只是你,换了我也一样。” 说到这里,他忽然话锋一转,语气里充满了蛊惑:“但这世间,从来不缺非凡手段!” 武攸暨一愣。 武承嗣慷慨激昂,指点江山般地说道:“昔年义渠王兵临咸阳,秦国宣太后不得不委身事胡,乃至生下二子;宇文化及弑君江都,萧皇后照样要委屈求全侍奉新主!这天下,从来都是胜者王侯败者寇!“ 他猛然转身,眼中似燃着熊熊烈火,逼视武攸暨:“太平有一句话说的很对,我还不是太子……若待我武氏坐稳江山,莫说一个太平公主要乖乖就范,就是她李唐宗室的那些金枝玉叶,还不是任你予取予求?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只要放开眼界,不再执着于这区区女子冷眼,你就能看见,他日我武氏……君临天下的盛景!” 话音落下。 书房陡然沉寂若死。 武攸暨全身颤抖,听的心惊肉跳! 他早知道武承嗣是他们这一辈中最出彩的人物,虽说早年都被压制,他却能读书习武,勤练不缀,姑母掌权之后,提拔武家,传下皇室秘武,只有他和武三思能练,并且突飞猛进,得她青眼。 ——一个封魏王,文昌左相,大权在握;一个封梁王,春官尚书,兼修国史。 他知道自己比不上他们,却没想到,他们心里装的居然是这样的心思。 这差距太大了。 大到他有点恍惚,有点害怕。 武攸暨文不成武不就,可这样浅显的道理还是明白的。 不说别人,来俊臣不就仗着姑母宠信,逼娶了太原王氏的女儿?那可是千年世家,一样对皇权无计可施,若武家执掌天下,太平她……应该不会、也不敢再这么看不起他……或许她就能做回妻子,他也能堂堂正正的当上驸马…… 渐渐的。 武攸暨眼中的惊惧消失了,一点点化作某种炙热的光芒。 “可是……” 武攸暨皱眉道:“李旦虽然幽闭宫中,没了‘太子’名分,但到底还是皇嗣,太子府的属官一个都没撤……姑母或许根本就没有传……” 武承嗣不想听他后面的话,直接打断了他:“有志者事竟成!” 武攸暨仍旧迟钝,没看出武承嗣脸色变了,还在懵懵懂懂地继续说:“总要有个理由吧,李旦可是她亲儿子……” 武承嗣冷笑:“李贤也是她亲儿子,不也让丘神绩给毒死了,那可是她亲自下令赐的鸩酒!李旦、李显这两个废物,一个摘了胆,一个二傻子,只有这样的‘好儿子’才能活着,亲儿子又如何?太平如果是男儿,也只会跟李贤一个下场! 我们是她的侄子,这是劣势,也是优势,至少,在她没死之前,我们都要恭恭敬敬地供着她,不然名不正言不顺,不至于上演第二场玄武门之变,明白了吗?再者,还有一个现成的理由……” 武攸暨道:“什么理由?” 武承嗣道:“神不歆非类,氏不祀非族。” 武攸暨道:“什么意思?” “……” 武承嗣长叹一声,转头看他。 这回迟钝如武攸暨都从他眼神里看出了心累。 武攸暨脸色更红了,低下头。 武承嗣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是多读读书吧……要是经史子集看不下去,看点艳书也行,这道理并不难懂。” 武攸暨简直手足无措。 武承嗣道:“此乃《左传》之言,意为——神灵不会享用异姓之祭,百姓不会祭祀外族之祖。李唐宗庙,供奉的是他李家的先祖,武氏子孙即便跪拜,也不过是徒劳!反之,今我武氏登基,天下自当祭祀我武氏先祖,岂容李氏再占宗庙?姑母虽为天子,但终究姓武,若传位李显、李旦,他们岂会真心供奉武氏宗祠?待姑母百年之后,武家必遭清算!唯有我武氏子孙继位,方能名正言顺,使武氏香火永续,否则——” 他森然一笑:“‘神不享异姓之祭,民不拜外族之灵’,到那时,你我连个祭拜的资格都没有,还谈什么荣华富贵?!” 武攸暨听得冷汗涔涔,终于明白武承嗣的野心从何而来。 这不仅是权位之争,更是宗法正统之争! 若按此推论,大周之延续,武家人还真的有资格…… 武攸暨眼睛亮了。 可是,这样的大事…… 武攸暨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这样的事不是他能参与的,武承嗣突然叫他来,还说出这些堪称推心置腹的话,一定有原因。 武攸暨小心翼翼拱手:“不知堂兄叫我来是为了……” 武承嗣也不跟他废话了,直接明言:“要谋取太子之位,需要做两件事,第一,废掉李旦,第二,替姑母分忧。李旦的事交给我,讨好姑母的事有三思在做,至于你,主要替我盯住太平一举一动,未来功成之日,她一定是你的!” 武攸暨苦涩摇头:“你太高看我了,我连她书房都进不去……” 武承嗣:“我知道。” 武攸暨:“……” 武承嗣道:“公主府水泼不进,我安插了许多人手想知道那两个搜寻不死药的翎帅动向,至今没有丝毫线索,现在职位最高的是璇玑阁殿前洒扫……她治府的手段确实厉害!那个元清霜也非易于,等这些人成长起来,时间太慢!你不同,你毕竟是她名义上的驸马,她手下的人也不会太为难你。” 武攸暨露出苦笑,看着自己的双手,喃喃自语:“在并州的时候,我靠着这点本事和家族庇护还能耀武扬威,一进神都,才知道像我这样的,遍地都是……你知道吗?公主府侍候潇湘馆前那一片竹林的匠人,都是三境……她手下的人不是不为难我,而是压根无视我……就算她们在我眼皮底下通风报信,我都看不明白!你让我去监视她?我不是你,我练不成《十二山河印》,就算无数天材地宝堆在我面前,我也用不了……” 武攸暨满脸落寞。 他是皇亲国戚,他是公主驸马,他的身份贵重,可天底下没一个人看得起他。 百官明里尊敬,暗里嘲笑他空头驸马;名义妻子更是无视他,堂而皇之地往府里带面首。 他身在神都,周围都是人,却仿佛置身空谷,像只供所有人取乐的猴子。 这一次武承嗣没嘲笑他,而是叹了口气:“你羡慕我,我也有羡慕的人,天地生人真是厚此薄彼啊!太平的那个面首,可能拥有传说中的‘慧眼’,所以才能无视通道中所有机关,一举破解暗含三万四千种变化的【九宫千机锁】。如此一双眼睛,竟然长在了一个贱人身上,真是暴殄天物……” 577ff.cfd。m.577ff.cfd 第27章 捷径 武攸暨闻言,只觉得胸口愈发窒闷,喃喃道:“为什么……凭什么……” 武承嗣看着他颓丧的表情,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他缓步走到书架前,从暗格中取出三本秘籍,一字排开: ——《万毒蚀心诀》 ——《合欢白骨禅》 ——《子母夺天蛊经》 “天无绝人之路。” 武承嗣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上天不公,却也留有余地……就看你,敢不敢走这条‘捷径’了。” 这三部功法一看名字就知道绝非正道。 武攸暨看着封皮咽了口唾沫。 武承嗣先拿起那本《万毒蚀心诀》,介绍道:“百毒穿肠过,阎王袖手看,三更皮肉烂,五更骨生寒。这是隋末邪道魁首万毒门的绝学,不看资质,不看悟性,修炼方式另辟蹊径,以毒攻毒,每日只需服用五绝毒——鹤顶红、断肠草、金蚕蛊、孔雀胆、血海棠,依法修炼,便抵常人月余苦修,熬过七日不死,则经脉自带剧毒。小成时,吐息含毒,触肤即溃;大成时,血液化碧,一滴可毙百人。很厉害的功法,就是有点小代价……肉身溃烂,需要不断换皮……” 武攸暨吓得连连摇头,都摇出残影了。 武承嗣随手一扔,拿起第二本《合欢白骨禅》:“红粉即骷髅,交颈渡亡魂,一夜吸尽千人髓,明朝镜里不老身。吐蕃合欢宗秘传心法,采他人精气神三宝,每夜需换一人,连采四十九日,则驻颜不老,小成时,眼带桃花,一颦一笑摄人心魄;大成时,触碰即令人精血逆流,暴毙而亡。这练功方式最是轻松,可惜啊,同样有点小代价……练功者的欲望会被不断放大,情感不断缺失,若无佛法护持,最终会变成……” “下一个下一个!” 武攸暨一脸恶寒,这种功法虽说能驻颜不老,但代价太大,但凡有点廉耻的都不会修炼,这种最终沦为欲望傀儡的功法,即便青春永驻又有什么意义?不想沉沦,就要修佛,每日参禅净心,那还练什么功? 武承嗣显然也猜到他的想法,随手扔到一旁,拿起了第三本《子母夺天蛊经》,表情终于严肃下来:“一蛊生双命,母尊子为牲,他人苦修三十载,不及我蛊食三更。苗疆南诏部落王族绝技,为了这本秘籍,我可是损失了不少精锐,好在到手了。【双生蛊】分一母九子,练功者只有一人,便是母蛊宿主,但需寻活人种入‘子蛊’,子蛊入体即与经脉融合,宿主可正常习武生活,但所修真气都会自动流向母蛊,母蛊宿主坐享其成……” 武攸暨瞪大眼睛:“不用修炼就能变强?!” “正是。” 武承嗣点头:“历代南诏王都是这么出来的,所以年纪轻轻就有保家卫国的实力,不容小觑。当子蛊宿主内力被吸尽之时,母蛊还可以用蛊术将其炼为‘蛊傀’,保留其战力,变成听命于自身的行尸走肉。” 这也太好了吧…… 武攸暨动心了,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瞥一眼另外两本书:“这个又是什么代价?” “此功代价同样严重。” 武承嗣正色道:“【双生蛊】乃蛊中至凶,每日都要食用内力,一旦吸食不够就会啃食宿主,届时疼痛难忍,生不如死。所以,南诏的子蛊宿主都是效忠王族的死士,心甘情愿为南诏王苦修内力,这一条件想要达成尤其艰难,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勤勤恳恳给他人做嫁衣……但是……” 他自信一笑。 武攸暨大喜过望:“堂兄有办法对不对?没错!你身边有那么多人,肯定有人愿意!更何况还有丽景狱里的死囚,来俊臣听你的,想找几个死囚帮我练功太容易了!” 武承嗣眼底掠过精光,一闪而逝,说道:“这么说你同意了?” 武攸暨道:“只要你能解决子蛊的问题,我当然愿意!” “没问题。” 武承嗣答应的很痛快:“我这就让来俊臣在狱中找几个死囚,这世上贪生怕死的人那么多,想找几个妄图留条狗命的人还是很容易的,但是,攸暨,这件事我帮你办,我的事你也要尽心,功力给你了,你没理由再推脱了吧。” “放心吧!” 武攸暨拍着胸脯道:“此事若成,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么敢不尽心?还是那句话说得好啊,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还是兄弟靠得住!”他郑重躬身行礼一礼:“再造之恩,无以为报,多谢兄长!” “先别急着谢。” 武承嗣一脸诚恳道:“你毕竟还没练,我人也还没找到,等你功力境界突飞猛进之后,再谢不迟!” 武攸暨更加放心,一扫阴霾,仿佛已经看到光明的未来在朝自己招手,爱不释手地摩挲着那秘籍:“那就练后再说,我已经等不及了!” 啪啪。 武承嗣拍手。 曲百川鬼魅般出现,恭敬地跪伏在门外,额头紧贴地面:“王爷。” 武承嗣道:“带三爷去静室练功,你帮他镇住母蛊,确保种蛊顺利。” 曲百川道:“是。” 武承嗣又向武攸暨解释一句:“母蛊入体与子蛊不同,种蛊过程复杂,百川曾学过蛊术,让他教你如何炼蛊养蛊,我另备天材地宝,为你养身。” 武攸暨感激不尽,又道了声谢,急不可耐地跟着曲百川跑去静室。 书房安静下来。 武承嗣收起笑容,负手望向星空。 方靖悄无声息出现在门外。 武承嗣叹了口气:“千年修道,不及一念成魔。到底还是走了这一步……” 方靖犹豫道:“王爷是不是多虑了,或许还可以再等等……” “等不了了。” 武承嗣冷冷道:“除非能再找一个有慧眼的人,帮丘神绩一把,不然搜到现在都搜不到,多半藏的隐秘!丘神绩一旦无功而返,太平必然接手,到时不但丘神绩要加罪,《天工卷》也会落到她手里,到那时,有神机相助,太平府就真的固若金汤了。” 其他暗桩再也进不去,只能让武攸暨撑起来。 方靖轻叹:“真没想到,除了慧能神僧,竟然还有人拥有慧眼……” “慧眼还在其次,重点是人!” 武承嗣冷冷道:“可惜察觉的晚了,他已经是太平的人,本王还真不好动他!” 打伤、打残、打死,这是三个程度。 他只是打伤,就已经被毁了半座王府,要是毁了那人的眼睛,情况只会更糟。 真闹的过了火,姑母那边也不好交代,尤其现在。 更何况太平还有一位圣者师尊…… 方靖也知道这些,看一眼静室方向:“那子蛊的人选……” 《子母夺天蛊经》的缺陷有两个,武承嗣只说了一个。 最可怕的缺陷是,吸得人越多、内力越杂、时间越长,母蛊宿主自己的精神也会受那些内力主人的记忆影响而变得错乱,渐渐分不清自己是谁。 南诏国的子蛊宿主都是从小培养,每个人的记忆都是一张白纸。 除了修炼,连吃喝拉撒都不能自己解决,纯净如婴儿。 这样才能保证历任南诏王不受影响。 可现在…… 武承嗣面无表情:“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本王上哪找那么多只懂修炼的白痴!” 方靖:“……” 武承嗣:“告诉来俊臣,给他找九个死囚,要聪明一点的,也开开他的窍!” 副作用也别浪费! 方靖嘴角抽搐:“领命。” …… 翌日清晨。 李令月踏着露水而来,身后侍女手捧食盒,内盛:粟米粥,胡麻饼,几样时令腌菜,还有一壶温热的杏花饮。 方要入殿,却见殿门虚掩。 李令月抬手止住侍从,独自轻步入内。 殿中景象令她脚步微顿—— 陆沉渊侧卧在金猊蓬松的毛发间,睡得正熟,他一手枕在脑后,另一手随意搭在大猫的肚皮上,衣襟微敞,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金猊则四仰八叉地瘫着,毛茸茸的爪子无意识地虚握,偶尔还发出几声呼噜响。 一人一兽,睡得毫无防备。 李令月唇角不自觉地上扬,缓步走近,俯身打量。 陆沉渊的睫毛在晨光中投下细密的阴影,呼吸均匀而绵长,与平日里的锋芒毕露不同,此刻的他竟透出几分难得的稚气。 “殿下?” 陆沉渊突然睁眼,声音还带着晨起的沙哑。 李令月已退开半步,神色如常:“日上三竿了,陆大人,你还真悠闲。”她指了指后方食盒:“给大师的早膳,顺便给你带一份,别让人说我饿着你!” “……” 陆沉渊坐起身,心中暗笑,难道你每天都给云师送饭?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明明是他沾我的光! “多谢公主。” 陆沉渊一脸严肃,他还没吃饭,别再给刺激的恼羞成怒赶出去。 李令月轻轻拂袖,命人将早膳摆在一旁的案几上。 陆沉渊也不客气,坐下之后就开吃,金猊凑过去嗅了嗅粥碗,被陆沉渊轻拍了下脑袋:“别闹,你的肉在那边,抢什么粥!” 李令月嘴角露出微笑,一瞬即收,随后板着脸,伸手轻提金猊的耳朵:“金团,你是不是忘了,我才是你的主人?” “……” 金猊一僵,毛茸茸的大耳朵瞬间耷拉下来。 它小心翼翼转过头,金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心虚。 “呜~” 金猊低低地呜咽一声,大脑袋讨好地蹭向李令月的裙角,见主人不为所动,又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她的指尖。 陆沉渊咬着胡麻饼,看得好笑:“倒是挺会见风使舵。” “那是自然。” 李令月轻哼一声,终于屈尊降贵地揉了揉金猊的脑袋:“比某些人识相多了。” 陆沉渊心中鄙视,还要我怎么识相啊?我昨天就识相了那么一点点,就给赶出寝殿了,要是再加把劲,还不知道赶到哪去。 这可不是我胆子不行,纯是你只会口嗨!调个情儿都面红耳赤,稍微过火就恼羞成怒! 真没用啊,公主殿下。 陆沉渊默默吃饭。 李令月没等来回击,还有点奇怪,轻咳一声,说回正题:“关于阿史那燕的事,你准备怎么做?” 陆沉渊道:“再等两天吧,等圣上耐心耗尽,公主再将诸事细陈,包括侯思止拦路、魏王插手、丘神绩抢功等等,圣上必然发怒,那时,丘神绩也无话可说,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拿回主导权。阿史那燕被堵了几天,肯定会有异动,正好一鼓作气。” 李令月也是这么想的,点点头:“清霜跟我说了你的顾虑,你想找谁帮忙?谢停云、清霜,都可以。” 找谢停云帮忙,未来在鸢台肯定更轻松。 找元清霜……其实不算好选择,她的地位太高了,反而不怎么管下面,她也不缺功劳,对元清霜来说,抓个刺驾余孽这种小功,连锦上添花都算不上。 陆沉渊不在乎鸢台那帮人的看法,反正都骂完了,经过昨夜之后,这帮人有火也只能憋着,他都懒得搭理,但昨天多亏王逸之冒险帮忙,违了武承嗣的令,直接将他背到公主府,就算不考虑别人,也得考虑他。 “还是谢大人吧。” 陆沉渊把报恩的想法说了,最后补一句:“元掌事不缺功劳,还要陪伴在公主身边,就不给她找事了。不过为防万一,也不必劳师动众,就谢千翎、王逸之足矣,人多了,也容易走漏风声。我总感觉这伙人的力量不止于此。” “好。” 李令月点点头,谢停云四境巅峰,练的又是湘西赶尸秘术,手下有几具铜尸战力不俗,即便有大鱼也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 就算打不过,动静一起,元清霜再出手也不迟。 正事说完了。 她的目光落在须弥座上那幅画和那本《琴赋》上——画昨夜就换了,元清霜将原画装裱之后又找名手仿了个足以以假乱真的送过来……见还未打开,李令月心虚的感觉小不少,别人看不出来,陆沉渊肯定能看出来……还好没看。 “《琴赋》?” 李令月拿起那本书翻了翻:“有道第一,八忌第二,九界第三,外功第四……写的很有见地啊,怎么没有署名?这是谁写的?” 陆沉渊道:“应该是云师写的。” 李令月挑眉:“云师?” 陆沉渊抬头,看她的表情:“我如果跟云师学了音波功,能不能对外用?” 李令月奇怪:“当然能啊,大师愿意教你,为什么不用?” 这可是你说的…… 陆沉渊看她好像还不知情,决定还是提醒一下,以他对李令月现有的了解,应该没什么问题,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也不好挑的太明了,他还没学到手,别害的云师变成通缉犯,略作沉吟道:“说起音波功,我只知道太原王氏《五蕴惊弦琴》是一绝,公主可知,还有哪些算的上绝学?” 李令月想了想,说道:“‘玄音圣手’赵耶利开创天琴阁,门中至高心法《天音诀》很是高妙,据说曾得隐仙指点,一曲一杀阵;火罗城的‘乐尊’一脉也还可以,赤焰琵琶声名在外;隐逸山庄有一本《宫声十绝》,还不错,其他的……” 577ff.cfd。m.577ff.cfd 第28章 沧海龙吟 陆沉渊仔细留心她接下来的话。 “对了,还有一门,可能还在这三门之上。” 李令月忽然想起来,满脸惋惜地叹了口气:“可惜失传了。” “哦?” 陆沉渊露出好奇的表情:“是哪一门?” 李令月道:“就是昔日骆宾王所创《沧海龙吟谱》,‘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暗鸣则山岳崩颓,叱咤则风云变色。’这门绝技被武林盛赞‘一弦起风云,三弄定乾坤’,可惜只显露一次,惊鸿一现,便成绝响,殊为可惜。” 陆沉渊看了眼门外:“骆宾王?他可是一介反贼!当初帮徐敬业发布讨武檄文,屡有不敬之言,公主这般推崇,可是不妥。” 李令月奇怪地看他一眼:你对我尊敬吗?也好意思提不敬? “骆宾王虽为反贼,但母亲曾言:宰相安得失此人,惜其才华,恨不能为己所用。” 她的眼中闪过复杂之色:“此人七岁作《咏鹅》,名动天下;弱冠之年,诗才冠绝长安;中年著《帝京篇》,世人传唱;晚年一篇《讨武檄文》,纵使母亲震怒,亦不得不叹其文采斐然。” 陆沉渊道:“殿下不恨他?” 李令月轻笑一声:“恨?他不过是遇人不淑,错投徐敬业罢了。若当年有人慧眼识珠,引他入朝堂,而非任其辗转于边塞、牢狱,或许……” 她顿了顿,语气渐冷:“或许他也不会落得个‘下落不明’的结局。” 陆沉渊道:“确实,骆宾王遇人不淑。徐敬业就是个草包!” “嗯?” 李令月挑眉看他:“你好像很替这些反贼可惜呀。” 陆沉渊笑道:“哪能呢?我这是替咱们武皇陛下高兴,徐敬业但凡有点本事,武皇称帝也不会如此顺利,他这不是帮了武皇大忙吗?” 都说武则天内斗内行,外战外行,关键内斗的对手都是啥货色啊,一个赛一个的脑残,战略水平稀碎稀碎的。 徐敬业真是枉为李勣后裔,万分之一都比不上啊。 陆沉渊暗叹,武则天为什么对《讨武曌檄》从容,她是明白这檄文的后劲有多大的,但可惜啊,徐敬业的脑子但凡能配得上这篇檄文,她也不至于在次年改元“垂拱”,取意垂拱取之,意思是丝毫不废力气,咱抬手就给灭了。 李令月盯着他看了半天,想瞧出他言外之意。 陆沉渊丝毫不回避地跟她对视,笑话,看谁先不好意思! “……” 李令月先撑不住了,偏过头冷哼一声:“本宫警告你,小心祸从口出!” 陆沉渊摆出一副受伤表情:“我也就是跟殿下说两句心里话……殿下,卑职并非对武皇不敬,只是……”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徐敬业与诸王谋反固然大逆不道,但这些年因谋反案牵连的无辜者何其多?周兴、来俊臣之流罗织罪名,朝堂上下人人自危——这难道就是武皇想要的盛世气象?” 他直视李令月,语气诚恳:“卑职记得永昌元年,博州刺史琅琊王李冲起兵,事后牵连李氏宗亲数十家,连襁褓中的婴孩都未能幸免……你觉得这是人人皆罪,还是周兴来俊臣趁势栽赃陷害突显自身作用,又或者……武皇自己想要斩草除根……” “放肆!” 李令月一声厉喝,指尖微颤,眼中怒火如炽,却在触及对方坦荡的目光时骤然一滞。 那些画面不受控制地涌来—— 大哥李弘苍白如纸的遗容……二哥李贤饮下毒酒时绝望的眼神……还有去年上元夜,她在掖庭巷偶遇的那个李氏遗孤,不过六七岁年纪,却已学会像老妪般佝偻着身子行礼…… “够了!” 她突然转身,眼眶湿润,声音带着几分嘶哑:“本宫……不想再听这些!” 殿内一时沉寂,连金猊都缩了缩脖子,不敢出声。 陆沉渊眸光微动,忽然轻笑一声:“还是我爹说的对。” 李令月睫毛一颤,下意识回头:“……什么?” 陆沉渊一本正经道:“其实昨天我是不想进府的,怕驸马再把我揪出来打一顿,我爹说公主殿下人美心慈,肯定不会袖手旁观,我当时不信……” 李令月眼睛瞪大,目光危险,陆沉渊举手投降,笑道:“这也不能怪我,以前只注意人美了,现在才看出来,确实也……”他目光在她泛红的眼尾停留一瞬,声音忽然轻了几分:“……心慈。” 李令月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戏谑,只有认真的神色。 一瞬间,那些被误解的委屈、无人理解的孤独,似乎都要从心底涌出来。 她立刻收回目光,低声喃喃道:“原来你是这么想我的……” 陆沉渊点点头:“想啊。朝思暮想。” 李令月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脸顿时红了:“你——”她下意识抓起案上的食盒盖子就要砸过去,陆沉渊端着粥碗敏捷躲闪:“这粥真美……呸!这粥真美味……” 李令月红着脸瞪他,手中的食盒终究没有掷出去。 心底那股郁结多年的闷气,不知何时竟散了大半。 她忽然意识到——原来在这偌大神都,还有人不将她视作高高在上的公主,不把她当作野心勃勃的武家贵女,而是试着以常人的心态去理解她。 这种感觉很陌生,却又莫名让人眼眶发热。 “就会油嘴滑舌。” 她别过脸去,声音软了几分,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食盒边缘,那里刻着细密的缠枝纹,就像她此刻纠缠的心绪。 金猊敏锐地察觉到气氛变化,大脑袋讨好地蹭了蹭她的裙角。 李令月顺手揉了揉它的耳朵,忽然想起二哥李贤曾经养过一只狗,那时她还在宫中,年纪很小,但已经修炼,某天被那只狗咬住裙摆,一时挣脱不开,急得哭了出来,忘了反击,看的二哥哭笑不得,摸着她的脑袋说:“月儿最是心软,连只狗都舍不得踢开。” 时移世易,如今人人都道太平公主心狠手辣,纵容鹰犬,残杀同族,却不知…… “殿下?” 陆沉渊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他不知何时已放下粥碗,神色难得认真:“若骆宾王这类反贼尚有人在世,以殿下之见,可会在武皇面前保他们一命?” “那要看他们是否迷途知返了。” 李令月垂眸,长睫掩去眼中波动:“若有意投效,如今天下已定,正需展现宽容以收人心,母亲多半会赦免其罪,准许戴罪立功,就像婉儿一般。若一意孤行,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就在这时,殿外脚步声响起。 李令月迅速敛去脆弱,又恢复成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平公主:“你好好学琴吧。” 说罢昂首挺胸走出殿外,与走来的云鹤禅师行了一礼,大步离去。 陆沉渊放下心来,继续吃喝。 云鹤禅师走进大殿,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你小子胆子是真大!” “还不是为了你?” 陆沉渊翻个白眼:“话说,您老当初是怎么进府的?您又是怎么想的?我特别想知道。” 云鹤禅师走到他身边坐下,看他狼吞虎咽,丝毫不受影响,纳闷道:“陆家四代军旅,怎么会出你这么个小子,真是奇也怪哉!” 陆沉渊笑道:“还能是什么?当然是老陆家祖坟冒青烟,祖先保佑,才能出我这样的天才,好光耀门楣!” “哈哈哈……” 云鹤禅师不禁大笑,他真是越来越喜欢这小子了。 “当年啊……” 云鹤禅师,也是昔日文坛巨擘骆宾王,目光幽幽,追忆往事:“当年兵败之后,我等逃往海陵,意欲出走东海,以图东山再起,但国公麾下王那相突然倒戈,刺杀国公、徐敬猷向朝廷乞降,我入海避难,为逃追捕,改做僧人装扮,辗转求生,本欲入神都杀王刺武,为二徐报仇,但……被人阻止了……” 陆沉渊好奇:“谁?” 云鹤禅师叹了口气:“叶法善。” 陆沉渊吃惊:“国师?” 云鹤禅师点了点头:“他当真无愧中原双圣之名,圣人之下,皆为蝼蚁啊……他展现了第六境神鬼手段,我深知,有他在,毕生都不可能成功刺武、使大唐回归正朔,心灰意冷之下,流落街头,恰逢公主府新辟,招乐师取悦这头小狮子……” 陆沉渊点头道:“所以你就准备改杀太平公主……” 云鹤禅师瞪他一眼:“冤有头,债有主,老夫是这么下作的人吗?!” 陆沉渊讨好一笑:“当然不是,看您这一身,浩然正气啊!” “哼!” 云鹤禅师冷哼一声:“我的行踪已经在叶法善眼里,生死在他一念之间,当时只是想,太平公主是他弟子,我以反贼之身入府,他为护爱徒正可告发,或者直接出手置我于死地,也免得我提心吊胆,但没想到……” 五年过去,叶法善闭关景龙观,一言未发。 陆沉渊轻声道:“其实,您过了第一夜就该明白,他不告发就已是包庇了。” 云鹤禅师点头,长叹一声:“一转眼五年了……老夫也有点好奇,你昨夜是怎么知晓我的身份的,纵然我有意透露,你领悟的也太快了点。” 那才几问几答? 陆沉渊笑道:“很简单啊,就是那句‘古有项橐七岁而成孔子师,曹冲六岁称象惊天下,在我大唐也有王勃六岁能文,笔落成章。老衲不过远游观战,有何奇哉?’” 云鹤禅师奇道:“这有什么问题?” “问题大了。” 陆沉渊道:“你刻意没提自己的名字,同为声名显赫的大唐神童,例子却只举王勃,而且还是那种理所当然的口吻,我就断定你必然也是少年成名的人物!只有同样是神童,才会对其他神童不以为然。再加上江南口音,五六年前入府……还有那句‘俱往矣,不足道’对深仇大恨的回避,再明显不过了……成名的神童本来就少,又出身江南,经历过深仇大恨,还有绝顶琴技,再把大唐挂嘴边……您就差在脸上写上‘我是骆宾王’了!” “……” 云鹤禅师沉默半晌,听的他自己都有点怀疑了:“有这么明显吗?” “您是什么想法?” 陆沉渊看着他,低声道:“时局已变,当初的武后现在成了武皇,更难遏制,王那相也已经‘暴毙’,您已对得起二徐了,也已对得起李唐,没必要再……如果想恢复身份,公主的意思您也知道,武皇的想法也八九不离十,唯一的麻烦就是来俊臣那帮人,肯定力劝她下杀手,但我估计,她多半会放,连丘神绩这样的都要解决了,没必要死揪着不放,就是您得委屈点,软下身段……” “就这样吧。” 云鹤禅师摇头:“改日我写个秘籍,你带出去藏个地方,找几个内卫一起发现,大不了上交璇玑阁,以后咱们光明正大的用。” 这完全是替陆沉渊着想。 陆沉渊这次没有推拒,而是郑重行礼:“委屈师父了。” “不委屈。” 老人满脸慈祥,容光焕发:“老夫后继有人,高兴还来不及!” 他自始至终就没想过陆沉渊练不成《沧海龙吟谱》。 师徒俩相视一笑。 陆沉渊道:“倒也不用太老实,整本看不懂的天书就行。” 云鹤禅师道:“这能行吗?” “当然行。” 陆沉渊理所当然道:“我能练成是我悟性高,他们看不懂是他们自己蠢!” “……” 云鹤禅师面色古怪,半晌无语,摇头失笑:“你啊……” …… 时间过得飞快。 陆沉渊已经领悟《琴赋》,云鹤禅师开始正式教他音波功,学了一上午,临近中午,带着几盒点心回了趟家,安抚老爹和小妹,下午带着一袋金子,订了一桌酒菜,让店小二分别去鸢台、国子监请王逸之和张说。 他选的酒楼位置很有意思,就在积善坊,与魏王府一街之隔。 闲着没事,过来看看热闹。 逸仙楼,三楼雅间。 陆沉渊一条腿曲起,随意坐在窗棂上,另一条腿垂在窗外,一手持壶,一手执杯,给自己满了一整杯葡萄酒,仰头一饮而尽,目光沉沉地望向远处—— 魏王府的废墟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断壁残垣间,依稀可见切断的梁木、碎裂的琉璃瓦,几十个仆役正战战兢兢、有条不紊地清理残渣,着手重建。 陆沉渊按了按胸口,昨日那一掌带来的死亡阴影记忆犹新! “呵……“ 他忽然低笑一声,眼神却冷得骇人。 笃笃。 敲门声响起,门外传来声音:“大人,我是王逸之。” “进!” 王逸之推门而入,转身关门。 陆沉渊转头看他,那一瞬间,脸上笑意微僵,警备心大起,但很快闪过,露出微笑,跳下窗户,热络地说道:“王兄,昨天多亏了你,不然我只怕已经废了,快请坐!特意叫了一桌好菜,谢你救命之恩……” 577ff.cfd。m.577ff.cfd 第29章 百变千幻 王逸之还是那副鸢卫打扮,背后背着琴囊。 他先是一本正经行了一礼,这才笑着落座:“大人说笑了,凭你和公主的关系,莫说五脏俱裂、经脉受损,就是再严重的伤,公主殿下也肯定不惜灵丹妙药竭力救治,我这哪算什么救命之恩……怎么样?属下听说您进了公主寝殿,想必昨夜……” 他挤眉弄眼,做出男人都懂的表情。 “你想什么呢?” 陆沉渊故作正经喝了杯酒,瞪他一眼:“我都伤成那样了,有心无力啊!” “哈哈。” 王逸之笑了两声,转眼看桌边还有第三副碗筷,奇道:“这是?” 陆沉渊抬眼看他:“小二没跟你说吗?” 王逸之道:“他到鸢台就说你在此邀约,然后朝国子监方向跑了,我猜可能有别人,没来得及问。” “哦……” 陆沉渊点点头:“是张说。本来应该只请你,但你也知道,我家底不厚,昨天不但欠了你十两金给金猊善后,又许诺请人,这一顿饭可不少钱,干脆把他也叫来,一块吃得了,你别介意,再说就咱们两个喝酒也闷。” 王逸之叹道:“大人还是拿我当外人啊……” 陆沉渊摇头:“亲兄弟,明算账,一码归一码,借钱还是要还的。就刚才,来这之前,我小妹还跟我说,昨天给我帮忙调香的工钱算的不对,那几盒点心不够,让我再多带几盒,不然她就要算利息了。唉,这妮子……” 王逸之不禁失笑,笑过之后有点感伤,望着来俊臣府邸方向,轻轻叹息。 “……” 陆沉渊看的眼角抽搐,好在演技精湛绷住了,安慰道:“放心吧,他也不敢对她怎么样,狡兔死,走狗烹,这帮酷吏都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 “借大人吉言。” 王逸之喝了口酒。 陆沉渊又给他满上,随口道:“鸢台那边怎么样?金吾卫有消息了吗?” 王逸之摇头:“金吾卫插手,鸢台暂无动静,至于丘神绩,还在地宫底下找人呢,一时半会恐怕不会死心……大人,功劳就要是他的了,你,就没什么想法吗?” 陆沉渊笑道:“我能有什么想法,昨天那一掌你也看到了,丘神绩虽然不如武承嗣,可也是第五境,我可没胆子跟他抢功再挨一掌。公主府也不是开丹房的,就算开丹房,那种灵药也不是说有就有,我估计,我也就值一颗了,还是别作死的好。” 王逸之有些意外:“这可不像大人的性子。” 陆沉渊笑道:“我什么性子?” 王逸之道:“大人性如烈火,在公主府不惧驸马,在鸢台不惧同僚,丘神绩卑鄙无耻,抢功在先,你背后又有公主撑腰,何必如此忍让?” 陆沉渊摇头无奈:“没办法,昨天初生牛犊不怕虎,转眼就让老虎咬个半死,这还不长点记性?再说公主有个屁用啊,连个面首都保不住!先让武攸暨打一顿,再让武承嗣打一顿,能活着全靠我自己命硬!” 他神色郁闷,举杯一饮而尽。 王逸之面色古怪,憋笑辛苦。 陆沉渊接着发牢骚:“我已经想好了,什么功不功的,不重要,只要把公主伺候好了,这些东西自然就不缺了,她要是实在靠不住,那我转头伺候武皇也行。小丫头片子扭扭捏捏,进展太慢!看看人家武皇,千金公主头天献的冯小宝,当天剃头、改名、上床一条龙,转天就替他牵线拜师裴玄度,还赏了白马寺主持……虽说老了点,六七十岁了,但人家给的也痛快啊,这边年轻是年轻,抠抠索索的,难成大器!” 陆沉渊大手一挥,很是不屑。 “哈哈……” 王逸之忍俊不禁,先好心提醒他小心隔墙有耳,然后低声道:“大人今年才弱冠吧,公主可还大你五岁,怎么着也不算小丫头片子了。” “年纪大有什么用?” 陆沉渊无奈摇头:“闭关十年,光长个子,不长脑子……” “噗嗤!” 王逸之这回彻底忍不住了,捧腹大笑,那笑声中却带着一丝异样的音色。 陆沉渊唇角微勾,低头喝酒。 王逸之好半天才咳嗽一声恢复平静,又给陆沉渊满上一杯,状若无意地道:“大人天赋卓绝,难道就甘心只做个男宠吗?” 正题来了。 陆沉渊看他一眼:“我天赋卓绝?你看看我的境界,像天赋卓绝的样儿吗?” 王逸之盯着他:“昔日慧能神僧,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陆沉渊淡笑道:“我怎么没看出来?我只看到一个身怀禅宗法统却仓皇逃窜十六年的丧家之犬!” 王逸之一噎,面色黯然:“大人不信我?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陆沉渊叹道:“我说的难道不对吗?慧能悟性卓绝,不通文字而能直指佛心,靠的是一双眼睛,可这双眼睛并不能替他遮风挡雨,反而招风惹雨!我只庆幸,这个世界天赋非凡者不在少数,不然我只怕要藏一辈子。” 王逸之道:“这世间嫉贤妒能者不少,但心向正道者也不少,大人不必多虑,若见到天赋非凡之人就要毁掉,那现在的江湖只怕早就没了所谓天才……可是正相反!巴蜀不器宗少宗主,十七岁得神锤【天刑】认主,十八开炉,短短三月,铸五品灵兵【惊蛰】,剑成之日引动九天神雷劈落; 龙虎山那位小师叔,生来阴阳双瞳,三岁通读《云笈七签》,十岁便画出【五雷符】,把老天师闭关丹房都劈成了焦炭;药王谷小毒仙天生百毒不侵,把鹤顶红混进桂花糕里当零嘴,吓得她师父连夜封了炼丹炉;还有九嶷山那位少当家——上月湘西赶尸,竟用先秦《韶》乐操控尸群,百具古尸闻乐起舞,吓得当地土司连夜请了十座神荼像……这些人可并不都是入宗之后才显露的天赋,而是天赋卓绝,自有正道高人护道,得以入宗门,而突飞猛进。大人得天眷顾,若一味藏拙,既小看了天下正道,也暴殄天物!“ 王逸之神色无比认真。 关系网挺大啊…… 陆沉渊心中转念,不动声色道:“你知道什么是慧眼吗?” 王逸之道:“佛经中说……” 陆沉渊打断了他:“你要搞清楚,佛经是佛经,天赋是天赋,《维摩经·入不二法门品》说:‘实见者尚不见实,何况非实,所以者何?非肉眼所见,慧眼乃能见。而此慧眼,无见无不见。’这可能吗?我要真是无见无不见,还用得着折腾那一遭?专门找金猊帮忙?我直接拿眼睛一扫不就完了吗?” “呃……” 王逸之语塞。 陆沉渊继续道:“慧眼不过启智开慧罢了,是智慧,是算力,但不是神力,我也不是无所不能的神。慧能一生遭刺杀、夺衣钵达数百次,就为了一个法统,他的眼睛要真有神力,他还至于次次死里逃生?他能成高僧,靠的是他十六年风餐露宿,辛苦修佛,而不是那双眼睛,你可别高看我,我没你想的那么特别。再者,你认为男宠都是些什么人?” 王逸之还在思索他之前的话,听到问话,张了张嘴,有点难以启齿。 陆沉渊笑道:“一群供人玩乐,不学无术,不顾廉耻的人!” 王逸之猛然抬头看他:“大人是例外。” “呵呵。” 陆沉渊不置可否,又问道:“你认为喜欢男宠的都是些什么人?” 王逸之:“……” 陆沉渊道:“一群有权有势,精神空虚的人。这世间上进之法不知凡几,战场之上浴血厮杀,朝堂之上明争暗斗,在我看来,都不如利用人之大欲,男欢女爱。就拿薛怀义举例,他现在的权势,是他靠正道几辈子都得不来的,就因为当上男宠,所以旁人打生打死都得不到的功名利禄,被这个废物轻松拿到手!这是捷径,我为什么不走?” “……” 王逸之沉默了,他深深地看着陆沉渊,眼中渐渐流露出失望的神色:“男宠得权容易,失势也容易,北魏冯太后的男宠……” 陆沉渊道:“看看当今皇上,她要不是从女宠做起,焉能有今日?她要是个男儿身,想当皇帝,就只能造反,可她要是敢造大唐的反,那些名将能轻易把她撕碎!但就是因为她是太宗女宠、高宗皇后,所以能以太后之身轻松窃取帝业,篡权登基!有这么好的榜样,还看什么北魏冯太后!” 砰! 王逸之拍案起身。 他的脸色冰冷:“这就是你的慧眼让你看到的智慧?自古以来,贼子篡位,滥杀无辜,自有千秋史笔如铁,你也想遗臭万年吗?!” 露相了…… “你今天胆子不小啊……” 陆沉渊先是故作奇怪,接着不屑道:“遗臭万年?你我都不是后世之人,怎么知道后世的评价?我要想有个好名声,不如去结交史官!‘卫霍深入二千里,声振华夷,今看其传,不值一钱;李广每战辄北,困踬终身,今看其传,英风犹在!’太史公尚且如此,等我大权在握,多多拉拢史官,还怕没有好名声吗?” “……” 王逸之勃然大怒,转身破门而出。 话不投机半句多! 陆沉渊继续喝酒,听他走远,这才长舒一口气,散掉指尖金光。 他的嘴角慢慢露出笑容:“原来如此,突厥背后是反武之人……怪不得阿史那燕精通易容术,同出一门啊。” …… “王逸之”怒气冲冲走出逸仙楼,嘴里骂骂咧咧:“朽木不可雕!烂泥扶不上墙!无耻败类!奸佞小人!胆小鬼!废物……” 说第一句话时还是低沉的男声,越到后面声线越清越,最后几个字已完全变成女人的嗓音。 她大步流星,来到洛河边,脸上五官开始飞快变化,露出本来面目—— 眉如寒刃,眸似深潭。 冷风拂过她鸦羽般的鬓发,方才的怒意已敛去七分,唯余唇角一抹自嘲的冷笑。 虺夜清立于河岸,从怀中取出一颗湛蓝色的鲛珠,珠面泛起幽幽冷光。 “倒是高估他了……” 她低语一声,忽然纵身跃入河中! “哗——” 鲛珠触水即亮,一道蓝芒自她掌心迸发,湍急的河水竟如受敕令般向两侧分开,形成一条直径两尺的梭形通道。虺夜清衣袂翻飞,踏着潮湿的河床疾行而下,所过之处,水幕如琉璃屏障,连她的衣角都未沾湿半分。 不知走了多久。 暗渠来到尽头,入口就隐在河底一块青石板下,她熟稔地扣动机关。 石板移开的刹那,浑浊的河水被鲛珠蓝光阻隔在外。 地宫甬道幽深曲折。 壁上镶嵌的萤石感应到鲛珠气息,次第亮起惨绿微光,虺夜清疾步如风,腰间玉佩叮叮咚咚,在寂静的甬道中荡起清越回响。 转过第三道青铜门,眼前豁然开朗—— 千盏鲛人灯悬于穹顶,将整座机关城照得如同白昼! 七十二根蟠龙石柱撑起六重楼阁,每根龙睛都嵌着夜明珠,随脚步移动而诡谲转动,地面铺就的阴阳砖暗藏杀机,错踏一步便会触发连弩箭阵。 阿史那燕正站在中央机枢台前,突厥皮甲外罩着件唐式半臂,金线绣成的狼头在灯火下狰狞毕现,她手中拿着一柄青铜矩尺,正在研究破解机关中枢,闻声抬头,说道:“师姐,你回来了,情况如何?他认出你了吗?” “没有。” 虺夜清淡淡道:“世人对慧眼太过夸大,只能辨虚实,不能辨真假。他能看出落英迷踪步假身、看穿廊道机关,应该都是见微知著的‘智慧’。”她冷笑一声:“可照我看,这就是个无耻之徒,纵然有些小聪明,也全用在了歪门邪道上,不值一提!” “怎么了这是?” 阿史那燕奇怪:“昨天你不还对他赞叹有加……” 虺夜清说不上是惋惜还是可怜:“他已经被武承嗣吓破胆了……你放心吧,丘神绩找不到这里,陆沉渊甚至不敢再来,还有时间。”她举起手中【鲛珠】:“可惜了,这珠子只有一颗,辟水范围又太小,不然还可以更稳妥一些。” 阿史那燕道:“此等奇珍,能有一颗已经不错了,师姐莫要贪心。” 话落,她看着虺夜清:“此人既然不能为我们所用,便是祸患。依我看,师姐应当——” “杀了他?” 虺夜清摇头道:“你想的太简单了,我能暗算裴九郎、薛无舌,可这个人,没有把握。《金阙经》护体,《孤鸿掠影步》来去如电,更兼一双慧眼,倘若一击不中……还是等师兄回来再说吧。【四象转心轮】破解得如何了?” 阿史那燕面色骤沉。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那条通往《天工卷》的甬道地面竟铺满斑斑血迹,无数暗红色的喷溅痕迹在青砖上勾勒出诡异的纹路。 甬道尽头的密室门前,地面竟是由无数活动的青铜卦爻拼接而成,化作一个圆轮,其中每一块都刻着《奇门遁甲》秘文,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戴着镣铐,正盘坐其中,指尖不断掐算,额角渗出汗珠,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四象转心轮,考验的最后一关,机关锁集大成者,以奇门遁甲为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轮转,每错一步,机关便演化一局。” 阿史那燕神色凝重,指着通道深处:“袁九章已推演七日,仍被困在‘白虎衔尸’局中,我看他也要挺不住了……” 577ff.cfd。m.577ff.cfd 第30章 可怜太子 逸仙楼。 陆沉渊继续喝酒,不多时,又一个王逸之来了。 “大人?” 王逸之神色紧张,一进门便道:“你怎么在这喝酒?这里离魏王府就一条街!” “看热闹当然要就近。” 陆沉渊伸手一引:“坐。放心,公主与魏王撕破脸,上一次是多方面原因,还有假面首可以当说辞,这一次,他敢下手,就是彻底结仇。他没那么蠢。” “那也太危险了……” 王逸之略微松口气,刚要坐下,注意到桌上的碗筷动过,奇怪道:“这是……” 这两个字跟刚才假货用的口吻都一模一样。 陆沉渊忍不住笑了:“你。” 王逸之不解。 陆沉渊解释道:“在你来之前,我已经跟‘你’谈过一次话了,不欢而散。” 王逸之反应过来,当即大惊:“易容?难道是阿史那燕?她来过?!” “不是她。” 陆沉渊摇头:“高明的易容之术,改容易形,靠的还是真气,单纯的面具是瞒不过明眼人的,阿史那燕不敢动用那一身巫神教内力,怎么会轻易露面?来的另有其人,比许鹤强不少,但应该不到四境,她同样有点忌惮。不瞒你说,我刚才都准备逃跑了。” 那就是没逃跑。 “你……” 王逸之看他漫不经心,都替他愁得慌:“大人的胆子真是……你昨天才挨了一掌,伤还未愈,怎么遇事还如此莽撞!” “哈哈。” 陆沉渊面色柔和几分:“没那么严重,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还有进益,主要是我也有点好奇,就顺便试了试她的身份,现在基本能确定阿史那燕背后都是什么人了。” 事已至此,王逸之不再多说,叹了口气,坐下问道:“什么人?” “自诩正义的反武势力,邀我匡扶正道~” 陆沉渊脸色古怪,又补充道:“她是中原人。你想想,谁是反武先锋,这伙人中又有谁精通易容术,就都明白了。” 反武的人可太多了。 即便框定中原范围,也有很多很多,比如李唐皇室、王皇后一族后裔、发配岭南的反武重臣之后、昔年被冤杀大将的手下等等。 但若加上反武先锋、易容术,范围立刻缩小不少。 “易容术……” 王逸之仔细回想:“阿史那燕能从皇宫逃走,易容术绝非凡俗,整个江湖能达到这种程度的,只有四五个宗派,若还与反武有关……难道是无相宗《千幻无相诀》?没错,无相宗宗主徐孤鸿与韩王李元嘉相交莫逆,李元嘉兵变失败,满门被灭,无相宗销声匿迹……当初就有人怀疑,李元嘉的后人是否都死了,现在看来,应该还有人幸存……怪不得阿史那燕有如此精湛的易容术……” 王逸之叹了口气。 他最不想见到的就是这种局面。 这些反武势力最初所为还算师出有名,结局也很让人同情,但一旦开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滥杀无辜,乃至与异族联合,那再可悲的结局也只会变的可恨了。 若泄露的是一般功法也还罢了,偏偏是《千幻无相诀》。 此功乃隋末异人无相子所创,无相子本为幻术大师,后在乱世中目睹百姓易子而食,悟出“众生皆相,相皆虚妄”之理,遂创此功,名动天下。 这部功法的修炼条件极为苛刻,本身就需要天赋加持,要求修炼者如无相子一般天生“柔筋软骨”,如此才能凭借超强的肌肉控制力,改变全身每一处骨骼、皮肉,达到千变万化、无我无相的境界。 这种天赋相对“天生神力”、“慧眼”来说不算稀有,大概与“过目不忘”相当,可也是天赋异禀,万中无一。 正因要求极高,练成之后也是极强,可于谈笑之间改容易形,气息丝毫不漏,能以假乱真。 无相宗弟子极少,但每一个都是最顶级的刺客。 当初兵变之时,在战场上大放异彩,袭杀平叛大军一十三位将领,逼得鸢卫下场贴身保护。 无相宗主动销声匿迹,也是怕武皇转过头派大军血洗。 “若《千幻无相诀》落入突厥之手,日后……唉。” 王逸之坐在另一个座位上唉声叹气,拿起酒杯饮了一杯。 陆沉渊招呼店小二把之前的碗筷换下,对他道:“确实麻烦一点,但也别太杞人忧天。假的再像,也成不了真的,刚才那人已经算是高妙,但细究下来,还是有不少破绽——他大笑时会泄露本音;为掩盖本身气味,会有大量目标身上的熏香气味,过犹不及;她是女人,再怎么易容,胸前臀后身形上还是有区别……只要仔细点,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怕的是猝不及防。” 王逸之苦笑:“她们要的就是那一瞬猝不及防,以弱胜强,以小博大!” “也有道理。” 陆沉渊想了想道:“这样吧,咱们想个暗号,下次你见到我就问我黑丝还是白丝,正确答案是蕾丝,答不上或者有迟疑,直接出手!” “……” 王逸之张了张嘴,脸色古怪:“大人,你说的这个什么丝,不是什么正经东西吧……” “瞎说!” 陆沉渊白他一眼,义正言辞道:“这是最正经的东西!” 王逸之无奈摇头:“行~,我记住了。” 他就不用给陆沉渊设计什么暗号了,很明显,这伙人在他这双眼睛面前,根本无所遁形,还被他当猴耍。 陆沉渊扔出那袋金子,王逸之愈发无奈,只能收下,然后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玩意儿,递给陆沉渊。 陆沉渊接过,仔细打量。 这是个巴掌大的匣子,黄铜包角,看着平平无奇,掀开盖子,里头有一截镂花音筒,开始缓缓转动,几枚细如米粒的音簧被拨动,竟传出《折杨柳》的曲调来,更奇的是,那乐声仿佛自己长了脚,往人心里最软处钻,十分悦耳动听。 陆沉渊有点意外:“【律吕仪】?” 王逸之点头:“金吾卫占了地宫,鸢台转而从此物着手调查裴九郎,看能不能从他的店铺找到蛛丝马迹。这是最低级的律吕仪,只有一个简单的调子,越是高级的,体型越大,声音越复杂、越好听,还有一种【舞乐匣】,在台面加装了个小机关人,能随着韵律起舞,很是精妙。” 咔! 王逸之话音刚落,陆沉渊单手拿着那盒子,手指灵活,三两下拆了个七零八落。 然后从一堆音筒、齿轮组中,拈出一枚铜钱大小的青玉片。 “难以仿制的奥秘,就是它了。” 陆沉渊将那玉片放到眼前,其上刻有三笔云纹。 【符阵:清商符阵】 【品阶:六品下】 【备注:最简易的符阵之一,仅三笔,然笔序、朱砂、载体缺一不可。】 符阵一道,乃道门“借天地之势,化万物之理”的秘术,上可呼风唤雨、搬山填海,下能润物无声、养器护身。 寻常百姓虽无缘得见高深符箓,但市井之中,诸如“辟火符”“风水阵”之类低阶符阵,却早已融入生计。 这“清商符阵”便是其中之一,专司调音养器,虽只寥寥三笔,却是取自《礼记·乐记》中“大乐与天地同和”之意,能借音律引动天地元气,反哺器物。 王逸之道:“千翎应无求是此道高手,他早就注意到裴记的律吕仪非同一般,但目前还不知道到底有何特殊之处……据他所说,符阵的镌刻手法、玉片的材料都很普通,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仿制出来的音质浑浊,容易走音……” “应该是材料配比不一般。” 陆沉渊眯着眼睛,仔细看每道云纹中的朱砂色泽:“这朱砂不是寻常朱砂,颜色不对,里面掺了别的东西。若仿制者只用朱砂,多半画虎不成反类犬,倒也不足为奇。” “材料?” 王逸之马上道:“那我们可以寻根溯源……” “不行。” 陆沉渊摇摇头,放下玉片:“三笔掺了三样,【南海珊瑚粉】、【昆仑玉屑】、【陈年松胶】,都是寻常炼器之物,这些东西可不是寒潭鹤影,太普遍了,没法追。” 王逸之一惊,拿起玉片仔细观察:“大人连这都能看出来?” “可惜我不懂符阵。” 陆沉渊有点遗憾:“不然应该还能看出更多东西,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啊。” 你可别学了…… 压力越来越大了…… 王逸之嘴角抽搐:“咳,武者修炼以武道为主,贵精不贵多,即便真要学玄门道术,等三境辟出神识后再学也不迟……” “学什么?” 两人正说着,张说从楼梯口拐了上来,拱手道:“来晚了,见谅见谅,这顿我请,谁也别跟我抢。” “就等你这句话呢。” 陆沉渊半点不客气,给自己倒了杯酒,笑道:“今早没去公主府念诗啊,我还特意打听来着,你这也不行啊,要坚持,这种事最忌讳一日曝之,十日寒之,日久才能见人心,碶而不舍,金石可镂!” 王逸之笑着摇头。 张说大咧咧坐下,一本正经道:“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朋友妻,不可欺!昨天那是不认识,认识了怎么还能干这种事!” 陆沉渊摇头:“那你可高看我了,她顶多算恩客,说不定哪天就把我踹了。” 张说意味深长看他一眼:“你太小看自己了。” 陆沉渊挑眉:“什么意思?” 张说奇道:“你不知道自己吃的什么药吗?” 陆沉渊愣了一下:“没问。估计很贵重。” “岂止是贵重!” 张说正色道:“那是三品上阶【圣灵丹】,能生死人,肉白骨!就算是死人,不超过十二个时辰都能起死回生!乃是药王退隐时留下的稀世灵丹,一共就五颗,武皇赐予公主两颗,放到江湖上能让无数人抢破头皮!结果昨天少了一颗,让你吃了……” 王逸之惊得目瞪口呆,立刻看向陆沉渊。 “……” 陆沉渊脸色微变,眉头紧皱:“你是怎么知道的?” “忘了我的官职吗?从七品,太子校书。” 张说指着自己道:“之所以来晚,就是在东宫陪皇嗣抄书来着,他是公主什么人不用我多说了,从他口里说出的话,难道还有假吗?陆兄,你现在可是名人,不光在整个朝堂大名鼎鼎,就连皇宫,对你感兴趣的也大有人在!” 三品…… 陆沉渊本以为是五品,顶多四品,没想到竟然是三品。 天下神兵利器、灵丹妙药、天材地宝共分九品。 下三品还是凡物级别,中三品已是灵物级别,到了上三品,无论兵器还是丹药都拥有了非凡之力,被称为“神物”! 任何东西,一旦到了上三品,无不价值连城! 陆沉渊冷汗瞬间出来了。 这应该还是愧疚居多…… 估计换了别人,也多半不会吝惜…… 但是已经有点危险了,以后得注意,好感度千万别刷过头,李令月武功高绝,位高权重,真要过头,再整个病娇出来,那可就彻底玩完了…… “陆兄?” 张说看他额头冒汗,好像很害怕的样子,可太稀奇了,转头对王逸之道:“昨天遇见魏王也这样吗?” 王逸之摇头,仔细看陆沉渊的表情:“挨了那一掌之后都没这反应……” 张说以为他伤势复发,刚要去切脉,陆沉渊回过神来:“没事……” 张说上下打量:“你这可不像没事的样子。” 陆沉渊喝了口酒压惊,岔开话题:“抄什么书?皇嗣还要抄书?” “不算新鲜。” 张说深深叹气,满脸同情地苦笑道:“他应该是古往今来,最可怜的太子了。自武皇登基,短短一月,昔日‘深明大义’让位的皇帝变成了皇嗣,不但出不了东宫,见不了朝臣,而且每日都需誊写《臣轨》《百僚新诫》,稍有错漏,便遭殿中御史呵斥……上月登基大典,皇嗣献《孝经注疏》做为贺礼,却被周兴控告‘以孝讽君’,当夜就被羽林军押往西隔城,在佛堂前跪抄《大云经》三日……除了公主,也就我这种微末小官,还能见他一面了。” 张说说完又是一声叹息,举杯一饮而尽。 王逸之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陆沉渊面无表情把玩酒杯,这才哪到哪,刚开始罢了,他以后要受的罪多着呢! 任何时候都不能放弃力量,任人鱼肉。 李旦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陆沉渊望向窗外,日光下,魏王府的残垣断壁泛着刺目的白光。他眯眼望着那片废墟,胸口的掌痕在《金阙经》运转下隐隐发烫——那是被武承嗣掌力重伤的耻辱印记。 这世道,终究要靠拳头说话。 武承嗣,你给我等着! 577ff.cfd。m.577ff.cfd 第31章 可怕 之后的话题就轻松了。 三人惺惺相惜,相谈甚欢,酒足饭饱后,各回各家。 陆沉渊回到公主府继续当他的面首,先到灵猊殿给金猊弹了两个时辰的琴,哄得大猫很是高兴,顺便温习上午学的技法,收割了一波熟练度,然后跟元清霜借了府中藏书,开始看书。 他的见识还是太少。 有些时候,有些事情,就算慧眼指明,还是会有疑惑。 就比如【清商符阵】,描述说“最简易的符阵之一,仅三笔,然笔序、朱砂、载体缺一不可。”好像没什么值得细说的,可是对于白纸的陆沉渊来说,这最简单的符阵也看的一头雾水,根本不明白这笔序、朱砂有什么意义。 慧眼毕竟不是百度,没有超链接,还是需要脑子里面有东西。 陆沉渊完全沉浸在学习中。 白天学琴看书,晚上到寝殿休息——没再睡李令月的床,而是另设了一张软榻。 每到这时候,他就有点怀疑这个世界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这个太平也太容易害羞了! 这都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了,关系也人尽皆知了,接下来不应该顺理成章,直入正题吗? 唐朝风气不是挺开放的吗? 结果可倒好,虽然不用站岗了,但这女人还是动不动恼羞成怒,根本就到不了下一阶段。 陆沉渊心想,八成是《太易玉宸章》有什么副作用。 上一个修炼的也是终身未嫁…… 反正不管她是怎么想的,陆沉渊让那颗【圣灵丹】吓了一跳,此后几天规矩的不行,连口头示爱都减了许多。 李令月感受到他的变化,即便只是一点点,落差依旧很大,又不好意思追问,憋在心里,越来越气闷。 等到第三天,看陆沉渊还是规规矩矩,只顾着学琴看书,她的脸色有些阴沉了。 “情报齐了没有!” 潇湘馆内,李令月声音冰冷,那股无形的杀气让侍立两旁的婢女们屏息垂首,连呼吸都放轻了。 案几上的香炉青烟袅袅,却驱不散室内的凝重。 元清霜眼中掠过一丝无奈,又有点想笑,但这念头转瞬即逝,她面色严肃,双手奉上一卷以火漆封口的卷宗:“殿下息怒,已齐备,请过目。” 李令月近乎是劈手夺过,迅速解开系绳,那承载着秘密的纸张,上面墨迹工整细密,记录着目标人物当日的一举一动,其详尽程度令人脊背生寒: —— 【陆沉渊行止录—天授元年十月十一】 辰时三刻至午时初:于府内灵猊殿,随云鹤禅师习琴《阳春白雪》,期间专注,仅饮清茶一盏,未与禅师外他人交谈。 午时正至未时初:返里仁坊琅玕轩家中,与父陆崖山、妹陆可儿共进午膳。 膳间详录:食案置四菜一汤:醋芹、胡麻饼、蒸豚肉、葵菜羹,佐新炊胡饭。席间,陆沉渊询问陆可儿武功进度,后取出三盒点心予妹,陆可儿喜不自胜。陆崖山问及公主府近况,陆沉渊答曰“殿下安好,诸事顺遂”,神色如常。陆崖山轻咳三声,陆沉渊即为其斟温水半盏。膳毕,陆沉渊于院中梧桐树下独坐半刻,凝视落叶数片。 —— 这些都不是重点。 李令月扫过一眼,便不耐烦地往后翻。 —— 未时二刻:离家,步行往积善坊逸仙楼。 未时三刻:抵逸仙楼天字三号雅间。点菜如下: 冷盘:金齑玉鲙、同心生结脯 热肴:驼蹄羹、箸头春、葱醋鸡…… —— 这些也不是重点,再翻一页。 —— 申时初:遣酒楼小二赴鸢台、国子监,寻访王逸之、张说。 申时正:自称“王逸之”者先至,二人闭门密谈约一炷香,闻内中声调渐高,后“王逸之”愤然推门而出,面色铁青,雅间内陆沉渊独坐,自斟自饮一盏。 申时三刻:王逸之、张说先后而至。三人入雅间。 酉时初:热肴方始陆续呈上,三人正式开宴。 酉时至戌时初:三人于雅间内畅谈,语声渐朗,时有笑声传出。酒菜消耗殆尽,葡萄酿四壶尽饮。 戌时初:张说结账,合金半两七钱,钱三百二十文。三人分别。 戌时三刻:安抵公主府,径往灵猊殿。 戌时三刻至子时初:于灵猊殿内抚琴。琴声激烈,满布杀伐,持续约四刻,所奏皆新曲,不得识,期间金猊始终蜷伏于其琴案旁三尺处,神态欢欣无比。 子时初:琴声止。陆沉渊盥洗更衣。 子时正:于灵猊殿侧室安寝,金猊随卧于身旁,相伴入睡。 —— 李令月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个字。 尤其是琅玕轩内的细节与逸仙楼里真假王逸之的插曲。 情报网的触角无孔不入,这份力量足以让任何人胆寒,也足以让她看清想看清的一切,然而,却还是看不懂他为什么会有现在这种变化。 这里面但凡有一个女人,她也能有些联想,但是一个都没有。 而且,他这根本就不像是“移情别恋”,一直老老实实,看书学琴。 到底为什么? 李令月越看眉头越紧,最终将疑点放在了第一个王逸之上:“这人是谁?” 元清霜道:“奉公主令,两名暗卫秘密保护陆家、保护陆大人,此人虽行迹可疑,但当时未能及时察觉,等第二个王逸之出现,才发现二者有异,所以……” “易容术。” 李令月眯起眼睛:“刺驾余孽?他找陆沉渊干什么?” 元清霜道:“冒险出现,却并未动手,多半是为了招揽……” 怎么招揽? 当然是诋毁敌人,拔高自己。 李令月立刻明白了,一定是这个贱人顶着王逸之的脸说了什么。 找死!! “可是,地宫已经封锁,他又是怎么出来的……” 李令月凝眉不解,正想着,忽然门外侍女禀报:“启禀公主,武皇召见。” 元清霜露出笑容:“丘神绩三日无功,看来武皇不耐烦了。” 李令月点点头:“我去见母亲,你让谢停云待命。陆沉渊呢?” 元清霜一本正经道:“上午练琴之后就进了藏书阁,应该还在看书,短短三天,他已经翻遍了整个下三层,我还没见过看书这么快的人。” “让他出来!” 李令月冷声道:“该办正事了。一天天不务正业,好吃懒做,岂有此理!” 元清霜忍着笑:“……是。” …… “丘神绩、燕四平接旨——” 紫泥金纹的诏书在幽暗的地宫中,宦官阴柔的嗓音响起:“查左金吾中郎将燕四平,诬告构陷,无实据而停能吏之职,致使逆案失察!按《神功律》,当以诬告反坐!即刻革除一切官职,夺紫袍银龟袋,贬城门执戟!” “啪!” 燕四平腰间银龟袋应声炸裂,青铜龟符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他的瞳孔剧烈收缩,嘴唇颤抖着喃喃自语:“城门……执戟……” 那是流外三等,连品级都没有的微末差事! 宦官继续宣旨:“丘神绩督察不力,偏听偏信,着即罚俸三年,留职戴罪,率金吾卫即刻封锁地宫,配合鸢卫彻查逆党!” 丘神绩单膝跪地,金丝重甲压碎三块青砖,一张脸绷得死紧:“臣……领旨!”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就在这死寂时刻—— “嗒、嗒、嗒……” 赤色鹿皮靴踏过青砖的声响由远及近。 谢停云一袭赤羽服飒沓而来,衣袂翻飞间露出腰间鎏金令箭。 在她身后,陆沉渊闲庭信步般踱来,手中还拿着一本书随意翻看,王逸之则恭敬跟在另一侧。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们身后四个戴铜钱面罩的巨汉——每个都如铁塔般魁梧,面罩下渗出暗红血渍,沉重的脚步震得地宫微尘簌簌落下。 “鸢卫千翎谢停云,见过大将军。” 谢停云躬身行礼,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和,但说出的内容却极为刺耳:“奉旨办案,闲杂退避。还请大将军,海涵……” 闲杂…… 丘神绩额角青筋暴起,死瞪着这伙人,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却不得不挥手下令,从牙缝中挤出声音:“金吾卫……撤!” 短短三天,他抢功的时候多张狂,现在就有多狼狈。 一众金吾卫默不作声让开道路。 丘神绩阴冷的目光钉向陆沉渊,陆沉渊漫不经心,仍在飞快阅读,手中书的封皮上写着《千机雨霖谱》五个字,是一本讲机关制作的秘籍。 陆沉渊察觉杀气,抬头看一眼丘神绩,对他微微一笑。 丘神绩脸色愈发难看,拳头更硬了! “……” 谢停云心中好笑,这位陆大人真是一点亏也不吃,你就别刺激他了,丘神绩现在杀人的心都有了,万一惹火了他,我可挡不住,赶忙咳嗽一声:“陆大人,看你的了。” 时间紧迫,越耽搁就越容易出问题,陆沉渊也不废话,将书籍扔给身后一位随行的白役,纵身跃入暗河。 谢停云、王逸之紧随其后,四尊大汉同样跳下。 丘神绩、燕四平脸色难看,这个陆沉渊,他早知道贼巢在哪,但就是一言不发!虽说这是人之常情,可此时此刻,看到这一幕还是让他们心态失衡,面色狰狞。 关于入口在哪,陆沉渊已推演多次。 他很清楚的记得虎蛟内部铁桶中【海气石】的用量,大概的距离有了,剩下的无非就是在上游还是下游。慧眼的观照范围就是视力范围,在暗河下只有三丈左右,但已经足够,只要在这三丈之内,一切蛛丝马迹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很快,他就在下游大概一百五十步的地方,发现了地宫入口机关。 ——河床青石板下那一块凸起的石头。 指间金气迸发。 “咔哒”一声机括响动,石板突然下陷,露出一个黑漆漆的甬道入口,浑浊的河水被一层无形光幕阻隔在外。 水幕结界! 谢停云、王逸之露出喜色,就是这里。 陆沉渊纵身跃入其中,另两人紧随其后,四尊铜面巨汉如陨石般砸进水幕。 机关城内瞬间警铃四起! “怎么回事?” 虺夜清、阿史那燕正在最深处的甬道中破解机关,突然闻听警铃,整个人都惊住。 阿史那燕看向师姐,你不是说没问题吗? 虺夜清皱紧眉头,百思不解:“你继续盯着,我带人去看看!铁勒昆!” “在!” 甬道中奔出一人,正是那位先前卧底畅音阁的“龟公”铁勒昆。 他神色冰冷跟在虺夜清身后,二人消失不见。 阿史那燕目光急迫,看向甬道尽头,四象转心轮上已经换了一个人,地上的血迹更深一层。 这次的破解之人是个中年文士,同样戴着镣铐,乃是江南道最精通奇门遁甲的机关大师沈残灯,可此时也露出了和袁九章一样的惊恐表情,仿佛身下的四象转心轮不是机关,而是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 又一个废物…… 阿史那燕焦躁地摩挲着腰间弯刀。 这已经是最后一个,师兄还没带新人回来,敌人又近在眼前…… 难道真的只能功亏一篑? 突然。 一声脆响。 中央中枢机关之上发生变化,显示第一道青铜闸门已经打开,但此前所有机关却并未触动! 跟地宫被破时如出一辙! 她的脸色顿时变了,咬牙切齿:“陆!沉!渊!” …… 轰—— 陆沉渊解开密锁,一脚踹开第一道青铜闸门。 他眼中金芒如电,身形在错综复杂的机关甬道中穿梭如风。 慧眼之下,墙壁流火连弩的激发轨迹、地砖翻板的触发顺序,尽数化作金色丝线在视野中流转。 他每一步都精准踩在生门方位,身后机关“咔咔”空转的声响连成一片。 其余人亦步亦趋,紧跟在后。 谢停云瞳孔微缩,第一条通道是阴阳砖,需要主动踩踏才能触发机关,陆沉渊一路带过来,没有踏错一块砖,她下意识以为此地机关不足为道,过了门之后,来到第二条道,所有机关连续触发,流火连弩、玄铁刃轮、子午丧魂钉、风刀雨箭阵…… 她这才看出这平平无奇的廊道中藏着多少杀机! 但就是这样密密麻麻、无比森严的机关陷阱,依旧被眼前这个人视若不见。 奔行如电,闲庭信步! 那些足以绞杀三境高手的刀轮箭雨,竟连他的衣角都沾不到! 相较之下,王逸之已经见怪不怪了。 几人很快穿过长廊,来到第二扇青铜门前。 陆沉渊照旧飞快解锁,但就在闸门打开的一瞬,门后突然涌出浓稠黑雾,雾气中传来虺夜清阴冷的笑声:“陆大人,别来无恙啊——” 577ff.cfd。m.577ff.cfd 第32章 大战 “陆大人,别来无恙啊——” 虺夜清的声音如同九幽阴风,在青铜门开启的瞬间席卷而来。 那声音并非寻常音波,而是融入了“丧魂吟”秘术,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直刺耳膜深处,扰人心神。 黑雾翻涌,顷刻间吞没了整个甬道,雾气中混杂着突厥至毒“迷神散”,触肤即渗,能麻痹五感,让人沉沦幻境,难以自拔。 谢停云第一时间连同铜尸挡在陆沉渊之前,血色护体罡气弥漫周身,但那毒雾无视罡气,迅猛飘向后方,她的眼前骤然一变,如同画卷铺开,无比诡异阴森的场景映入眼帘:仿若置身幽冥,眼前八百里冥河激荡,血浪滔天,无数惨白的鬼手从河中探出,撕扯着一个中年男子的躯体。 那男子面容与她有七分相似,正是她的父亲,如今的湘西赶尸家族家主。 男子的尸体被生生撕碎,他痛苦地喊着谢停云的名字。 群鬼撕扯着他的血肉,塞入口中…… 【迷神散】…… 谢停云心道真是下了血本,这种东西在突厥也是王室至宝,不可多得。 同时暗骂贼人阴毒,立刻咬破舌尖,一边戒备,一边默念《净心神咒》。 像这类毒烟,杀伤力和扩散力总是难以兼得,扩散的速度越快,致死率越低,相反,扩散的越慢,越可能见血封喉。 对于四境的谢停云来说,想用毒烟直接杀死她是痴心妄想,即便是突厥至毒之物,但迷神散不杀人,只麻痹五感,虚实、声色交加,眼前一片幻境,到底还是受到影响。 谢停云干脆闭上眼,散出神识,感应敌方气机。 王逸之眼前场景变换。 他瞳孔颤动,看见妹妹王姝被绑在喜堂上,来俊臣狞笑着掀开她的盖头,少女满眼是泪,嘴唇却被金线缝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幻术……” 王逸之看到这一幕眼眶血红,杀心暴起,但他并未受愤怒影响,屏气凝神,一声弦响,正是《清心普善咒》至正至善之音,心神为之一清。 陆沉渊慧眼闪过金光。 他同样看到了噩梦般的场景,洛河之上尸横遍野,其中浮沉着两具尸体:父亲陆崖山胸口插着突厥弯刀,妹妹陆可儿的脖颈上有道紫黑色的勒痕,幻象刻意放大了尸体腐烂的细节,蛆虫从他们眼眶中钻出 “不长记性!” 陆沉渊毫无感觉,心中冷笑,除非把老子的眼睛给毒瞎了,不然你再怎么影响,慧眼还是慧眼,照样能看透假象,直指真实。 金光闪烁。 他看到在这浓浓黑雾之后,有两道人影分别潜伏在门后阴影中。 一人身形修长,裹着件玄色绸衫,大约三十出头,面容英挺,气宇轩昂,只有一双迥异于常人的血红色的手,显得非常诡异。 另一人佝偻着背,像一截枯朽的老树,四十余岁的面容,沟壑纵横,两鬓斑白,左手自然垂着,右手指节异常粗大,握着一柄漆黑色的软剑。 陆沉渊见过这两人的画像。 裴九郎、薛无舌。 此时这两人双目茫然,半死不活,全身关节处插着上百根真气凝成的无形丝线,这些丝线绵延向后,逐渐汇聚,最终融合到第三扇门前一个壮汉的十指上,那人正是突厥勇士,也是这次使团随行人员,铁勒昆! “《牵丝傀儡术》……又一个中原秘术……” 陆沉渊注意到铁勒昆身上杀意尤其强烈,而且目标就在自己身上,仔细一看,发现他手腕上有道红绳,跟红绡手上的一模一样。 陆沉渊瞬间明白过来,决定将计就计。 他突然踉跄半步,眼神涣散,仿佛彻底陷入幻境。 铁勒昆眼前一亮。 这些人里谁境界最低?陆沉渊。 这些人里谁最能威胁机关城?陆沉渊。 必须要把这个人除掉,才能继续依托机关城的层层陷阱拖延时间,拿到《天工卷》! 这些机关布置是他们用无数机关师的命填出来的,也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最大依仗,可有陆沉渊在这,这些东西全成了摆设! 无论是从大局考虑还是私情考虑,铁勒昆都想让他死! “动手!” 铁勒昆毫不迟疑,一声令下! 手指微动,傀儡丝牵引,裴九郎、薛无舌已经窜了出去。 虺夜清别无选择,只能配合,跟着出手,阴影中抬起右手,其上覆盖了一只机关手,包裹住整条右臂,此手以千年玄玉为骨,表面篆刻【千钧】、【机变】、【流星】三大符阵,复杂程度远超玩物【律吕仪】。 ——隐仙造物,五品【灵枢臂】。 虺夜清右臂的机关骤然,玄玉骨节发出龙吟般的铮鸣,【流星】符阵迸发出刺目寒光。 “铮!” 一声裂帛般的锐响,三十六道寒芒自她臂甲迸射而出! 那不是普通的钢针,而是淬了“震脉散”的“天罗针”——针体通体乌黑,尖端三点猩红,专破护体真气!针出时如暴雨倾盆,交织出天罗地网,避无可避! 杀机迫近! 谢停云双目紧闭,侧耳聆听,感受到了那股杀意。 她心神一动,四大铜尸立即结阵,如铁壁般一字排开,双手护胸,挡在身前。 “叮叮叮——” 三十一根天罗针钉入铜尸身躯,震脉散瞬间侵蚀尸傀经络。 剩余五根却如毒龙出洞,从铜尸间隙直取谢停云! 五感虽被幻境模糊,身位没变,谢停云知道自己不能闪,她背后就是陆沉渊! 要破解眼前这座机关城,非陆沉渊不可。 她深吸一口气,双指如电,竟在间不容发之际飞快夹住射来的五根毒针,不料针上劲道刚猛无匹,震得她连退三步,青砖崩裂,指间渗出丝丝血迹。 “好厉害的暗器!” 她暗自心惊,心知又一个隐仙造物,虽然不及神器级别的【元戎神弩】,杀伤力也不容小觑。 而就在她被阻瞬间,裴九郎与薛无舌已如鬼魅般袭至。 裴九郎双掌陡然泛起赤红,正是裴寂绝学“赤炼劫虹手”——掌风未至,灼热毒气已扑面而来! 同一刹那,薛无舌腰间寒芒乍现,一柄三尺软剑如银蛇出洞,直取陆沉渊咽喉! 这一剑快得匪夷所思! 然而,陆沉渊等的就是这一刻。 一瞬间,本来身形踉跄、眼神涣散的他,突然之间挺立如枪,双目闪过精光,左手二指猛地泛起鎏金色泽,如铁钳般向上一夹! “锵!” 软剑剑尖被他死死钳住。 铁勒昆吃了一惊,暗道不好,刚要操控薛无舌变招,陆沉渊指上劲力一吐,“啪”的一声竟将剑身震得笔直,紧接着右掌已如泰山压顶般轰出! 这一掌毫无花巧,却带着摧山断岳的刚猛劲道! 铁勒昆手指急动,操控薛无舌仓促格挡,可那柄软剑还未等灌注真气,使其绷直,掌力已狠狠印在胸前!仔细看,竟有几分武承嗣《十二山河印》的影子,只不过少了阴柔,更添刚猛霸道,锋芒毕露,摧枯拉朽! 薛无舌整个人如破麻袋般倒飞出去,狠狠撞在石壁上,胸前肋骨断了大半,口中鲜血混着内脏碎块狂喷而出。 十三根傀儡丝随之崩断! 铁勒昆的左手无名指顿时皮开肉绽,鲜血顺着丝线滴落。 他闷哼一声,忌惮的同时,眼中也闪过一丝扭曲的快意:我看你怎么躲另一招! 裴九郎的毒掌已至面门! 他的双掌完全化作赤红色,连空气都被腐蚀得“滋滋”作响。 陆沉渊不闪不避,反身就是一掌! 两股刚猛掌力相撞,气浪将周围石板尽数掀飞! 裴九郎三境功力,内力雄浑,又是蓄势发出,刚猛无比,但陆沉渊一身庚金之气也是锋锐无双,更兼吞噬两大六品灵兵铸体,金刚不坏,一身怪力,即便仓促应对,神力加摧之下,也只是连退数步,掌心泛红。 最后一脚重踏卸劲,脚下青砖崩裂,他本人挺立如松! 铁勒昆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两个三境偷袭,竟然只是如此结果…… “别分心!” 虺夜清一声厉喝,然而已经迟了—— 谢停云不知何时出现在裴九郎身后,双目紧闭却精准地将手掌按在他背心要穴。 《凝血神掌》! 裴九郎身形猛地一颤,茫然的双眼瞬间充血,喉咙里发出“咯咯”怪响,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血管根根暴凸,却又在下一秒—— 凝固! 血液不再流动,而是化作冰晶般的猩红固体,在皮下凝结成诡异的纹路。 他的肌肉僵硬,关节冻结,整个人如同一尊被瞬间冻毙的雕像。 “喀嚓……” 一声轻响,裴九郎的指尖开始碎裂,紧接着,裂纹如蛛网般蔓延全身——皮肤、肌肉、骨骼。 寸寸崩解! “哗啦——” 一具完整的躯体,竟在众目睽睽之下,碎成了一地暗红色的冰渣,没有鲜血喷溅,没有血肉模糊,只有一地凝固的、带着冰霜的血块,散发着刺骨的寒意。 虺夜清瞳孔骤缩,灵枢臂上的符阵明灭不定,显然也被这一掌的恐怖所震慑。 铁勒昆脸色铁青,手指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紧接着所有傀儡丝崩断后造成的反噬一齐袭来,他脸色瞬间惨白——《牵丝傀儡术》的傀儡丝连接着人傀的意念,也是施术者神识的延续,丝线每断一根,神识便遭重创,好似大脑被人用刀捅了一下。 当上百根傀儡丝同时崩溃的时候,难以言喻的痛苦降临了。 “啊!!!” 铁勒昆头痛欲裂,忍不住抱着脑袋发出惨叫。 王逸之被这声音惊醒,他反应迅速,马上盘膝在地,绿漪琴横置膝上,信手连弹。 《宫声迷魂》! 太原王氏家传绝学《五蕴惊弦琴》,以古琴奏“五蕴梵音”,琴声摄魂,能使闻者五感错乱,癫狂自残。王逸之琴曲一响,第三扇青铜门前,铁勒昆、虺夜清同时受到影响,心神失守刹那。 趁他病,要他命! 谢停云徐徐抬手,一身狂暴真气疯狂汇聚,而后一掌拍出,霎时狂风呼啸,黑雾倒卷,一人高的血色掌印直扑铁勒昆! 陆沉渊一脚踏地,地上软剑应声飞起,庚金之气灌注下,柔软剑身绷得笔直,他一脚踢在剑柄,长剑化作金色流光激射而出,目标同样是铁勒昆! 一掌一剑先后飞至。 “灵枢·天元守!” 千钧一发之际,虺夜清强忍头痛催动灵枢臂。 机关臂甲【机变】符阵亮起,整条机关手分解重组,打入地下,符阵勾连地气,引动方圆十丈天地元气汇聚而来,形成半透明护罩,挡在二人之前,然而谢停云四境巅峰的掌力实在太过霸道,那护罩仅支撑一瞬便轰然破碎。 “噗!” 护罩碎裂的余波中,一道金色流光破空而至。 陆沉渊射出的软剑携着刺耳尖啸,精准洞穿铁勒昆胸口,庚金之气爆发之下,将他整个人带得离地飞起! 铁勒昆被生生钉在门边山壁上,剑身没入青石一尺,将他悬挂在半空。 鲜血顺着剑锋滴落,在青石板上绽开朵朵血梅。 “嗬……嗬……” 铁勒昆艰难抬头,充血的双眼中满是不甘。 “红绡死在我手里。” 陆沉渊看着他,声音冰冷:“你也一样!” 铁勒昆的瞳孔骤然收缩,喉间发出“咯咯”的声响,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他死了。 “陆!沉!渊!” 虺夜清眼睁睁看着铁勒昆咽气,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又转为铁青,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仿佛有团火在灼烧。 直到这一刻,她才彻底明白——什么胆小如鼠,什么畏首畏尾,全是假的,这个满嘴歪门邪道的男人,从一开始就在演戏! 他早就认出了她。 那些姿态,那些言辞,全都是做给她看的! 而她竟然像个傻子一样,被他牵着鼻子走,还自以为是地骂他“朽木不可雕”、“烂泥扶不上墙”……耻辱感如毒蛇般啃噬着她的心脏,她死死攥紧灵枢臂,指节发白,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撕碎他那张脸。 这个奸诈小人! 他不仅演戏骗过了她,更利用她的轻视,让她们坐以待毙,而她,堂堂无相宗传人,以骗人杀人为业的杀手,竟然没有分辨出来,反而成了他棋盘上最听话的棋子! “哦,差点忘了……” 陆沉渊忽然偏过头,像是刚想起她的存在一般,嘴角勾起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 “多亏了你啊……” 这轻飘飘的五个字,就像一柄钝刀,慢条斯理地剜进虺夜清的心口。 她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眼前一阵发黑—— “陆沉渊!!!” 伴随着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虺夜清彻底暴走了。 灵枢臂的符阵疯狂闪烁,七十二道机括同时运转到极致,整条手臂瞬间化作狰狞的杀戮兵器,她完全不顾内力反噬的风险,将毕生功力尽数灌注其中,誓要将这个戏弄她的混蛋碎尸万段! 577ff.cfd。m.577ff.cfd 第33章 得加钱 可惜,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愤怒没有任何意义。 虺夜清机关手第三个符阵【千钧】突然亮起刺目金光,灵枢臂的每一道关节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这一刻,她整条右臂仿佛化作天神之锤,千钧巨力在金属骨骼中奔涌,连周围的空气都在这股力量下扭曲震颤。 遇山崩山、遇树碎木、遇人摧骨! 此刻的灵枢臂,就是最纯粹的毁灭化身。 修为不足者,哪怕只是被拳风擦到,也会当场筋骨尽断,血肉横飞。 但还不等她将这毁天灭地的力量完全释放—— “轰!” 四具铜尸已如铁塔般从四方合围而来。 黑雾散了,迷神散效果减弱,幻境破灭,反击开始! 这些被谢停云精心炼制的铜尸,每一具都有不弱于虺夜清本体的力量,而且铜头铁臂,钢筋铁骨!它们动作整齐划一,封锁了上下左右所有退路,干枯的手爪上泛着幽蓝尸毒,只是闻到便让人头晕目眩。 “滚开!” 虺夜清怒吼一声,灵枢臂带着开山裂石之势轰向正前方的铜尸。 “砰”一声闷响,那具铜尸胸膛瞬间凹陷,整个尸身如炮弹般倒飞出去,直到撞塌石墙才堪堪停下。几乎同时,她反手一记横扫,右侧铜尸的脑袋像西瓜般爆裂开来,黑紫色的脑浆溅满墙壁。 千钧之力,恐怖如斯! 然而—— “咔嚓!” 就这短短一瞬间,左侧铜尸的铁爪已深深扣入她的左肩,尸毒瞬间侵入经脉,另一具铜尸从头顶袭下,左手如铁钳般抓进她的右肩,而后旋身一转,双臂合抱,死死箍住她的身体。 虺夜清奋力挣扎,灵枢臂的光芒忽明忽暗,却终究抵不过两具铜尸的合力压制。 谢停云神色淡淡,苍白的脸上不见丝毫波澜。 她轻轻抬手,那具被轰飞的铜尸竟摇晃着重新站起,胸膛的凹陷处蠕动着开始自愈,好似有蛊虫穿行其中,而被爆头的铜尸也无头挺立,继续向前逼近。 “真不愧是隐仙之物……” 谢停云对虺夜清没什么感觉,却对她手上的灵枢臂很是赞叹:“如此绝艺,当真神乎其技!” 虺夜清咬紧牙关,奋力挣扎,灵枢臂上的符文疯狂闪烁,却再难挣脱,铜尸冰冷的手指已经掐住她的咽喉,尸毒正顺着血管蔓延全身…… 她挣扎的力道越来越轻,面色逐渐乌紫,一双愤恨的眼睛却还死盯着陆沉渊。 “别看了~” 陆沉渊迈步走进通道,照旧无视机关,来到她面前,笑道:“玩易容的都比较自信,不自信也干不了假扮的活,但太自信就是愚蠢了。佛经中说慧眼无见无不见,这当然是夸大,那你怎么就知道……我没有隐藏呢?” 虺夜清瞪大了眼睛,刚要开口。 陆沉渊单手掐住她的颌骨,微微用力,咔地一声脆响,已经卸了她的下巴。 “谢大人,这个人精通易容术,要小心看管,防她浑水摸鱼。” “嗯。” 谢停云手腕一翻,手中多了三根【镇魂钉】,屈指一弹,三根钉子分别扎进她印堂、膻中、神阙三大穴道,如此三穴被治,就算有通天之力也用不出来。 陆沉渊点点头,有些犹豫着开口:“她……” “她会进公主府地牢,由殿下亲自审问。” 谢停云知道他想说什么,忽然古怪地笑了笑,对陆沉渊道:“这个人应该就是三日前假扮王逸之,同陆大人谈话的人吧。” 陆沉渊道:“是。” 谢停云道:“那就没错了,公主对她很~感兴趣,不会让她传出不该说的话。” 陆沉渊笑着抱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谢。” 谢停云一本正经道:“要谢就谢公主。这可是公主殿下特意安排的。” “……” 陆沉渊看她一眼:“此事了结,我亲自跟她说。” 谢停云满意点头,操控铜尸卸下灵枢臂,打昏虺夜清,扔在一旁锁起来。 陆沉渊开始破解第三扇青铜门。 依旧没废什么功夫。 很快,机关门打开,整座机关城最核心的地方映入眼帘。 陆沉渊站在门前,目光所及之处,连他都微微凝神。 千盏鲛人灯悬于穹顶,幽蓝火光将七十二根蟠龙柱映照得如同星河倒悬。那些盘踞柱上的青铜龙并非死物,龙睛嵌着的夜明珠,随齿轮转动明灭不定,龙须末梢连接着细如蛛丝的“天蚕引”,正将整座机关城的脉动源源不断传递至此。 大殿中央悬浮的,是一具机巧的浑天仪。 这里,就是机关城的“心脏“! 这具通体鎏金的精密器械,竟将整座地宫形制纤毫毕现地复刻其中: 最外层东侧三道玄铁闸门正在仪中缓缓开合。 曲折廊道里每一处翻板陷阱都清晰可辨。 六重楼阁的飞檐斗拱间暗藏箭匣机簧。 而与东侧闸门相对的正西方向,同样长度的长廊里分出数间小室,尽头处正有一个戴着镣铐的中年文士,坐在运转的圆轮上,两眼直勾勾盯着地上的奇门遁甲秘文。 上面三奇六仪八门九星八神不断变化,玄奥非凡。 他状若疯癫,如痴如魔,对外界全无反应,右手颤抖着去拨转地上的符文。 王逸之手抚琴弦刚要阻拦,陆沉渊抬手制止了他。 “错了……” 陆沉渊话音刚落,那文士颤抖的手指已然按下。 刹那间,整条长廊骤然震颤,两侧青铜墙壁翻转出数百枚寒光闪闪的锯齿,以摧枯拉朽之势交错咬合!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嚓”声,那文士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被绞成了一团血肉模糊的碎块。 “嘶!” 众人齐声吸气,都吃了一惊。 就在他们被这血腥一幕震慑的瞬间—— “轰!” 一道赤红身影突然从阴影中暴起,冲向闸门,向外逃窜。 那是一头从未见过的机关凶兽,高约一丈,形似猿猴,通体覆盖赤红鳞甲,独眼中闪烁着妖异的光芒。它四足蹬地的刹那,整座大殿都为之震颤。 “什么东西?!” 王逸之下意识拨动琴弦,三道音刃破空而出。 令人震惊的是,那怪物竟以一个诡异的侧翻避开音刃,利爪在地面留下五道深达六七寸的抓痕。 谢停云眼中寒光一闪,凝血神掌已然拍出,血色掌印带着刺骨寒意直取怪物心口。 “吼!” 那怪物突然人立而起,双爪交叉护在胸前,掌力及体的瞬间,它周身鳞甲突然泛起诡异波纹,符阵闪亮,竟将七成掌力卸向两侧,轰隆一声,两侧蟠龙柱应声炸裂,而那怪物只是后退三步,鳞甲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血色冰晶。 “好畜生!” 谢停云怒极反笑,双手结印,四具铜尸突然改变阵型,从四方包抄而来。 怪物独眼中红光暴涨,背部鳞甲突然翻开—— “嗤嗤嗤!” 上百道乌光暴雨般激射而出,与灵枢臂发射暗器的手法极为相似,两具铜尸瞬间被扎成筛子,但这次谢停云早有准备,剩余两具铜尸突然变招,一具张开双臂死死抱住怪物左腿,另一具直接施展赶尸一脉《尸爆术》! “砰!” 剧烈的爆炸将怪物掀飞数丈,它踉跄着尚未站稳,谢停云已经欺身而上,五指如钩,袭向它咽喉。 这一次,利爪所过之处,连空气都凝结出细碎的血色冰晶! 千钧一发之际,怪物突然以一个违背常理的姿势后仰,险之又险地避过这致命一爪,但谢停云反应更快,变爪为掌,至阴至邪的一掌改拍胸腹! 眼看避无可避,怪物又是一声怒吼,双臂肌肉虬结,赤红鳞甲下的机关符文突然大亮,如同暴突的血管般在体表浮现,它双掌悍然迎上,与谢停云四掌相对—— “轰!” 两股恐怖真气对撞的瞬间,铮音炸响,整座大殿陡然掀起狂风! 谢停云掌心血色冰晶疯狂蔓延,怪物体表符文则亮到刺目,机关超负荷运转下,那些符文纹路几乎要裂开鳞甲透体而出。 王逸之见状立即拨动琴弦,他知道自己的功力难以破防,所以要攻敌所必救,琴声响起,七道音刃呈天罡北斗阵型射向怪物双目! 机关兽的眼睛要透亮,材质自然难以跟体表的鳞甲相比。 怪物不得不分心闪避,身形一晃的刹那,谢停云抓住破绽,左掌突然泛起妖异血光。 “碎心掌!” 这一掌结结实实轰在怪物胸口,打得它鳞甲凹陷,胸口之后的“心脏”所在处爆出一团刺目红光,但谢停云也被那股反震之力震得连退三步,掌心发麻,手臂颤抖。 电光火石之间。 又一道身影鬼魅般出现在怪物身后。 陆沉渊身法飘忽,看准时机绕到最佳位置,只见他并指如剑,庚金之气凝成三寸锋芒,精准刺入怪物后颈一块微微泛红的鳞甲缝隙。 “咔嚓!” 清脆的机括断裂声响起,怪物周身赤芒瞬间熄灭! 它保持着攻击姿态僵在原地,独眼中的红光渐渐暗淡,最终“轰隆”一声跪倒在地,激起漫天烟尘。 烟尘散去后,陆沉渊的指尖仍抵在怪物后颈处。 一滴鲜血从机关枢纽的缝隙中缓缓渗出,驾驶舱“嗤”地弹开,露出里面七窍流血的阿史那燕。 “你怎么……能看到……” 阿史那燕脸色惨白,话还没说完,体内金气横冲直撞,让她气血逆流,只能压下。 陆沉渊笑道:“不过胡扯几句,她还真信了……最妙的是,你也信了……” 撒谎讲究九真一假。 陆沉渊当日可是掏心掏肺,虽说有点离经叛道,但他也是有几分赞同的。 比如吐槽李令月扭扭捏捏,进展太慢,这还真是心里话。 再比如视人之大欲男欢女爱为捷径,也是心里话。 他并不在乎名声,只看利益,走面首这条路毫无压力。 甚至对太史公的吐槽也是有感而发。 只有慧眼,他引经据典,以佛经中的无限夸大,结合自己与慧能现实中的反差,引导那女人做出了错误的结论——逻辑学中的谬误理论指出,人常将多元选项压缩为两个对立选项,而忽略中间可能性,也就是“非黑即白”、“二极管”。 这是人类思维中的一种常见局限性。 佛经中的慧眼“无见无不见”,到现实中,陆沉渊却要费尽周折找人,连十里方圆都看不清楚。极高的展望和极低的现实,就会很容易陷入到这种思维中,得出结论: ——慧眼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是基础。 有了这个基础,便自然而然加深自信,得出第二条理论:他没能看穿我的易容,然后推导出:他说的都是实话,以及最终结论:慧眼只能分辨虚实,不能分辨真假。 但其实,慧眼能直指本相,看穿她的假脸,自然也就能看穿机关兽,看到机关兽里驾驶它的阿史那燕,只要找到问题关键,剩下的,就是从薄弱点出发,截断机关兽真气运转的主要节点,从而废掉机关兽,废掉阿史那燕! 就某种程度而言,慧眼是可以“透视”的。 只不过它看透的不是皮肉、衣服这些表象,而是更深层的东西。 陆沉渊看着阿史那燕狼狈的模样,忽然展颜一笑,那笑容真诚得令人毛骨悚然: “我以后的敌人要都像你们这么蠢,该多好~” “噗!” 阿史那燕再也压制不住翻涌的气血,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王逸之嘴角微微抽搐,无奈摇头。 真是一点不意外啊,越来越适应这种气死人不偿命的作风了! 谢停云眼中闪过一丝好笑,这才多久,已经是他第三次杀人诛心了…… 怪不得能让公主殿下另眼相待。 谢停云忽然有些理解了。 自李唐宗室遭难以来,公主殿下面上如常,心里肯定是煎熬的,这么多年来,外人难以理解,身边人又不能明说,就算与上官婉儿谈话,都只能心照不宣。 或许,在如此风雨飘摇的时节,殿下需要的正是这样一个既能在做事时独当一面,又能在私底下没个正形的人,帮她开解心情,排遣孤独。 这才几天,她“生气”的次数越来越多,高兴的程度却也越来越强烈,往日那个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殿下,正在散掉那层假面…… “阿史那燕也已落网,她手上就是【元戎神弩】,武皇要的东西齐全了。” 陆沉渊长舒一口气,对两人笑道:“咱们该回去复命,等着论功行赏了。” 两人都露出笑容。 王逸之有些惭愧。 这一路上,他除了发几道音刃,似乎没起到太大作用,倒是陆沉渊,虽只二境,但从破解机关到协助制敌,再到最后制服凶兽,都起到一锤定音的作用。 到底还是比不了啊……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通道尽头那个缓缓转动的圆盘上:“那个机关……” “它不是重点。” 陆沉渊眼中闪过莫名的神色,淡淡道:“我可解不开。” 谢停云有些意外:“连你也解不开?” 陆沉渊神色郑重:“那是【四象转心轮】,依奇门遁甲排布,分排宫法、飞宫法两种,共有七十多万种变化!我只能看出大概走向。刚才那个人困在‘白虎衔尸局’,就是因为转错卦爻,才有如此下场。我能算出他转的不对,但要真让我解,我可没那个本事。” 废话,能解也不能立刻解啊。 白送的东西最贱了。 有需求的才能卖上价。 俗语云:法不轻传,道不贱卖,师不顺路,医不叩门。 陆沉渊从不挑战人性,因此深以为然。 想让我解可以,得加钱~! 577ff.cfd。m.577ff.cfd 第34章 上官婉儿 地宫。 暗河水声呜咽。 丘神绩站在通道中,按刀而立,面甲下的双眼阴沉如铁,至于燕四平……已经去守城门了。 “嗒、嗒、嗒——” 脚步声由远及近,大理寺卿周兴缓步而来。 他年约五旬,身着正三品紫色官袍,腰佩金玉带,头戴三梁冠,面容儒雅,指尖却泛着诡异的幽蓝色——那是修炼前隋杨素所创《九霄揽月诀》留下的痕迹。此功引太阴之力,借月华增功,进境神速,却也蚀人心脉,令人性情渐趋冰寒。 “丘将军,久候了。” 周兴面上带笑,眼中却无半分笑意。 丘神绩冷笑一声:“周寺卿倒是悠闲,本将军还真羡慕你!” 武则天命金吾卫、大理寺、丽景狱、鸢卫四方合力追捕刺驾余孽。丽景狱来俊臣不怎么热衷也还罢了,他是几人中最年轻的,也是手段最很辣的,武皇去年设推事院,推他做院主,已是明示:即便要杀一批人安抚人心,也轮不到他。 况且此人精明至极,见公主面首和金猊出动,无论真假,直接置身事外,碰都不碰这地宫,只顾着严审裴九郎那些掌柜,想撬出些蛛丝马迹。 鸢卫也没闲着,正挨家搜查售卖律吕仪的店铺。 只有大理寺…… 更准确地说,是周兴本人。 丘神绩着实看不透。 这老家伙比自己还长几岁,自己当年参与逼杀太子李贤,此事太过敏感凶险,可周兴手上沾的血又岂在少数? 韩王李元嘉、鲁王李灵夔、黄国公李撰,乃至太宗的妹妹常乐公主与其夫赵瑰,皆因他构陷而死! 若问李氏皇族心中最恨者何人,周兴必首当其冲! 可这老匹夫竟如此气定神闲,仿佛全然不惧兔死狗烹的下场。 周兴对丘神绩的讥讽浑不在意,神色淡泊,缓声道:“金吾卫三日无功,在这地宫里团团转。丘将军,现在满朝上下,可都在等着看将军如何向武皇交代呢。” “呵!” 丘神绩重甲下的拳头捏得咔咔作响:“周寺卿何必五十步笑百步?武皇已经登基,你我这些‘前朝旧臣’,都有‘交代’的时候!” 周兴眼中闪过一丝晦暗,却依旧含笑:“将军多虑了。听说鸢卫已经下了暗河?” 丘神绩懒得回答。 周兴自顾自道:“难不成入口藏在暗河之底?这地宫本就阴森,暗河之水更是终年不见天日,常人入水,无法视物,连方向都辨不清,更遑论寻找机关……” 丘神绩冷冷道:“常人自是如此。” 周兴明白他的言外之意,淡笑道:“公主殿下的那位面首,竟有这般本事……本官倒想见见!” 丘神绩道:“此事若成,他就是当之无愧的功臣,恐怕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周兴不紧不慢道:“未必。刺驾逆贼藏身之地,必然机关重重,就算找到入口,阿史那燕也不是那么好抓的……” 就在这时。 暗河深处突然传来一声异响,像是某种机关启动的声音。 两人同时转头,只见河面泛起诡异的波纹,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水下移动。 丘神绩下意识按住刀柄,面甲下的呼吸变得粗重。 周兴依旧面带微笑,只是指尖的幽蓝光芒更盛了几分。 “看来……” 周兴轻声道:“这位陆大人,已经找到想要的东西了。” 众人紧盯水面动向。 约莫过了三刻钟,暗河还是老样子,地宫之上却忽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周兴、丘神绩偏头一看,微微吃惊,只见大队鸢卫赶到,为首的竟是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手捧圣旨,款款行来,恍若一幅行走的仕女图。 她生得很美,却不是那种张扬的艳丽,肌肤如新雪初凝,在昏暗地宫中自生光华,眉若远山含翠,不画而黛,一双凤眼目光深邃,既含才女的清傲,又藏政客的锐利。 她站定时,连周兴这般老谋深算之人都不自觉屏息。 不是因为美貌,而是那股糅合了书卷气与权势的独特气质。 就像一柄藏在锦绣里的匕首,华美之下暗藏锋芒。 在她身后,除了一位同样衣着华贵的女官,剩下的都是鸢台精锐,千翎应无求、百翎裴明谦等都在其中,神色各异,显然都听说了这里的事。 应无求是机关一道的佼佼者,对机关兽之类非常感兴趣,眼中满是热切,裴明谦等则满脸复杂,谁能想到,前几日还看不上的假面首,摇身一变,不但成了真的,还参与侦破了如此要案,看上官大人亲临的架势,只怕真的有了进展。 简直不可思议! “上官待诏。” 周兴见上官婉儿走来,当即拱手一礼,面上挂着儒雅笑意。他身为大理寺卿,官阶高于上官婉儿,但上官婉儿乃鸢卫副统领,又是武皇近侍,掌诏命起草,地位超然,因此他言语间仍带三分敬意。 丘神绩身着甲胄,不便全礼,只微微颔首:“上官待诏。” 上官婉儿笑了笑,颔首回礼:“周寺卿、丘将军。” 她声线清润,只是寻常应答,却自有一份从容气度。 三人简单寒暄几句,便不再多言。上官婉儿此行奉旨而来,周兴、丘神绩亦各有职责,彼此心照不宣,静待暗河之下的结果。 “哗啦!” 暗河突然水花四溅,陆沉渊当先跃出,一身赤羽服滴水不沾,只有头发湿漉漉的。 谢停云、王逸之紧随其后,四具铜尸提着剩下的人跳上岸来,阿史那燕、虺夜清、薛无舌,包括已经咽气的铁勒昆。 周兴见此情景,心下暗惊,真抓到了! 丘神绩脸色愈发难看,三日来金吾卫掘地三尺都未找到的逆党,竟被这小小二境带人一网打尽! 上官婉儿显然已经知情,并不意外,目光扫过众人,在陆沉渊身上略作停留。 “鸢卫千翎谢停云,参见副统领。”谢停云抱拳行礼。 陆沉渊随之拱手:“百翎陆沉渊,参见副统领。” 上官婉儿在看他,他也在看上官婉儿。 这位可是大名鼎鼎。 据史载,上官婉儿幼年因祖父上官仪获罪没入掖庭,凭才华得武则天赏识,执掌诏命,权倾一时,被誉为“巾帼宰相”,可最终却因卷入政治斗争,被李隆基所杀,结局凄凉。 不过这人不怎么老实。 陆沉渊特意研究过唐朝历史,知道一些史书上的“冷知识”,大为震撼。 ——神龙政变后,中宗复辟,上官婉儿入李显后宫,成为昭容,后来跟武三思私通,武三思还跟李显的皇后韦氏私通,甚至当他面通……总之各种通,关系乱的飞起。 太平公主养面首,这位闺蜜玩私通,都很前卫。 “……” 上官婉儿一直注意他的表情,见他反应有些古怪,好像还有点赞叹的样子。 他在赞叹什么? 上官婉儿不明所以,收回目光,缓缓诏书:“圣上有旨——” 众人齐跪。 “门下:突厥余孽阿史那燕,潜藏中原,刺驾谋逆,图谋不轨,意图窃取中原至宝以乱社稷。鸢台陆沉渊、谢停云、王逸之奉旨剿逆,摧城破局,忠勇可嘉。今论功行赏,诏曰——” 陆沉渊三人精神一振。 “陆沉渊洞悉先机,破机关如庖丁解牛,特授从五品燧明阁阁领,加护驾勋二转(注:功绩存档,累三转可晋品),赐璇玑阁五品秘籍两部、六品灵兵三把、金丝软甲一副、紫罗袍一袭,以彰其功。” “谢停云统御有方,临阵决断不失分毫,特授从四品鸢台巡按使,赐璇玑阁五品秘籍两部、千年血参三支、御制紫金龟符一个,以示恩荣。” “王逸之琴音破妄,以音律之术助阵克敌,擢鸢台六品百翎,赐璇玑阁五品秘籍一部,御制琴谱三卷,以励其才。” 陆沉渊有点失望。 可惜不是《吞金宝箓》,但两部五品秘籍,三把六品灵兵,也算没白忙活了。 至少破境足够。 等她念完,陆沉渊正要谢恩,没成想居然还有,就听上官婉儿继续念道:“另赐:三人各赏千金,蜀锦二十匹,另赏陆沉渊公主府毗邻宅邸一座。布告中外,咸使闻知。大周天授元年,十月十四日。” ??? 陆沉渊动作一僵,人都麻了。 其他人听完也麻了,一双双眼睛全都投到了陆沉渊身上,各种羡慕嫉妒恨。 王逸之眼中闪过笑意,谢停云也有些忍俊不禁。 “什么叫公主府毗邻宅邸一座?还他妈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陆沉渊满脸麻木,只能跟着另外两人谢恩:“臣等叩谢天恩,愿陛下圣寿无疆!” 上官婉儿将陆沉渊的反应尽收眼底,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她优雅地合上诏书,指尖在黄绢上轻轻一抚,声音里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促狭:“陆阁领,可是对赏赐有异议?” “卑职不敢。” 陆沉渊立刻正色:“只是……卑职惶恐,恐辜负陛下厚爱。” 上官婉儿轻笑:“燧明阁乃内卫机要重地,阁领虽只从五品衔,但掌天下机关奇巧之术。内卫追捕贼寇所用天罗地网、破罡弩、追魂锁,皆出其炉;赤羽服所用水火不侵‘火浣锦’、禁军精锐的制式兵刃,亦需经阁中淬炼。此等重地,自今日起,皆系你手!陆阁领,可莫要让圣上、公主失望啊。” 陆沉渊只能表态:“请上官待诏回禀圣上,臣蒙赐重任,敢不竭尽驽钝!” 上官婉儿满意点头,继续道:“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她看向暗河,目光仿佛透过漆黑河水,看到下面那座暗藏的机关城:“圣上已将机关城赐予公主殿下,其中机关术法之秘,皆需燧明阁勘验记录。有劳你了。” 陆沉渊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 原来如此。 合着是想白嫖啊! 就这么一个破五品官,就想让我竭尽心力破解《四象转心轮》?帮你们拿到《天工卷》? 想的挺美。 陆沉渊放下心来,暗暗腹诽,还以为有什么阴谋,原来是这个打算,要是换个年轻热血的,又是赐宅子,又是赏秘籍,又是升官发财,估计能乐的找不着北,为报知遇之恩,肯定肝脑涂地。 可惜啊。 这招对老子不好使! 当然,他面上还是一副鞠躬尽瘁的表情,赌咒发誓般地说道:“臣必竭尽所能!” 上官婉儿愈发满意,回身对众人道:“即刻起,此处由内卫接管,非圣上特许之人,不得入内,违令者,杀无赦!” 众人心神一凛。 上官婉儿道:“诸位大人若无要事,婉儿这便带人犯回鸢台复命。” 她衣袖轻拂,示意鸢卫押解囚徒:“三位功臣随我回鸢台。颜冰凝。” 那名白衣女官行礼:“属下在。” 上官婉儿道:“你率鸢卫接管机关城,看住此地,任何人不得乱入!” 颜冰凝不卑不亢:“领命。” …… 鸢卫押解囚徒,列队而行。 上官婉儿步履从容,领着陆沉渊等人穿街过巷,自洛南从善坊向北而行。 他们走的是一条僻静官道,两侧高墙深院,偶有巡逻甲士经过,见鸢卫旗号,纷纷退避,不多时,众人已至正平坊,鸢台附近。 然而,上官婉儿并未直入鸢台,而是转向公主府东侧一条幽静巷道。 “陆大人。” 她忽然开口,眸光微转,指向不远处一座新修的宅邸。 那宅子不算宏大,却极尽精巧,青砖黛瓦,飞檐翘角,门前一对石狮威严肃穆,朱漆大门上铜钉锃亮,显然刚刚落成不久。 “此宅原是圣上赐给娄师德大人的。” 上官婉儿语气中带着敬意:“建在此处,本意是方便鸢卫保护,但娄公以‘臣性喜清简,旧宅足矣’婉拒。圣上念你此次立功,特将此宅赐你,即日便可入住。” 娄师德…… 陆沉渊微微一怔,尚未开口,上官婉儿笑了笑:“陆大人的赏赐已送入府中,你不妨先去看看,明日述职不迟。” 她既然这么说了,陆沉渊也没客气,抱拳向众人告退,脱离队伍,走向宅院。 来到门前。 陆沉渊深吸口气,推门而入,迎面是一座精巧的影壁,上刻松鹤延年图,笔法细腻,显是名家手笔,绕过影壁,便见一方小院,假山玲珑,花木扶疏,一条青石小径蜿蜒通向正厅。 正厅匾额上书“静观堂”三字,笔力雄浑,推门入内,厅内陈设典雅,檀木桌椅、青瓷茶具一应俱全。 正厅案几上放着几个锦盒,圣旨上的赏赐,除了秘籍、灵兵需要自己到璇玑阁挑,其余金银、蜀锦、金丝软甲、紫罗袍、燧明阁阁领令牌,都已摆放整齐。 然而。 最引人注目的,是案几上一方紫檀木匣。 陆沉渊心头微动,走过去掀开木匣,一部玄铁为封的《吞金宝箓》静静躺在其中。 正是第二篇《锻金篇》! 书下压着张素笺,字迹清峻: “金戈易折,丝弦久长。此功伤身,需以寒玉镇脉,已置西厢。” 没有落款,只在笺角描了道新月般的银线。 577ff.cfd。m.577ff.cfd 第35章 送礼 陆沉渊拿起秘籍,指腹摩挲着那张素笺,久久未动。 良久,他有些头疼的挠挠头:“这算50?60?慧眼怎么就不能显示好感度呢?” 以他的经验,寻常女人的情绪波动,他只需一眼便能看穿——或喜或怒,或忧或惧,皆如掌上观纹。 可李令月是个例外。 她闭关十年,修为臻至化境,却也在这漫长的清修中,将七情六欲压得很深,出关后,她自然而然地端起了那副高不可攀的姿态,威仪天成,凛然不可侵犯,朝野上下无人敢在她面前造次。 陆沉渊却看得分明——她越是端着,越是显得孤独。 武皇的期许,李唐宗室的怨怼,天下人的非议…… 她站在风暴中心,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未必没有煎熬。 这一点,在上次试探时便已显露无疑。 他不过轻描淡写地提了几句李唐宗室的结局,她的眼眶便隐隐泛红。 “假面一旦打破,无非两种结果……” 陆沉渊眯起眼,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要么顺势卸下伪装,要么……” ——恼羞成怒。 而李令月,显然是后者。 这就麻烦了。 无论是刷好感还是败好感,总得先摸清对方的情绪变化,可她偏偏只有两个极端状态,要么冷若冰霜,要么怒不可遏,激发的情绪都藏在怒气中,加1是恼羞成怒,加10是恼羞成怒,减也是怒,表现的程度还都差不多,根本分辨不出刷到哪了。 可恶,好难缠的客户! “罢了。” 陆沉渊叹了口气:“还是别自作多情,说不定人家就纯好人,没准40都不到……抓贼的功劳已经赏了,金银财宝,功法秘籍,神兵利器,甚至这座宅子,既然她又额外送了这么一份大礼,于情于理,都应该有点表示,还是准备一份回礼吧。” 陆沉渊先看了一遍功法,记下,然后放到一边。 修炼的事暂且不急。 第二篇需要神识配合,而他还处在第二境,差督脉未通,连神识都还没有,等明天入璇玑阁选宝之后再破境修炼,也不晚,还是先给富婆准备礼物吧。 他从怀中摸出那块从王逸之手里顺来的律吕仪青玉片,渐渐有了想法。 …… 公主府。 幽深的地牢内,潮湿阴冷的空气里弥漫着铁锈与腐血的味道。 墙壁上嵌着的火把摇曳不定,地上扭曲的光影宛如孤魂野鬼般张牙舞爪。 李令月一袭玄色锦袍,立于石阶之上,冷眼俯瞰着下方刑室。 侍女长元清霜手执一盏青纱宫灯,静静站在她身旁。 “殿下,此人嘴硬,需用些手段。” 一名身着暗红官袍的瘦削男子躬身行礼,嗓音沙哑如铁锈摩擦,他叫赵无咎,内卫出身,曾到丽景狱当掌刑使,如今调回鸢台,专门负责撬开一些不好撬的嘴。 李令月微微颔首,淡淡道:“让她开口。” “是。” 赵无咎咧嘴一笑,露出几颗参差不齐的黄牙,转身走向刑架。 刑室中央,虺夜清被铁链悬吊,双臂大张,脚尖勉强触地。 她的面前摆着一张长案,上面陈列着各式刑具,每一件都泛着森冷寒光。 赵无咎慢条斯理地拿起第一件刑具——“定百脉”枷,三尺长的铁枷上布满倒刺,中央的圆孔恰好能卡住人的脖颈。 “此物名叫‘定百脉’,戴上后,稍稍一动,皮肉便会被钩住,血流如注。”他轻描淡写地说着,手指抚过枷锁边缘,指尖沾了一丝暗红,不知是锈还是干涸的血。 虺夜清遍体鳞伤,冷眼看着,喉结滚动,咬牙不语。 赵无咎不以为意,又拎起一件形如兽口的铁钳——“喘不得”。 “此物专夹肋骨,一收紧,肺腑如被铁爪攥住,吸气不得,呼气不能,活活憋死,乃是来大人得意之作。”他随手一合钳口,金属咬合的“咔哒”声在死寂的地牢里格外刺耳。 虺夜清的呼吸急促起来,额角渗出冷汗,却仍死死咬着牙关。 赵无咎冷笑一声,拎起第三件刑具——“突地吼”,一双布满尖钉的铁靴。他轻轻弹了弹靴身,钉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在死寂的地牢里格外刺耳。 “穿上它,站不稳,只能不停转圈,直至晕厥。”他慢条斯理地说着,目光如毒蛇般盯住虺夜清,“上一个用它的,转了三百圈,吐得胆汁都干了,最后求着认罪。” “……” 虺夜清死死盯着那铁靴,忽然低低笑了起来,笑声嘶哑,带着刻骨的恨意。 “畜生……” 她喃喃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下一秒,她猛地抬头,双目赤红,朝着李令月嘶声大吼:“你们这群畜生!畜生都不如!李令月——你枉为李唐后裔!枉为太宗子孙!” 她的声音在地牢内回荡,震得火把都微微颤动。 “韩王一脉,满门忠烈!我祖父李元嘉为从妖后手中夺回李唐正朔,宁死不屈,而你,李令月!你身上流着太宗皇帝的血,却甘为武媚爪牙,屠戮宗亲!你午夜梦回,可曾见过那些亡魂?可曾听过他们的哭声?!” 她的嗓音撕裂,字字泣血。 李令月指尖微微一颤,面上却仍无波澜。 “武媚那毒妇竟将我们改姓‘虺’,以蛇虫之名,辱我李氏!污蔑皇室心如毒蛇,殊不知最毒!最无耻!最恶心的就是她!” 虺夜清忽然狂笑起来,笑声凄厉如鬼:“她污蔑我们是毒蛇,我们就毒给她看!可惜老天无眼,【元戎神弩】没射死那个毒妇!还有你,你以为替她做尽脏事就能得宠?她为了皇位,连亲生儿子都杀!李弘怎么死的?李贤怎么废的?你不过也是个……” “住口!” 赵无咎厉喝一声,抬手就要用刑。 李令月却轻轻抬手,制止了他。 她缓步走下石阶,踏过潮湿的地面,停在虺夜清面前。 “说完了?”她淡淡道。 虺夜清死死瞪着她,胸口剧烈起伏。 “掖庭里关着你侄儿,今年六岁。” 她声音很轻,“本来该叫李炜,现在叫虺奴。“ 虺夜清双目血红,浑身发抖。 “你可以继续骂。” 李令月俯身,金钗垂下的流苏扫过虺夜清染血的脸,“但每骂一句,我就让人剁那孩子一根手指。” 虺夜清死死盯着李令月,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李令月……” 她嗓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好狠的心……” 她的嘴唇颤抖着,突然发出一声近乎野兽般的低吼,猛地挣动铁链,腕骨被磨得鲜血淋漓也浑然不觉:“你拿一个六岁的孩子威胁我?!”她声音陡然拔高,近乎凄厉,“他还是个孩子!你们——” 她的声音突然哽住,像是被什么硬生生掐断了。 下一秒,她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 泪水混着血水从她脸上滚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畜生……” 她喃喃着,声音越来越低,带着刻骨的绝望。 李令月面无表情俯视着瘫软的虺夜清:“说出你背后的人,说出其他余孽!” “…………好……我说……” 虺夜清喘了口气,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般滑落,声音支离破碎:“是幽冥殿,萧寒川……”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化作无声的啜泣,整个人蜷缩在刑架下,仿佛一具被抽空灵魂的躯壳。 李令月听完全部答案,冷漠地转身离去,走出地牢。 夜风扑面而来。 她猛地停住脚步,有些喘不过气,抬头望去,满天星斗璀璨如钻,却衬得她愈发孤独。 “殿下。“ 上官婉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语气凝重:“幽冥殿的底细查清了。” 李令月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首,示意她继续。 上官婉儿低声道:“幽冥殿是由当年反武失败的后人暗中结成的组织,王皇后、萧淑妃的族人虽被屠戮殆尽,但仍有旁支幸存。再加上韩王李元嘉、鲁王李灵夔、黄国公李霭等宗室遗孤及其亲旧……他们蛰伏多年,如今借‘诛灭武逆,救民水火,复李唐神器’之名,暗中串联,配合突厥,发动了这次刺驾。” 夜风拂过,李令月依旧面无表情。 “萧寒川是萧淑妃的侄孙,自幼流落江湖,后被无相宗掌门徐孤鸿找到,授以绝学,习得一身诡谲功夫,这些年替阿史那燕、虺夜清抓捕机关师的人,就是他,此人尚在剑南道抓人,还需……” 上官婉儿说着,眉头轻挑,敏锐察觉到李令月情绪不对。 她朝身后一女婢示意,命她先将情报呈给武皇,自己适时转开话题,露出笑容:“夜露寒重,殿下不如去汤池沐浴解乏?也让婉儿沾沾光,好久没好好地泡一次了。清霜,备好安神草。” 元清霜看一眼李令月:“是。” 李令月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恢复平静:“……也好。” 公主府的汤池位于寝殿后侧的“暖香阁”,是一座独立的重檐歇山式建筑,四周以汉白玉回廊环绕,廊下悬着鎏金宫灯,夜风拂过时,灯影摇曳,映得池面碎金浮动。 阁内共分三重。 外间设紫檀木雕花屏风、鎏金熏笼,供更衣休憩。中庭引活水成溪,溪上架白玉拱桥,两侧植四季花木,冬日亦有红梅映雪。内室才是汤池所在,穹顶以琉璃瓦拼接成星图,可夜观天象。 这便是太平公主最私密的休憩之所。 氤氲水汽中,李令月倚在青玉池畔,如瀑青丝在水中铺展,侍女正用犀角梳细细梳理,水珠顺着她修长的颈线滑落,最终没入荡漾的碧波之中。 上官婉儿褪去官服,只着一件轻薄的素纱浴袍,她踏入池中时,水面泛起涟漪,映得她肌肤如雪。 水雾朦胧间,两位绝色佳人宛若洛神临世,一个雍容华贵如牡丹盛放,一个清丽脱俗似空谷幽兰。 当上官婉儿目光掠过屏风后的墙壁时,忽然一怔——那里悬着一幅精致的画卷。 画中金猊脚踏祥云,身后隐现明月孤峰,意境清绝孤高。 画旁题着一首小诗: —— 骊山夜雨涨秋池,金猊吐雾月沉时。 莫道丹青容易改,最难描是美人痴。 —— 字迹挺拔,用的是飞白体,笔锋如刀削斧凿,分明出自男子之手。 上官婉儿暗赞不俗,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她侧首望向李令月,故意拖长了声调:“这笔法非凡,更难得的是这‘最难描是美人痴’一句,当真是字字用心啊~” “……” 李令月原本浸在温水中的肌肤顿时泛起一层薄红,连耳尖都染上了绯色。 “胡说什么!” 李令月强作镇定,好像事不关己:“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 上官婉儿促狭地眨眨眼:“这字里行间,分明藏着几分委屈。“她压低声音,模仿男子的语调轻吟:“‘最难描是美人痴’,陆大人这是在抱怨某位殿下太难讨好么?” 李令月脸色越来越红:“休要胡解!” “那殿下说,这‘痴’字何解?” 上官婉儿眼波流转,“是嗔痴?情痴?还是……” 李令月彻底恼羞成怒,掬起一捧水泼向上官婉儿。 “哈哈哈,殿下是要杀人灭口么?” 婉儿笑着躲闪,却见元清霜捧着个鎏金盒子悄然出现在屏风外。 “来得正好。” 上官婉儿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那个盒子:“看来有人比我们更懂殿下的心思呢。” 李令月一愣,看向元清霜:“什么?” 元清霜正色道:“陆大人感谢公主赐功,做了一件小礼物,聊表心意。” 李令月脸色阴了下来:“你跟他要的?” “不。” 元清霜马上跪地:“殿下明鉴,清霜怎敢僭越!” 李令月看了眼天色,这都要三更了,他怎么会选择在这个时候送礼,要送也该是明天送,她明白,一定是元清霜有情报知道他这一下午做了什么,又见她审案之后心情不佳,到隔壁提醒了一句,所以才会在这个时候送来。 李令月白她一眼:“多事!” 元清霜暗暗松了口气,知道她并没有生气。 上官婉儿笑道:“来来来,殿下不想看,我想看,看看陆大人做了什么好东西。” 元清霜朝李令月露出委屈的表情。 李令月假装没看见。 上官婉儿知道这对主仆,一个想看不想说,一个想送不敢送,心中暗笑。 她干脆伸手一摄,将那盒子拿到手里,放到池畔,打开一看。 一只鎏金鸟笼静静伫立。 笼柱纤细如柳,通体以金丝缠绕,其间点缀着银线勾勒的兰草纹,在烛火下泛着柔和的光晕,笼顶则立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夜莺,鸟喙衔着一朵小巧的金太平花,笼底则托着一方白玉圆盘,浮雕云海翻涌,似要将整座金笼托入九霄。 有点像市面上的律吕仪。 上官婉儿有些失望:“很精致的东西。借花献佛吗?这可有点敷衍了。” 再精致的东西,那也是买的,还不如送幅画。 李令月却隐隐有些触动,看着那只鸟笼,那只夜莺,心有所感。 这不是买的! “那就听听他给你挑了什么曲子吧。” 上官婉儿随手拨动笼底暗钮,随着一声极轻的“咔嗒”—— 笼门缓缓旋开,机关转动间,一个不到两寸高的瓷偶小人从笼中升起。 那小人儿环抱双膝,仰头望着笼顶的夜莺,圆润的脸蛋粉雕玉琢,两团淡淡的胭脂晕在颊边,杏眼描着黛青,却因圆溜溜的造型显得稚气未脱,发髻绾得歪歪的,斜插一支米粒大小的金步摇,身上穿着茜色襦裙,衣襟处绣着指甲盖大的太平花。 “呀!” 元清霜显然也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一见小人儿吃了一惊:“这小人怎么与殿下这么相似,就是……” 上官婉儿以袖掩唇,却掩不住眸中笑意:“就是脸蛋圆了些,眼睛大了些,瞧着像年节时宫里赏的福娃娃——”她故意拖长声调,“还是被捏了脸的那种。” 李令月脸色羞红,刚要开口呵斥,一段悠扬的乐曲骤然响起—— 起初,是一缕笛音,清越如月下幽泉,泠泠地穿透了殿内的沉香。 那声音似曾相识,却又陌生至极,仿佛从极远的山间飘来,带着夜露的凉意,接着又在转瞬间化作夜莺的啼鸣,婉转空灵,直抵人心。 琴声随之流淌,如珠落玉盘,李令月不自觉地闭上眼,恍惚间,她仿佛看见一只灰羽的夜莺掠过禁苑琉璃瓦,飞向宫墙之外的苍茫暮色,那鸟儿不曾停留,亦不曾回头,只是将歌声洒向天际,自由得令人心悸。 李令月心头一颤。 弦乐渐起,如潮水般漫过她的思绪,竟让她想起母亲——那位端坐于龙椅之上的女帝,威严之下,是否也曾有过这般无人倾听的寂寥?而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困于金笼的夜莺,歌声再美,终究飞不出这九重宫阙。 三人都愣住了。 她们都是有识之士,几乎立刻听出了这曲子表达的意境。 元清霜瞪大眼睛,捂住了嘴。 上官婉儿看着盒子上那个小巧可爱的李令月,眼中满是羡慕,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曲终时,余音袅袅,殿内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轻响。 这份礼物表达的就三个字:我懂你。 满室寂静。 唯有笼中小人儿的金步摇还在微微晃动,映着烛光,在她脚下弹出了四句诗: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 不采而佩,于兰何伤。” ps:八音盒曲子是雅尼的《夜莺》,很好听,推荐大家试试,很适合此情此景。 ps2:防杠,最后这四句是韩愈写的,可不是我编的,觉得不好的骂韩愈。 577ff.cfd。m.577ff.cfd 第36章 好感度 “好诗……” 上官婉儿默默念了一遍,眼中闪过惊艳之色:“这应该是仿自孔子的《幽兰操》。当年夫子周游列国而不遇,自卫返鲁途中,见幽谷芳兰独茂,感怀生不逢时……但是,这两句,比孔子所表达的意思更为豁达旷逸。” 她忍不住看向李令月。 第一句“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以幽兰隐喻,写的是公主身处皇家泥沼却仍保有一份高洁,暗合她对李唐旧族的愧疚与被世人误解的孤独。 第二句“不采而佩,于兰何伤。”即使无人理解,她的本心依旧如兰,写的是她表面冷酷、内心煎熬的处境,又暗赞了她“不以无人而不芳”的品性。 竟然如此贴切…… 这哪里是诗,分明是把锋利的软刀,正正插在公主心口最柔软的地方! 这是陆沉渊自己作的? 他以前只是内卫值守? 这才华足够进弘文馆了。 上官婉儿是真的喜欢这两句,忍不住看了又看,公主殿下的眼光当真毒辣,如此一块璞玉,竟以面首这种荒诞的方式越众而出,显出光彩,真是世事无常。 殿外更漏声声。 李令月看着鸟笼中小巧可爱的自己,看着那仿佛镜子一般的四句诗,脑中回响起那首曲子,不自禁喃喃:“陆沉渊……” 她的声音很低,仿佛梦呓,仿佛呼唤,但当念出声来,她马上醒转,顺着说道:“……他在干嘛?” 元清霜道:“陆大人大概半个时辰前完成此物,之后去灵猊殿向猊君‘道歉’,接着跟云鹤禅师聊了几句,就回到新居休息了。” 李令月道:“他住的还满意吗?” 元清霜道:“应该比较满意,奴婢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收拾好房间,到西厢寒玉床上参悟《锻金篇》,挺自在的……后来猊君也去了……” “……” 李令月脸一僵,咬牙切齿:“臭金团!有本事别回灵猊殿!” 元清霜低头憋笑,上官婉儿直接笑出声,她凝视着律吕仪,心中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她既为公主能得此知己而欣慰,又不禁生出几分羡慕。 这世间,竟真有人能将公主的心思看得如此透彻。 她轻轻抚过律吕仪光滑的表面,指尖在兰花纹饰上流连。 作为女皇最倚重的才女,她第一次感到某种难以言说的落寞。 陆沉渊的诗句像一面镜子,不仅照出了李令月的心事,也映出了她内心深处的渴望——有朝一日,是否也会有人这般懂她? “殿下……” 上官婉儿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温柔一笑。 那笑容里包含着太多未尽之言:珍惜眼前人,莫负这份难得的相知。 李令月没有说话,只是游到鸟笼边,指尖轻抚笼中小人儿的发髻,水珠从她湿漉漉的睫毛滴落,在瓷偶的脸颊上留下一道浅浅的水痕。 她收回手指,转身没入氤氲水雾中,留下一句:“秘籍选《太乙烽云指》。” 上官婉儿吃了一惊。 元清霜暗暗讶异,《太乙烽云指》是四品功法。 更关键的是,它和公主所练御剑术《太乙飞星式》,同出一门! …… 翌日。 陆沉渊、王逸之、谢停云三人来到公主府璇玑阁前,准备领赏。 另两人都是传统的赤羽服,区别只在花纹、饰品不同,陆沉渊则换上了那件御赐的紫罗袍。 这是一件极为华丽的赐服。 以紫罗纱为表,织入火浣锦,遇内力激荡时隐现霜纹,下摆分四幅,行动时如鸾尾,静立时如瀑布垂落。 最特别的是它的颜色:九重紫。深时如暮云凝墨,浅时似薄雾染霞,行走间光影流转,隐约透出银线暗绣的星纹。 这种颜色,这种服装,真不是什么人都能撑得起来的。 武家不少人都有这种赐服,但武承嗣、武三思有蟒袍,不需要穿赐服显露身份,只有武攸暨会穿,可穿在他身上,就像个戏子,还是丑角,久而久之,公主府的人也都习惯了紫罗袍走形的样子。 直到今天。 风吹过,衣袂微扬,紫袍如活物般轻轻起伏,如行云流水,衬得陆沉渊玉树临风,贵气逼人! 沿路遇见的侍女们纷纷驻足,年轻些的直接红了脸颊,三三两两聚在廊柱后偷看。 就连谢停云都不禁眼前一亮,至于王逸之…… 天可怜见。 身为太原王氏主家的公子,他长这么大,只在陆沉渊身边感到了自惭形秽。 陆沉渊倒没什么反应,大步来到璇玑阁前,仰头望向这座气象巍峨的阁楼,攒尖顶,层层飞檐,四望如一。 这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三大武库之一,璇玑阁! 元清霜从不远处走来,视线在陆沉渊身上略作停顿,也有些惊艳,但很快恢复如常,介绍道:“璇玑阁共分十二层,上六层存放四万七千卷武学典籍,从低到高,品级越来越高,修炼难度越来越大;下六层藏九百五十二件灵兵,从浅到深,按品级逐步提高,煞气越来越重。我先带你们到上层取秘籍。” “有劳翎帅。” 三人都有些迫不及待。 五品功法可不是大路货,这种秘籍只要精通一门,便能轻轻松松开宗立派,威震一方。 当今江湖九品功法,下三品不过花拳绣腿,凡人武学,璇玑阁看不上,上三品又太过玄奥,高不可攀,就算在璇玑阁也是密不示人,只有中三品才是鸢卫奋斗的目标、江湖人能看得见摸得着的宝典。 王逸之有三品家传武学在身,不缺功法,但六品以上的玄功秘术,都有独到之处,更何况他早就有目标,直接选了一部阁中收藏的珍本音波功《三弦奏》。 谢停云也差不多,她一身功法已然成形,想要改修难上加难,只能在《血河神鉴》的基础上不断完善、进一步发扬功法特点,所以选了两部苗疆骷髅峒的绝学《燃血咒》和《无血秘术》。 接着轮到陆沉渊。 他不缺内功,也没兴趣多修,缺的是攻击手段,在五品掌法中选了一部比较合心意的《裁天手》,还要再挑,元清霜已经将另一部秘籍放到他面前,《太乙烽云指》。 “就知道不会简单……” 王逸之对这种区别对待习以为常,谢停云也已经麻木了。 都说武皇哄面首舍得下本钱,咱们公主殿下也不遑多让啊! 陆沉渊自己都惊了一下。 他这几天看了藏书阁整整三层楼的书,已经不是之前什么都不懂的小白。 那三层楼里没什么武功秘籍,但各种符阵道法介绍、江湖逸闻、奇人轶事却数不胜数。 其中就包括这部《太乙烽云指》的来历。 据《玄门异闻录》记载,它是隋末楼观道镇门绝技、太乙山道门双绝之一。 百晓楼将此功法定为四品,双绝的另一绝就是大名鼎鼎的御剑术《太乙飞星式》。 也是李令月惯用招式。 相传楼观道第十五代掌门清虚子,在终南山巅坐忘百日,见云海如烽烟聚散,悟出这门指法,第一次出招便在黄河畔以指代剑,一指划出三十丈沟壑,生生将泛滥的河水导向荒芜之地,当地百姓立碑“指痕堰”,至今犹存。 这是一门名震天下的绝学! 陆沉渊心道:“看来昨天的礼物很合她心意,也不枉我忙活一下午……只是,一再的破格赏赐,我怎么有点慌呢?现在到底刷到多少了?” 他前世阅人无数,有自己的一套好感评定方法。 负的就不提了,从零开始,好感越高,解锁的可能越多。 ——0-10是路人阶段,无仇无怨,10-20属于有点印象,能记住名字,20-30可撩,解锁轻微肢体接触,30-40是暧昧期,对面开始主动,消息秒回,解锁摸头杀、搂腰,甚至能闻她的发香。 ——40-50开始上头,解锁深夜谈心、酒后撒娇,可以送她回家,50-60是沉迷期,开始氪金,送贵重礼物,解锁亲吻、拥抱,60-70是沦陷期,解锁过夜权限,70-80开始危险了,有一些富婆会畅想未来,还有一些会想要确定关系。 最危险的是80以上,有概率解锁病娇模式! 陆沉渊想到这儿就一阵心有余悸。 那时候刚入行,经验少,太年轻,一不留神就刷爆了好感,把自己整到了段正淳和康敏的局面,搞得他半年没缓过来,差点整成ptsd。 这种事绝对要避免。 就算不挣钱,也绝对不能刷过头! 绝对! 陆沉渊竭力摆脱脑中闪过的危险画面,小心收下秘籍,表示会向公主殿下道谢,但为了安全起见,他还是决定先打探打探,便好像随口般地问道:“殿下看到律吕仪时……可有什么特别反应?” “……” 元清霜看他一眼,从秘籍出现开始,她就注意到他肌肉紧绷,心跳加快,虽然隐藏的很深,但瞒不过她这个五境,这不是欣喜,这是紧张! 元清霜不知道他在紧张什么,但她冰雪聪明,立刻联想到几天前他没来由的正经规矩。 昨夜,虺夜清招供,所有情报悉数交代,包括易容时的谈话,并无不妥之处。 陆沉渊当时是虚疑委蛇,且占尽上风,谈话内容和后续没什么关联。 那么问题就是出在张说和王逸之身上,可是问过之后,他们的对话也没什么异常。 但…… 现在陆沉渊的反应,让她有了联想。 当时唯一能和这秘籍相当的,就是张说提了【圣灵丹】的来历,然后陆沉渊开始正经起来,对公主不再像以往一样热络,也没再“口无遮拦”说些让她“生气”的话。 他在紧张什么? 是怕恩重难还,所以有压力? 他不像是这种人。 就以元清霜现有的了解,她很清楚这个男人骨子里有着怎样的自信,这些恩惠根本就不被他放在眼里,无论是连跨三大品级,直升六品百翎,还是拿到那把【雷音锤】,他都表现的太过淡然! 东西从来就不是他关注的重点,重点是他问的那句“可有什么特别反应?” 他好像不希望公主有特别反应。 奇怪…… 元清霜不动声色道:“殿下只问了一句‘他在干嘛’,便继续沐浴了。” 陆沉渊眉头一挑,这么平淡? 他翻开秘籍扉页,状似漫不经心地追问:“可曾见殿下把玩?” 元清霜仔细回想:“她摸了一下那个小人儿,之后就吩咐赏你《太乙烽云指》。” 这是实话。 但不全。 元清霜故意省略了李令月沐浴后将那律吕仪带回寝殿,放在床头,夜半独自聆听的细节。 陆沉渊松了口气。 看来这份礼物确实入了眼,但也不至于过分偏爱。 那就好。 元清霜留意到这个细节,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一个正常男人,面对礼物遭受冷遇,不该是他这种反应,应该是伤心失落、患得患失,这个陆沉渊到底怎么回事? 她继续带着三人下地下宝库取灵兵,路上问道:“陆大人对张说怎么看?昨夜公主看了他的诗,虽觉此人行为放荡,倒也不乏真才实学。” 这是准备收做面首了吗? 那以后就是同事了。 陆沉渊对此早有预料,有其母必有其女,但是第一个都还没吃到,就开始找第二个,这是什么行为?我这是还没受宠幸就要进冷宫了吗? 陆沉渊脑袋里满是问号,他知道元清霜想要什么反应,无非就是围绕公主争风吃醋,心中无语,叹息一声,有些落寞道:“确实满腹经纶,自愧不如……” “……” 元清霜总感觉哪里有问题,走在前面,眉头微皱,继续道:“陆大人对并州王翰的《凉州词》怎么看?公主特意推举此人入仕!” 陆沉渊心说你还有完没完,长叹一声:“自是名篇。” “还有湖州徐坚、定州崔湜……” “都是青年才俊。” “……” 明明是她想要的答案,元清霜却越问越生气。 谢停云、王逸之看出不对了,刚要开口缓和,就见元清霜猛地停步,转头紧盯陆沉渊,目光灼灼,她不打算绕弯子了,直言道:“陆大人似乎很在意殿下的反应?为什么?她给你吃【圣灵丹】、赐你《太乙烽云指》,让你惶恐不安了?!” 陆沉渊淡淡道:“我这是受宠若惊。” “你——” 元清霜怒目而视,百思不解:“你到底在怕什么!” 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 总不能说担心公主情动之后把我锁在府里吧?这话未免太狂妄了。又或者直言“露水姻缘尚可,真心相付免谈”?那更是找死。 这话公主说行,面首可不行。 况且第三篇还没到手呢…… 陆沉渊道:“我怕的东西多了。你知道我为什么伤愈入府第一天,就向殿下请求‘建功立业’吗?” 元清霜脸色微僵。 陆沉渊道:“听说武皇陛下新宠了一个叫沈南璆的御医?薛怀义为此大闹明堂?” 元清霜脸色愈发难看。 陆沉渊却笑了:“我接下来的话,你可以直接转告公主。我陆沉渊不是薛怀义,更不屑做沈南璆!我喜欢她,但如果要让我像这两条狗一样摇尾乞怜,我还不如专心致志做她的刀,建我的功,立我的业!我之所以克制,不是不动心,而是……看到了前车之鉴,担心深陷其中,跟这两条狗一个下场!” 577ff.cfd。m.577ff.cfd 第37章 萧寒川 胆子是真大! 敢直呼武皇面首薛怀义、沈南璆是狗,还是以内卫之身,当着内卫的面。 谢停云、王逸之既感到惊讶,又好像没什么值得惊讶的。 其实他们也是这么想的…… ——面首也有差距,差的还不是一星半点。 元清霜现在没心情管那两条狗的事,她听出来了,陆沉渊是从薛怀义身上看到了他自己,担心公主也会变成武皇那样,或者他自己变成薛怀义,只顾争风吃醋,摇尾乞怜,毫无尊严,所以,公主越是厚待,他越是迟疑。 话说开了就不是问题。 元清霜要的是原因,担心的是李令月因此伤心,但既然情意不变,其他的自然不足为虑。 她很清楚,这两个担心,其实是一个担心。 陆沉渊不可能变成薛怀义。 就凭他的才情容貌,即便真落到争风吃醋的境地,别人也争不过他,他照样用不着摇尾乞怜。 他真正担心的,是公主变成武皇——高位者自然可以呼来喝去,随意驱使,但陆沉渊显然不是薛怀义这样的软骨头,他只会当刀,不会当玩物。如果最后沦落到当玩物,那他情愿一开始就只当刀。 元清霜听明白了。 这就不是她能担保的了。 要打消他的疑虑,只有公主开口才行。 就目前来看,很难…… 殿下昨天当着上官待诏的面,毫无反应,等她走了,却偷偷带着律吕仪回寝殿,听那曲子听到天亮,然后早上再把律吕仪放回暖香阁浴池旁原位,好像昨夜压根没动过,也不知道是想骗别人……还是自欺欺人…… 虽然有些不敬,但陆沉渊在逸仙楼说的那句“闭关十年,只长个子,不长……” 还是有一点点道理。 每当涉及感情,殿下就单纯的像个寻常姑娘。 死关到底只能换来修为,换不来真正的心如止水,波澜不惊。 不过。 也正因如此,殿下才有人味儿,倘若真的变成了喜怒不形于色,那她只会敬畏,也不会如此尽心呵护了。 唉。 指望公主殿下袒露心扉……还是想别的办法吧。 “你多心了。” 元清霜神色缓和下来,说道:“陆大人一身锐气,锋芒毕露,你既然并非摇尾乞怜之辈,又何必自降身份与薛怀义之流相比,大丈夫不应该敢爱敢恨吗?如此畏缩,可不像你。再者,只有乡间老农才会觉得皇帝用金锄头锄地,只有乞丐才会以为皇帝用金碗要饭,陆大人也看了许多书,怎么还将公主想的如此之小。” 陆沉渊抬起头来,有些意外。 元清霜道:“【圣灵丹】乃稀世奇珍不假,但不过三品之物,上三品的东西,在江湖上传的神乎其神,可遇不可得,可在迎仙宫、璇玑阁里多不胜数!药王前辈虽只留下五颗退隐,但那只是初炉,现在药王谷每年仍向朝廷供奉此丹,乃至钻研‘不死神药’,同等药效的灵丹,只阁内便还有一百三十二颗,区区一颗,值得如此多疑吗? 再者,《太乙飞星式》、《太乙烽云指》在江湖上声名远播,号称道门双绝,可与隐仙之功相比,孰强孰弱?即便不提隐仙,公主还身负国师叶法善传承,会在乎这区区四品功法吗?她之所以惯用《太乙飞星式》,也不过只是因为这是她学的第一门武功而已。就这两样‘寻常’赏物,陆大人便联想这么多,岂非……自作多情?” 嗯? 陆沉渊眉头一挑,心中诧异,仔细看元清霜的表情。 元清霜面无表情。 旁边谢停云和王逸之对视一眼。 谢停云递个眼神:这对吗? 王逸之回个眼神:只看前面,应该不会太夸张,药王谷确实每年送药,四品武功也确实不如国师传承,更比不上隐仙功法……但最后一句,这就明显是胡扯了…… 王逸之嘴角抽搐。 谢停云也明白过来,不说别的,单那张圣旨就有问题! ——“另赏陆沉渊公主府毗邻宅邸一座。” 自武皇掌国以来,有多少功臣,从来就没有赏过什么“公主府毗邻宅邸”,将这种字眼放在明面,写在圣旨上的,有且只有这一次! 按理讲,武皇不可能将一个小小面首放在心上,即便薛怀义,她都要遮掩一番,让他先剃度,假扮成高僧模样,再以祈福之名召到宫中随侍,真要顾及公主名声,绝不会在圣旨上写明,公主也不会同意,可是圣旨上不但写了,公主还没什么意见…… 这怎么着也算不上“自作多情”。 这句话既然是假的,那前面那些,八成也有水分。 王逸之和谢停云赶紧闭嘴。 走廊里一片安静。 陆沉渊眉头微皱,仔细回想,毫无疑问,李令月肯定是动情了,不然他题那首‘美人痴’的时候,她的反应不会那么强烈,可是,好感度也确实拿不准。 往高了看,可能是氪金送礼阶段,五六十的好感,处于沉迷期,但手都还没碰过,就更别说这个阶段该有的亲吻、拥抱了,要打不少折扣;往低了看,她不主动,不让碰,可能连二三十的暧昧期都算不上。 难搞啊。 陆沉渊有些头疼,刷好感这种事,高了肯定不行,低了也不行。 暧昧期不巩固,时间一长,就前功尽弃了。 陆沉渊最讨厌浪费时间精力! 再说了,老子向来攻无不克,怎么能在太平公主身上砸招牌! 陆沉渊打定主意,决定再刷刷看。 他表情严肃,郑重抱拳行礼:“翎帅教训的是,沉渊眼界不够,以己度人,谨受教。此前之言有损公主清誉,还望掌事莫怪。” “公主不是小肚鸡肠的人。” 元清霜提到嗓子眼儿的心,这才放下。 就陆沉渊沉吟的这短短几个呼吸里,她简直比对战第五境凶徒还紧张,此刻听到这句话,方才暗暗舒了一口气,面上不动声色,继续往下走,心里琢磨怎么跟公主通气。 接下来的取宝就简单了。 陆沉渊选了三件六品灵兵,都是【雷音锤】那样块头大金气充盛的兵器,谢停云拿了三支千年血参,王逸之拿了琴谱,宝物到手,三人都很高兴。 赏赐分发完毕,接着是正事。 元清霜吩咐道:“谢停云,你还是回鸢台坐镇,立刻彻查幽冥殿相关事宜,在地宫、机关城一带布置眼线,小心萧寒川。” 谢停云抱拳:“属下领命!” 元清霜转向王逸之:“王百翎就到燧明阁协助陆大人,主持布防一事,陆大人要先修炼破境,由你先行前往交接,整理一应文书案卷、清理铸炉坊室,确保万无一失。” 王逸之点头:“领命。” 元清霜最后看向陆沉渊:“陆大人不必着急,殿下特别吩咐,这两天不会有任何人打扰你,你安心在灵猊殿修炼,有云鹤禅师、猊君照看,她也放心。” “多谢。” 陆沉渊道了声谢,无论破境,还是参悟功法,他都确实需要时间。 别人再强也不如自己强。 此间事了,陆沉渊径直赶往灵猊殿,云鹤禅师和金猊已经在等着,陆沉渊重新坐到那张须弥座上,拿起一柄门板式的六品重剑,开始吞食其中金气,冲击最后一脉——督脉。 此脉一通,先天之体即成,第三境便可顺手推舟。 陆沉渊深吸一口气。 闭上了眼睛。 …… 北里。 花街。 还没到酉时,花街已如往常般点起了千盏灯笼。 朱红的、翠绿的、鹅黄的,一串串挂在檐角,映得青石板路流光溢彩,可这光彩之下,却藏着几分仓惶。 过去人来人往的长街,此时门庭冷落,就连最红火的畅音阁、移香苑也不例外,根本无人敢靠近。 天气越来越冷了。 慕容凝站在畅音阁三层长廊边,拢了拢狐裘披风,冷眼看着后方那座别院。 自打那个面首带着金猊查案至此,暴露地宫之后,先是金吾卫接管,翻来覆去地搜了三天,接着换成鸢卫,人数增加一倍,防守更加严密。 放眼看去,到处都是这帮杀胚,吓得客人根本不敢登门。 这生意是没法做了…… 慕容凝脸色阴沉,不止如此,因为裴九郎利用别院做文章,引得魏王、千金公主互相谦让,致使此地无人敢碰,反成了逆贼藏污纳垢之所,圣上震怒,削魏王食邑五百户,罚千金公主抄写《臣轨》一千遍。 如此一来,更是人人避之不及。 “该死的……” 慕容凝咬牙摸了摸自己的右脸,即便敷了脂粉,还是能看出红印,小声咒骂道:“该死的陆沉渊,该死的金猊,该死的突厥人……最该死的是那个龟奴!在我眼皮底下藏了这么久,害老娘挨这一巴掌……” 她浑身散发着杀气,周围妓女、龟公谨小慎微,不敢靠近。 就在这时。 远远的,一个龟公小跑过来:“当家的,有位公子要见您。” 慕容凝漫不经心:“哪家的?” “生面孔,但出手极阔。” 龟公递上一枚金铢,方孔里穿着红线,这是豪客才有的做派。 慕容凝唇角微扬,有钱人总是受欢迎的。 她转身下楼,裙裾拂过红木栏杆,像一片云飘进大堂。 那位青衫公子就站在那儿,负手而立,腰间悬一柄乌木折扇,扇坠是块血玉,雕成狐狸模样。他约莫三十出头,面容俊美,举手投足间透着世家子弟的从容。 ——肥羊! 慕容凝眼前一亮,款款走近,娇笑道:“公子好人物,贵姓?” “免贵姓萧。” 青衫公子嗓音温润,像是江南来的读书人。 慕容凝不以为意,神都每日来往的贵人太多,她只需知道对方有钱就够了。 “萧公子是听曲,饮酒,还是点姑娘过夜?” “饮酒,另外初来乍到,有几件事要请教当家的。” 青衫公子面露微笑,让人如沐春风:“听说畅音阁的绿梅酒,是酒中珍品,正好趁此机会,一饱口福。” “好说。” 慕容凝抬手示意龟公备席,笑道:“公子有眼光。我这绿梅酒,取终南山巅的初雪化水,配岭南进贡的绿萼梅,再加立春时含苞待放的花蕾,以西域琉璃瓮密封窖藏三年乃成,入喉三转,回味无穷,凡饮过之人,无不称赞。但是嘛,好物不便宜啊……” 青衫公子随手掏出十两金锭:“够吗?” “够。” 慕容凝笑容更美了,一点不客气地将那金子拿在手里,带着青衫公子入后院暖阁。 窗外有一株老梅,枝干虬结,尚未开花。 慕容凝亲自执壶,琥珀色的酒液倾入夜光杯中,映着烛火,粼粼如碎金。 慕容凝道:“公子从何处来啊?” “江湖漂泊,居无定所。” 青衫公子举杯轻啜,姿态优雅。 慕容凝不再多问,有钱人的秘密,她向来懒得深究,直奔主题:“不知要问何事?公子这般阔绰,小女子知无不言。” “好酒。” 青衫公子将酒饮下赞了一声,略作回味,这才道:“早听闻神都有两绝,畅音阁的曲,移香苑的舞,据说一个能让百鸟停飞,一个能叫百花羞放。” 慕容凝抿嘴一笑:“公子过誉了。不过……”她眼波流转,“倒也不算太夸张。” “可是。” 青衫公子笑道:“我这一路行来,似乎此言不尽不实啊。为何花街门庭寥落,尤其你们这两家,更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若非萧某自诩正人君子,从未有作奸犯科之举,怕是也不敢冒然进入。” 慕容凝仔细看他:“公子当真不知?” 青衫公子反问:“我应该知道吗?” 慕容凝看他目光坦然,心说还真是个啥都不知道的蠢货,有些无奈道:“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前段日子突厥贼子刺驾,有余孽潜逃,金吾卫、鸢卫追踪至附近,自然影响生意……不过公子放心,畅音阁声名在外,凡入我门者,无需有任何担心!” “这点我信。” 青衫公子笑道:“早就听说畅音阁的幕后主人是千金公主,安全自然无虞。” 慕容凝脸上不禁升起骄傲之色。 然而,公子话锋一转,悠然道:“她现在应该在府里老老实实抄《臣轨》吧。” “……” 慕容凝表情僵住了,脸色顿变,刚要发怒,猛地察觉不对:“你、你是……” “我姓萧,萧寒川。” 萧寒川抬眼看她,笑道:“昔日萧淑妃侄孙,就是那个被武后做成人彘,泡在酒瓮里哀嚎了三日才断气的萧淑妃,对了,还是当日以元戎神弩刺驾的、突厥贼子的、大师兄。” 慕容凝大惊失色,刚要出声,忽觉喉间一凉。 没有刀光,没有杀意,甚至没有一丝风动。 她只看到萧寒川的折扇不知何时半幅,扇面上一枝墨梅,枝梢斜指她的咽喉。 然后,她摸到了自己的脖子。 温热的液体顺着指缝溢出,她低头,看到猩红浸透衣襟。 “你……”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萧寒川依旧坐着,面上带笑,优雅地喝了口酒:“这绿梅酒,当真不错。” 噗通。 慕容凝人头落地,颈部切口平整,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暖阁外,灰衣老仆阴守拙佝偻着腰,袖中枯爪一勾,远处暗中保护慕容凝的高手便无声栽倒在地,颈骨断裂的声音淹没在秋风里。 老仆杀完人,不紧不慢走进屋:“公子,探听清楚了,现在负责驻守机关城的是宫中女史官颜冰凝,琅琊颜氏后裔,颜之推的玄孙女,不好对付啊。” “那就不对付。” 萧寒川淡淡道:“咱们拿不到,也不能让妖后轻易拿到,立刻把消息放出去!就说隐仙秘录《天工卷》,就在这座机关城,让全天下各路英雄豪杰,都来捧捧场子!浑水,才好摸鱼。” “是。” 老仆躬身:“公子英明!” 起点吞评,我在作家助手能看到评论,在评论区看不到,我自己加精的评论都发不出去,不是我删的,别骂我。 577ff.cfd。m.577ff.cfd 第38章 逆练神功 陆沉渊盘坐在须弥座上,身前横着一柄门板似的玄铁重剑。 此剑名为【焚山】,乃前朝鲜卑族将门家传佩兵,无锋无刃,通体乌沉沉的,剑身上布满细密的裂纹,像是随时要碎掉一般。 可若是细看,便能发现那些裂纹中隐隐流淌着暗金色的光泽。 那是百年杀伐浸透剑骨,金煞凝练到极致的征兆。 “好一把凶兵。” 陆沉渊伸手抚过剑脊,指腹还未触及,掌心“太渊”、“鱼际”二穴便自发吞吐金芒。 剑身“嗡”地一震,那些裂纹中的暗金光泽竟如活物般流动起来,化作一缕缕凝练的金煞之气,顺着他的指尖钻入经脉。 入体瞬间。 陆沉渊忍不住闷哼一声。 百年沙场淬炼出的金煞太过锋锐,且厚重如山,沉甸甸地压在经脉之中,每行进一寸都似有千万金针穿刺,又仿佛背负刀山,沉重与刺痛交织。 他的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金戈之气,果然伤人伤己……” 陆沉渊心中转念,但毫不犹豫,双手掐诀,加速运转《金阙经》,以肺宫为炉,心火煅烧,将这股狂暴能量生生炼化,金煞之气如江河奔涌,直冲督脉而去。 督脉主阳,统摄周身阳气,而金煞之气至刚至烈,正合冲关之用。 督脉共有三关。 第一关·破长强。 金煞行至尾闾长强穴,陆沉渊猛然提气,将全身金气凝作尖锥,狠狠刺向闭塞的穴窍。 那股金气锋锐无双,只一声轻响,长强穴洞开,金煞如洪水决堤,顺脊柱节节攀升,但同时,痛感再次爆发,整条脊柱如被一柄钝刀缓缓剖开,痛得他眼前发黑。 “嘶……” 陆沉渊深深吸气,屏住心神,催动金气上涌,脊柱节节亮起。 每破一穴,都似有铁锤敲打骨髓,痛得他浑身颤抖,但脊背却愈发挺直。 待到命门穴贯通时,整条脊柱已笔直如剑,隐隐发出金属铮鸣! 第二关·过夹脊。 接着,金煞上行至夹脊关,异变突生,那百年金煞竟与《金阙经》修出的金气共鸣,在经脉内化作液态金浆,金浆所过之处,剧痛更甚,仿佛有人将熔化的金液直接灌入骨髓! “我靠……” 陆沉渊咬紧牙关,强忍剧痛,调运金浆冲关破隘,为骨骼镀上一层暗金。 最痛的时候,他甚至能听见自己血肉被重塑的声音。 那种清脆的锻打之声,就仿佛有无数铁匠在一锤锤、一点点地重铸他的筋骨。 皮肤下的肌肉纤维一根根绷紧,在金光中如钢丝般绞合。 “果然是嗑金功法,越嗑越强啊……” 陆沉渊疼的汗如雨下,却也不禁感慨功法之强悍。 第一次吞噬寒铁枪头,还需要口含枪刃,借呼吸吐纳引动金气,第二次只靠手太阴肺经三大腧穴便可吸摄,等到了现在,金气进一步强化,锻骨之能越来越可怕了! 他甚至有一种“浇铸”之感,能真切的感受到金浆所过之处,整个肉身的脱胎换骨,以及筋骨之下涌动的恐怖力量。 唯一的缺陷是,太他妈疼了! 第三关·叩玉枕。 金气行至玉枕关,已是凝如实质,陆沉渊总算明白什么叫“步履维艰”,刺痛感达到巅峰。 他整个身体开始颤抖痉挛,呼吸都带着金属颤音。 接下来就是最关键的一步,玉枕穴也真不愧是督脉最难冲破的关窍。 七次冲击,七次败退。 每次冲击都让人痛不欲生。 到了第八次,陆沉渊放空心神,调运剩余全部金气,灌入窍穴——我他妈看你还能挺多久! “轰”的一声,体内仿佛传出开天辟地般的巨响,玉枕洞开,金气直贯龈交穴,上颚十六齿同时震颤,在金光中重铸。 “噗——” 陆沉渊一口血喷了出来。 血珠落地竟将青石地板击出蜂窝般的孔洞。 “胡闹!” 云鹤禅师和金猊一直守在他身旁,紧张地关注他破境,看到这一幕,云鹤禅师脸色黑如锅底。 金猊也有点急了,烦躁地抓地板,在他身旁来回奔跑,却又不敢打扰他。 所幸陆沉渊意志惊人,虽然莽撞,孤注一掷,但并未有丝毫金气逸散出经脉,伤及肉身,而是全部冲入窍穴、贯穿穴道,直接打通了督脉! 任督二脉通,则百脉通。 那一瞬间,他全身一震,只觉浑身轻飘飘,如同卸下千斤枷锁,毛孔舒张间,天地元气自发吞吐,至此百脉俱开,与天地相连。 先天之体,大功告成! 陆沉渊毫不迟疑,一鼓作气,开始以“精、气”二宝叩击上丹田,开辟神识。 精者,肉身之粹; 气者,金火之华。 这一次没有任何意外,二者交融,如炉火锻铁,在眉心泥丸宫内缓缓凝聚出一缕“神识”。 初生的神识如风中烛火,微弱却坚韧。 神识初成的刹那,陆沉渊只觉灵台一片清明。 方圆三丈之内,落叶触地、飞虫振翅、烛火摇曳,尽在掌握。 更奇妙的是,他第一次真正“看”清了自己的身体内部—— 骨骼泛着暗金光泽,如同千锤百炼的精钢,骨髓如融化的金液般流转不息; 经脉拓宽数倍,内壁镀着金属光泽,坚韧程度堪比天蚕丝; 血液中金芒点点,每一次心跳都带着铿锵之音,仿佛体内藏着一座运转的熔炉。 五脏六腑笼罩在淡金色光晕中:肺叶开合间隐现剑鸣,心脏跳动如擂战鼓,肝脏表面浮现细密纹路,仿佛天然的符箓,最惊人的是丹田气海——原本雾状的真气已凝成液态,如一汪金色湖泊,湖面不时泛起细碎的电光。 “……” 陆沉渊自己都“看”呆了。 这还是人吗? 再睁开眼时,那柄焚山重剑已经化作凡铁,剑身斑驳龟裂,仿佛百年岁月在这一刻骤然降临。 陆沉渊轻吹一口气,重剑顿时散作齑粉,唯有最后一缕精纯金煞,如游龙归海般没入他的指尖。 殿外秋风拂过,一片枯叶穿过窗棂。 陆沉渊目光微动,落叶尚在两丈外便无声断为两截,断口光滑如镜。 这一刻,陆沉渊终于体会到——何为先天之境! 他的嘴角慢慢扩大。 砰! 云鹤禅师屈指狠狠敲在他脑袋上,没用真气,结果陆沉渊没什么反应,禅师的手反倒敲疼了,就好像锤在铁疙瘩上,脸色一僵。 陆沉渊回头,马上道:“师父我知道错了,下次一定按部就班!” “……” 云鹤禅师满嘴的训斥还没等出口就给堵住了,看他满脸讨好,很是无奈,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悟性和意志力都非凡俗,但金戈之气本就容易损伤自身,强行冲破穴道,稍有不慎,金气走偏,后果不堪设想!这种事怎能儿戏!” “是……” 陆沉渊并不辩驳,苦着脸道:“实在是太疼了,我就想长痛不如短痛……我知道错了,师父放心,以后一定注意,慢慢来。” “唉。” 云鹤禅师叹气,道理这小子都懂,就是仗着人聪明兵行险着。 这种事可以成功一万回,但只要失败一次,就彻底完了…… 不过也是,《吞金宝箓》可以说是世间最强的金系功法,它的威力惊世骇俗,可这种金气也必然锋锐无比,平常运气当然没事,一旦冲关破境,势必会更加痛苦、造成比常人更重的伤势! 凡事有得必有失啊。 常人想要破境,哪会像他这么简单? 这才过去多久? 满打满算,不过几个时辰。 常规修炼,仅打破督脉一项,就要用日拱一卒的方法,靠水磨工夫,一个穴道一个穴道的慢慢突破,几个月破一个穴道都算快的,哪有他这样一次破一整条的! 这种金气如此霸道,一往无前,能伤人也肯定伤己。 “还是得多备点药……” 云鹤禅师对他的悟性很放心,但对他的胆子很不放心。这小子胆大包天! 云鹤禅师瞪他一眼:“伤到哪了?” 陆沉渊按了按后脑,刚想说没啥大事,就是强行冲穴致使穴窍有损,忽然心有所感,瞥一眼殿外,隐约感应到某个熟悉的气息,立刻转头看向金猊,使个眼色,金猊跟他越来越熟,心有灵犀,轻轻嗅了嗅,眼珠灵巧转动。 陆沉渊明白过来,感觉没错,电光石火间,他忽然抱头哀嚎一声,整个人踉跄两步,扶着柱子缓缓滑坐在地,眉心紧蹙,声音虚弱,有气无力:“嘶……好疼……方才不觉得,这会儿后脑像是要裂开似的……” “……” 云鹤禅师原本紧张地探身过来,可一瞧他这副做作姿态,再感应到殿外那道骤然紊乱的气息,顿时了然。 ——这臭小子!刚凝的神识就往这上面用,装模作样倒是熟练! 云鹤禅师气的胡子一抖,正要拆穿他,殿门却“砰”地被推开。 “你受伤了?” 李令月手提食盒,快步踏入,裙摆翻飞如蝶,向来清冷的嗓音里透着一丝急促。 她轻功,闪到陆沉渊身旁,俯身凑近,指尖下意识探向陆沉渊后脑伤处,却在即将触碰时顿住,指尖微微蜷起,似在犹豫。 陆沉渊虚弱地抬起脸,额前碎发凌乱,衬得脸色愈发苍白,连声音都低哑了几分:“殿下恕卑职不能见礼……方才破境不顺,怕是震伤了玉枕穴……” 李令月眉头紧蹙,终究还是伸手拨开他的发丝,指尖轻轻贴上他的后颈,温凉如玉的触感让陆沉渊一僵,暗道太易真气当真厉害,就听李令月冷声道:“别动。” 她的内力如涓涓细流,顺着指尖渡入他的经脉,所过之处冰凉舒爽。 陆沉渊闻着她身上的香气,心说这伤值了。 真没想到自己也有逆练神功的一天。 以前都是客户喝果粒橙喝的烂醉,这回轮到自己了…… 也是没办法。 就照李令月这调情都恼羞成怒的心性,他不主动点,估计明年也别想碰她一根手指头,得想想那些客户都是怎么干的…… 李令月专心疗伤,陆沉渊仔细回想。 云鹤禅师在一旁捻着佛珠,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 ——现在的年轻人,啧! 陆沉渊正暗自盘算着,忽然鼻尖萦绕一缕幽香。 他这才惊觉二人距离已近在咫尺,自己后背抵着朱漆圆柱,李令月为精准控制真气,不得不俯身凑近,她鸦羽般的青丝垂落几缕,随着内力运转轻轻摇曳,若有似无地扫过他的颈侧。 这距离……太危险了…… 陆沉渊下意识抬眸,恰见李令月凝神运功时的侧颜,长睫投下细密阴影,朱唇因专注而微微抿起,纵然陆沉渊阅尽千帆,此刻也不禁喉结滚动,胸腔里那颗心不争气地乱了节拍。 李令月忽然蹙眉:“你心跳为何这么快?可是内息又乱了?” 陆沉渊闭眼胡诌:“殿下内力太寒,卑职……冻的。” “噗——” 云鹤禅师一个没忍住,手中佛珠差点甩飞出去。 连蹲在一旁的金猊都绷不住咧开嘴,露出尖尖虎牙,尾巴在地上拍得啪啪作响。 李令月先是一怔,待反应过来其中深意,霎时从耳尖红到脖颈,她像被烫到般猛地缩回手,却因动作太急,袖口“刺啦”勾住了陆沉渊的玉带钩。 “陆沉渊——” 陆沉渊知道她容易恼羞成怒,手法迅捷,飞快解开,避免进一步刺激到她。 李令月抽回袖子连退三步,红着脸瞪他:“你大胆!”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强撑的威严,却因气息不稳而微微发颤。 陆沉渊心说,有进步,上次题个诗就给撵出来了,这回我不方便走动,还以为她会落荒而逃,看来也已经开始脱敏。 真不容易啊。 陆沉渊眨眨眼,指着地上那摊暗红血迹,摆出无辜表情:“殿下明鉴,方才真是疼得撕心裂肺……就怪这该死的《吞金宝箓》,伤时痛彻心扉,好起来却快得煞风景!” “煞风景”三个字在殿内轻轻回荡,李令月心头一跳,红晕未消的脸上闪过一丝羞恼,心乱如麻,不过她这次没有再躲,反而有些隐隐的喜悦。 他总算回来了…… 前几天一板一眼、恭敬疏离的陆沉渊,就像一具没有生气的傀儡,如今这个会耍无赖、油腔滑调的男人,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即便要为此红着脸应对这些令人心跳加速的场面,也好过失去这份鲜活。 李令月轻轻攥紧袖中手指,感受着胸腔里那份隐秘的雀跃。 既然希望他这样,那便……试着习惯罢。 李令月抬眸瞪他,眼里却漾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光:“油嘴滑舌……伤势既无碍,就快些述职!萧寒川已经出现了,杀了畅音阁的当家人,机关城怕是会有异动,必须要尽快取出《天工卷》,断掉祸乱之源,你、你快点出来帮忙!” 577ff.cfd。m.577ff.cfd 第39章 无耻之徒 你让我帮我就帮?你在教我做事? 话都说出去了,这时候再随便解开就是欺君。 再说了,还要参悟《锻金篇》,学习《裁天手》和《太乙烽云指》。 哪有那闲工夫! 陆沉渊心中腹诽,面上苦笑道:“殿下,真不是我有意推诿,【四象转心轮】和【九宫千机锁】,一个天,一个地,千机锁三万四千种变化,我还能‘看’的清楚,转心轮是按奇门遁甲排布,足有七十余万种变化,就算是我,也看的千头万绪,而且算错一步,身陷死局,我就算金刚不坏,也顶不住‘白虎衔尸’啊。” “本宫又不是让你去送死……” 李令月立刻道:“我是请你帮忙,大家群策群力,尽快解开,免得引起更大的风波……” 陆沉渊奇怪地看她一眼:“殿下以为,隐仙留下机关城,是为了让人群策群力的?” 李令月一愣。 陆沉渊道:“佛家《坛经》有言:不起凡圣见,不作涅槃解,真正的悟性超越言语思辨,需待因缘自然成熟。道家也说:不遇至人传妙诀,空言口困舌头干。如果群策群力就能解开隐仙考验,那他直接把转心轮摆在明面不就得了?藏于暗室,布下重重难关,显然就是为了把《天工卷》,留给真正的有缘人……” 李令月若有所思。 云鹤禅师看陆沉渊侃侃而谈,捋须微笑。 ——这小子不胆大妄为的时候,还真是没得挑。 陆沉渊继续道:“鸢台接管机关城,应该见识到那些机关造物了,他们怎么说?” 李令月摇头:“巧夺天工,神乎其技,应无求看都看不明白。” 世间最无奈的事,就是这种,所有技艺放在明面,却难以领会。 就像裴记卖的那些【律吕仪】,大大方方售卖,可是其他人就是做不出来。 不…… 李令月想起自己那个金鸟笼,目光转向陆沉渊…… 或许有人可以…… 陆沉渊摊手:“看吧,这还只是机关兽,不是偃术,就已经如此难以理解,没有真正的超凡之才,即便群策群力解开转心轮,只怕也难以利用《天工卷》。” 最关键的是,这项技艺不是科技,它不唯物,只唯心! 靠的是神识、元气、符阵这类虚无缥缈的能量。 陆沉渊专门了解过,偃术最关键的部件,也是它拥有灵魂的基础,是一种叫【灵核】的东西。 这东西就跟后世的芯片一样,但它是靠偃师以神识篆刻云纹雕琢而成,带有强烈的个人印记,装配它的偃甲,只听偃师本人的命令。 偃师一般不会售卖偃甲,即便售卖,别人也只拥有操控权,而无法真正改写灵核。 它骨子里的主人,还是与灵核同源的那位偃师。 跟谁都能驾驭的机关兽不同,偃甲是注定无法量产的东西! 《天工卷》也注定只有悟性超凡之人才能领悟! 陆沉渊从不高看自己,他不觉得自己是唯一能解的人,但他也不小看自己,就算有人能解,也不是随随便便能找到的。 况且,他对《天工卷》兴趣不大,属于可有可无的类型,即便真有人能解开转心轮,学到天工卷,他也没什么特别感觉。 偃甲再强也是外物。 他还是更看中自身。 当然了,如果偃甲真像传说中那样与真人无二,那……那当然另当别论。 陆沉渊好奇道:“群策群力……都有哪些人参与?” 李令月道:“内卫机关高手应无求,工部首席大匠毛婆罗,内廷尚宫局主事宋枕月,禁军精锐‘千骑’副统领江斩秋。” 陆沉渊道:“就这些?” 李令月道:“其他人不可靠。《天工卷》关系重大,非亲信不得擅入。” 那解开的可能就更低了。 陆沉渊心说,这几个人都有本职,公务繁忙,哪来的时间精力钻研机关术,他们又没有慧眼,结果已经可以预见了。 陆沉渊更加放松,事情要一件一件地办,马上打包票道:“今日学武,明日述职。至于萧寒川……这种懂易容的人最难抓,最好的办法是设陷阱,引人上套,可以在阿史那燕、虺夜清身上做文章……但我估计,他不会上当。” 李令月点头:“从虺夜清的证词看,此人性情凉薄,阴险歹毒,他是不会为救人涉险的。你外出要小心,还有你父亲和妹妹……他们不愿意迁居吗?在鸢台附近,能更安全一些。” “我昨天就跟他们说过了。” 陆沉渊无奈:“我爹舍不下那间铺子,倒不是钱的事,而是因为我娘……他也不是为了安全龟缩一处的人。还有我妹妹,把她成天关在宅子里,也不是事儿,这件事还要劳烦殿下……” “好。” 李令月答应的很快,嘴角笑意一露即收:“我来安排人手。你现在是燧明阁阁领,家人本就需要额外保护,正好,有个人看中了你妹妹的资质,如果你不介意,就让她去保护你家人,顺便教她武功。” “那当然求之不得。” 陆沉渊对她派的人还是很放心的,李令月要是连这点御人之术都没有,那他也可以考虑换人了。他是来当面首的,不是来当保姆的。 陆沉渊看着她的眼睛:“多谢殿下。” 李令月最怕他这双桃花眼,立刻避开目光:“不必,不必如此客气……”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若有若无的情愫流动。 金猊左看看右看看,感觉气氛不太对劲。 云鹤禅师心中叹气,这也太旁若无人了点,老衲还在啊! 他拂袖转身,化作一缕轻烟,飘然离去,将空间让给这对青年男女。 陆沉渊原以为到了“无话可说”这个阶段,李令月就该走了,但今天她血条出奇的厚,居然还能挺住,没有离开,而是大步走到须弥座,拿起了那本《裁天手》。 “金戈未铸气先鸣,一掌横推万甲倾……” 她轻声念着扉页题诗,有些意外:“你竟然选了这本?没看见上面的批注么?” 陆沉渊唇角微扬:“怎么?殿下觉得我练不成?” 李令月回身上下打量,故意扬起下巴,摆出轻蔑神色:“这可是陈霸先的掌法。” 陆沉渊挑眉:“那又如何?” “此功定为五品,并非威力不足,而是要求太过苛刻。” 李令月指尖轻点扉页上李靖的批注,说道:“卫公评此功法‘非雄心不成此掌,非铁血不铸此功’……” 说到这里,她眼波流转,带着几分揶揄:“陆大人觉得自己能成吗?” 她眼中带着笑意,仿佛在说,一个小小面首,哪来的雄心铁血。 陆沉渊忽然低笑一声,目光陡然变得炽热,直直望进她眼底:“我觉得,我的雄心……够足了!” 那眼神太过露骨,李令月心头一跳,鬼使神差地领会了他的弦外之音——他的雄心,就是觊觎她这个人。 “放肆!” 她耳根瞬间烧了起来,羞恼交加,有些招架不住了,一把将秘籍抛还给他,周身真气涌动,这家伙越来越过分,必须要给他点颜色看看,恶狠狠道:“好大的口气!本宫将修为压到与你同境,我看你的雄心有几斤几两!给你一天时间——” “不用,一刻足矣。” 陆沉渊巴不得她邀战,接过书册,目光如电,一页页翻过,竟在盏茶时间内将整本秘籍记下。 他合上书,略作沉吟,掌心金气流转,一股无形锐意弥漫开来。 “请殿下赐教。” 灵猊殿前,陆沉渊负手而立,紫罗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整个人如出鞘利剑般锋芒毕露,信心十足。 李令月见状越发羞恼,竟敢如此小看人! 她自封修为到三境初期,而后纤纤玉指一点,道道无形指力破空击出! 《太乙烽云指》以云为烽,以指为刃,凌厉无匹。 陆沉渊眼中闪过凝重,他虽然表面胜券在握,但并没有丝毫轻敌——李令月乃绝世天才,即便同境相争,有慧眼相助,也未必能赢她。 他身影如紫色惊鸿,贴地疾掠,瞬间闪过连绵指力,直逼李令月! 单掌如铡刀劈落,撕裂空气的尖啸声刺耳至极—— 裁天手·【白帝裁秋】! 这一掌带着裁云断金的决绝气象,气势猛烈之极。 还真有些领悟…… 李令月足尖一点,身形如风中柳絮般向后疾退,动作依旧优美从容,然而陆沉渊的攻势如影随形,那劈落的掌势在半途诡异一折,化劈为扫,一道凌厉无匹的无形锋刃紧贴地面横扫而出,目标正是她后撤的必经落脚点! 时机拿捏得妙到毫巅。 “嗤啦——” 青石板如同被无形巨犁划过,留下一道深深刻痕,碎石激射。 李令月凌空拧身,纤腰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险之又险地避开那贴地而来的锋芒,裙裾翻飞间,玉颈后仰,并指如剑,指尖凝聚一点刺目的炽白,带着净化万物的锐气,精准无比地点向陆沉渊抓来的手腕脉门! 这一指,快、狠、准,尽显宗师底蕴。 【云隙天光】! 眼看指尖即将洞穿他手腕,李令月心头一软,下意识收力三分。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陆沉渊的手诡异地一旋、一缩,好似抽丝剥茧,让开指锋,而后闪电般反扣,竟是要缠拿她的手腕! 李令月眼中羞涩顿消,取而代之的是棋逢对手的兴奋。 她自以为已经足够高看陆沉渊,但没想到,他临阵机变的手段,丝毫不差。 两人距离骤然拉近! 近到李令月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那份专注,感受到那股带着铁血的锋锐金气。 她猛地发力抽手,变指为掌,真气轰然爆发! “轰!” 双掌相对,气浪炸开,二人同时飞退。 再战! 紫罗袍翻卷如云,陆沉渊一记“千叠浪”轰出,三重掌劲排山倒海般压来;李令月足尖轻点,身形如柳絮随风,指尖凝聚的寒星指劲精准点向对方掌心劳宫穴。 两人身影交错间,四周青砖之上已布满纵横交错的裂痕。 数十招过后,李令月忽然瞳孔微缩,陆沉渊的每一招都恰好卡在她换气的间隙,每一式都预判了她的变招轨迹。 这哪是初学乍练? 分明已将《裁天手》的精髓尽数掌握! “有意思……” 她唇角勾起一抹危险的弧度,周身真气突然暴涨。 绝式·【太白经天】! 只见她双指并拢如剑,指尖迸发出刺目白光,这一指凝聚七重真气,指劲未发,周遭三丈内的空气已凝结出细碎冰晶,石桌竹林表面瞬间爬满蛛网般的霜纹。 陆沉渊却纹丝不动,眼中金芒闪烁,竟是要硬接这一指。 “你疯了吗?!” 李令月心头剧震,这一指若中,便是金刚不坏之躯也要被洞穿! 仓促间她强行扭转手腕,刺目白光偏转方向,将殿前方池瞬间冻成冰雕。强行收招的反噬让她身形一晃——这本该一步就能站稳的踉跄,却被那人抓住了破绽。 “要小心啊,殿下。” 陆沉渊如游鱼般趁机切入她防御空门,右手缠上她手腕,左手托住她后腰,笑的很无耻,很得意。 李令月整个后背几乎贴上身后男人的胸膛,那坚实的心跳声震得她耳膜发烫。 “陆!沉!渊!” 她声音瞬间变了调,耳尖红得能滴出血来,体内太易真气彻底暴走,整座灵猊殿的温度骤降! 极度的羞怒让她忘了压制境界,万年玄冰般的寒气自丹田轰然爆发,指尖凝聚的深蓝寒光将空气都冻出细碎裂纹! 不好…… 刺激大了…… 陆沉渊眼中满是凝重,扣在李令月臂弯处的手猛地一推一送,借力将她的重心向侧前方带出,同时,他自己的身体如同被强弓弹射般,毫不犹豫向后急退! 速度之快,甚至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 嗤—— 那点深蓝寒光几乎擦着陆沉渊的残影掠过,打在远处一根殿柱之上! 咔嚓一声脆响,坚硬的石柱表面瞬间覆盖上一层厚厚的、散发着森森寒气的坚冰,并蔓延开蛛网般的裂痕! 李令月被陆沉渊最后那一推送得踉跄一步,待她稳住身形,骇然回头,只看到远处冰封半座殿宇的恐怖冰痕,以及已在数丈之外,正缓缓放下双臂、微微喘息着的陆沉渊。 李令月反应过来,一阵心有余悸,这一击要是打中他,只怕会要他半条命,好险…… “殿下……” 陆沉渊咳嗽两声,声音带着三分委屈七分戏谑:“卑职好心搀扶,你却要取我性命?” “你!” 李令月气得脸色涨红,浑身发抖,她看着数丈外那个挺拔身影,看着他坦然,甚至有点无辜的眼神,再听着他倒打一耙,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更加汹涌的羞恼直冲头顶。 这个混蛋! 他绝对是故意的! 故意制造那种……那种接触! 然后在她彻底爆发时,又像个没事人一样抽身而退,还摆出一副“农夫与蛇”的姿态,撇清他的冒犯。 她感觉自己的脸颊烫得惊人,心口也跳得厉害。 想斥责,偏偏反驳不得,他确实是在“扶”,也确实是自己失控在先,想再动手,那口气却已经被他最后那一退彻底泄掉,再凝聚不出方才玉石俱焚的狠劲。 尤其想到刚才那瞬间的贴身接触……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让她心乱如麻,只剩下一种被完全看透、被精准拿捏的羞愤。 这个无耻之徒! 李令月满脸凶狠地瞪着那个狗男人,好想咬死他! 577ff.cfd。m.577ff.cfd 第40章 墨家 好久没犯贱了。 偶尔犯贱能增加新鲜感,毕竟情绪价值这一块老吃甜的容易腻,偶尔来点辣的,有助于驱寒暖胃,提升食欲。 陆沉渊欣赏着李令月面红耳赤咬牙切齿的样子,感觉她像一只猫,一撩拨就炸毛,而且还是幼崽期的,拼尽全力展示自己凛然不可侵犯,张牙舞爪,结果给他的感觉就只是奶凶奶凶的。 还挺有意思…… 李令月受不了了,这该死的狗男人,他又露出那种好整以暇的可恶表情! 好像特别爱看她发怒的样子,真想一剑把他砍了。 算了,今天没带剑,饶他一条小命! “明日……” 她突然转身,绯红的耳尖在暮色中格外醒目:“明日卯时到燧明阁述职!再去机关城破解机关!要是晚了……哼!“ 这话说得咬牙切齿,好像真有威慑一样,最后冷哼一声,大步离开。 陆沉渊望着她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轻笑出声。 金猊叼着绣球走过来,看看主人,再看看陆沉渊,不太懂他们在搞什么。 陆沉渊心情很好,揉了揉大猫的脑袋:“等我看一遍《太乙烽云指》,就陪你玩球,给你弹琴,怎么样?我对你好吧,你呢?打算怎么谢我?” “嗷?” “刚才那不算,那不是举手之劳吗?就让你闻了一下而已。” “嗷!” “小肚鸡肠,说你你还……哎哎!别扑!我的新衣服,这是赐服!我靠……” …… 夜。 戌时初。 陆沉渊伺候完那头难缠的大猫,提着三盒点心,走出公主府,穿过几条街巷,回到里仁坊。远远就看见琅玕轩的铺门还亮着灯,烛光透过窗纸,在夜色中格外温暖。 “哥!” 陆可儿清脆的声音从院中传来。 小丫头正坐在石凳上晃着腿看星星,听见脚步声立刻蹦了起来,像只欢快的小鹿般冲出院门,瞧见他手里拿着食盒,眼前一亮,蹬蹬蹬跑过来,迫不及待地掀开盖子,惊呼道:“哇!是桂花酥!” “吃吃吃,就知道吃!” 陆沉渊作势要敲她的小脑袋,却被她灵巧躲开。 “这是我的工钱!” 陆可儿义正言辞,抓起一块桂花酥塞进嘴里,腮帮子鼓得像塞了松果的松鼠。 陆沉渊简直没眼看,不知道的还以为饿着她了,无语道:“陆大小姐出手真是贵啊,就帮忙磨了点香料,这都第九盒了吧,账还没还清吗?” 陆可儿眨眨眼:“利滚利,你现在还欠两盒……要栗子糕……” 陆沉渊举手要敲她,陆可儿咯咯笑着跑开。 兄妹俩在院中石桌旁坐下。 陆沉渊朝铺子那边看了一眼,透过大堂窗棂,隐约看见一位身着素雅襦裙的中年女子正与父亲对坐饮茶,他猜出应该是可儿的老师到了。 看这装扮倒是挺有名师的样子…… 看中可儿资质…… 陆沉渊脸色古怪,朝可儿道:“把手给我。” 陆可儿将右手拿着的酥饼倒到左手继续啃,右手递到哥哥面前。 陆沉渊三指切脉,灌输真气,仔细感应她的根骨。 习武有天资、根骨之分。 天资如焰,指悟性、神识,关乎“心神”,所谓天资好,指的是能过目不忘、举一反三、心性澄明之类;根骨如铁,指体质、经脉,关乎“肉身”,所谓根骨好,指的是骨骼清奇、经脉宽阔、气血旺盛者。 陆沉渊是天资绝顶,根骨一般,经脉体质并无突出之处。 在习武之人中,不突出就已经属于拖后腿了。 但凡武道强人,必是体质特殊、天赋异禀之人,哪怕先天没有,也得靠后天改善,就像陆沉渊的吞金铸体,不然是绝对走不到高处的。 陆可儿的天资比较好,很聪明,但根骨……只能说不愧是老陆家的孩子,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比陆沉渊还不如。 陆沉渊收回手,叹了口气。 陆可儿瞥他一眼:“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陆沉渊瞪眼道:“怎么跟你哥说话呢?还想不想吃点心了?” “我错了。” 陆可儿认错非常快,堆出笑脸娇声道:“哥哥别生气,可儿喂你吃点心~” “用不着。” 陆沉渊阴阳怪气道:“吃你一口点心,还不知把账算到什么时候……” “哼!” 陆可儿气鼓鼓道:“谁让你老不回家,整天围着公主转,我就要给你算利息!”说完身子一扭,故意不看陆沉渊,撅着嘴狠狠地咬。 陆沉渊先是一怔,接着没心没肺,哈哈大笑。 陆可儿猛地转头,狠狠瞪他一眼,瘪着嘴,眼里有了水雾。 陆沉渊看这小丫头要下雨,连忙收起笑容,手腕一翻,多了个小木盒,木盒上雕刻着憨态可掬的兔子图案,眼睛处还镶嵌着两颗红宝石。 陆可儿顾不上生气了,看着上面栩栩如生的小兔子,眼睛一亮。 陆沉渊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将盒子递到她面前,叹道:“真是个小醋包。” 陆可儿迫不及待打开盒盖——随着清脆的“咔哒”声,八音盒缓缓转动,奏响《小星星变奏曲》的旋律,更神奇的是,盒中升起一个微缩的星空投影,点点星光在夜色中闪烁,映照在陆可儿惊喜的小脸上。 “这就是律吕仪?” 陆可儿小心翼翼地捧着八音盒,生怕弄坏了这个宝贝。 陆沉渊无奈道:“我可是先给你做的,只不过这个星空投影比较费事,光源符阵要找人定做,还有磨镜片、镂雕图案,这才耽搁了两天。你跟她吃什么醋!” 陆可儿欢呼一声,猛地扑进哥哥怀里,小脑袋在他胸前蹭来蹭去:“哥哥最好了!” 陆沉渊满脸嫌弃:“别蹭我衣服,满嘴的点心渣。怎么跟那头猫似的!” 陆可儿才不管那些,抱着他不撒手,娇声道:“我不,我就蹭!” 铺子内,陆崖山无奈摇头。 在他对面,中年女人喝了口茶,微笑道:“可儿有福气。” 陆崖山叹道:“宠的都有点娇惯了,尤其最近这段日子,沉渊什么都依她,现在越发没有规矩,让苏大家见笑。” 苏婉晴摇摇头:“小孩子天真烂漫,这是幸事。陆阁领对幼妹如此,足见是个重情之人,也难怪公主殿下另眼相待。” 陆崖山松口气,公主越看重,儿子越安全,至于脸面什么的,不重要了。 他对苏婉晴道:“苏大家有心收徒,陆某感激不尽,只是可儿资质平平,性子又跳脱,日后还望苏大家……” “多担待?” 苏婉晴接过话头,笑着摇头:“我说可儿资质好,陆先生以为我是在恭维吗?” 陆崖山端茶的手微微一顿。 苏婉晴道:“可儿天资聪颖,更难得的是这份赤子之心。”她指尖轻点茶案,一只精巧的木制蝴蝶从袖中飞出,绕着油灯翩翩起舞:“墨家之术,最重匠心。这份纯真热忱,反倒比那些强于修炼的更为难得。再者,墨家看中的资质,不在根骨……” “那在什么?” 陆沉渊牵着陆可儿走进屋内,小丫头手里捧着的八音盒正奏响清脆的旋律。 苏婉晴道:“先将律吕仪放在桌上。” 陆可儿知道这个人是来干嘛的,很听话地放下律吕仪。 苏婉晴走到她身前,突然伸手,一枚铜钱从袖中滑落。 陆可儿下意识接住,铜钱在她掌心纹丝不动。 陆崖山不明所以,陆沉渊挑眉,有些明白了。 “是手稳。” 苏婉晴看着陆可儿,眼中闪过赞赏:“制作机关造物,最要紧的就是这双稳如磐石的手,越是强大的造物,越是精密,越是精密的造物,越看重手稳。制作机关、刻录符阵,一丝一毫的颤抖都可能让整个作品毁于一旦,天材地宝难得,很多时候,机会只有一次。” 她取出一块寸许见方的木料,又递过一把刻刀,指着上面的划线:“可儿试试,沿着这条线刻下去。” 陆可儿接过工具,小脸顿时严肃起来,她深吸一口气,手腕悬空,刻刀稳稳地划过木料,木屑簌簌落下,那道刻痕竟笔直得如同用尺子量过一般。 陆沉渊也不禁有些意外。 这事很多人都能干,但陆可儿只有八岁,而且刚修炼不久,此前也没接触过这类东西,体内真气还微乎其微,能一次功成,完美贴合,纯靠天赋。 这老师有点意思…… 陆沉渊心中赞叹的同时,也有些无语,她应该盯了有一阵了…… 李令月还有真有点傲娇的潜质,表面不怎么主动,背地里倒是很贴心啊。 “这还不是最难得的。” 苏婉晴拿过一盏烛台,放在陆可儿面前:“现在再刻一次。” 烛台近在咫尺,烛火摇曳,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陆可儿鼻尖沁出细汗,但握刀的手依然稳如泰山,这一次,她刻出的线条不仅笔直,深浅也完全一致。 苏婉晴满意点头:“火光干扰下仍能保持稳定,这才是墨家真正看重的天赋,当年我师父收我时,可是让我在湍流中的小船上雕刻了整整三个月。” 陆崖山若有所思地看着女儿那双还带着婴儿肥的小手,没想到这双时常捣蛋惹祸的手竟然还有几分匠人风骨。 他张口就想让陆可儿拜师,却注意到陆沉渊脸色迟疑:“沉渊,怎么了?” 陆沉渊揉了揉可儿的脑袋,忽然道:“志不强者智不达,言不信者行不果,仁人之所以为事者,必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 苏婉晴眼前一亮:“陆阁领竟对《墨子》如此熟悉。” 陆沉渊有点犹豫道:“我对墨家理念向来钦佩,但……”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这个道理他前世大三就理解了,教他的是他当时的初恋女友,现在连名字和长相都忘了,他掏心掏肺地对她,换来一句话,记了一辈子:“你会爱上atm吗?” 他一开始很生气,后来想开了,有句话叫师夷长技以制夷,既然她能心安理得骗钱骗感情,我为什么不行呢?而且要干就要干到最好,于是,一不留神,就成了牛郎界的扛把子,但他还是有底线的,从来都是明码标价,不屑坑蒙拐骗。 “苏大家应该听过一句话吧。” 陆沉渊神色淡淡:“叫做‘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不希望可儿成为什么舍己为人的墨者,圣人是用来瞻仰的,不是用来效仿的。” 屋内一时寂静,只有八音盒的旋律在轻轻流淌。 苏婉晴不慌不忙地斟了杯茶:“陆阁领可知,墨家最重‘择’字?” 她将茶盏推到陆沉渊面前:“墨者非是苦行僧,我们讲求‘量力而行’。可儿若学机关术,首要学的是自保,其次才是助人。” 见陆沉渊不语,她又道:“再者,墨家早已不是千年前的墨家。如今我们更重‘利’字——利己利人,互利共赢。” 她指尖轻点,那只木蝴蝶突然翅膀,露出内部精巧的齿轮:“就像这机关,既要坚固耐用,也要美观实用。” 陆沉渊注视着那只蝴蝶,忽然笑了:“苏大家倒是实在。” “任何时候,空谈仁义都不过是自取灭亡。先秦墨者之所以能横行天下,传扬非攻之名,恰恰因为墨家是当时最大的‘攻’!” 苏婉晴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而今墨家没落,转为务实。公主派我来,也是看中墨家‘务实’二字。” 不务实的也不会接这种长时间的保人差事。 陆沉渊还是有些犹豫。 陆可儿突然插嘴:“哥,我想学做会飞的蝴蝶!” “……” 陆沉渊看着妹妹亮晶晶的眼睛,终是叹了口气:“记住,无论学什么,保全自己永远是第一位的!” “知道啦!” 陆可儿欢快地应着,转头就看向苏婉晴那只木蝴蝶,满是好奇。 苏婉晴微微一笑,直接将那只木蝴蝶送给她当见面礼,陆可儿很是开心。 苏婉晴转向陆沉渊,道:“还没恭喜陆阁领晋升三境,辟出神识,从今以后,再做律吕仪,应该不需要别人篆刻符阵了。” “还早。” 陆沉渊按了按太阳穴:“我神识初凝,还太弱小,符阵一道博大精深,也还有的练。倒是苏大家谈吐非凡,该是墨家高人,又怎么会加入内卫?能得公主看重,想必机关造诣不低,又为什么没有……” 苏婉晴道:“机关城吗?” 陆沉渊点头。 苏婉晴轻笑:“第一个问题,墨家也要吃饭,‘互利共赢’;第二个问题,术业有专攻,‘量力而行’。” “哈哈哈!” 陆沉渊大笑,很好,可儿的这个师父很合口味,应该不至于教出个舍生取义的墨侠出来,他可以放心了。 就在这时。 屋外突然出来一声嘹亮的鸟鸣。 苏婉晴单手掐印,随手一挥,一道黑色流光飞出房间,打入天空,下一刻,有黑影如利箭般从天而降,飞入室内,竟是一只通体漆黑、栩栩如生的机关鸟。 机关鸟落到她右手手臂上,昂首吐出一封密信。 苏婉晴取出,细看,脸色微变:“不好……” 陆沉渊端起茶盏:“怎么了?” “消息泄露……” 苏婉晴脸色凝重:“机关城、天工卷之事,如今已在江湖多派传扬。” “什么?” 陆沉渊到嘴边的茶水喝不下去了,意外道:“……萧寒川?!” 苏婉晴点点头:“消息是从鬼市传出来的,应该就是他。” 陆沉渊暗暗咂舌:“够狠也够果断!这是我拿不到你们也别想轻易拿到……” 苏婉晴提醒道:“机关城现在严防死守,这些江湖人能混进去的途径有限,而你是燧明阁阁主,恰好有进出机关城之权,务必要小心。” 陆沉渊点点头:“多谢提醒。我爹和我妹妹,就有劳大家照看。” 苏婉晴道:“放心,不止我。你不必有顾虑。” 陆沉渊本来都放心了,一听不止她…… 苏婉晴这个级别的不止一个…… 陆沉渊心里一阵七上八下:这他妈到底刷到多少了! 577ff.cfd。m.577ff.cfd 第41章 找死 翌日。 陆沉渊吃过早饭,老老实实上班。 富婆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尤其李令月这种有权有势的顶级富婆。 这类人头天还可能让感性占据上风,沉浸在男欢女爱中;第二天就可能穿上衣服不认人,开始后悔沉迷享乐耽误工作,各种暴躁生气;等到第三天工作忙完,又会忘了第二天,重复第一天,继续撩骚,寻求刺激…… 对这种人,把她前后两天的话当放屁,只记第二天说了什么就行。 看在钱的面子上,她怎么说,就怎么做,保准没错。 不过,情况有变。 既然《天工卷》的消息已经传扬江湖,那去燧明阁述职的事就不用着急,还是先去机关城看看守备情况,实在不行,就直接表演“九死一生”解开转心轮的戏码,拿出天工卷,把自己摘出去。 跟加钱相比,还是安全更重要。 陆沉渊步行来到北里花街,人明显更少了。 昨日畅音阁发生命案,阁中当家慕容凝惨死,以她千金公主府掌事姐妹的身份,尚且人头落地,杀人者的猖狂可见一斑,最关键的是,这个凶手尚未落网,其他人就更不敢往这边凑。 陆沉渊无视那边的热闹,直接下地宫,过三重把守,跳下暗河,进入结界。 颜冰凝已经等在入口处,福身行礼:“陆大人。” 同为女官,颜冰凝的容貌远远比不上上官婉儿,只能算清秀,但书卷气更浓,气质娴静,同样没有上官婉儿身上那种强烈的锐气,待人接物更加柔和。 “颜大人。” 陆沉渊回了一礼:“公主殿下命我过来略尽绵力。” 颜冰凝唇角微弯:“有陆大人相助,破解转心轮指日可待。” 陆沉渊摆手笑道:“颜大人太抬举我了,抓贼当日我已经看过,看的头昏脑胀。奇门遁甲号称帝王之学,当真名不虚传!” 颜冰凝在前方领路,三重闸门的把守相继放行。 陆沉渊暗暗点头,单看守备情况,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外人想混进来并不容易。 颜冰凝虚心请教:“那陆大人看出什么门道了吗?” 陆沉渊按了按太阳穴:“只能算一点皮毛吧。这个【四象转心轮】共有四重嵌套,外盘应天罡三十六变,中盘合地煞七十二数,内盘藏八门遁甲,在夹层里还有六十四卦。机括每转动一刻,就要重新推算太乙、六壬、奇门三式,错一爻则天盘地盘全乱,错一宫则休生伤杜全反……” 他无奈摇头,演的无懈可击:“前日我试着推演生门方位,算了半天才发现起盘时漏看了‘惊蛰换将’,实在是太难,那个入局人能推衍到白虎衔尸,已经是此道大家。” 颜冰凝点了点头:“从你们的描述看,他应该是江南道最精通奇门遁甲的机关大师沈残灯,此人于术数之道声名远播,不久前神秘失踪……连他都陷入局中,难以破解,这考验真是把人往绝路上逼……也不知隐仙此举到底是为什么。” 颜冰凝明显不希望有人死在局里,觉得这考验太过了。 陆沉渊随口道:“或许也是考验贪心吧,这位沈残灯受制于人,不得不解,正常的破解之人大可以不动最后一步,觉得不稳,抽身退出便是,只可惜……” “只可惜,世人还是贪心自负的多。” 颜冰凝叹了口气:“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也就回不了头了……” 两人说话间,走过第三重闸门,进入最核心的大殿。 陆沉渊环顾四周,里面人很少,但东西都搬得差不多了,像当天阿史那燕驾驭的那头机关兽,是比机关虎蛟更强大的【机关朱厌】,已经搬走,此外还有一些精巧的小型机关、暗器之类,都是阿史那燕破解长廊密室得到的奖励,也都没了。 ——现在应该在公主府或者其他某个隐秘地方,等着被研究。 闸门正对的正西方向,那几个人正围绕转心轮讨论。 陆沉渊目光一扫——七个人,比李令月说的多出三个。 这里面他只认识应无求。 颜冰凝带着他走过去,那七个人也停了,注意到陆沉渊,每个人的脸色都有了变化。 “我来为各位介绍。” 颜冰凝先指向一位腰背笔直,身穿铠甲的男子:“这位是千骑副统领江斩秋。” 江斩秋瞧一眼陆沉渊,沉默着抱拳。 陆沉渊简单拱手。 颜冰凝接着指向一位矮壮老者,他的十指布满老茧,腰间皮囊插满奇形工具:“工部首席大匠,毛婆罗。” 毛婆罗要更为礼敬,行礼的同时说了句:“见过陆阁领。” 陆沉渊以同样的姿态还礼。 颜冰凝继续介绍,指向唯一一位女子,她身着鹅黄襦裙,腕间系着个金铃,不等颜冰凝说出名字,便温柔一笑,自我介绍:“尚宫局主事宋枕月,见过陆大人。” 陆沉渊一向是礼尚往来,你咋样我咋样,同样微笑还礼。 下一个是应无求,这就不用介绍了,应无求的官职更高,正五品千翎,比陆沉渊要高半级,但在陆沉渊面前,倒好像他才是官位低的那个,弯腰弯的很彻底。没办法,谁让公主殿下是内卫大统领,陆沉渊又是她的面首。 接下来,颜冰凝转向多出的这三位:“这位是——” “阿弥陀佛。” 中年和尚合十行礼,他身边九环锡杖上刻着“敕造大慈恩寺”字样——国师裴玄度亲传弟子的标记:“贫僧慧明,施主有礼。” 另一人是个身形佝偻的老叟,右眼浑浊发黄,左眼却嵌着颗会转动的琉璃珠,看着很是诡异,此时望着陆沉渊冷冷一笑:“老夫公输桀!” 最后一人是个病弱的公子哥,二十五六岁,眉目清冷如画,透着一股阴柔之美,身披狐裘大氅,不时咳嗽一声,说道:“在下高戬,见过大人。” 嗯? 陆沉渊目光瞬间转向最后一人。 高戬? 传说中太平公主的真爱? 是同名还是本人? 陆沉渊道:“请问高公子出身何处?” 高戬咳嗽一下,轻声回道:“在下师承不方便透露,还望大人见谅。” 还挺神秘。 颜冰凝环视众人,神色凝重:“诸位,事态紧急,幽冥殿逆党萧寒川已将机关城与《天工卷》之秘散布江湖,此物若落入奸人之手,必将掀起腥风血雨!这三位皆是忠良之后,更得魏王、梁王与国师联名举荐,不必疑心,此刻动荡当前,还望诸位同心协力,共破此局!”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天工卷》乃隐仙秘典,神机偃术之极致,可造飞天遁地之器械、力敌千军之傀儡、精巧绝伦之暗器,若能成功取出,不仅武皇陛下另有重赏,更可让诸位先睹为快,参悟其中玄机。江湖动荡在即,朝野安危系于此举,望诸位,以大局为重!” 说完,深揖一礼。 “好口才。” 陆沉渊心中暗赞,差点就说的我不好意思了,还好我脸皮厚。 众人面面相觑,事已至此,也只能上了。 机关长廊尽头,四象转心轮缓缓运转,天盘、地盘、人盘、神盘四重嵌套,每一层都刻满星宿符文、奇门遁甲秘咒,机括每转动一刻,便发出“咔哒”一声脆响,仿佛在嘲笑凡人的愚钝。 众人围坐,各抒己见,争执不休。 毛婆罗紧盯着机关表面的纹路,沉声道:“《遁甲符应经》有云:‘冬至一阳生,当取阳遁顺局’。此局天盘值符当落震宫,需先解天罡三十六变……” “非也!”慧明摇头打断,“《烟波钓叟歌》明言:‘天盘流转,当观其势’。此局分明是逆阴阳之变,值符当在兑宫。” 公输桀冷笑一声:“两个蠢材!四象转心轮乃顾云升所做,又岂会拘泥于常理?《鬼谷子·本经阴符》有载:‘天机无常,顺逆皆杀’,此局既无固定起盘之法,便只能以‘活盘推演’,随转随算!” 毛婆罗并不在意他的辱骂,更关注机关本身,慧明则是修养极高,不拿恶语当回事。 听到这个回答,众人皆皱眉思索,好像有些道理。 “这老头倒是有点见识……” 陆沉渊倚在石柱旁,目光淡淡扫过争论的众人。 他注意到高戬站在阴影处,默默推算,苍白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摩挲着一个青瓷药瓶。 沉默半晌。 应无求突然一拍膝盖:“既然随转随算,那第一转该在地盘,依《太乙神数》,从天辅星开始……” 宋枕月摇头:“《奇门精粹》说:‘地盘不动,天盘流转’,此局的地盘并非固定,而是随天盘转动而变,若强行定地盘星位,必遭反噬!” “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破沉寂。 高戬从袖中取出药丸咽下,待喘息稍平,他缓步上前,指尖轻点转心轮,声音虽轻却字字千钧: “诸位都错了。” 众人目光齐刷刷投向他。 “《黄帝阴符经》云:‘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 高戬的指尖在机关上划出玄妙轨迹,“此局非天非地,而是‘人盘主杀’,需以‘六仪击刑’之法,逆转三奇六仪,方能破局。” 殿内一片哗然。 陆沉渊心里再竖一个拇指,不错,算到六成了。 公输桀脸色阴沉,厉声道:“黄口小儿!六仪击刑乃大凶之局,稍有不慎,必遭天谴,你这是找死!” 高戬神色淡漠:“非常之局,当用非常之法。” 众人细品其言,越想越觉有理,正着解怎么都解不开,或许真的要从凶局开局? 公输桀见自己竟被个病弱后生当众驳倒,顿时恼羞成怒,厉喝道:“老夫钻研奇门六十载,岂容尔等小辈指手画脚?今日便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公输秘术’!” 他猛地推开众人,十指如钩,直接按上转心轮,口中念念有词:“天盘逆三,地盘顺五,人盘归中,神盘锁死!” “住手!” 颜冰凝惊呼,分歧如此之大,怎能乱动,但为时已晚,公输桀已经转动了机关。 转心轮骤然加速旋转,机括声如雷霆炸响。 咔!咔!咔! 刹那间,大殿顶部传来机关运转的轰鸣。 ——找死! 陆沉渊眼神一凛,身形暴退三丈。 “轰!” 穹顶突然裂开一道狰狞的缝隙,赤红的铁水如同被激怒的岩浆巨蟒,裹挟着令人窒息的热浪倾泻而下,公输桀那张狂的笑容还凝固在脸上,铁水已经浇在他的右臂上! “嗤——” 刺耳的灼烧声中,皮肉碳化的焦臭弥漫开来,公输桀的右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变形,铁水顺着他的手臂蔓延到半边身子,锦袍化作飞灰,露出下面焦黑的皮肤。 “啊!!!” 凄厉的惨叫划破大殿,公输桀踉跄后退,被铁水黏住的右脚竟硬生生扯下一层皮肉。 他重重摔在地上,右臂已然扭曲成焦黑的枯枝,半边身子冒着诡异的青烟,铁水在地面蔓延,将他瘫软的下半身牢牢黏住,每一下挣扎都带起更多皮肉。 “救……救我……” 机关触发太快,颜冰凝游丝链缠住他腰际时,他的小半边身子已经废了! 游丝链在令人牙酸的“嗤啦”声中将他拖离铁水范围,被扯离的地面上残留着大片皮肤组织。 公输桀像条离水的鱼般剧烈抽搐,嘶哑的哀嚎渐渐变成气若游丝的喘息。 大殿重归寂静,唯有铁水冷却时发出的“咔咔”声。 众人呆立原地,震惊地望着地上那具焦黑的躯体,以及那道触目惊心的血肉拖痕。 毛婆罗失声道:“朱雀焚天局……”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们此前一直对情报上的内容没什么实感,直到此刻亲眼见到机关触发,这才知道转心轮的可怕。 所有人不敢再轻举妄动。 高戬的面色骤然惨白如纸,额角青筋暴起,太阳穴突突跳动。 这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每次过度推演后必然发作的剧痛——如同千万根钢针在颅内翻搅,四肢却虚软得连药瓶都几乎握不住。 这本是他习以为常的代价。 三年前,他仅凭心算就推演出洛河决堤的精确时辰,救下三万百姓;去岁寒冬,他在高烧中破解了失传百年的《璇玑算经》,让师父都叹为观止。 这些辉煌时刻,都是用此刻这般噬骨的痛楚换来的。 “有得必有失……” 他以前总这样安慰自己,可此刻,这句箴言突然变得可笑起来。 因为在铁水倾泻前的瞬息,他分明看见陆沉渊的身影已提前飘然后退——那个男人甚至没有掐指,没有蹙眉,就像早已预见一切! “他完全看穿了……“ 高戬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药瓶在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 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陆沉渊自始至终都保持着那种从容。 他没有过度动用脑力后的头痛欲裂,没有强行推演的面色惨白,就像这一切对他而言,不过儿戏…… 577ff.cfd。m.577ff.cfd 第42章 咄咄逼人 公输桀被废,急需救治。 颜冰凝立刻叫人把他送上岸,岸上驻防的鸢卫中有擅长疗伤的高手。 殿内死寂如坟。 众人盯着那滩渐渐凝固的铁水,喉结不自觉地滚动。 毛婆罗布满老茧的双手微微发抖,慧明手中檀木佛珠转得飞快,即便见惯了沙场厮杀的江斩秋、应无求,铠甲下也渗出了冷汗。 “这哪里是机关……” 宋枕月腕间金铃轻颤,声音带着浓浓的震撼:“……分明是择人而噬的凶兽!” 高戬却将目光投向远处的陆沉渊。只见这位陆大人早已退到安全距离,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冷眼旁观这一切。 “陆大人。” 高戬握紧手中瓷瓶,忽然出声,对陆沉渊道:“听闻大人同样精通机关术,曾连破入口三大闸门,瞬息间解开三种不同排布的【九宫千机锁】……如今事态紧急,为何隔岸观火,一言不发?” “隔岸观火”四字咬得极重,殿内气氛顿时一凝。 众人目光齐刷刷转向陆沉渊。 陆沉渊眉梢微挑,有些奇怪,这高戬哪来的敌意? 我特么一言不发也碍着你了?这不是怕打扰你们升官发财吗?你刚才不是挺能装逼吗?现在不上去力挽狂澜,跟我这扯什么幺蛾子! 有毛病。 陆沉渊淡淡道:“你们倒是说话了,公输桀听你们的吗?” 众人一时语塞。 颜冰凝露出苦笑,这位陆大人还真是…… 高戬眉头紧皱,向前逼近一步:“陆大人的意思是……夏虫不可语冰?” 卧槽? 陆沉渊脸色阴沉,不耐烦了,这也是他不想来的原因。 自古以来,那些自负才学之人,尤其真正有能力力挽狂澜的人,到了关键时刻,他们内心深处最相信的只有自己。 更何况还是眼下这种局面,提建议当然没问题,但说出的话要负责,若走入歧路,最终酿成惨剧,算谁的?没破解之前,谁也不知道正确答案,这根本就不是集思广益、群策群力的事。 李令月的想法是好的,可惜不切实际。 陆沉渊就算把心中答案公之于众,也没几个人会信。 他要是直接解了,那别人也会以为四象转心轮不过如此,自己也行。 他就是不想白干活,又不想担责任,才会选择一言不发。 这也不行?! “呵——” 陆沉渊突然轻笑出声,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目光如刀,直刺高戬:“高公子这顶帽子扣得妙啊!方才推演到六仪击刑就沾沾自喜,说什么诸位都是错的,现在见机关反噬又想来祸水东引? 我告诉你,你应该庆幸,公输桀是用他自己的法子,自讨苦吃,要是真听你的,那就不是朱雀焚天局,而是青龙盘柱局——到时候就不是铁水了,而是从五面墙刺出上百支长枪,将他直接分尸!他必死无疑!” “嘶——” 殿内响起一片抽气声。 高戬踉跄后退,脸色瞬间惨白,手中瓷瓶“啪“地摔碎在地:“你……” “我什么?” 陆沉渊挑眉不屑道:“不信等阵法复原,你可以试试!” 话音落下。 突然,转心轮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所有人如惊弓之鸟般后退。 只见机关表面泛起幽蓝流光,七十二地煞符文次第亮起,地面传来低沉的嗡鸣,仿佛有巨龙在地脉深处翻身。 诡异的一幕接着出现。 那些凝固的铁水竟无端再度熔化,如活物般蠕动起来,顺着青铜纹路回流至穹顶裂缝。 众人瞪大眼睛。 转瞬之间,焦黑的痕迹消失无踪,连血腥气都被净化得一干二净,穹顶裂缝弥合如初,转心轮静静矗立,仿佛方才的惨剧从未发生。 唯有空气中残留的灼热,证明着那恐怖的杀局确实存在。 “地脉自净……” 毛婆罗干涩的嗓音里带着敬畏:“隐仙竟将整座机关城炼成了活阵,神乎其技!” “请吧,高大公子。” 陆沉渊斜倚着廊柱,姿态一如既往的随意,他斜睨着面如死灰的高戬,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嘲讽道:“我等你凯旋!” “咳咳!” 高戬猛地弓起身子,咳得撕心裂肺,指缝间渗出暗红的血丝。 他死死攥住胸口,仿佛要把那颗狂跳的心脏按回胸腔。 高戬抬起头,死死盯着那座四象转心轮,机关表面的符文在幽蓝流光中明灭,宛如嘲弄的眼睛,那仿佛不是凡俗之物,冰冷、精确、无情,他引以为傲的算力,在它面前竟是如此可笑,而陆沉渊…… 陆沉渊竟能一眼看穿全局?! “你算错了。” 耳边仿佛又响起师尊澹台无尘的声音。 ——那个白衣胜雪的男人,站在星台之上,指尖轻点棋局,声音淡漠如霜:“星陨如棋,苍生为劫,棋象之术绝非术数,别忘了天道无常。” 那时的他,跪在雪地里,倔强地仰着头:“弟子不信!只要算力足够,天下无不可解之局!” 师尊只是摇头,而现在,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雪夜,只是这一次,站在高处俯视他的,不是师尊,而是陆沉渊。 高戬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他自幼天赋卓绝,悟性绝顶,任何武功一学就会,见一叶而知深秋,窥一斑而只全豹,可如今…… 陆沉渊甚至没有脑力使用过度后的反噬。 难道过刚易折、过智易夭、情深不寿、慧极必伤……这些道理都是假的吗? 凭什么?! “高公子?” 颜冰凝的声音从身边传来,带着一丝担忧。 高戬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已经盯着转心轮太久,他缓缓直起身子,擦去唇角的血迹,露出一抹苍白的笑:“无妨……只是旧疾发作。” 颜冰凝看他这样,赶忙向陆沉渊隐晦摇头。 这个人是魏王引荐的,还是不要逼迫太甚,万一真出了什么事,有理也说不清。 颜冰凝不动声色挡在二人之间:“诸位,现在当务之急是解锁……” “颜大人说得是。” 江斩秋突然开口,目光转向陆沉渊,声音和缓却意味深长:“既然陆大人能预判杀局,想必……已有破解之法?” 殿内骤然一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陆沉渊身上,连高戬都止住了咳嗽,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他。 陆沉渊淡淡道:“能解早解了,武皇厚赐我为何不要?隐仙绝技我为何不学?实话说了吧,我也只能推演到【白虎衔尸】,如何破解最后一关实在是没把握,那天又亲眼目睹沈残灯解错暴毙,尸骨无存,可不敢轻易尝试。我这个人惜命的很,没有把握的事从来不做,倒是高公子信誓旦旦,更合适……赶紧去啊,我等着看戏呢!” 众人:“……” 颜冰凝扶额,无奈地叹了口气,她早有耳闻,这位陆大人什么都好,就是得理不饶人,非得把人挤兑到墙角才罢休。 应无求嘴角抽了抽,这个高戬,你惹谁不好非得惹他,不知道魏王都毁了半座府邸吗?纯是自己找罪受! 毛婆罗捋须点头,眼中满是赞赏,在他看来,机关术一道本就凶险万分,谨慎才是上策。 宋枕月掩唇轻笑,早知道这位大人非同一般,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回宫之后有谈资了。 江斩秋、慧明没什么表情外露。 高戬的脸色却已经难看到极点,胸口剧烈起伏,仿佛随时会咳出血来。 他的自尊心被陆沉渊狠狠踩在脚下,可偏偏又无法反驳,就在他准备豁出去以命尝试的时候,颜冰凝终于看不下去,出声打断:“今日事态紧急,但强求无益,诸位暂且回去,各自思量破解之法,咱们明日再议。” 她目光扫过高戬,语气缓和:“高公子身体不适,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高戬死死咬住牙,最终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背影僵硬得像是随时会折断。 陆沉渊冷笑一声。 高戬顿了一下,到底没有回头。 众人见状,也纷纷告辞,相继走出结界。 殿内很快就只剩下陆沉渊和颜冰凝两人。 “陆大人。” 颜冰凝满心无奈道:“穷寇莫追,您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 “他自己找抽!” 陆沉渊翻个白眼:“我没惹他,他倒给我找事!对于这种送上门的贱人,不踩他两脚我吃不下饭!” “……” 颜冰凝摇头失笑。 顿了顿,她忽然压低声音:“您真的只能推演到【白虎衔尸】?” “骗你干什么?” 陆沉渊毫不迟疑:“对了,你应该可以联络元清霜吧,传讯的时候顺便帮我转告一声,这边暂时没事,我去燧明阁述职,就不来回跑腿了。” “好。” 颜冰凝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陆沉渊出了结界,直奔鸢台燧明阁。 燧明阁是内卫机要重地,位于鸢台正下方,入口在栖梧殿后方一间密室里。 陆沉渊身穿一袭紫罗袍,大步入鸢台,照旧无视杂人,直奔后方密室。 他这张脸现在已经混到了不需要腰牌,不需要报名号的地步,沿途所有人默默行礼,一路放行,畅通无阻。 密室上方有匾额,题着“劝课农桑”四字,檐角悬着铁铸的惊鸟铃。 走进其中。 内部装潢十分雅观大气。 正墙上挂着一幅幽风图,图后就是入口机关所在。 陆沉渊已经详细读过燧明阁案卷,径直走到画前,转动后方机关,右侧书架连带着整面墙体发生偏移,露出后方一条倾斜向下的甬道,两侧灯柱同时亮起。 陆沉渊直接下甬道,正式进入燧明阁。 燧明阁内分四大部,监兵坊、地火窟、霓裳院、鬼工堂。 监兵坊主管试验各类兵器的威力,试验对象一般都是死囚;地火窟建在邙山地火之上,主管冶炼,负责打造上等兵刃,兼烧制贵重礼器;霓裳院负责调制火浣锦、造天罗地网之类;最后是鬼工堂,研发各类杀人兵器,诸如破罡弩,九子追魂锁等。 每部由一个少匠主管,正六品,下设两名工师,从六品,然后是寻常匠人。 整个燧明阁包括王逸之的驻防内卫在内,大概在四千人左右。 陆沉渊今天过来,主要是认人。 权责一体。 他毕竟成了这里的主官,万一出差错,他是跑不了的。 这件事必须得上心。 刚下阶梯,如今负责防护的王逸之便大步走了过来,见到他抱拳行礼:“大人。” “不用这么一板一眼。” 陆沉渊对他这态度有些无奈:“咱们也算共过患难,以兄弟相称便可,没必要一口一个大人。” 王逸之笑道:“私下是私下,府衙是府衙,礼不可缺。” 陆沉渊叹口气:“随你吧。里面情况如何?” 说罢大步向前。 王逸之落后半个身位,道:“昨日相关文书案卷都已交接完毕,这种机要位置,些许贪墨在所难免,不过原阁主贪得不算多,账目上问题不太大,谢大人上报公主之后,许他缴还赃款,升半级外派,算是明升暗降,既往不咎。” 陆沉渊点点头,进入长廊。 四部负责的人都快步跑了过来,向新长官行礼。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还是谨慎小心一些,免得触了他的霉头。 陆沉渊其实没有“烧火”的意思,燧明阁结构简单,主管人员较少,大多数都是匠人,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几个主管也都是老实本分的人,烧给谁看?只有监兵坊的少匠一脸凶相,杀气很重,估计跟常年用死囚试验有关。 陆沉渊不是以貌取人的人,对此不以为意。 ——毕竟要按他的标准,除他以外,有一个算一个,各有各的丑法。 简单寒暄几句,便吩咐他们该干嘛干嘛。 燧明阁阁领就是个闲差。 干活的事儿用不着他,只要阁内正常运转,也就是换个地方读书修炼,还方便李令月随时传唤,干点少儿不宜的事——武则天这么安排,也算是以己度人,煞费苦心了。 二人来到正厅,陆沉渊坐在最大的那把椅子上,两腿交叠搭上桌,舒服地叹口气。 总算没有烦人事儿了。 王逸之也挺闲,看他一眼:“大人,机关城的事……” 陆沉渊随口道:“你也得到消息了?” 王逸之点头:“家里有人给我报信……那毕竟是隐仙秘术,真要传遍江湖,只怕会有很多人入京图谋,大人身处漩涡中心,还是要小心为上。”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陆沉渊对此倒没什么担心的,反正家里老爹和妹妹有人保护,剩下的,无非就是针对自己,今日以前,或许还会有杀心,今日之后,只要他们还想要天工卷,自己就不会有生命危险。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公输桀的下场,足够说明问题。 作为公输家的机关术顶尖高手,他的重伤足够让一些人认清现实。 ——【四象转心轮】不是谁都能解的! 况且,这里毕竟是京畿,有两大圣者坐镇,背后还有富婆撑腰,问题不大。 相比之下…… 陆沉渊皱眉道:“你知不知道江斩秋这个人?还有高戬。” 这两个人有敌意。 王逸之想了想,说道:“江斩秋是禁军精锐‘千骑’的副统领,此人虽是行伍出身,但精通兵阵韬略、奇门遁甲,是个人才,有一套《燎原烈火戟》,威力不凡,至于高戬……渤海高氏?没听说过啊……” 能让陆沉渊提起来的,肯定不简单,但渤海高氏,还真没几个拿得出手的。 王逸之想了又想,也没觉得哪个高氏子弟比自己强。 陆沉渊道:“江斩秋是谁提拔的?” 王逸之道:“右武威卫大将军,兼领千骑将军,武攸宜。” “懂了。” 陆沉渊直接略过这个话题,转向高戬:“这个高戬身体虚弱,气质阴柔,不像世家子弟,他悟性很高,但有点问题……老王,你见过哪个天才苦思冥想,能把自己想到头痛欲裂,痛到指节发白、冷汗涔涔的程度?” 王逸之一愣:“还有这样的天才?这还叫天才吗?” “我也没见过。” 陆沉渊摊手笑道:“真正的聪明人,思绪如行云流水,即便苦思冥想,也不过是皱眉凝神,他倒好,想问题的时候眉头紧皱,想完之后,头痛欲裂,就像……” “激发潜力的禁术?术后反噬?”王逸之一针见血,皱眉道:“从没听说还有这种增强智慧的术法啊……大人的意思是……” 陆沉渊笑了:“要么,是他天赋异禀,不能以常理度之,要么……就是他背后的人手段非凡,能化腐朽为神奇,人为造出了一个天才!” 577ff.cfd。m.577ff.cfd 第43章 棋盘之外 魏王府客院,青莲居。 一间清雅的木屋,陈设简单,一榻、一案、两个蒲团。 此时门窗紧闭,室内昏暗,高戬换下外袍,只着素色中衣,坐在蒲团上。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中的纷乱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近乎死寂的冷静。 案前地面上铺着一张巨大的、非金非玉的深色星纹棋枰,纵横线条并非直线,而是带着玄奥弧度的星轨,材质温润,触手生凉,两侧各放着一个紫檀棋罐。 高戬盘膝坐于棋枰前,背脊挺直,这是师门刻入骨髓的仪态。 头痛依旧在持续,胸口的绞痛依然清晰,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内腑的隐伤。 高戬面无表情,他的脑中不断回荡着陆沉渊那充满讥诮的“等你凯旋”,颜冰凝隐含怜悯的劝阻,众人或明或暗的复杂目光……还有公输桀被铁水重伤的幻影…… 这一切如同滚烫的烙铁,反复灼烧着神经。 “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高戬反复推演了两个时辰,还是不知道“六仪击刑”错在哪里,又怎么会引发青龙困柱,可陆沉渊的表现,他对奇门的预判,又在表明他说的很可能是对的。 高戬服下丹药,暂时压制住反噬带来的剧痛,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不平。 “慧极必伤”…… 师尊的箴言在耳边回响。 他付出了咳血、头痛、体弱的代价,才换来旁人眼中的“算力精深”、“悟性高绝”,可陆沉渊呢? 他破解隐仙机关如观掌纹,却不见丝毫代价,这颠覆了他过去对“智”和“力”的认知。 他需要答案。 不是关于四象转心轮,而是关于陆沉渊。 他想知道,这样一个异数,他的命途究竟通向何方?是否真如他所展现的那般无懈可击?还是……在命运的长河中,亦有暗礁险滩?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面前的星纹棋枰上。 这是师尊所赐,蕴含一丝星辰之力,此刻,唯有此道,或许能为他拨开迷雾。 “启盘。” 高戬深吸一口气,强行摒除杂念,施展“棋象问卜之术”。 他伸出修长却微颤的手指,指尖并未触碰棋罐,而是悬停在星纹棋枰上方寸许。 一股精纯而内敛的神识意念自他眉心透出,缓缓注入棋枰,随着意念流转,棋枰上那些原本黯淡的星轨纹路,竟如同被无形的星辉点亮,泛起一层极淡的、流动的银芒,纵横交错的线条仿佛活了过来,在深色的底材上缓缓流淌、延伸。 他意念的核心只有一个:陆沉渊。 紫檀棋罐无声开启。 罐中并非普通棋子,而是由墨玉与星砂炼成。 墨玉深邃,仿佛能吸纳光线,星砂则内蕴点点星芒,温润剔透。 此刻,数十枚黑白子如同受到感召,无声无息地悬浮而起,环绕着星芒流转的棋枰,遵循着某种玄奥的轨迹缓缓盘旋,发出几不可闻的、如同星屑摩擦的微响。 “问命。” 高戬以神识勾连冥冥天道,渴求指引,目光却紧紧锁住棋枰中央的“天元”之位。 ——此乃命局核心,问卜所系之处。 他意念微动,一枚象征业力的黑玉棋子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带着一丝探究的意味,稳稳落向“天元”之侧的一个关键星位。 然而,异象顿生: 黑子落下的瞬间,棋枰上对应区域星芒骤然一炽,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真意”自“天元”弥漫开来,并非攻击,而是如同坚固无比的琉璃屏障。 那枚墨玉黑子甫一接触这片“真意领域”,其蕴含的负面推演之力竟如冰雪消融般被迅速净化、剥离!棋子本身并未碎裂,但其深沉的光泽瞬间黯淡下去,变得灰扑扑的,仿佛失去了所有灵性。 高戬瞳孔微缩,但并不意外,他指尖再点,一枚象征气运的星砂白子随之落下,试探性靠近“天元”。 这一次,异象截然不同: 白子落下,非但没有被排斥,反而如同水滴汇入大海,瞬间与“天元”区域流转的星芒产生了奇妙的共鸣,紧接着,数枚原本盘旋的星辰砂白子仿佛受到感召,不待他催动,便自行脱离原有轨迹,带着清越的微鸣,精准落向“天元”周围数个重要星位! 落子如星坠,彼此辉映。 瞬间在“天元”周围构筑起一个稳固而璀璨的星环拱卫之势。 其中一枚白子更是悬停在“天元”正上方三寸之处,光华内敛却无比坚韧,如同一轮微缩的明月,将“天元”之局映照得通明透亮。 高戬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 棋局已显! 无需强行窥探,星枰之上的落子与异象,已是最直观的“回答”。 ——棋局昭昭,如日中天! 这就是陆沉渊的命。 高戬凝神于棋局,不再试图“攻击”或“窥破”,而是如同面对师尊留下的千古残局,进行纯粹的推演与解读。 星枰在他眼中不再是冰冷的器物,而是命运长河的投影: “天元”核心:代表陆沉渊的命轨。在星环拱卫与明月悬照之下,其光影稳定、纯粹,灾劫难侵,邪祟辟易; 拱卫星环:象征其命途中的助力与机缘,并非一帆风顺,虽星环之外仍有代表未知变数的黯淡区域,但大势已成,根基稳固,贵人相扶,机遇自临。 那轮“明月”:其光华核心,赫然是一个模糊的人影,在它的星光庇护之下,陆沉渊命势煌煌大气,如日方中,其势已成,锐不可当。 若是旁人,明月代表的人物还可能难以猜度,想要得到明确答案,需要更进一步冒着天道反噬的风险一窥天机,但陆沉渊这个人声名远播,他的一切都明晃晃摆在世人眼中,这轮明月是谁,不需要多问。 ——太平公主,李令月。 高戬的目光扫过自己先前落下的那枚灰暗墨玉子,孤悬于外,与那璀璨光明的核心棋局形成刺眼对比。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付出代价,殚精竭虑,却如那枚灰暗的棋子,被排斥在真正的“大势”之外,甚至无法在对方的命轨中留下有价值的印记。 “三劫循环……” 高戬无意识地低喃出声,声音干涩沙哑。 他并非指棋局本身,而是他此刻的心境:对天地不公的怨气、对自身道路的怀疑、对师尊“慧极必伤”箴言的迷茫……三重劫念,循环往复,将他死死困住,无有出路! 他试图在陆沉渊的命途中找到“伤”的迹象来印证师尊的话,以求解脱,却只看到了更加耀眼的“明”! “咳……” 高戬身体微晃,一丝暗红再次溢出唇角,滴落在他素白的中衣上,心口传来熟悉的绞痛,提醒着他代价的存在。 他强忍着剧痛,缓缓收拢意念,悬浮的棋子如同失去牵引的星辰,无声坠落回棋枰或棋罐,那璀璨的星环拱卫之局渐渐黯淡,悬空的“明月”也消散无形。 室内恢复了寂静。 昏暗中,高戬一动不动,如石头般静立,显得格外孤寂。 他没有咆哮,没有摔砸东西,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背脊依旧挺直,但眼神中的最后一丝光亮仿佛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潭。 “如日中天……如日中天……” 他低声重复,声音平静得可怕,却比任何咆哮都令人心悸。 “师尊,您看到了吗?‘慧极必伤’……或许是对的。但伤的是我,而非他。” 他对着虚空,仿佛在与远方的澹台无尘对话,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嘲,一丝悲凉。 就在这时。 笃、笃、笃。 三声极有分寸、不疾不徐的敲门声响起,打破了室内的死寂。 高戬瞬间收敛起所有外露的情绪,看向门口:“何人?” “高公子,是本王。” 门外传来魏王武承嗣温和却自带威严的声音:“听闻公子身体抱恙,特来探望。” 高戬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后整了整衣襟,确保仪容无碍,才沉声道:“有劳魏王挂心,请进。” 房门无声滑开。 魏王武承嗣一身便服锦袍,气度雍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他手中提着一个通体温润、隐有赤纹流转的暖玉酒壶,壶口氤氲着肉眼可见的淡金色雾气,散发出极其浓郁醇厚的药香,瞬间充盈了整间静室,那香气中蕴含着磅礴的生命精气和至阳至纯的暖意,显然是采集了难以想象的天材地宝精心炮制的药酒。 “冒昧搅扰,公子见谅。” 武承嗣迈步而入,目光快速扫过室内,在星纹棋枰上那枚孤零零的灰暗墨玉子上略作停顿,又扫过高戬衣襟上那点不易察觉的暗红,心中了然。 他脸上关切之色更浓,将暖玉酒壶轻轻置于案上:“公子面色不佳,看来机关城中耗费心力不小。这壶【九阳回春酿】最是温养心脉,补益神魂,公子快饮一杯,莫要留下隐患。” 他亲手斟了一杯,琥珀色的酒液在玉杯中荡漾,散发出诱人的光晕和暖意,那股药力几乎要透体而入。 高戬并未推辞,接过玉杯,入手温润,浓郁的药力顺着掌心经络涌入,确实让他翻腾的气血和刺痛的识海舒缓了不少。 他颔首致谢:“多谢殿下厚赐,承蒙相请,此番无功而返,令高戬汗颜,陈年旧疾,调息即可,劳烦殿下亲至,更是愧不敢当。” “诶,公子乃云谪君高足,千金之躯岂容有失?” 武承嗣摆手,自己也在对面蒲团坐下,姿态放松,如同闲话家常。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惋惜和洞察:“下朝之后,下人来报,今日之事,本王已经知晓了,那陆沉渊确实天赋异禀,可能怀有一双慧眼,此等天赋,可遇而不可求,非人力所能及也。” 他轻叹一声,仿佛在为高戬惋惜:“公子以算力推演,步步为营,已是人中翘楚,奈何遇此异数,非战之罪啊。” 这话看似安慰,却精准地戳中了高戬最深的痛处——天赋的鸿沟。 高戬握着玉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面上却依旧沉静:“殿下过誉,技不如人,甘拜下风。”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武承嗣眼中精光一闪,看出他在嘴硬,像这类天之骄子,一旦遇上更“骄”的人,心境难免失守,尤其还是陆沉渊这种天赋卓绝且锋芒毕露的人,就他那张嘴,真该庆幸长在他身上,又有一张脸,能让太平看中,不然慧眼也救不了他! 太毒了! 他听江斩秋转述都想再给他一掌。 武承嗣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几分,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公子此言差矣,本王观公子气度,绝非轻言放弃之人,况且,胜负之道,岂止于一方棋枰之上?” 他顿了顿,看着高戬的眼睛,意味深长地道:“棋盘之内,他占尽天时地利,天赋异禀,或许一时难撄其锋,但棋盘之外……天地广阔,手段万千,有时,让一个对手失去上桌的资格,远比在桌上赢他,更为彻底,也更为省力。” 这番话,已近乎赤裸裸的暗示——规则之外,除掉对手。 高戬眼中瞬间掠过一丝不屑,神色间也多了一丝冰冷,他放下玉杯,声音带着几分疏离:“高某技不如人,却也知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暗室欺心,非我所愿!” “呵呵。” 武承嗣似乎早料到他会如此反应,非但不恼,反而露出一个了然的、带着几分玩味的笑容,他轻轻晃动着杯中酒液,仿佛在欣赏那流转的光泽。 “公子误会了。” 武承嗣笑容不变,语气却更加柔和:“本王岂是那等唆人作奸犯科之辈?云谪君一脉自来高洁,本王向来敬重,我说的‘棋盘之外’,并非指那些龌龊手段。” 他话锋再次一转,目光变得深邃:“公子可知,太平……吾妹令月,她最欣赏何等人物?” 他刻意停顿,观察着高戬的反应。 果然,听到“太平公主李令月”这个名字,高戬想起了棋盘之上那颗庇护陆沉渊的浩大明月,脸色有了变化。 “她倾慕的,是才情风流、博古通今的雅士。” 武承嗣的声音带着一种洞察人心的力量,“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乃至那些陶冶性情的‘奇技淫巧’,若能玩得出神入化,皆能入其眼,得其心。” 他看向高戬,目光灼灼,充满了肯定和诱惑:“那陆沉渊,不过仗着几分小聪明,会些旁门左道的机关术,又能诌几句歪诗,画几笔涂鸦,弹几首俚曲,便以此邀宠,博得太平青睐,何其浅薄!” 武承嗣的语气满是不屑,随即转为对高戬毫不掩饰的钦佩:“公子你呢?师承云谪君澹台无尘!那是何等人物?天下十绝第三!棋象占卜,窥探天机,以大地为盘、苍生为棋。琴艺通神,可引百鸟来朝;书画双绝,一笔蕴山河气象;诗词歌赋,更是信手拈来,字字珠玑。云谪君傲视天下的才情风骨,公子得其真传,论才情,论底蕴,论那份真正的高华气度,陆沉渊给你提鞋都不配!” 武承嗣的声音斩钉截铁,充满了煽动力:“他所倚仗的那些皮毛,在公子面前,不过是萤火之于皓月,米粒之于沧海!” 他身体前倾,目光如炬,直刺高戬内心:“公子,你最大的优势,不在那机关算尽的棋枰之上,而在你师门赋予你的、冠绝天下的才情风华!太平所欣赏的,正是此道! 陆沉渊能以此得她欢心,公子若肯稍展所长,以云谪君亲传弟子的无上风采示人,谁胜谁负,岂不一目了然?如此煌煌正道,光明正大之势,公子……何不用之?” 577ff.cfd。m.577ff.cfd 第44章 你给我过来 “陆大人,公主殿下有召。” 陆沉渊刚在燧明阁待两个时辰,正在闭目调息,参悟《锻金篇》,准备吃午饭。 李令月派人来找了。 旁边翻阅案卷的王逸之忍不住笑了。 外人都以为陆沉渊这个面首当的多么谨小慎微,就跟薛怀义一样,万事以武皇为重,活得像条求欢的野狗,在外还像个人,在内一文不值。 但只有他们这些身边人知道,公主多倚重,他又有多自在。 王逸之甚至怀疑,李令月一旦抛弃他,陆沉渊能转头就去找武皇——不为别的,只为《吞金宝箓》。等第三篇也到手,他会怎么干就真猜不出来了…… 去苗疆找圣女?去西域找圣女?还是去阴山找圣女? 没准还可能去倭国、大食国找公主。 差点忘了,阴山圣女已经在狱里…… 陆沉渊睁开眼,对王逸之道:“我去看看,你盯着点,主要是鬼工堂那几件祭器别出问题,其他的都好办,祭器不是速成的东西,坏了不好补。” 王逸之皱眉道:“洛水祭典在即,大人担心有人使坏?” 陆沉渊道:“防范于未然吧,我的名声你还不知道吗?多少人看我不顺眼。” “明白了。” 王逸之郑重抱拳:“我会盯紧。” “嗯。” 陆沉渊起身,赶往公主府,本以为是在潇湘馆召见,没想到是在寝殿。 这什么意思?她终于开窍了,准备白日宣淫了? 估计不可能…… 秋日的阳光透过茜纱窗,在青玉地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李令月未曾梳妆,披散着长发斜倚在紫檀木榻上,面色略显苍白,纤长的手指正轻轻揉着太阳穴。 案几上摊开的密报旁,放着一只空了的琉璃酒盏,盏底还残留着几滴金色的酒液。 陆沉渊踏入殿内时,金猊正叼着一块冰帕子往李令月手里塞,见他来了,立刻甩着尾巴凑过来,用脑袋顶了顶他的腰。 “卑职参见殿下。“ 陆沉渊行礼时目光扫过案上的空酒盏,鼻尖微动。 金色的酒液,还有这股特殊的香气…… 他脑中立刻闪过《御酒录》中的记载,比慧眼观照还快:贡酒【醉云酿】,以云梦泽金桂酿制,入口绵柔,后劲却比烈酒更甚,此酒最能舒发情志,亦最为伤神,即便百毒不侵之体,喝多了一样头痛欲裂。 原来如此。 这是喝了多少啊…… 李令月情绪不太对,说话声音也有些低沉,指着案上的情报:“参与破解《天工卷》的人选情报,猜你应该想知道,先看看吧。” 说完闭上眼睛,靠在榻上,继续按压太阳穴。 陆沉渊点点头,走到桌案边,顺手将半开的窗扇又推开些,让秋阳斜照她肩背。 “怎么了?”李令月睁开眼。 “医书上说‘督脉受暖则痛缓’。”他边说边取下挂在窗边的暖玉水壶,倒了一杯温水放到案边她随手能拿的地方,之后坐下翻看情报,神色专注,翻页飞快。 李令月盯着那杯温水看了片刻,再抬眼时,正看见陆沉渊翻到高戬的情报,眉头一挑。 “纵横峰,云谪君,十绝第三……好大的名头!” 陆沉渊越看越吃惊,这种师父,妥妥的主角配置。 他仔细回想高戬的做派,有点纳闷:“这云谪君澹台无尘是世外高人,一身修为深不可测,论实力只在中原双圣和前二绝之下,自创融道门玄功、星象术法与琴剑之道为一炉的绝学《天墟九问》……这种人怎么会收高戬呢?” 李令月看着他,忽然道:“为什么不能收?” 陆沉渊摇了摇头:“此人太过小肚鸡肠,我到现在都没懂他的敌意从哪来,奇了怪了。” ——大鹏扶摇万里,不见地上蜉蝣。 李令月心中转念,道:“听说他未曾婚配?”说完紧盯陆沉渊的表情。 陆沉渊正看情报,听到这句,心中了然,看来这个人就是历史上的高戬了。 史书上说,武则天执政后期,男宠张易之、张昌宗兄弟把持朝政,二张与太平公主彻底决裂的契机,就是张昌宗诬告魏元忠与高戬谋反,致使二人被杀,太平公主开始转而支持神龙政变,诛杀二张。 当然,这背后肯定有政治考量,不至于冲冠一怒只为蓝颜。 但也能说明这个人的分量。 这下尴尬了…… 感情这种事说不清楚,一见钟情、一见如故确实是存在的。 没准太平公主就喜欢这款。 早说啊…… 打脸打到真爱头上了…… 要完…… 是不是得换富婆了? 李令月看着他脸上表情变化,从明悟到尴尬,最后定格在某种难以名状的惋惜上,就是没有她最想看到的那一丝醋意。 李令月闭上眼睛,耳边响起元清霜的话:“……他在薛怀义身上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担心您会成为第二个武皇,而他,会成为第二个薛怀义……” 李令月心中涌起一抹难言的酸楚。 ——你就那么相信有其母必有其女? ——连一丝疑虑都没有?! 宿醉的钝痛突然尖锐起来。 李令月忍不住闷哼一声,指尖深深陷入太阳穴。 “我去找元掌事!” 陆沉渊看她这么难受,豁然起身:“这种时候,她怎么能不在你身边?” “不用……” 李令月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诸如昨天比试的场面,也不希望任何人打扰,说道:“不过醉酒而矣,已经喝过醒酒汤,没有大碍……”说到这里,她看向陆沉渊:“你不是懂医术吗?难道没有缓解的办法?” “有是有……” 陆沉渊迟疑道:“但那是一些按摩手法……”得上手。 装什么正人君子! 李令月心中冷笑,昨天还不是又装受伤,又耍诈! 李令月目光冰冷:“所以?” 陆沉渊小心看她的表情:“我是该会……还是不该会啊……”你这刚谈完高戬,还特意提及他并未婚配,不会让我去叫他来吧,过分了啊,得加钱!! 李令月不说话,只是抿着唇看他。 那目光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三分恼怒,三分委屈,还有一丝陆沉渊读不懂的隐痛,至于余下三分,反倒像是……期许? 不对! 陆沉渊瞬间恍然。 原来是在试探我的立场,方才关于高戬的对话,不是她对这个男人有什么特殊兴趣,而是在等我的态度,这倒也符合暧昧期的特征,如此看来,没一见钟情? 大意了……也无妨,适当不解风情,有助于控制好感。 “殿下。” 陆沉渊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醉以入房,汗出当风,伤脾’。您这头痛,怕是酒气郁结在少阳经了。“ 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指尖轻轻点在自己太阳穴示范:“若是信得过卑职……” 李令月这次同样紧盯着他,没有半分羞意,反而有种破釜沉舟的决意,看的陆沉渊心头打鼓——不好,要出事! 但只转瞬,那种感觉消失了,李令月闭上眼,声音冷漠:“若是治不好,本宫就让你尝尝真正的‘少阳头痛’是什么滋味!” 她这态度说不上好,陆沉渊反倒松了口气,笑道:“那卑职可得认真些——毕竟高公子还在等着殿下召见呢。” “你!”李令月气的睁开眼,抓起软枕砸过去,却在看到他眼底的笑意时怔住了,那笑意清澈见底,哪有半分阴霾。 他已经明白了。 “陆沉渊!!!” 李令月欣喜欣慰的同时,也是真恼火了!我对你好你往后躲,我好不容易装出冷漠,你又给我来这套,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她越想越怒,干脆低喝道:“你给我过来!” 陆沉渊让她吼的一激灵,心说这女人什么毛病,咳嗽一声,赶紧搬着椅子过去。 李令月:“坐下!” 陆沉渊乖乖就坐。 李令月闭上眼:“按!” 陆沉渊:“殿下……” 李令月怒道:“闭嘴!本宫让你按!” “不是……” 陆沉渊道:“我的意思是,最好配合香药或者脂膏,这样效果更好。你心事太重,夜里饮了那么多冷酒,寒气淤在肝经,最好用苏合香、甘松、白芷研末,再用温水调和白蜜熬成脂膏,能散郁结、醒神开窍。你体质偏寒,气血容易凝滞,若是单用寻常推拿,怕是一时难以化开淤堵,甘松理气,白芷散风,苏合香通络,再加上少许龙脑,既不会太辛烈,又能提神,具体配比就比寻常稍减,按甘松二钱、白芷三钱……” 他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 李令月还没等生出无力感,就被话中无微不至的关怀所笼罩。 她深深地看着陆沉渊,忽然说道:“陆沉渊,你太可恶了。” 说着可恶,但话中的嗔怪几乎溢出来。 陆沉渊这次没再扫她的兴,气的差不多了,顺她一两次应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看在她心情不好的份上,今天就做个暖男吧。 陆沉渊微笑道:“是,我可恶。我写个方子,脂膏这种东西制作不难,应该很快,最好还是精油,改天看能不能弄出来……” 他说着走到桌案取笔墨写单方。 李令月斜倚在榻上看他,阳光洒在肩头,只觉烦心事消散一空,只有温馨和静谧。 陆沉渊刚写完,元清霜鬼一样出现,默不作声取走单方,又消失了。 “……” 陆沉渊没有意外,也没挑明,还是给病号留一点面子。 “昨夜……” 李令月忽然幽幽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沉重与哀伤:“昨夜东宫有两名宫女下毒暗害四哥(李旦)……” 陆沉渊静静地听着。 李令月继续说道:“所有人都知道是谁指使,所有人都知道谁想四哥死,但……那两名宫女暴毙宫中,一切线索全断,死无对证……母亲下令除两名宫女车裂、枭首、满门抄斩之外,不予追究……” 她的脸上露出无力的神色,失神地望着窗外,喃喃说道:“……到底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这还是一家人吗?” 陆沉渊看着她落寞的表情,微微颤抖的双肩,心中不禁有些触动。 美人感伤,总是格外动人心扉。 他收敛了表情,身姿挺拔却带着几分温柔,轻声安慰道:“殿下,切莫太过哀伤。这世间,天道昭彰,善恶到头终有报,他不会永远逍遥法外。皇嗣如今还平安康健,这便是不幸中的万幸。只要皇嗣尚在,一切皆有可能。再者,古人云‘以责人之心责己,恕己之心恕人’,犯错的是别人,有罪的是别人,您大醉一场,如今又忍受这般苦楚,岂不是用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这可不是明智之举……” 陆沉渊尽量说的真诚。 毕竟这里面有些话,他自己都不信。 李令月望着他干净的眉眼,听着他的声音,心头微动,忽然道:“你在说我笨?” “哪能呢?” 陆沉渊笑道:“殿下冰雪聪明,兰心蕙质,这点粗浅的道理,我不说您也肯定能明白,毫无疑问啊!” “哼。” 李令月别过脸去,轻哼一声:“谁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 很快,元清霜将调制好的脂膏送了过来。 李令月闭上眼睛,摆了个舒服的姿势:“给我按。” 陆沉渊有点怀疑这家伙是不是换人了。 昨天还一碰就炸,怎么今天有点迫不及待的意思…… “快啊!” “好……” 陆沉渊洗过手,指尖蘸取脂膏,让那琥珀色的膏体在指腹化开,散发出清冽的香气,而后略微停顿,一边回忆前世学过的按摩手法,一边轻轻按在她的攒竹穴上。 李令月紧闭着眼睛,耳根发烫,但这次没感觉有多少害羞,只觉得温暖。 不知是陆沉渊手的温度,还是脂膏的温度…… 李令月喃喃道:“我想保护四哥……” 陆沉渊道:“最好不要太明,武皇会多想,武承嗣也会有动作。” 李令月道:“那就送一个母亲放心的老人进去,毕竟是母子……至于武承嗣,他已经伸手了!” 陆沉渊道:“殿下心里有数就行。” 殿内沉香氤氲,李令月忽地睁开眼眸,她平铺在软榻上的青丝如瀑散开,从这个角度望去,他的轮廓被窗外斜照的秋阳镀上一层金边,连睫毛投下的阴影都清晰可数。 “我后悔了。”她轻声道,强忍着脸颊的热意。 陆沉渊指尖悬在她太阳穴上方:“嗯?” 李令月看着他:“那一剑不应该毁他的府邸,应该直接砍他身上。你,怪我吗?” “……” 陆沉渊动作微僵,心脏猛地一跳,看着下方那张毫无瑕疵的俏脸,暗道不妙…… 别骂了,下一章出结果。 577ff.cfd。m.577ff.cfd 第45章 定情 魏王府客院。 青莲居静室内,谈话依旧在继续。 武承嗣:“……公子若肯稍展所长,以云谪君亲传弟子的无上风采示人,谁胜谁负,岂不一目了然?如此煌煌正道,光明正大之势,公子……何不用之?” 静室内,只剩下暖玉酒壶散发出的药香和魏王话语的回响。 高戬沉默着。 他低垂着眼帘,看着杯中琥珀色的酒液。 那温润的液体里,仿佛映照出陆沉渊洞悉一切、带着淡淡讥诮的眼睛。 武承嗣的话,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点燃了他被嫉恨压抑的、属于云谪君弟子的骄傲与不甘。 然而,就在这复杂的情绪翻涌之际,过往的记忆回荡,师尊清冷高远的声音,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棋局如川,奔流不息。” 师尊的声音淡漠平静,仿佛在陈述天地至理:“一子落定,胜负便分?痴儿,你只见方寸之间,不见万古长空。” 记忆中的画面随之浮现,云海之巅的星台上,寒风卷动师尊胜雪的白衣,他指尖拈着一枚温润如玉的白子,并未急于落下,而是轻声说道: “弈者之要,不在争一时之短长,而在观势、蓄势、待势。棋有终局,势无定形。今日之负,焉知非明日之胜的伏笔?今日之胜,又岂非他日倾覆之肇端?执着于一城一地之得失,一局一盘之胜负,便是着了相,落了窠臼。棋道通天道,天道何曾以一时一地论成败?” 师尊的话语,如同清冽的冰泉,瞬间浇熄了高戬心中被魏王撩拨起的炽热火焰,让他躁动的心神为之一清。 是啊,师尊的境界,早已超越了简单的输赢。 他观天象,演棋局,以苍生为棋子,看的是大势,是气运流转,是那冥冥之中不可捉摸的天道轨迹,一局机关城的失利,在师尊眼中,或许连一朵微小的浪花都算不上。 “弈天非弈子,弈心非弈棋。” 师尊最后的箴言如同烙印,深深刻在高戬心头。 真正的棋手,博弈的是天道运行的规律,是自身心境的澄明,而非与某个具体的对手拼杀至死,若执着于针对陆沉渊,岂非自降身份,落入了师尊最不屑的下乘? 高戬握着玉杯的手指微微放松,杯中酒液的涟漪渐渐平息。 他眼中的锐利光芒收敛,重新被一种源自师门传承的、近乎本能的超然与冷静所取代,魏王描绘的“才情争胜”之路固然诱人,看似光明正大,但本质上,不依然是执着于与陆沉渊在“太平公主青睐”这方寸之地争个高下吗? 这与执着于机关术的胜负,又有何本质区别? 武承嗣敏锐地捕捉到了高戬气息的变化。 那刚刚燃起的斗志火焰似乎被某种力量压制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令他感到一丝不安的沉静。 他正欲开口,再添一把火。 然而,就在高戬即将彻底回归师尊所言的“超脱”心境时,他眼角的余光,再次瞥见了星纹棋枰上——那枚被陆沉渊命格“真意”排斥、变得灰暗无光的墨玉棋子。 这枚棋子,就像一个冰冷刺骨的嘲讽,瞬间击碎了刚刚构筑起的超然心境! 师尊的境界太高,高到俯瞰众生,视一时得失如浮云。可他高戬不是! 他身在局中! 他付出了咳血的代价,忍受着“慧极必伤”的反噬,才换来这一身本事! 他无法像师尊那样,对陆沉渊那“如日中天”的命格、那“毫无代价”的慧眼视若无睹,更无法接受自己在对方命轨中,如同这枚灰暗的弃子般,被排斥、被无视、被彻底碾压! “弈天非弈子……弈心非弈棋……” 高戬在心中默念,眼神却一点点变得锐利如刀,那份沉静之下,是更加汹涌、更加凝练的决绝,师尊的道理没错,但他高戬此刻的心境,已无法容纳那份超然。 他缓缓抬眸,看向武承嗣。 之前的冰冷和绝望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带着玉石俱焚般冷静的锋芒。 “魏王殿下。” 高戬的声音异常平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端起那杯温润的药酒,凝视着琥珀色的液体,仿佛在做一个重大的决定,“师尊教诲,高某时刻铭记于心。棋道深远,确非一时一地之得失可论。” 武承嗣心中一紧,以为他要退缩。 却听高戬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一种奇异的顿悟与决心:“然,殿下所言,亦如醍醐灌顶,棋局之内,或有天道大势,非人力可强求,但棋局之外……” 他微微一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一股磅礴的暖流伴随着精纯药力瞬间席卷四肢百骸,不仅抚平了内腑的伤痛,更仿佛点燃了他沉寂的生机,让他的眼眸亮得惊人。 “棋局之外,亦是天地广阔。” 高戬放下空杯,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再无犹豫的弧度,那笑容里带着云谪君弟子应有的傲然风华,也带着一丝被逼至绝境后的锋锐,“殿下说得对。以己之短,攻彼之长,智者不为,当以己之长,破彼之势!” 当那轮明月不再庇护,我看你命里有没有暗礁。 慧极必伤,才是天地至理! 武承嗣看着眼前判若两人的高戬,心中大定,虽然过程有些波折,但最终结果,甚至比他预想的更好!高戬眼中的锋芒和那份重新凝聚的、属于绝世高徒的傲气与自信,正是他想要的。 太平……你若挡我太子之路,我必让你付出代价! 武承嗣朗声一笑,站起身来:“公子能如此想,实乃明智之举!本王拭目以待,看公子如何以云谪君冠绝当世之才情风华,令太平刮目相看!” 他刻意加重了“刮目相看”四字,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高戬举杯,眼神清明,再无迷茫:“多谢殿下良药,更谢殿下,金玉良言。” 二人四目相对,露出笑容。 …… 公主府。 软榻上,李令月目光灼灼,期待他的答案——“你怪我吗?” 陆沉渊竭力稳住心神,深吸一口气:“不怪……咳,没想到一座机关城,派系这么复杂,江斩秋、高戬是魏王的人,颜冰凝、宋枕月是陛下的人,应无求应该算是殿下的人,好像只有慧明、毛婆罗是真来解锁的,哈哈。” 话说完,陆沉渊自己心里都骂开了,岔开话题的手法太生硬,大失水准,没用的东西! 李令月深深地看着他,听着他胸腔内砰砰砰的心跳声,脸色古怪。 ——你也有今天。 李令月嘴角微弯,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明亮起来,闭上眼睛,享受他的按摩,随口说道:“毛婆罗尽忠职守,自然也是母亲的人,慧明比较特殊,他是国师举荐,但国师并未走出大慈恩寺,依旧在参生死禅,只有一张荐贴送到紫薇城,暗中是薛怀义牵线,严格来说,他算薛怀义的人。《天工卷》如此重要,习成之人自然是重大筹码,现在有机会安插人手,自然谁也不会轻易放弃……但他们都输定了。” 李令月信心十足:“因为,你是我的人……” 这话双重含义。 李令月说的时候语气就不对,陆沉渊听出弦外之音,又深吸了一口气。 这小娘皮怎么回事? 她超进化了?! 陆沉渊前世赚钱只选富婆,年龄不低于二十五,不高于三十五。 低于二十五的,要么没钱要么太纯洁,挣她们的钱会有负罪感;高于三十五的,那就不用说了,他不是亏待自己的人。 李令月今年二十五岁,但在感情上纯洁的像一张白纸。 这样的人付出真情,说出的话,有巨大的杀伤力! 因为陆沉渊很清楚,她不是逢场作戏,虚情假意,至少现在不是…… 感觉不对劲。 妈的负罪感上来了! 他早就发现,这个世界的太平公主有点太纯情了,之前刷好感就有些下不去手,为了《吞金宝箓》、神兵利器刻意忽略,本身就有点负罪感,所以关心的部分演的不多,大部分都是自发的。 结果现在直球过来,他有点遭不住了。 陆沉渊按摩的动作越来越僵,掌心都渗出冷汗。 李令月感觉到了,但没有睁眼,眼睫轻轻颤抖,紧张地等待他的回应。 陆沉渊本身是没心思再开启一段感情的——“你会爱上atm吗?”这话杀伤力太大,他知道女人有好有坏,但不想再分辨了,只想各取所需,顺便挣钱,所以能做到对客户毫不动心。 因为最开始接触,她们就是那样的人,他不信回头是岸,所以拒绝起来毫无压力。 但李令月不一样。 亲自接触之后,他没法再昧着良心说,她也会和历史上那位一样养无数面首——要是有点苗头也行,问题是一点苗头都没有,有了就不用纠结了! 这怎么搞? 现在是两难局面,一方面他有隐忧,担心再来一次真心错付,李令月受历史惯性影响,喜新厌旧,养无数面首,毕竟人心就是善变的,帅成焦恩俊、吴彦祖那样,老婆该出轨还是出轨,他也未必能例外,到时候得恶心死! 另一方面,话说到这份上,装睡也不行了,必须决断,要么立刻抽身,躲得远远的,换个富婆刷好感,继续之前的情绪价值换天材地宝、神兵利器的策略,要么,就只能来真的,不然负罪感只会更重。 陆沉渊停下动作,表情严肃。 李令月心中有感,睁开眼睛,她预感到什么,眼中满是紧张和期盼。 陆沉渊轻声道:“咱们先谈正事,还是先谈私事?那些江湖高手正——” “我管他们去死!!!” 李令月忽然炸毛,死死盯着他的眼睛,身体紧绷,语气颤抖:“你……你愿不愿意……做我的人……” 四下寂静,唯有更漏滴答。 陆沉渊的沉默像一把钝刀,李令月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凝滞了。 随着时间流逝,她的眼眶渐渐漫上潮意,那抹倔强的红晕从眼尾一路烧到耳尖。 就在泪珠将坠未坠的刹那,她忽然听见一声轻笑。 “真是不禁逗啊,公主殿下。” 陆沉渊喜不喜欢李令月,答案当然是喜欢,这样又傻又强又可爱的美人,谁不喜欢,那愿不愿意为了这份喜欢再试一次……直到李令月快哭出来之前,他都是不愿意的,甚至都准备抽身了,但当看到她泫然欲泣时,也实在是顶不住了。 罢了。 都怪李令月这小娘皮非要找挡箭牌,还偏偏找上我,那你不是撞枪口上了? 我自己也是贱,都看出人家纯情了,还特么刷好感,刷到现在弄巧成拙。 反正最坏的后果也就是再当一次提供情绪价值的atm,到时候估计吞金宝箓、神兵利器也学的用的差不多了,在她喜新厌旧之前走就是了,眼不见为净。 “你忘了吗?” 陆沉渊长出一口气,抬手拭去她眼角泪珠,像是对李令月说,也像是对自己说: “我已经是你的人了。” 霎时间。 万千烟火在心头炸开。 李令月只觉得一股暖流自心口奔涌至四肢百骸,连指尖都酥麻发烫,那些压抑的情愫此刻化作蜜糖,甜得她眼眶发热,偏又忍不住扬起唇角,任由喜悦的浪潮将自己彻底淹没。 她用力抓住陆沉渊的手,强忍羞涩,贴在自己脸上:“让我等这么长时间,真想打你!” 陆沉渊唇角微勾,故意道:“我怕我说半个不字,就要血溅当场了,没办法,武功不济,只能从了女侠,唉,形势比人强啊。” 李令月顿时羞红了脸,瞪他一眼,眼底却满是笑意:“听着好像很不情愿。” “那怎么可能。” 陆沉渊收起笑容,俯身柔声道:“还记得我说过的吗?公主殿下倾国倾城,如满月居于夜空,皎洁无暇,何人不爱?我也是人,你说我爱不爱?” “……” 李令月呼吸骤然一滞,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只觉得耳根发烫,连带着脖颈都染上一层薄红。 她下意识想躲开他的目光,可终究还是情感战胜了羞涩。 她咬了咬下唇,满含深情地回望着他,声音轻得像是梦呓:“那你可要记住了,从今往后,你眼里只能有我这一轮月亮……” 别骂了,就一章也等不了,服了你们了,这章提前发。 577ff.cfd。m.577ff.cfd 第46章 堵不如疏 窗户纸捅开。 关系更进一步。 李令月虽然还是有些羞涩,但已经不排斥他的触碰,可以自然地牵手,但要更进一步就不行了——她拿他的手摸她的脸行,陆沉渊如果主动伸手,顿时就面红耳赤,跟个蒸汽姬似的,好像太易真气随时爆发! 这可是要命的事。 陆沉渊昨天已经见识过,也不着急。 他也需要时间适应身份转变,把自己和李令月的定位搞清楚。这是女朋友,不再只是富婆了。 陆沉渊继续给她按摩,动作更加专注用心。 李令月扭了扭身子,靠的更近一点,仰头看他,数他的睫毛。 陆沉渊哭笑不得,双手停在她耳畔:“你说你,还真像一只猫,我离你近点,你难受,面红耳赤,浑身不自在,等我摆正了,你又往前凑,非得勾引我……” 李令月顿时瞪圆了眼睛,呸道:“什么、什么勾引,我就是想离你近点……” 陆沉渊直接俯身,凑到她耳边:“现在近了吗?” 太近了! 近到能感受到呼吸和温度,李令月浑身一颤,大脑嗡的一下,整张脸迅速涨红。 不等她反应,陆沉渊飞快后退,摆正身子,咳嗽一声,一本正经地接着按摩,口中道:“那什么,该说正事了。” “……” 李令月又羞又恼,红着脸瞪他。 陆沉渊假装没看见,手上继续按摩,说道:“不出意外,闻讯的江湖高手正朝神都蜂拥而来,为了《天工卷》,只怕什么都能干得出来,还是要想办法处理。” 李令月不假思索道:“布防吗?我已经布置好了。” 陆沉渊沉吟道:“人们对未知的东西总是充满想象的,越藏着掖着,他们越好奇,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所以……” 李令月一愣:“你想让他们参与?可是万一……” 陆沉渊笑道:“殿下知道【四象转心轮】有多难吗?且不说前面的变化,只最后一变【白虎衔尸】,就需要两百四十二步解法,十二万四千六百种变化!每一变都有理论基础,核心解法逻辑藏的极深!单纯正解不对,反解不对,吉解不对,凶解不对,而且步步解对才能打开,错一步就死!这样的局,别说一个高戬,就连他师父也未必能解开,至少不是短期能解开。有时候我都在想,隐仙是不是故意刁难…… 再退一步,就算有人能解,这里可是神都啊,京畿重地,圣者坐镇,到时是去是留,还不是朝廷一句话吗?就像那个公输桀,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太多了!严防死守,反而正中萧寒川下怀,势必会有不少死伤,堵不如疏,不如公之于众,反而能将所有阴谋暴露在阳光之下,也可趁此机会让他们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 李令月认真看着他的样子,认真听他侃侃而谈,依旧是那么神采飞扬,张扬夺目! 她太喜欢他这个样子了,胸有成竹,胜券在握,令人着迷。 她下意识抓紧他的手,刚要开口,忽然觉得不对:“诶?两百四十二步解法……” 李令月眨眨眼,看向陆沉渊。 你连解开需要多少步都知道,还跟我说没把握? 陆沉渊:“……” 完蛋! 说漏嘴了。 陆沉渊让她这次突然袭击搞得有些心乱,警惕性大减,心说这小妞倒是敏锐,现在咋整?装傻! 陆沉渊咳嗽一声,认真按摩,仿佛两耳不闻窗外事,别的啥也不知道。 臭男人……待价而沽…… 李令月嘴角挂起笑容,没有挑明,而是顺着他说道:“可是,即便母亲听从这个建议,这么多江湖人该怎么组织?一个个放进地宫吗?不放地宫又该怎么考核?办一场武举?这些江湖人可不是求取功名的举子,他们不会听朝廷安排的,只怕还会与朝廷作对。” “简单。” 陆沉渊松了口气,既然提出建议,自然把后续都想到了,微笑道:“我做一个小东西,任何人只要能解开它,大可以放他进去。这东西是我造的,我解不开四象转心轮,他们要是连我造的东西都解不开,还有什么脸面叫嚣着进机关城?!” “哦?” 李令月好奇道:“什么东西?律吕仪吗?说起律吕仪……” “不用那么复杂。” 陆沉渊拿过纸笔飞快写写画画,最终将设计图递给李令月。 李令月将到嘴边的话咽下,上下打量:“这是什么东西?” 陆沉渊道:“魔方。【万相魔方】。” 准确地说是四阶魔方。 陆沉渊本来想整个五魔方加大难度,但怕一个人都解不开,那就尴尬了。 魔方看似简单,但还原魔方却很难,就以三阶举例,可能的组合状态就约有4325亿亿种之多(没写错),想要在不懂公式的情况下自己推导,非常困难。 还原魔方需要具备一定的空间几何知识,能够在三维空间中想象和分析魔方的结构和转动,例如,要理解如何通过转动将一个角块从一个位置移动到另一个位置,需要考虑角块在三维空间中的坐标变化,以及转动对其位置和方向的影响。 这对于没有扎实空间几何基础的人来说,无疑是巨大挑战。 此外还需要进行大量的逻辑推理,需要分析每一步转动的后果,以及如何通过一系列的转动达到预期的效果,这需要严谨的逻辑思维和推理能力。 发明魔方的人都用了一个月的时间研究出方法。 而且还是最基础的三阶魔方。 四阶魔方在此难度上更上一层楼,它存在中心块方向和棱块特殊情况等问题,没有相应的公式指导,很难找到解决办法。 放在现代,几乎不可能在不懂公式的情况下解开。 如今时代不同,还有神识这种神奇的力量,光隐仙这个《四象转心轮》就很不简单,所以,陆沉渊也没小看这帮机关师,不用三阶,选择四阶。 只要能解四阶,肯定是高手,这样的高手在里面吃瘪,更能震慑其他人。 魔方设计精妙,材质倒没什么特殊的。 公主府、鸢台甚至燧明阁都有能工巧匠,李令月将设计图交给元清霜,很快就有人将一个成品魔方送到她手上。 李令月端详着手里的方块:“是这样吗?” 陆沉渊接过细看,不得不说,不愧是顶级匠人,这颗魔方六面方正,通体以黑檀为架,嵌以赤铜为轨,四角镶青玉轴承,每一面皆有不同宝材镶嵌,玄铁、黄玉、朱砂、螺钿、青瓷等等,转动流畅,造型美观,简直是艺术品。 “就是这个。” 陆沉渊试了试,满意点头:“不过不必如此华贵,寻常材料就行,多做一些,到时候定价高点,还可以趁机捞一笔,上好的肥羊,不宰白不宰!” 李令月闻言忍不住笑了,望着他语调轻柔:“你倒是会算计,好,就这么办~!” 陆沉渊刚要说话,李令月话锋一转,望着他道:“说起律吕仪……” 她眼波流转:“昨夜某人送了他妹妹一个能看到星星的律吕仪,还跟她说:你跟她吃什么醋……这个‘她’是谁啊?陆大人是不是特别不喜欢她?” 陆沉渊:“……” 这日子没法过了! 跟一个情报头子谈恋爱,是真要命! 陆沉渊长叹一声:“我后悔了,殿下能重新问一下那个问题吗?” 李令月知道他在玩笑,故意生气道:“怎么?你还想反悔?不可能!快回答我!” “那还能是谁啊?” 陆沉渊无奈轻笑,伸手抚摸她的脸,轻声道:“我怎么不喜欢她?我都爱死她了!” 太直白了。 这回换李令月受不了了,又要变成蒸汽姬,兴师问罪也问不下去,脸红红的任由他轻抚,低声道:“那你还故意气我,一点醋也不吃……我也想要星星,你给我摘!” 陆沉渊一笑:“好。” 正好研究研究神识、符阵,可以从这种投影灯需要的【微光】符阵着手。 他此时的喜欢是真的,也愿意投入真心,但他明白,爱情这东西靠不住,所以,就算女朋友是西王母,自己该学的东西还是要学,只有实力、技艺不会随着时间褪色。 黏黏糊糊地吃过午饭,陆沉渊开始做第二个“投影灯”。 有富婆做女友的好处再次体现,所有材料送到手边,直接就能在寝殿里做。 陆沉渊开始研究自己运用神识篆刻符阵,认真地忙活起来, 关系初定,李令月粘的不行,一个劲往身边凑,偏偏还容易害羞,陆沉渊对她这种又菜又爱玩的行为表示十分无语,同时,李令月也感觉有一点点遗憾,她能感觉到陆沉渊态度转变,多了发自内心的喜欢,但好像不是那么的喜欢,所以总担心他会跑掉。 李令月喜欢的不只是他的才华,而是他懂她。 那天,她听了一晚上的《夜莺》,那种二人之间灵魂深处的共鸣,让她无比迷醉。 她想他全心全意地喜欢她。 一想到那个画面,她的幸福就好像泉水一样涌出来。 没关系。 我们才刚开始。 李令月坐在桌案边,一手托腮,一手假装翻阅案卷,目光却始终在陆沉渊身上,面上带着笑意,眼里满是情意:陆沉渊,你跑不掉的,这辈子都跑不掉! …… 午后。 李令月拿着魔方入宫,奏报新方案。 陆沉渊就在寝殿里堂而皇之地摸鱼,制作律吕仪。 女人一旦比拼起来没完没了,他要只是复制一个可儿那样的,那她保管不满意,至少心里肯定不满意,为免费力不讨好,做的时候干脆一步到位,尽善尽美算了。 他花了将近一下午的时间打磨透镜、透雕星空图、制作新曲子,然后就到了最关键的阶段。 ——刻画符阵。 陆沉渊闭目敛神,调整呼吸,手持刻刀,开始刻符。 刻符算是画符的一类分支,所用符文都差不多,只是刻符要额外加一步“点睛”,为符文刻痕注入朱砂。朱砂有沟通天人之效,是修行界最普遍也最低劣的炼器画符材料,以朱砂传导,元气方可于器物之中畅行无阻。 【微光符阵】与【清商符阵】一样,都是六品低阶符阵。 它的作用很简单——照明。 要做投影灯,光源、透镜、图像载体缺一不可。 要不是有【微光符阵】,以古代这种条件,他想做也做不出来。 陆沉渊左手持青玉片,右手拿起专用炼器师刻刀,神识引导,真气灌注,小心翼翼在玉片上落下刻痕。 慧眼观望之下,他的脑中不断闪过之前看过的相关材料:“《刻符云录》记载:刻符者,以刀为笔,以金石竹木为纸,凿刻天地之机,凝注阴阳之变。选用石材宜以玉石为佳,玉温润通灵,具天然灵气,与符文相得益彰……” “刻符之符文亦由点、线、圈、钩等构成,点为真炁凝聚之核心,似星辰闪烁,蕴含天地精华;线分直线与曲线,直线刚直,代表阳刚正气,曲线柔和,象征阴柔灵动;圈寓意循环不息,生生无穷;钩具牵引勾动之力,可调动天地元气,如此不同组合,形成千变万化之文路,各有其独特作用与寓意……” 【清商符阵】只有三笔,【微光符阵】稍微复杂一点,要四笔。 陆沉渊全神贯注,先刻画出“曦纹”,它形如左撇,有聚拢阳气之用,接着是“固纹”,形如上横,可锁定光照范围,然后是“续纹”,看着像一个下半圈,它的作用是缓慢吸收周遭元气,为符阵充能,最后是右捺似的“润纹”,用于平衡各物性。 每一笔的刻画都要有神识、真气灌注,为各个符文的功能圈出想要的范围。 比如光照强度,元气吸收速率等等,中间要一气呵成,不可中断。 陆沉渊神识初凝,直接刻画还有点吃力,所幸他学了《锻金篇》——《吞金宝箓》第二篇正是有关神识的修炼,虽说现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但对神识的领悟已非一般初学者,勉勉强强刻画出了四笔。 最后灌入朱砂,整个符文骤然一亮,随即迅速黯淡下去。 “成了。” 陆沉渊长舒一口气,刚要擦汗,李令月手拿罗帕在他额头擦了擦。 陆沉渊顺势握住她的手,笑道:“回来的正好,我已经做好了。” 李令月看他这么累,已经后悔了,忙道:“不用着急……我就是……” 陆沉渊看一眼窗外,天色已黑,时间正好:“吹灯。” 李令月:“……诶?” 她顿时紧张起来。 陆沉渊屈指一弹,几缕真气扫灭烛光,旋即,一室光明湮灭于浓稠夜色。 黑暗如柔软的绸缎,瞬间将二人紧紧裹缠。 李令月身子一僵,仿佛周遭的空气都骤然凝固,她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如战鼓般在胸腔里擂动,一下又一下,撞得她心慌意乱。明明已经同处一室,睡过几夜,但从未像现在这样紧张。 下一瞬间。 随着咔哒一声轻响,光芒亮起,一束光打上天花板。 但见星河流转,整个寝殿瞬间被繁星填满! 李令月吃惊地睁大眼睛。 她微微仰头,目光凝于上方,只见原本素净的天花板竟化作一片无垠的夜空,群星疏密有致地分布着,有的明亮如高悬的夜明珠,有的微弱如摇曳的流萤。 渐渐地,一轮皎洁的明月于繁星间浮现出来,那柔和的月光洒下,寝殿内的一切影子都变得朦胧而温柔,墙壁好似镀上了一层细腻的霜华,如梦似幻。 整片星空在缓缓运动。 偶尔一两颗流星划过这梦幻般的星空,拖曳着细长的光尾,转瞬即逝。 律吕仪放出歌声。 那曲调并非《夜莺》,也不同于陆可儿手上那首童歌,清冽空灵,直透心脾,恍惚间,直觉空谷幽兰之芬芳扑鼻而来,清冽孤高之态,跃然于怀。 李令月想起了陆沉渊送她的那句诗: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 这是他送给她的《幽兰操》。 李令月傻傻地看着、听着,星光流转,映在她微微泛红的眼尾,一滴泪无声滑落。 “怎么还哭了?” 陆沉渊站在她身边,还在想符文的事,转头一看,不得了,赶紧帮她擦掉,一时哭笑不得,至于吗?不就一盏星空灯。 李令月再也忍不住,转身扑进他怀里,用力抱住,将脸埋在他胸前。 “陆沉渊……” 她闷闷地唤他名字,声音里带着哽咽:“我想把你锁在我的寝殿里……让你永远离不开我……” 陆沉渊:“……公主殿下,咱能有点出息吗?” 李令月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心中默默许愿。 ——愿能与陆沉渊长相厮守,就像这星空与月光,永恒相伴。 577ff.cfd。m.577ff.cfd 第47章 琴音通玄 入夜。 灵猊殿。 云鹤禅师正在为金猊弹琴,突然脚步声传来,回头一看,徒弟抱着被褥来了,脸上还有些尴尬。 金猊跟着坐起来,歪着脑袋看他。 云鹤禅师纳闷道:“你这是怎么了?不是在公主寝殿吗?” 陆沉渊把被褥往须弥座上一放,整个人陷进金猊蓬松的毛发中,满足地长舒一口气:“出了点状况,今晚还是在这将就吧。” 云鹤禅师更奇怪了:“到底怎么回事?闹别扭了?” 陆沉渊叹口气:“晚上的时候送了她个小礼物,她很开心。” 云鹤禅师:“这不挺好的吗?然后?” “然后她一时激动抱住了我。” “然后?” “然后我是个正常男人,练的还是《金阙经》……” 陆沉渊想想就觉得尴尬。 云鹤禅师闻言先是一怔,接着哈哈大笑,浑厚的笑声震得殿内帷幔簌簌作响:“《礼记》有云‘饮食男女,人之大欲’,你这般年纪若不起心动念,老衲反倒要给你把脉了,这有什么可害臊的。” 陆沉渊纠正道:“我不是害臊,我是保命!她太容易害羞了,西边那半座殿宇现在不还冻着呢吗?您是没看到她当时脸有多红,我真怕她控制不住给我来一下子,还是别在寝殿刺激她了,正好过来练练琴。” “哈哈哈……” 云鹤禅师笑着摇头,随即察觉不对,眉头一挑:“你们这是……” “情不自已。”陆沉渊道:“还望师父见谅。” 云鹤禅师摆了摆手,眼中泛起洞悉世事的了然,看他们的交往就猜到会有今天,笑意温和,满是释然,说道:“都是些陈年旧事,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好啊,好得很!既然来了,正好巩固,今天的曲子就交给你,我也歇歇。” “没问题。” 陆沉渊近期琴技突飞猛进,看了《琴赋》,学成《沧海龙吟谱》,练的勤快,再加上大师辅导,慧眼辅助,多管齐下,熟练度蹭蹭往上涨! 他的【乐器】本来就处于【精通】阶段,如今更是距离最后一步一万点的宗师,只差不到几十点,用心点今天就能突破! 他很想知道琴道宗师是什么感觉。 金猊更加开心,巨大的身体环绕在他身旁,将头轻轻搁在他腿边,闭目聆听。 殿内檀香袅袅。 陆沉渊一袭中衣,盘膝坐在须弥座上,身前放着他最喜欢的那架洞灵筝。 左手按弦,右手轻拨,琴音初起,如易水轻寒,缓缓流淌。 ——《易水歌》。 这是云鹤禅师比较喜欢的一首古曲,自从认下陆沉渊这个徒弟,留下传承,他也有点不演了,弹琴不再是一味的佛乐,开始逐步暴露过往的喜好,真正的性情,就比如这首《易水歌》,荆轲刺秦,纵然以卵击石,依然义无反顾。 他将过往的失败和无奈寄于琴曲之中,弹出来满是杀伐。 陆沉渊跟他学,自然也是一样的杀心凛冽。 【成功弹奏一曲,熟练度+15。】 【成功弹奏一曲,熟练度+15。】 【成功弹奏一曲,熟练度+15。】 …… 弹到第四遍的时候,熟练度距离一万宗师就差临门一脚。 慧眼观照下,陆沉渊越发沉浸在乐曲之中,眼前仿佛浮现燕地苍茫,风雪漫天,荆轲负剑独行,背影决绝。 琴音渐沉,指尖力道微变,弦音忽而凝滞,似有寒意渗入骨髓。 金猊耳朵微动,猛地睁开双眼,看向陆沉渊。 “嗯?” 云鹤禅师正在闭目养神,听到这一声惊喜抬头,目光紧紧盯向陆沉渊。 琴心通明!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陆沉渊十指骤然发烫,他仿佛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墙上扭曲变幻,化作仗剑独行的侠客,商弦震颤,发出阵阵金铁交鸣之音,指下触感不再是丝弦,倒像是握住了一柄出鞘的利剑。 “原来如此……” 他心中明悟,一片雪亮,《易水歌》从来不是哀曲,而是藏锋于悲的绝命之音! 指法随悟突变,扫弦如挥剑,挑勾似刺匕。 二十一弦同时嗡鸣,震得梁间尘埃簌簌如雪。 云鹤禅师立刻站了起来,满心的震撼和喜悦,金猊如遭雷击,同样站了起来,鎏金似的双瞳中藏着无与伦比的热切,一人一兽紧盯陆沉渊。 陆沉渊指尖不停,琴音愈发激昂,音波如浪,层层叠叠,殿内空气震颤,竟隐隐有风雷之声,所有烛火无风自动,焰光摇曳,竟似被琴音牵引,开始忽明忽暗。 “好!” 云鹤禅师双目明亮,心中喃喃:“就差一点……就差一点……” 忽然,陆沉渊指下一滞,随即指法再变,琴音骤然拔高,如龙吟九天,震彻殿宇! “铮——” 一道无形的音波自琴弦荡开,烛火齐齐熄灭,却又在下一瞬重新燃起,焰光竟化作血色!殿内梁柱震颤,尘埃簌簌而落,窗外风云骤变,竟有雷光一闪而逝! 金猊低吼一声,毛发倒竖,眼中竟映出琴音所化的虚影——易水河畔,风雪漫天,荆轲持匕而立,目光如电! 云鹤禅师同样陷入幻境,手中佛珠“啪”地断裂,滚落一地。 他瞬间挣脱,哈哈大笑,比陆沉渊还要开心:“琴音通玄,慑心入境!二十岁的‘弦外之音’,老夫的徒弟!!” 这就是宗师吗…… 陆沉渊凝视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琴心通明之后,是琴音通玄。 原来是以意为弦,以心为器……此刻他分明感觉到,方圆十丈内的落叶飘摇、流云聚散,皆可与琴音同频,这感觉与单纯神识覆盖完全不同。 这才是真正的“弦外之音”。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陆沉渊喃喃自语:“原来通玄的感觉是这样,领悟到和真正达到还是有区别。” “琴心通明者,以心御琴,不过能轻微扰动环境;琴音通玄者,以琴御天,引动天地元气,这才是音波功真谛所在!” 云鹤禅师大步走来,脸上满是骄傲的神色:“只有达到通玄之境,方能发出慑心琴音,此时用出的音波功,才算是真正的音波功。我本以为即便以你的悟性资质,也要再练一年,真没想到,不过一旬左右,竟能突飞猛进至此,不可思议啊!” “都是师父教的好。” 陆沉渊回过神来,笑道:“没有师父倾囊相授,我哪能进步这么快。” “就你小子会说话!” 云鹤禅师瞪他一眼,心里还是很高兴的:“这是喜事!正好今天新送过来几坛蒲桃浆,咋爷俩好好喝几杯!” 蒲桃浆就是僧家素酒,玄奘大师西行期间好饮此酒,带的许多僧人饮用。 云鹤禅师倒不是真喜欢,而是素酒里只有这种还算有滋味。 陆沉渊环顾四周,压低声音:“要不我给您整点好酒得了……” 素酒就是果酒、没蒸馏的酒,度数很低,滋味很寡淡,一般用来御寒保暖,云鹤禅师酒瘾不小,但碍于高僧的身份,只能喝这种没滋味的酒。 云鹤禅师咂咂嘴,有些意动,但还是压下了,说道:“算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就这么着吧,几年了,也喝习惯了。” “那行。” 陆沉渊也不多说:“我去拿酒。” ……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陆沉渊拿开大猫搭在身上的爪子,起身洗漱,正准备直接去机关城跟进度,路上随便吃点,没想到李令月居然压下羞意,亲自提着食盒过来送餐,不由让他刮目相看。 昨晚那是真尴尬。 怀抱大美人,身体自然起反应,他想控制都控制不住…… 还以为就这不中用的公主殿下得避个一两天,没想到一晚上就调整过来了。 有进步! 男女朋友吃饭难免有些黏糊,不知不觉就误了时辰,另一边已经开始继续研究四象转心轮。 地宫,机关城内。 颜冰凝一行人已然就位,跟昨天一样,除她之外,另有七位精通奇门遁甲的顶尖高手。 公输桀因重伤未能到场,代替他的是一位身披黑色斗篷的瘦高男子。 他约莫三十来岁,面色苍白如纸,身形单薄得仿佛风一吹便会倾倒,此刻沉默地站在宋枕月身后,神情木讷,眼神却幽深难测。 宋枕月向众人介绍:“这位是诺嘎,千金公主殿下保举的苗疆高手。” 应无求眉头一皱,语气里透着毫不掩饰的质疑:“苗人?” 这能帮得上忙吗? 他只怕连奇门遁甲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宋枕月正色道:“可别小看他,他身上有‘思蛊’。”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江斩秋瞳孔骤缩,沉声道:“宋主事此言当真?可曾验明?” 宋枕月颔首:“千真万确。” 毛婆罗倒吸一口凉气,喃喃道:“这种蛊虫居然还有人能炼得出来,苗疆的气运当真鼎盛!” 思蛊,汉名【痴髓蚕】,是一种极为罕见恶毒的蛊虫。 ——取未嫁夭亡之女,剥其眉心皮,裹相思红豆七粒,浸于离人泪中三昼夜。待豆生血丝,喂以断肠草灰,置寒玉匣,埋合欢树下。每逢月晦夜,以骨笛吹《离魂调》,四十九日后,匣中血丝化蚕,吐情丝如烟,触者见毕生执念,吞其茧则夺人绝艺,然每得一技,必忘一情。 应无求目光锐利,上下打量诺嘎:“那他吞的是……” 宋枕月一字一顿:“遁甲狂生,吴九寰。” 刹那间,满座哗然。 即便高傲如高戬,听到这个名字也惊得连声咳嗽。 ——吴九寰,奇门遁甲一道的绝世奇才,其独门绝学《遁甲八阵》名满江湖,可随手布阵,借山川地势、草木砖石成局,入阵者五感错乱,如坠迷宫。 他最轰动的事迹莫过于,曾经以九块青砖困住“江南第一快剑”柳无尘三日,使其原地绕行数百里,最终力竭认输。 这是一个把奇门遁甲玩出花儿的江湖奇人! 高戬深吸一口气,道:“吴前辈竟然折在苗疆,还成了思蛊之食……” 说罢摇头叹息。 颜冰凝淡淡道:“是人便有弱点,他毕竟是说出‘天下奇门,不如美人一笑’的人,误中苗疆情蛊,命丧五仙洞,虽然令人扼腕,却也在情理之中。” 她目光转向诺嘎,“如今他得了吴九寰一身绝学,如本尊亲临,再配合陆大人与众位合力,未必破不了‘白虎衔尸’。” 在场众人都不是傻子,很清楚那句“群策群力”不过是句场面话。 破局关键,还是要落在陆沉渊与这位“遁甲狂生”身上。 高戬眼底闪过阴翳,但纵使不甘,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技不如人。 应无求看了看四周:“陆大人还没到?” 颜冰凝举起手中传音戒:“元掌事方才传信,他要稍迟片刻。” 江斩秋冷冷道:“如今情势严峻,四方高手正蜂拥而来,若再耽搁……” “再大的事,也大不过公主殿下!” 宋枕月早就看出这个江斩秋暗戳戳针对陆沉渊,她对陆沉渊印象极好,况且这个男人能得公主殿下、上官待诏看重,必然不凡,别人怕禁军统领,她可不怕:“他现在正在陪公主用膳,什么大事都要往后靠!” 众人闻言,神色各异。 这个时辰陪公主用膳……他这是昨晚就没走吧…… 有人羡慕,有人嫉妒。 这里面情绪最复杂的当属高戬。 自从跟武承嗣密谈,知道太平公主李令月独爱才情出众之人,他身为云谪君传人,已然感觉自己势在必得,此时听到这种话,情绪难免异样,仿佛看着心爱女子投入他人怀抱,只觉一股酸涩直冲喉头,又化作熊熊妒火在胸中燃烧。 “况且。” 宋枕月继续道:“如今有了新对策,情势已非昨日可比,倒也不必急于一时。” 众人一怔。 颜冰凝顺势说了“堵不如疏”的策略,接着取出一只锦袋,倒出七个打乱的魔方,分给众人:“这便是【万相魔方】,正好陆大人尚需些时间,诸位不妨先试试能否将其还原……这也是陛下的意思,看看此物,是否真的能拦住那些人……” 577ff.cfd。m.577ff.cfd 第48章 因为是我造的 魔方的外形并不起眼。 应无求端详片刻,摇头道:“材质寻常,未设符阵,看着不过孩童玩物,如此也配拦天下英豪?” 他五指翻飞,色块在指间跳跃,俨然胜券在握,但很快,他轻咦一声,接着神色凝重。 毛婆罗一开始也以为只是排列组合,最多半炷香就能还原,但只复原了一面,转眼却见其他五面尽乱,不禁眉头紧锁,如临大敌。 慧明和尚的额头渗出细密汗珠,这位以“八风不动”闻名的青年高僧,逐渐体会到了这盒子的复杂,开始暗暗揣摩计算。 高戬的机关造诣更为精深,拿到手里就知道并不简单,六色交错,牵一发而动全身,稍加摆弄,色块纷乱如迷阵,纵然术算大家,想要复原也是难上加难。 七个魔方在七人手中转动,机关城内一时只余“咔嗒”轻响。 宋枕月摆弄着魔方,与颜冰凝对视一眼,同时露出微笑。 她们昨夜就已经试过,对这小盒子的复杂早有了解。 看来大家都一样嘛 一个人解不开,还可能是自身实力不足,一群人解不开,那就不只是个人问题了。 好半晌过去,几人面色越发凝重。 要知道,这玩意是要拿出去拦江湖人的,他们几个要是也解不开,那不是跟江湖人一样?连进机关城的资格都没有?那还有什么脸在这破四象转心轮! 如此一想,更是引动耻心,绞尽脑汁。 应无求指节捏得发白,魔方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颜冰凝笑着提醒:“应大人动作轻些,倒不是怕你捏坏,而是我今天只带了七个过来,你若是捏碎了,就只能作壁上观了。” “惭愧……” 应无求讪笑着松手,忽然郑重其事托起魔方:“此物大巧若拙,变化精微,不知是哪位大家手笔?何不请来共破此局?” 颜冰凝张了张嘴,刚要开口,宋枕月促狭道:“他也会来的。应大人,此物,可配拦天下英豪?” “……” 应无求面色微僵,想起自己刚才的话,只觉脸颊发烫。 毛婆罗长叹一声,枯瘦的手指摩挲着魔方棱角:“老夫钻研机关数十载,今日方知何为返璞归真。不借符阵之力,不倚天材地宝,仅凭寻常木块榫卯,竟能暗藏周天变化,这才是真正的机关至道啊。” “阿弥陀佛。” 慧明和尚闭目念了一声佛号,他本就知道天外有天的道理,此时倒不怎么羞耻,有的只是赞叹:“六面交错如轮回因果,当真精妙。” 江斩秋转动魔方,摇了摇头,吐出四字:“大道至简。” 高戬仔细计算半天,还是只能拼出一面,轻声叹气,此次出山,他算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强压下太阳穴突突跳动的刺痛,轻声说道:“色块相生相克,犹如阴阳衍化,是我等坐井观天了。” 一个人解不开或许是技不如人,但几位有名的高手尽数折戟…… 这便是真正的天堑。 “我看未必。” 便在此时,殿外传来一道清朗嗓音。 众人回首,只见陆沉渊身穿一袭紫罗袍,迈步走入。 他环视众人,最终将目光放到高戬身上,微笑道:“高公子何必妄自菲薄?此物看似精妙,实则不过死物,公式固定,变化有限,纵然一时难解,多试几次总能摸清规律,届时背熟口诀,三岁稚童也能复原。” “……” 颜冰凝、宋枕月闻言面色古怪,想笑还不能笑,只能憋着。 毛婆罗皱了皱眉,江斩秋正要开口,高戬已经冷笑出声:“陆大人好大的口气!” “难道不是?” 陆沉渊负手而立,衣袂飘然:“不能藏秘,不能杀敌,转动时还吵得人心烦,这等物件,除了消磨时光,还有什么用?“ 毛婆罗忍不住道:“陆大人,此物暗含——” “暗含周天至理?” 陆沉渊截过话头,摇头叹息:“诸位都是当世大家,怎么被个木头疙瘩迷了心窍?真正的机关大道,该是千机弩,连环锁,而不是……” 高戬断然道:“陆大人此言差矣!” “哦?” 陆沉渊眉头微挑:“高公子还有高见?” 高戬强忍头痛,说道:“万物皆可为器!此物虽无杀伐之能,却暗合推演之理,若用于军阵修习——” “呵呵。” 陆沉渊轻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几分慵懒的嘲讽:“奇门遁甲同样暗藏推演至理,且变化万千,比这魔方复杂百倍,可自古军阵厮杀,何曾见过大规模排布?这等秘术,十人研习便有十种解法,百人参详便生百般变化,乱军之中,谁等你慢慢推演?战场之上,士卒目不识丁,又有谁能看懂你的全盘号令?等你微操?” 高戬脸色接连变化,张口欲言。 陆沉渊淡然继续:“真正的杀伐之道,要的是一击即溃,而不是精雕细琢。你师父号称学究天人,难道连这都没教你吗?!” “你……” 高戬脸色煞白,身形一晃。 其他人也都被这犀利的词锋惊住。 太狠了! 颜冰凝都有点看不下去了,默默为高戬默哀。 在这位陆大人这儿压根就没有穷寇莫追的概念,只有痛打落水狗,而且是见一次打一次,不知道高公子会不会后悔显露敌意,触怒陆沉渊。 宋枕月眼中闪过兴奋的小火苗,陆大人果然博学多才,风流倜傥,又有谈资了! “高某学艺不精,有辱师门……” 高戬强忍着眩晕刺痛和心中耻辱,冷笑说道:“陆大人既然将这万相魔方视如敝履,可敢当场破解?也好让我等见识见识,什么叫‘三岁稚童都能解’!” 殿内骤然死寂。 众人神色各异,有人期待,有人摇头,有人看热闹。 陆沉渊静静看着高戬发白的指节,忽的展颜一笑:“好啊。” 老子就等你这句话,把你脸打肿! 小说里诸葛亮能三气周瑜把周瑜气死,看此人身形虚弱,如果能气死倒是省事了。 ——他倒现在都不理解这人最初的敌意从何而来,也没心思深究,反正先撩者贱,那就别怪我了。 宋枕月刚要将手中魔方递给他,陆沉渊对高戬道:“还是借用高公子的,如何?” 省得你还有话说! 高戬也不多言,直接将魔方抛出。 陆沉渊接过之后,大略一扫,五指翻飞,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让人眼花缭乱。 他没有单一复原一面,而是还原中心块、再合并棱块,之后降阶,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毫无滞涩。 众人还没等质疑他到底会还是不会,只听“咔”地一声,魔方已稳稳落在案上,六面色彩整齐划一,无一丝错乱! 整个破解过程,不过短短十余息。 一片死寂! 其余人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发生了过来,看着那复原的魔方,纷纷露出惊容。 角落里诺嘎猛然抬头,看了陆沉渊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 整个机关城忽然间鸦雀无声。 高戬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死死盯着案几上那方复原的魔方,六面整齐的色块在微光下刺得他双目生疼,喉间突然涌上一股腥甜,又被他硬生生咽下。 毛婆罗看的目瞪口呆,半晌才挤出几个字:“这……这不可能……” 慧明喃喃自语:“没有符阵波动,没有真气流转……纯粹的手法吗?” 江斩秋眉头紧蹙:“难道真有固定规律?” 应无求刚要开口,忽然发现宋枕月面上憋笑,心头闪过灵光,古怪地看向陆沉渊:“陆大人,以前接触过这万相魔方?” 不等陆沉渊回答,宋枕月彻底憋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出来:“陆大人何止是‘接触过’~”她指尖轻点案上魔方,“这东西,可不就是昨天陆大人设计雕琢,由咱们公主殿下献与陛下的么?” ——死寂。 ——然后炸了! “你说什么?” 毛婆罗心中震撼,制作可比破解更难,他指着魔方:“这……这是陆大人所制?!” 应无求先是一愣,接着突然大笑,拍案道:“妙!妙啊!”他转头看向高戬,目光中带着几分幸灾乐祸,“高公子,看来咱们都被当成试刀的磨石了!” 江斩秋脸色铁青,握剑的手青筋暴起,考虑到也有武则天的意思,到底没有说话。 慧明和尚苦笑一声:“阿弥陀佛……原来如此。” 而高戬,站在原地,面色惨白如纸。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所有的推演、强撑、不服,全都成了笑话。 「万物皆可为器!」 「此物暗合推演之理!」 每一句夸赞此刻都化作耳光,狠狠抽在脸上。 这根本就是陆沉渊设的局,他却像个傻子一样,一脚踩了进去。 “噗——” 一口鲜血喷出,高戬眼前一黑,直接向后栽倒。 ——晕了。 陆沉渊挑眉,心中不屑:“这就晕了?心理承受能力也太差了吧,我这还有几句猛的没说呢……” 宋枕月掩唇轻笑,凑到颜冰凝耳边低声道:“公主说得没错,陆大人气人的本事,果然一流。” 颜冰凝无奈摇头,哭笑不得道:“这下好了,云谪君的弟子被气晕在机关城,传出去……” “传出去又如何?” 陆沉渊懒洋洋地插话,“夸的是他,气的也是他,关我什么事?” 众人:“……” 颜冰凝连忙叫人将高戬送出去医治。 陆沉渊这才好整以暇,看向那个陌生面孔:“这位是……” 宋枕月帮着介绍:“他叫诺嘎,千金公主举荐,出身苗疆,身怀【思蛊】,有遁甲狂生一身绝艺,是专门来帮你推演白虎衔尸的。” 陆沉渊仔细看他。 诺嘎也在看陆沉渊,抱拳行礼:“苗人诺嘎,见过陆大人。” 陆沉渊点点头:“那你就先解到白虎衔尸再说,之后的事,咱们再商量。如何?” “诺嘎明白。” 他放下手中魔方,大步走进转心轮中,目光扫过阵盘,开始着手破解。 陆沉渊扫一眼他的魔方,眉头轻挑,虽然并未解开,但已经走上第一步——合并中心块。 四阶魔方没有固定的中心块,如果也从一面着手,还原难度巨大,只有先合并中心块,让它类三阶之后,再按三阶公式推导,才是比较正确的思路。 这么短的时间里,这人一眼看出关键,比那几个傻乎乎只知道拼一面的强多了。 看来还是不能小觑天下人。 …… 与此同时。 太平府,潇湘馆。 “公主,这个诺嘎有问题!” 元清霜快步拿着一份情报走进馆内。 李令月正坐在桌案旁通阅各地传回的资料,闻声抬头:“怎么了?什么问题?” 元清霜神色严肃:“方才苗疆那边的眼线传回消息,十五年前,确实有落花洞女炼出【思蛊】,但此物炼成之日,画谷落花洞遭极乐峒入侵,思蛊未及种入蛊师体内,便在战斗中遗失,此后不知所踪……” “来路不明?” 李令月皱眉道:“李昭棠应该不会这么蠢,引个来路不明的人吧……这人是怎么找上她的?她府内的客卿?” 元清霜道:“在她那倒不算不明,这个诺嘎在她府内已有六年了,一直是府中客卿,他懂得炼一种脸蛊,能吐出驻颜膏,使人容光焕发,卓有成效。千金公主留他在府中,也是为了驻颜膏,甚至此膏曾多次进献武皇,经御医查验,并无问题,这也是武皇放心让他进机关城的原因之一。 此人除了偶尔外出采药,一直很老实,引荐他的是公主府家令,也是朝廷委派,十分安分。表面看,并没有大问题,但他的思蛊来历、如何‘吃掉’吴九寰等,却都没有旁证。眼线细查此人根底,发现他的身份、履历也是一样,要么住过的地方早就荒废,要么周遭杳无人烟。这里面只怕有猫腻。” 李令月想了想:“五毒教那边有什么消息?吴九寰是死在他们手里吗?他又怎么会被这个诺嘎吃掉?” 元清霜回道:“就已知的消息,大概十年前,吴九寰听闻苗疆盛传五仙教蛊仙倾国倾城,姿容绝代,世无其二,遂前往十万大山一睹芳容,之后消失无踪……五仙教知晓此事的也很少,眼线查不到确切消息,就以苗疆的实力,能杀吴九寰的,也就是五仙教了,但这又是……” 元清霜叹了口气。 “也就是说……” 李令月眯起眼睛:“他的身份来历,武功蛊虫,全是他一面之词?” 元清霜点点头。 李令月皱眉思索。 元清霜道:“要上报武皇,将此人下狱严查吗?” 李令月摇头:“无凭无据,动辄抓人,这跟那帮酷吏有什么区别?再者,他是客卿,本就是江湖人,这朝中达官显贵,谁府里没几个这样的人?” 公主府不就有个云鹤禅师?武功高绝,却甘于平凡,此前的履历还一片空白。 元清霜马上道:“不一样,禅师德高望重,还有国师担保……” “至少在李昭棠看来都一样。” 李令月道:“还有武承嗣手下那些人,更是五花八门,这个头是开不起来的,他就不可能同意,不然他自己也要送出一批人严查。还有,母亲已经让此人入机关城协助破解四象转心轮,咱们马上将他下狱,置母亲的颜面于何地?最关键的是证据,没有证据,只凭捕风捉影,终究不妥。” “还是公主思虑周全……” 元清霜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那咱们……” “先盯着吧。” 李令月露出微笑,望向机关城方向:“他也会见到,等他回来听听他的意见,应该没什么人能逃过他那双眼睛……” 577ff.cfd。m.577ff.cfd 第49章 纵横第三,枯骨四煞(求追读!) 这个诺嘎很不简单。 陆沉渊在外围看着他一步步推算解锁,他解的并不快,但每一步都很稳,偶尔拿出青铜算筹布阵推演,一步步解到了白虎衔尸局。 就像之前的江南道奇门大师沈残灯。 众人看着新生的阵盘,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难道《天工卷》现世就在今日? 谁料当白虎衔尸局显出所有变化的那一刻,诺嘎骨节分明的手悬停在机关上方三寸处,迟迟不能落下。 他眉头紧锁,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与先前从容破解时的游刃有余,判若两人。 “不对劲……” 他低声自语:“天盘值符落宫有异,地煞七十二数竟与八门相冲……怎会如此?” 陆沉渊点头道:“这便是难点,寻常奇门局讲究‘吉凶有路’,此局却是‘吉凶同途’——生门与死门重叠,值符与白虎同位。我是没办法,你有什么高招?” 诺嘎直接丢了算筹,摇摇头:“按《遁甲》推演,此刻天盘该走阳遁顺局,可实际,地盘却呈现阴遁逆局的征兆,更诡异的是,人盘八门竟在自行演变,完全不受天地两盘制约……” 他大步走出阵盘,干脆放弃了:“这已不是简单的奇门局,而是将太乙、六壬、奇门三式强行糅合。每一步解法都需同时满足三种术数的推演规则,稍有偏差,便是万劫不复。恕我无能为力。” 诺嘎伸手捋了捋颌下不存在的胡子,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我纵横江湖三十载,破解过七十六座上品奇门大阵,从未见过如此精妙的杀局,性命攸关,吴某自知破解无望,甘拜下风!” “……” 众人看他顶着一张三十出头的脸,说纵横江湖三十载,面面相觑。 这是从娘胎出来就闯荡江湖了吗? 陆沉渊上下打量,嘴角抽了抽:“遁甲狂生?” 诺嘎一愣,随即像是突然惊醒一般,恢复老实木讷的神色,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茫然片刻,而后重新走回宋枕月身后。 陆沉渊盯着他,忽然道:“冒昧问一句,《蛊经》记载,痴髓蚕每得一技,必忘一情。你‘吃’掉吴九寰,‘忘’的是什么?” 诺嘎沉默片刻:“……怒。” 在场几人都多少懂些医理,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素问》记载:肝在志为怒,心在志为喜,脾在志为思,肺在志为忧,肾在志为恐,五脏精气的盛衰及其藏泄运动的协调,气血运行的通畅,在情志的产生变化中发挥着基础性作用。 若五脏精气阴阳出现虚实变化及功能紊乱,气血运行失调,则可出现情志的异常变化,反过来也有巨大影响。 诺嘎面色苍白如纸,身形单薄得仿佛风一吹便会倾倒,很符合肝失疏泄的特征,肝对应怒,失怒则弱肝,肝不藏血,便会面部失养,面色青白。 肝主筋,怒志缺失则筋失濡养,所以他动作会有些僵硬。 还有肝华在爪,所以他指甲面出现纵向裂纹,手指显得枯槁。 这些都是特征。 陆沉渊读的书越来越多,脑中计算力、计算范围越来越大,已经看出这些。 他还看出,这个人并不像看着这么老实,他还有隐瞒——脸白成他这个样子,不像只是失恐的问题,可能还失喜——喜应心,心主血脉,其华在面,心气不足则面色无华,心阳不振,气血无力,则形体单薄。 他身上的蛊虫大概率还吃了第二个,甚至第三个顶级高手! “有意思。” 为了不劳而获,把七情六欲都给丢了,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不过换言之,为了力量付出如此代价,也绝对不只是为了给千金公主当客卿! 陆沉渊心中警惕,但没有多说。 他自从觉醒宿慧以来,前世的记忆比重很大。 他经历过现代社会,实在没心思为了一个封建王朝抛头颅洒热血,他要的只是修炼资源、神功术法,自保以及保住家人,现在还要再加上一个李令月。 对武则天则完全无感。 这老女人杀儿子都不手软,杀臣子就更不会手软,给她当狗都不如扶李令月登基! 在这种局势下,四方反对势力闹得越欢,他越可能获得机遇。 俗话说的好,风浪越大,鱼越贵。 李令月毕竟还不是做主的人,有很多核心隐秘、宝物,她也不知道。 就像十月初一刺驾当日,武则天身中元戎神弩【三劫神箭】,李令月可是不知道她身穿同等级别的护身宝甲的,因此才暴怒连砍四剑,把阿史那博禄削成人棍,差点直接斩杀,还是武则天叫停,才留他一命,用作审问。 武则天不信儿子,也未必多信女儿。 她已经当上皇帝,手上还不知道有多少真正的宝物和底牌。 隐仙顾云升对其他人不假辞色,云游之后,杳无音讯,但他还有一个红颜知己平阳昭公主,二人互通书信,顾云升未必就没有透露自己留下的东西,甚至可能送给她一些可以比肩《隐仙秘录》的至宝。 这些书信和东西,现在在哪? 平阳公主一生未嫁,如果留给关系最好的二哥,那李治死后,这东西到了谁手里? 若没有留,而是陪葬,也可以偷偷掘墓…… 武则天连李唐房本都给撬了,还在乎盗个墓吗? 反正不管是留还是没留,盗了还是没盗,平阳公主的东西都大概率落到了武则天手里,就像那具宝甲…… 所以,没必要让危险湮灭于无形——李令月需要功劳维持宠爱,他也需要功劳高升重赏,这家人就是这么离谱。 现在李令月成了女朋友,他不会再用对付富婆的法子,只能公事公办,私事私办,她爱给就给,不给也不会张嘴,但跟武则天就没必要了,就算他拿她当丈母娘,她也不会拿他当女婿,那还跟她客气什么? 再者,这最多算知情不举,连犯法都算不上。 陆沉渊心安理得,吃瓜看戏。 又一个高手被拦在白虎衔尸局,众人无法,到了这个级别,已经不是他们能插嘴的了,枯坐半晌,无能为力,只能再次各回各家。 好在万相魔方的难度得到证实,江湖人想要破解难上加难,既没有堵死路,又留了一条独木桥,局面得以控制,倒也不必太过着急。 颜冰凝再次解散众人,约好明日再会,接着将事先准备好的告示贴在外围入口处。 —— 门下: 朕膺昊天之眷命,统御八荒,文治武功,泽被苍生。今有异术《天工卷》现世,乃护国天师遗作,藏玄机于造化,蕴奇技于鬼工。然神物不可轻授,智勇者方可承之,特诏谕天下英杰: 凡江湖豪侠、能人异士,欲求此卷者,需破【万相魔方】之局。此乃朕亲设之试,内藏天机,外合阴阳,非大智大勇者不可解。 解局者,可入机关城,共参天工遗术,承武周之恩典。 钦此。 大周天授元年,制诰。 —— 这张告示一出,四野皆震。 各派暗处的探子眼线纷纷行动,一时各种传讯异种灵禽飞上天空。 玄鹰、青鳞信隼、赤目罗刹鸟等,不过片刻,十数道飞影已朝着四面八方激射而去。 “眼线还不少……” 陆沉渊收回目光,走出别院,周围守卫依旧,高戬已经不在了。 估计是送回魏王府。 陆沉渊懒得理会,他一如往常,向着鸢台方向,大步走回正平坊。 正午的洛水两岸人声鼎沸。 挑担的货郎叫卖着新酿的杏花酒,胡姬酒肆传来琵琶急弦,几个顽童追着滚动的铁环从身边嬉笑掠过。 陆沉渊耳听着周围喧嚣,皂靴踏在青石板上。 就在这时,异变突发! 这一步落下,他竟连自己的脚步声都听不见了! 下一刻。 周遭万物凝滞,万籁俱寂! ——货郎迈出的腿僵在半空,胡姬弹琴的手按在弦上,孩童抛起的铁环悬在日头下,镀着诡异的金边,飘落的槐叶定格在鼻尖前三寸,叶脉突现金线。 “哦?” 陆沉渊挑眉,只觉周遭的天地元气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拨动,青石桥面骤然浮现纵横十九道金线,四方元气如潮水般汇聚,化作一张占据周遭十丈方圆的巨大棋盘! “阴阳术阵……” 陆沉渊目视前方,朗声说道:“敢在神都动我,阁下胆子不小。”他自己都不知道暗处有多少人保护。 “我只是请大人对弈。” 阵法之外传来一个冰冷的女声:“你不敢吗?” “呵呵。” 陆沉渊笑道:“我要说不敢,你会舍得撤阵吗?看这架势,只怕布局耗费了不少心血……当然,不舍得也得舍得,你出声询问,不就是不敢直接攻击?你是纵横峰一脉?高戬是你什么人?” 那女声冷冷道:“云谪君三弟子,蓝岫衣,请教陆大人高招!” 陆沉渊道:“怎么?替他出头?我可是一根手指都没碰他。” 蓝岫衣声音更冷:“……敢,还是不敢!” 陆沉渊脸色阴了下来:“高戬三境,你也是三境,靠着一块法器棋盘耀武扬威,云谪君也算江湖高人,怎么收的徒弟一个两个都这么……不成器!” “你——” 蓝岫衣咬牙切齿:“你到底敢还是不敢!” 陆沉渊淡淡道:“你既然不敢,我要是也‘不敢’,岂不白白浪费了你这番布置?久闻纵横峰术法名震天下,今日,正好请教。诸位不必阻拦,我自己来!” 洛桥对面,客栈二楼。 蓝岫衣正襟危坐,身边站着四道黑影。 第一人无声无息贴在她身后,森冷剑锋抵住她后颈,刃口压进肌肤半寸,血珠顺着雪刃蜿蜒而下;第二人从梁上倒悬而下,枯瘦五指成爪,扣住她执棋的右腕,指力透骨,腕骨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响; 第三人自地板裂隙中升起,一柄淬毒短刃抵住她腰眼,刃尖刺破衣衫,寒意渗入骨髓;第四人则如烟雾般凝聚在她面前,两指并拢点向她眉心,指尖萦绕着阴煞死气,只需再进半寸,便能震碎识海。 四人动作快得近乎诡谲,没有风声,没有杀气,甚至连呼吸都湮灭在黑暗里,仿佛他们本就是阴影的一部分。 蓝岫衣方才激活阵法,陆沉渊入阵一瞬,四个人已经出现——她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再动分毫,下一瞬就会变成一具被四股不同真气撕碎的尸体。 直到陆沉渊开口。 四道身影方才化作黑烟消散。 “枯骨四煞……” 蓝岫衣咽了口唾沫,心中暗道:“枯骨门最狠绝的四个杀手……销声匿迹三年,居然进了鸢卫……还奉命保护一个面首……这个陆沉渊,还真是好本事!” 还好,他很自大,敢主动应下,正好给他个教训,为师兄出气! 蓝岫衣道:“陆大人,我不客气了。‘混沌初开第一声’!” 蓝岫衣拈起一子,落子天元! 嗒! 一声轻响,棋阵之内随之天地剧变! 九霄雷光如龙蛇劈落,每一道雷霆都化作黑白棋子,砸向陆沉渊。 陆沉渊身形急退,却见地面棋线骤然收缩,如刀锋般切割而来! 棋阵之内:落子无悔,步步杀机! 陆沉渊有点意外:“这就是阴阳术吗?还挺有气势……” 他看过阴阳术相关,知道部分术法原理。 传闻,阴阳术源自上古先秦阴阳家,阴阳术与道术一样,脱胎于九字真言、六甲秘祝: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配合相应手印,可以自身神识、真气布局成阵,引动天地间自然之力,威力极强,是武道一大分类,对神识要求极高。 神识不强的人,是练不成术法、修不成术士的。 一般武者三境才能开辟神识,但这只是正常情况。 还有一些天资不凡、机缘雄厚之人,有幸得高人“开天眼”、“醍醐灌顶”,在习武之初便辟出神识,用于研习术法,部分英杰还可能术武双修,可谓天之骄子。 照理来说,蓝岫衣三境修为,就算自幼苦修神识,也是搞不出如此声势的。 但她手里有法器,那法器的宝光,陆沉渊身在阵中都能看的清楚。 “闲敲棋子落灯花!” 陆沉渊刚退出三步,蓝岫衣第二手落下,白子落于“三四路”。 “嗡——” 阵内云气翻涌,瞬间凝成数丈玉墙,将他困于“角部”。 玉墙之上,浮现万千棋谱残局,干扰六识,稍有不慎,便会被棋势绞杀。 陆沉渊冷笑,指尖赤焰流转,太乙烽云指“燧人叩关”悍然点出! 周二关系到下周推荐,这章提前发,麻烦大家点一下追读。 577ff.cfd。m.577ff.cfd 第50章 大战,一触即吸 “轰!” 玉墙崩裂,却见碎玉之中,竟藏“大龙斩”后手——数道剑气如龙腾空,自棋枰四面八方绞杀而来,每一道剑气皆蕴含棋道杀意,封锁陆沉渊所有退路。 陆沉渊步法,开始边躲边观察整个棋阵,寻找破局之处。 这世间没有完美的阵法。 万事万物,有得必有失,有光必有影,杀招越强,弱点也越强,不存在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这棋阵绝不可能只有无双攻势,它必然在某处藏着致命弱点! 陆沉渊身形如电,在剑气缝隙间穿梭,然而棋局已变,他每退一步,脚下棋线便如刀锋般切割,逼他入死局! “陆大人,接下来是‘十目围杀’。” 蓝岫衣冷笑,“届时你便是死棋了,现在求饶还来得及!” 陆沉渊脚下不停:“你师兄的嘴,一开始也跟你一样硬!” 找死! 蓝岫衣咬牙,一把甩出十枚白子,落入棋盘。 星落枰间惊鬼神! “轰隆隆——” 阵内天穹骤然裂开,陨石裹着烈焰自九天坠落,每一颗皆蕴含星辰之力,砸向陆沉渊周身要害。 攻势太密太快,陆沉渊全力身法,在棋枰之上身形化电,纵横来去,那些陨石一击不中,竟化作刀兵: 第一子化剑阵封锁东方;第三子凝铁索横拦西方;第五子变火墙截断南方;第七子结冰障堵死北方。 蓝岫衣厉声道:“还不求饶!” 她是来为师兄出口气的,可不是来杀人的,就算伤人也不好。 这里毕竟是神都,京畿重地,此人又是太平公主面首,真打伤了他,就算魏王出面,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杀机越来越近,陆沉渊可以辗转腾挪的空间越来越小,他目光如电仔细观察。 忽然。 陆沉渊在第九次折转后突然驻足,他发现所有黑子的攻势都在遵循某种规律——就像围棋中的“大飞”布局,正在棋盘中央汇聚成势。 “原来如此……” 他眼中精光暴涨,“这是杀阵,却也不只是杀阵,她是在养龙!攻势最密的时候,就是大龙成型的时候,此时攻势最猛,同时,破绽最多!” 下一瞬。 当十枚黑子落位,所有攻势突然归一。 半空中黑云翻涌,万千剑气如百川归海,汇聚成一条十丈黑龙,龙睛是两颗璀璨星辰,龙鳞乃剑气所化,每一片都在吞吐杀机,龙身盘旋,搅动天地元气,整座洛桥都在震颤! 大龙既成,杀劫将至! 陆沉渊没急,蓝岫衣急了。 他再不求饶,真就非死即伤了,枯骨四煞可还在盯着! 正在她考虑撤阵的时候,陆沉渊不退反进,身形如电,迎着黑龙直冲而上! 右手指尖赤芒暴涨,太乙烽云指绝式悍然出手—— 【太白经天】! “嗤——” 凌厉指劲如贯天长枪,精准刺入黑龙逆鳞! 那黑龙的龙爪已然近身,但不等攻出,霎时龙鳞炸裂,剑气崩散,黑龙发出凄厉嘶吼,龙身扭曲翻滚,最终如云消散。 蓝岫衣大惊失色:“怎么会……” 陆沉渊立于半空,旋身而落,右手并掌如刀,裁天手杀招轰然斩下! 【白帝裁秋】! 只见一道白金色刀光横贯长空,如天帝裁纸,竟将整座十丈棋阵一分为二! “咔嚓——” 【星弈枰】发出金石之音,金光迸射! 棋阵崩塌的瞬间,蓝岫衣身前那副棋盘反出刀光。 蓝岫衣躲闪不及,闷哼一声,嘴角溢血,身形踉跄后退。 陆沉渊足尖一点,踩着坠落的枯叶碎片,如孤鸿掠影,直杀向蓝岫衣所在的客栈二楼。 蓝岫衣脸色剧变,仓促抬手结印,可棋阵反噬之下,她经脉紊乱,竟一时提不起体内阴阳二气! 陆沉渊破窗而入,径直抓向那副棋盘。 蓝岫衣大惊,素手急探,二人各执棋盘一端。 “嗡!” 棋盘法器骤然震颤,灵性自生,竟裹挟着蓝岫衣的浑厚真气,猛地往回抽夺! 陆沉渊单手持棋盘,身形稳如泰山,连衣角都未动分毫。 窗外,黑龙溃散的剑气如雨坠落,映得整条长街流光溢彩。 “你——” 蓝岫衣脸色涨红,真气催到极致,却仍夺不回半分,急道:“你快松手!” 陆沉渊笑道:“既然是对弈比试,胜负已定,总该有所表示吧,你出身纵横峰,钻研棋道,难道没听说过‘彩棋’吗?” 蓝岫衣眸中怒火更盛,“彩棋乃是市井之徒的腌臜把戏,也配入我纵横峰门庭?” 陆沉渊指尖金光微闪,《吞金宝箓》悄然运转,棋盘中的金气、灵性如涓涓细流,顺着他经脉汇入丹田。 他面上不显,依旧谈笑风生:“可我只下彩棋。这样吧,你拿别的东西换。” “江湖切磋,居然讨要彩头,无耻!” 蓝岫衣咬牙,左手一翻,三枚青玉丹丸浮现掌心:“【天元丹】,换我棋盘!” 【天元丹】是云谪君所炼灵药,有重伤必治,无伤增功之效。 陆沉渊佯装思索,实则暗中加速吞噬。 待蓝岫衣忍无可忍时,他才突然松手:“成交。” 蓝岫衣扔出丹药夺回棋盘,正松口气的时候,突然掌心一轻。 “咔嚓——” 一声极细微的脆响,像是冰层下第一道春裂,她低头,看见师尊亲手炼制的【星弈枰】正在自己手中无声崩解——鎏金纹路如枯死的藤蔓迅速黯淡,玄玉棋格化作苍白的粉末,那些镶嵌在“天元”、“星位”上的灵珠一颗接一颗熄灭,像被掐灭的星辰。 “不……” 蓝岫衣满脸错愕惊慌,指尖下意识收拢,却只抓住一把流沙般的金粉。 暗处传来几声倒吸凉气的声音。 “《吞金宝箓》……” 蓝岫衣气的浑身发抖,周身真气爆发,双目血红瞪着陆沉渊:“陆沉渊!你竟……竟敢毁我法器!!” “我敢干的事多了。” 陆沉渊已退至窗边,指尖把玩着丹药,笑得意味深长:“高戬没告诉你谁是谁非?你也没问问别人?他自己犯贱,你居然还要替他出头,给我教训……礼尚往来,我还你一份教训,有什么问题?你真该庆幸这里是神都,不然就不只是一副棋盘了。胜负已分,交易达成,不用送了!” 说完,衣袍翻飞间,落回长街,闲庭信步走向正平坊。 “……” 蓝岫衣满脸杀气地看着他扬长而去的背影,心里问候他祖宗十八代,脑中突然闪过离山时师父的叹息:“岫衣,你天资绝艳,唯独缺一局……惨败。” 没想到竟然来的这么快! 陆沉渊! 这笔帐不会这么轻易地过去,有本事你这辈子别出神都! 蓝岫衣敛起一身杀气,强忍伤心收敛地上那些金粉。 “败了……” 客栈斜对面的洛水岸边,一名年轻公子手持折扇,大冷的天也在缓慢扇动,摇头道:“太乙烽云指、裁天手,破掉纵横峰《天元弈神诀》,谁再说他是废物,靠脸当面首,本少爷啐他一脸唾沫!对了,这个裁天手是谁的武功来着?我记得大概招式,忘了是谁的了。” 他身后一名中年仆从想了想,微微摇头。 “陈武帝,陈霸先。” 一个店小二迈着小碎步,一脸恭谨的表情走过来,说话的口气却淡然冷漠:“虽被百晓楼定为五品,但李靖对此掌法评价颇高,‘非雄心不成此掌,非铁血不铸此功’,若真如此,这个陆沉渊还真不容小觑。” 年轻公子瞥他一眼:“你来晚了,错过一场好戏。” “鸢卫的探子越来越多,路上多换了几张脸,无妨,我已经看到了。” 店小二道:“他那双眼睛非同一般,《千幻无相诀》对他没用,我就算早到,也得避其锋芒,要是出现在他视野里,他很可能看出我的易容,只能躲得远远的。” “这么厉害?” 年轻公子疑惑道:“若是修成《幻形卷》呢?” 店小二道:“那应该可以蒙蔽吧,毕竟是隐仙秘术,连同心智一起影响……你也不用羡慕,以你的天赋,说不定连他也要艳羡。” 年轻公子微微一笑,折扇,坦然受之。 店小二道:“东西带到了?” 年轻公子道:“都准备好了。转轮王和你师父五官王也到了。” 店小二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接下来,就等着天翻地覆吧!” 年轻公子皱眉道:“你确定《天工卷》能顺利出世?咱们可是找了那么多人都没用,要是白来一趟,殿主那边我可不帮你担啊。” 店小二道:“这次来了几个天纵之才,百晓楼的少楼主,诸葛家的小诸葛,天师府的小师叔,或许能成……我甚至感觉,陆沉渊就能破。他造了一个叫【万相魔方】的东西,精妙绝伦!以他这等年纪,这种水平的机关修为,若是连他都不能得隐仙传承,那《天工卷》创出来还有什么意义?” “这倒也是。” 年轻公子点头:“隐仙一向坚持人人可练的武功,才是好武功……虽然他创的那些一个比一个难,就像这部《吞金宝箓》,哈哈哈……” 店小二没笑,他正色道:“《天工卷》还在其次,里面还有一样东西,绝对不能落入妖后之手,不然她离不死药又进一步,到时候全天下都要仰其鼻息到千秋万代了!” 二人陷入沉默。 “【不死药】……” 年轻公子叹息道:“你说太宗皇帝为什么不服此药?以他和隐仙的关系,真要的话,隐仙多半会给吧……不是说平阳公主的‘死因’就比较蹊跷吗?” “或许……” 店小二叹口气,抬头看天:“他最初的想法,就是不想天下子民仰他的鼻息到千秋万代吧……” …… 蓝岫衣小心捧着金沙回魏王府客院。 刚到青莲居门口,她忽然心有所感,转头就走。 “岫衣。” 身后传来虚弱却坚定的声音。 蓝岫衣身体一僵,露出笑脸,缓缓转身,轻声唤道:“师兄……” 只见高戬站在门口,身形摇摇欲坠,他的面色苍白如纸,泛着死灰的色泽,之前吐血留下的痕迹还残留在嘴角,宛如一条狰狞的血线,整个人的精气神仿佛被抽离,再也不见往昔意气风发的模样。 蓝岫衣越发心痛,也越发仇恨陆沉渊:“师兄,你怎么起来了……” 高戬看向她手中那捧金沙,面色平静:“陆沉渊做的?” 蓝岫衣沉默。 高戬道:“他破了你的棋阵,还毁了你的棋盘。是这样吗?” 蓝岫衣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还是只能沉默。 “进来。” 高戬吐出这两字,转身回静室。 蓝岫衣略微犹豫,边想说辞边跟着他走进房中,将那捧金沙放到桌上,找瓷瓶收好,接着坐在高戬对面的蒲团上,简单把过程说了,最后下结论道:“这等卑劣无耻之徒,多行不义必自毙!师兄又何必与他一般见识。” “呵呵。” 高戬笑了,那笑容里满是无奈与自嘲。 他微微摇头,目光有些黯淡,轻声说道:“咱们师门一向秉持顺天之道,却从不依赖天道,必要时还要代天惩恶,师妹你也是风华绝代、聪慧过人之人,如今说出这般说辞,想来你也同样对他无计可施了。” 蓝岫衣一滞,刚要开口。 高戬好像自言自语一般,继续说道:“我本以为他只是仗着慧眼,在破解机关上有极高天赋,但当知道【万相魔方】是他所做的时候,我就明白,这个人,比慧能神僧更懂得利用慧眼,他并未专精一道,而是博采众长……” 蓝岫衣明白他的意思。 慧能神僧一生只钻研佛法,佛学之深,当世无匹,只论佛学,连国师裴玄度都难以比拟,武功也在伯仲之间,之所以既没入双圣之列,又没入选十大宗师,只是因为他所创宗门讲求顿悟——见自性清净,自修自作法身,自行佛行,自成佛道。 能懂自然懂,不懂也不会强求。 他常年在宝林寺修自己的佛道,从不与人比武争胜,连武皇召见都推辞不见。 这样的人,当然是高僧,但同时,他也没有完全利用慧眼那得天独厚的天赋。 陆沉渊不同。 他练武功、懂机关、会诗词、能绘画、可操琴…… 高戬本以为他同慧能一样,天赋全用在破解机关上,所以另外几方面才显的比较平庸,还在暗自庆幸他浪费天赋,可魔方一出现,这最后一丝奢望也不复存在了。 从仿制律吕仪,到自制众人难以破解的魔方。 这其中的跨度,才智的差距,有天壤之别!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才觉醒天赋不久,所有能力都还在积累阶段,但一旦厚积,必然薄发,就像这机关术,就像他的兵法…… ——真正的杀伐之道,要的是一击即溃,而不是精雕细琢。你师父号称学究天人,难道连这都没教你吗?! “就在昨天,魏王劝我与他靠才情争胜,博得公主青睐,我同意了……” 蓝岫衣猛然抬头,很是吃惊。 她不是吃醋,而是震惊于师兄竟然会做这种事! 高戬恍若未觉,也不在乎了,他的眼中失去了所有光彩,往日的骄傲与自信被彻底碾碎,心气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浇下,熄灭殆尽:“我甚至觉得,靠着师尊所授,已然胜券在握……可是……何其可笑啊……” 他茫然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就是天赋的鸿沟吗?这就是命数吗?我忍着头痛欲裂的苦楚,废寝忘食苦修二十年得来的一切,就这么被他轻松超越……” “师兄……” 蓝岫衣察觉师兄状态不对,放在往常,她有无数个例子可以说明成功并不一定需要天赋,天赋只是让路更好走罢了,但师兄现在的状态只怕已经听不进去了。 她摸向身后锦袋,有些为难地道:“师兄,师尊让我给你带一样东西,它或许可以帮你……只是,这并不是没有代价的……” 577ff.cfd。m.577ff.cfd 第51章 星算散 金精魂种 高戬抬头,看向她的锦袋:“什么东西?” “【星算散】。” 蓝岫衣低着头,轻声道:“师尊说:此丹入紫府,药行周天,则冥思可入‘坐忘’之境,外间光阴如凝,一息观棋若一炷香久,然形骸动止如常,唯神识驰骋九霄。期间灵台骤明,算力暴涨十倍,可窥棋局数十步乃至百步之变,预敌落子如观掌纹,五感通玄,目如苍鹰辨秋毫,耳似灵蝉闻蚁斗……” 高戬面无表情:“什么代价。” 蓝岫衣声音更低,几乎微不可察:“冥思至多持续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有……有裂颅之痛,生不如死……持续一昼夜……” 裂颅之痛…… 裂颅之痛…… “哈哈哈哈哈……” 高戬瞬间明悟,突然癫狂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痛苦咳嗽,眼泪都流了出来。 蓝岫衣心中愈发难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急忙上前扶住他:“师兄,你……” 高戬笑了半天,擦掉眼泪,看着她道:“你早就知道了?” 蓝岫衣扶着他,低下头:“我也是临下山听师尊说起此丹功效和后患,猜到……” “猜到这药我可能早就吃过……” 高戬看向那个锦袋,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就是‘慧极必伤’,这就是我的‘天赋异禀’……二十年了,我一直引以为傲的天赋,原来是师尊所炼的一颗丹……可笑吗?” 蓝岫衣忙道:“师兄莫要妄自菲薄,师尊曾言,此丹虽能助人提升天资,但若服用者心气不足,轻则神智错乱,重则当场毙命!二十年来,能承受此丹药力者,不过五指之数,师兄是效果最好的!” 高戬的笑声戛然而止,眼中闪过一丝恍惚。 蓝岫衣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师尊让我问你——那年雪夜,你久悟《天墟》不成,他问你‘这世间有人愿做百年朽木,也有人甘为刹那流星’,你当时跪在星台前,是怎么回答的?” 记忆如惊雷劈开迷雾。 高戬看见二十年前的自己,单薄的身躯裹着染血的素袍,在漫天飞雪中重重叩首: “弟子宁做焚天烈火,不做长明孤灯!“ 原来如此…… 他想起那晚师尊拿着汤药给他服下时,眼中那抹复杂的神色。 原来那不是期许,而是……怜悯。 自那晚之后,他悟性大增,学成《天墟九问》,开始与头痛为伴,慧极必伤…… 早该想到的…… 到底是没想到,还是不愿去想…… 高戬心乱如麻。 蓝岫衣继续道:“师尊常说,‘慧极必伤’乃天道之理,此丹并无逆天之处,若能以丹药为舟,渡过前路,待师兄修至第五境,真正参透《天墟九问》最后一重,便可摆脱药力桎梏,成就真正的‘坐忘’。” 她取出锦袋中的玉瓶,那瓶子泛着幽幽蓝光:“他并不赞成你继续争胜,但若你坚持,他也不会反对,这瓶丹药可助你一臂之力,服用与否,在你自己。一如当初。” 高戬看着丹药,沉默半晌:“师妹,慧极……真的必伤吗?” “……” 蓝岫衣以前也坚信这一点,但曹冲、甘罗这样的例子有,慧能、陆沉渊这样的例子也有,只能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天道本就不全,有些异数,也……也在所难免……” 高戬笑了。 蓝岫衣由衷劝道:“师兄又何必执着于‘必伤’二字?那陆沉渊行事嚣张,心狠嘴毒,早晚有人收拾他!咱们做好自己,努力修炼,继承师父衣钵,行侠仗义,这不是更重要吗?” 高戬认真看她,叹了一句:“难怪师父这么疼你。” 蓝岫衣不以为然道:“也疼师兄啊。” 高戬笑道:“陆沉渊毁了你的【星弈枰】,你打算怎么做?” 蓝岫衣顿了一下,闷声道:“师兄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高戬道:“先听假的吧。” 蓝岫衣道:“假的就是我不跟他一般见识,劝师兄也别跟他一般见识。” 高戬微笑:“那真的呢?” 蓝岫衣道:“真的当然就是……好吧,我自己都做不到,还怎么劝师兄……” “哈哈,不一样。” 高戬的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摇头道:“他毁你棋盘,你不过是心疼一件器物。而我……却连自己的骄傲都输了个干干净净!人品武功,我总得赢他一样吧?心生嗔怒在先,被才智碾压在后,最后竟沦落到……” 蓝岫衣忽然明白了什么,瞳孔微缩:“师兄难道真要……” “不错。” 高戬转过头,眼中闪烁着病态的光芒,“既然在才学上赢不了他,那便用他最擅长的方式打败他!我已经得到消息,公主午后会去洛水祭台巡视,这是机会……这世间,唯有男欢女爱,不能以常理论之!” 蓝岫衣倒吸一口凉气:“可你是云谪君首席弟子!纵横峰未来掌门!又何必……” “师尊?” 高戬突然大笑,笑声中带着哽咽,“他早就看透了吧?所以才会给你星算散……他早知道我会走到这一步!你以为我愿意吗?可每次见到陆沉渊那副嘴脸,我就……” 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剧烈的咳嗽。 蓝岫衣沉默半晌,无言以对。 高戬拿出那瓶【星算散】,倒出一粒丹药,毫不犹豫吞了下去。 …… 陆沉渊走向正平坊,越走越快。 青石板在他靴底发出不正常的脆响,每一步都在石面上留下蛛网状的裂纹。 他的瞳孔泛着不正常的鎏金色,脖颈处青筋暴起,皮肤下浮现出纵横交错的金色纹路。 最终施展轻功,直奔公主府潇湘馆。 人还未到,李令月腰间【太华清霜】突然发出一声清越的颤鸣。 馆内陈设的所有金属器物同时躁动起来:鎏金狻猊香炉的兽口吐出紊乱的烟缕,炉盖在案几上咔咔跳动;十二枚青铜编钟无风自摇,发出不成调的铮鸣;镇纸用的铁刀“锵”地弹出半寸,刀鞘与刀身高频震颤着,仿佛下一刻就要自行出鞘飞射。 “怎么回事?” 元清霜下意识以为有刺客,刚要保护公主,随即感受到了那股气息,立刻抬头。 李令月嘴角露出微笑,随手一挥,房门洞开。 陆沉渊直接扑了进来。 李令月身形闪烁,伸手扶住他。 陆沉渊的脸色很不对劲,原本冷峻的面容此刻绷得极紧,显出病态的红润,额角青筋暴起,皮肤下隐约可见细密的金丝在游走,如同无数细小的刀刃在血肉中穿行,呼吸间隐现白芒,吐出的喘息竟然带着细碎金粉。 “你这是吞了什么?” 李令月有些意外,连忙把他扶到椅子上坐好。 陆沉渊自己摆出五心向天的姿势开始专心修炼。 一旁的元清霜神色意外:“陆大人这是怎么回事?不像受伤啊……” “这叫‘醉金’。” 李令月紧盯着陆沉渊,随口道:“是修炼《吞金宝箓》特有的一种状态,跟饮酒过度类似,他应该是吞了什么神兵利器,金气和灵性过盛,就会出现这种难以自控的状况……四煞,怎么回事?” 最后一句转向门口。 枯骨四煞现身,领头一人身形飘忽,竟如黑雾一般聚散不定。 他简单将洛桥上的情况说了,事无巨细,没有丝毫添油加醋,李令月点点头,挥挥手,四人消散,李令月道:“纵横峰,云谪君,这个人还是很有本事的,他亲手炼制的法器,又已经生出灵性,至少也是五品上,一次吸太多,在所难免。” 元清霜道:“那会不会有危险?” “不会。” 李令月道:“醉金只是形似醉酒,《吞金宝箓》也非寻常吸功类心法,不存在上限,更不可能将修炼者撑爆,大不了散掉就是,更何况只是五品法器,对现在的他来说,不过饱餐而已。他已经开始借机凝练‘金精魂种’,无妨。” 元清霜对《吞金宝箓》的了解,还局限在第一篇《食金篇》,之后的一无所知。 “金精魂种……是《吞金宝箓》的神识修炼之法?” “嗯。” 李令月点了点头:“《吞金宝箓》第二篇,名为《锻金篇》——锻神念为金精,一念万刃鸣,也是此功精华所在。跟寻常三境修炼一样,《锻金篇》也分三重境界,第一重是‘凝金精’,神识孕种,金精一成,不需修炼御剑术,便能感应操控三丈内所有金属;第二重是‘织天罗’,神识化形,金精结网,可点铁问灵,与神兵灵性通感;第三重名叫‘铸金甲’,神识结域,十丈之内,刀剑不加身。” 元清霜震惊道:“刀剑不加身是指……” “昔日尉迟敬德为何能纵横沙场无人能制?除了他本身作战勇猛,境界高深,功法的克制也十分关键。” 李令月正色道:“《吞金宝箓》号称‘百炼尘沙作金骨,千锤星火铸道身。一点锋芒藏肺窍,万兵俯首拜真君。’《锻金篇》大成之后,已经初现端倪——凡金属之物,近身十丈之内,必被压制,万兵如仆见主,难以发挥威力!” 元清霜闻言,眼中满是震撼。 再看向入定中的陆沉渊,只见他周身三尺内,所有呼出的金属碎光都静止悬浮。 如同朝拜君王的臣子! 元清霜恍然:“怪不得《吞金宝箓》有那么多的限制,从不轻传……一旦练成者心怀不轨,纵然出动军队也难以制服!” 李令月点头:“所幸此功入门极难,修炼条件也极为苛刻,世间有资质、有条件修炼它的人凤毛麟角,修成《锻金篇》后,对神兵利器的要求更进一步,寻常六品只能铸金身,不能强神魂,唯有孕有灵性的神兵法器才是大补之物。” “是啊。” 元清霜轻笑道:“陆大人这般挑剔的胃口,放眼整个大周,怕是只有咱们公主殿下才能供养得起呢。” 这话含义有点明了。 若放在以前,李令月指定面红耳赤,还要佯装恼怒,狡辩一番,但今天没有,她只是看着陆沉渊,眉眼格外柔和:“本宫养得起,也愿意养。这满府金器,原就该配真正的金玉之才。再去府库拿一柄五品灵器,给他备着。怎么能乱吃外面的东西!“ “……” 元清霜脸色古怪,强忍着笑意轻声道:“那帐册上……” 公主府的东西也是要入帐的,尤其事关璇玑阁武库,武则天偶尔也会查看。 李令月想了想,道:“就写本宫试用【太华清霜】,不慎砍碎了几件兵器。” “……那残片呢?” “丢了。” “……” 元清霜嘴角抽搐,殿下撒谎真是越来越自然了。 “是。” 元清霜退出潇湘馆去璇玑阁取宝。 李令月在旁边守着,看着陆沉渊修炼。 陆沉渊正处于关键阶段。 他的身体里,海量金气翻腾如沸,泥丸宫中,灵性过载,几乎要冲破识海的束缚。 那些吞噬而来的金属精华仍在肆虐,每一次心跳都像是锻炉中的铁锤砸下,震得他神魂嗡鸣。 他的视野里,空气都在扭曲,仿佛整个世界都被镀上了一层锋利的金属光泽,刺得他双眼生疼。 “百会悬针定星斗,膻中熔炉炼兵魂。金精过脊入命门,一念锋鸣彻九宸……” 陆沉渊心中默念口诀,手掐“兵主印”,施展《锻金篇》功法,化金气铸法身,炼灵性入灵台。 原本混沌的识海里,一粒微光开始疯狂旋转,如星斗骤亮,将暴走的金气灵性扯成螺旋状吸入。 某种比金属更冰冷的东西开始在眉心灵台处凝结,像寒冬屋檐下垂下的第一根冰凌。 当冰凌尖端滴下第一滴金色液体的刹那,所有杂音戛然而止。 陆沉渊睁开眼。 瞳孔中金芒流转。 整个潇湘馆在他眼中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看到了:鎏金香炉内每一粒香灰的飘落轨迹,青铜灯盏中灯芯燃烧时迸发的微粒,银丝帘幕上每一道细微的锻打纹路。 而最动人的,是端坐在身旁紫檀木椅上的李令月——她身穿一袭霜白色的鱼尾裙,高腰束胸,尽显曲线玲珑,领缘、袖口以银线密绣鸾凤纹,腰间束以两指宽的青玉革带,外罩一层透影纱罗,日光下泛出珍珠光泽。 她的发髻挽成灵蛇髻,饰以点翠嵌宝的步摇冠,垂落细银流苏至肩胛,钗身錾刻的缠枝纹细密如发,叶脉间鎏金与银胎相映。 陆沉渊看着她,心念微动,李令月发间步摇冠突然轻轻颤动,随着一声极轻的“咔嗒”声,金钗松开,如瀑青丝瞬间倾泻而下,在微光中泛着绸缎般的光泽。 “你……” 李令月脸色微红,刚要开口,却见陆沉渊眸中金芒更盛,那支金钗并未坠落,而是悬浮在半空,缓缓绕着她飞舞,将点点金辉洒落在她的发间。 “殿下好美。” 陆沉渊声音低沉,带着金属震颤的余韵,悬浮的金钗突然加速旋转,在她周身织就一张金色的光网,映得她如玉的面容愈发晶莹剔透。 李令月唇角微扬,任由青丝垂落肩头。 她终于在他眼中看到了想看到的那种爱意,眸中漾起一丝得逞般的狡黠,轻声道:“你才知道?” 她很自然地握住他的手:“母亲将洛水祭典的事宜交给了我,午后我要去巡视洛台,祭奠显圣侯(洛水神),你能陪我去吗?” 陆沉渊看着她的眼睛,反手握住她的手:“好。” 兄弟姐妹们够意思,追读够了,下周三江,多谢。 577ff.cfd。m.577ff.cfd 第52章 洛水祭典 才子佳人 洛水显圣,天授神都。 自武则天以“圣母临人”之姿登极,洛水便不再是寻常河流。 垂拱四年,武承嗣献洛水白石,上刻“永昌帝业”之谶,洛水遂封“显圣”,立庙享祭,成为武周天命所归的象征,洛水祭典,自此为国之大事。 原本十月初一大宴之后,就是洛水祭典,诚邀各国使臣观礼。 不料大宴之上突发刺杀,武皇受伤,余孽潜逃,洛水祭典便只能推迟,直到阿史那燕等刺驾逆贼尽数落网,方才重启祭礼事宜。 这一次不再是原定的武承嗣主持监祭,而是换成了太平公主李令月,也算是表彰鸢卫在此次抓捕逆贼中的突出功劳。 李令月对此很重视。 权力这种东西,向来是你多一块,我就少一块。 只有办好了事情才能拿捏的住,否则就算武则天硬给,没本事办好,也只会落得马谡的结局——诸葛亮能破例“违众拔谡”第一次,但绝不会有第二次,马谡街亭丢了大脸之后,即便不死,也是终生无望再带兵。 午后,未时初。 正平坊公主府邸朱门洞开。 “太平公主驾至——” 三百铁甲禁军分列两行,玄甲映日,槊锋森然。 前导十二名宦官执金瓜、龙旗,旗面绣凤衔牡丹,暗喻公主“李武血脉,两朝贵胄”,随后八名宫婢捧香炉、拂尘,青烟缭绕间,一辆翟车缓缓驶出。 车辕饰金,帷幔垂纱,四匹白马拉辕,马额缀红缨,蹄声如雷。 太平公主正襟危坐,姿态端庄。 这一次她是盛装出行,头戴七宝花钿金冠,冠上缀以明珠、瑟瑟、玛瑙,光华流转,映得眉目如画,额间一点翠羽花钿,更添几分贵气,两鬓簪金凤衔珠步摇,随翟车行动珠玉轻颤,熠熠生辉。 身上一袭蹙金绣鸾纹锦袍,以蜀地最上等的云锦裁制,金线盘绣成鸾凤穿花纹样,华彩夺目,腰间束九环蹀躞玉带,玉质温润,环佩叮当,肩披泥金帔帛,随风轻扬,如流霞映日,足踏凤头丝履,鞋尖缀明珠,似踏在云霞之上。 这般装束,非但显出公主之尊,更暗含武周皇室之奢靡风华。 路旁行人见之,无不退避两侧,俯首低眉,唯恐僭越天家威仪。 这便是太平公主出行的盛景,煌煌如云间明月,街巷寂然无声。 “……” 陆沉渊骑马跟在车架旁,频频侧目,心说没想到这小娘皮还有这气势! 这还是那个动不动面红耳赤的家伙吗? 吓我一跳! “看什么?”李令月依旧保持着端庄的坐姿,目不斜视,却压低了声音问道。 陆沉渊笑着低声回道:“殿下这般风姿,倒叫卑职想起《洛神赋》中‘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之句,只是……” 他故意顿了顿,见公主虽仍端坐,耳尖却已微微泛红,才继续道:“曹子建笔下洛神‘荣曜秋菊,华茂春松’,却不及公主此刻‘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之万一。” “……” 李令月闻言,面上不显,指尖却不自觉地绞紧衣袖,轻嗔道:“外面这么多人看着,别逗我笑……” 陆沉渊看她故作威严却掩不住笑意的模样,轻声吟道:“‘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古人诚不我欺。” 李令月耳尖更红,微微低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让你别说了……” “好,不说不说。” “……回去再说。” “回去也不说。” 李令月闻言终于忍不住抬眼瞪他,却见陆沉渊笑得一脸得意。 “咳!” 元清霜实在看不下去了,赶紧以眼神制止:二位可以了啊,这大庭广众的稍微克制点,虽说全神都都知道你们俩那点儿事了,这毕竟是正式场合,注意影响! 李令月深吸一口气,赶紧岔开话题:“诺嘎那边可盯紧了?” 元清霜道:“他回了千金公主府,继续炼药,之后就不好再盯了……”李昭棠毕竟也是公主,府里也有能人,总不能明目张胆的进府,元清霜补充道:“他进丹房之后再未出府,府外也加派了人手,看的很紧。” “不要松懈。” 李令月已经从陆沉渊口中得知诺嘎可能所谋者大,可母亲已然同意他进机关城参与破解,她这边就不能跟她对着干,只能严防死守,静观其变。 说话间,车驾很快来到洛水河畔“告成坛”。 春官侍郎豆卢钦望(鲜卑族,本姓慕容)正督促最后一批工匠修整祭台台阶,见公主仪仗至,立即整理衣冠,率众工官趋步向前,在车驾三丈外站定,躬身行礼:“微臣豆卢钦望,率将作监属官并工匠人等,恭迎殿下。祭台诸事已备,伏请殿下查验。” 李令月扶着元清霜的手缓步走下翟车,足尖踏地时,凤头丝履上的明珠在阳光下泛起温润的光晕:“豆卢侍郎免礼。” 豆卢钦望直起身,仍保持恭敬姿态,侧身引路道:“殿下请随微臣移步,祭台主体已竣工,只待十日后吉时铺设祭品。” 李令月点头,随他前行,陆沉渊做侍从跟在她身后。 祭台以青石垒砌,台基四方,中央立九鼎,鼎身铸山川纹饰,象征武周疆域。 李令月抬手轻抚鼎耳,触之冰凉,问道:“此鼎铸成后,可曾试火?” 豆卢钦望答道:“回殿下,三日前已行‘燔燎之礼’,鼎内燃松柏,烟气直上,无滞无散,司天监言此乃吉兆。” 李令月目光微动,又问:“洛水水位近日可有异动?” 豆卢钦望略一沉吟:“自去岁冬至今,洛水清浅,然三日前忽涨三寸,水色澄碧,沿岸渔人皆言‘龙神吐息’。” 李令月唇角微扬,似笑非笑:“哦?倒是个好兆头。” 陆沉渊听的想笑,指定又是武家人的手笔,装神弄鬼,各种祥瑞。 李令月缓步走向祭台边缘,俯瞰洛水,时值十月深秋,洛水两岸层林尽染,漫山红枫如火,映得整条河道都浸在一片绯色之中。 秋风掠过,万千枫叶簌簌作响,如红浪翻涌,美不胜收。 李令月心里很想跟陆沉渊驾舟游玩,但也没忘了正事,她忽而侧首,问道:“祭典亚献者何人?礼部可曾拟定?” 豆卢钦望垂首:“按礼部议定,当由魏王执亚献。” “……” 李令月指尖在袖中轻轻一蜷,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淡淡道:“嗯,魏王稳重,倒也合适。何人终献?” 豆卢钦望依旧平静:“当由皇嗣执终献。” 李令月松一口气,看来这帮人到底还是想着李家。 初献由主祭担任,这没什么好说的,亚献者地位仅次于主祭,“武周”祭祀,母亲不会选择四哥,让武承嗣来突显武家地位,也是表彰他在助武登位中的贡献,这是必然。 至于终献,可以给武三思,也可以给肱骨大臣,诸如岑长倩、狄仁杰,甚至眼前这位主管祭祀的豆卢钦望都可以,但礼部拟定的人选为四哥,这便是尽可能平衡李武两家了。 李令月正色道:“侍郎辛苦。” 豆卢钦望眉头微动,似乎没想到李令月这么快反应过来,神色间颇为欣慰,也不枉他们这些老臣殚精竭虑了,随即整肃神情,郑重拱手道:“殿下言重。臣等不过尽本分而已。” 接下来李令月围绕祭祀步骤、诸般仪仗、禁军驻防等事,与豆卢钦望对答如流。 陆沉渊不由挑眉——这位公主殿下,还真有几分天家气度。 他闲来无事,干脆一心二用,默默修炼。 忙了将近一个时辰,李令月终于将诸事议定,确保万无一失,这才有闲暇时间,让仪仗回返公主府,她自己带着陆沉渊直奔停泊在不远处的画舫游船。 这是她的船。 船身长五丈,宽两丈,通体采用岭南百年红木打造,木质坚硬如铁。 船体外侧暗刻细密纹路,那是钦天监老道亲手绘制的“避水符”,能让船行如飞,不惧风浪,船头雕成凤首状,口中含着一颗鸽蛋大小的明珠,泛着淡青光晕——这是南海鲛人泪所制,能避百邪。 踏入船舱,仿佛步入一方清雅天地。 地面铺着大块青玉,石纹如山水泼墨,天然成趣。 四壁悬着几幅真迹: 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笔走龙蛇,顾恺之的《洛神赋图》缥缈如仙,更有当朝宰相岑长倩所赠其族叔岑文本亲笔所书的“海晏河清”,笔力雄浑,气韵沉凝。 陆沉渊一入内,目光便被这些字画吸引。 他缓步走近,手指虚抚过《快雪时晴帖》的飞白之处,眼中闪过一丝赞叹。 “书中说,翰墨、丹青之道,与棋道、琴道一般,一旦入了境界,也能以意通玄,如符文般勾动天地元气。” 他的指尖在字迹上游走,仔细感受其中气韵:“前朝大业年间,书道大家智永禅师曾以一幅《千字文》镇压江南七十二水寇,那些贼人闯入寺中,见墙上字迹突然化作金戈铁马,竟自相残杀而亡。这篇不知道什么作用,毕竟是书圣的真迹……” 李令月走到他身边,笑道:“‘佳想安善’,这是一篇能助人静心开悟的名篇,一旦字中真意显化,整幅字帖便会泛起青光,字里行间似有云气流动,渐渐形成一团朦胧的光华,身处其中,无论破五境、六境还是一境、二境都没有走火入魔之虞,现在处于封印状态,每解封一次,字中真意就削减一分。我用不上,挂在这倒有些浪费了。” 陆沉渊看向她,故意道:“知道公主殿下天资卓绝,真让我自惭形秽啊~” 李令月瞪他一眼,抬手想打他。 陆沉渊轻咳一声,马上转向《洛神赋图》,好奇道:“那这篇呢?难道画中真能走出一位美人不成?殿下见过吗?美不美?” 李令月凤眸微眯,虚着眼睛看他:“怎么?你还想看看?” “算了,不看了。” 陆沉渊很识趣,马上转身,目光如春风拂柳般落在李令月身上,他向前半步,带起一阵若有似无的竹露香气:“不过一画中仙,再美也是假物。”他声音低沉,故意凑近,一字一顿道:“哪比得上眼前,活色生香……” “你!” 李令月只觉得一股热意从耳后漫上来,连带着脖颈都泛起淡淡的粉色,她下意识想要往后躲,这个登徒子!明明知道她最受不得这样的撩拨,偏偏每次都来这套……最让她感觉隐秘难堪的是,她还挺乐意听…… 这个念头一起,顿时羞恼更甚,抬手就要打他。 陆沉渊眼疾手快地握住她的手腕,拇指恰好按在她跳动的脉搏上,李令月象征性地挣了挣,没挣脱,反倒被他顺势一带,整个人向前踉跄了半步。 二人距离骤然缩短,她甚至能看清他眼中自己的倒影。 “殿下……” 他声音里带着笑意,呼吸拂过她额前的碎发。 李令月强装的恼怒顿时土崩瓦解。 她垂下眼帘,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颤动的阴影,像受惊的蝶翼,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公主殿下,此刻只剩下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在斜照进来的日光下泛着粼粼波光。 窗外,洛水轻拍船身,发出有节奏的“哗啦”声,画舫随着水波轻轻摇晃,将案几上的茶盏也带得微微晃动,茶水在杯中划出细小的涟漪。 陆沉渊的目光落在她微微张开的唇上,那抹朱色像是上好的胭脂,泛着诱人的光泽,他不由自主地俯身,却在半途停住,仔细看她的反应,是否真的愿意。 李令月屏住呼吸,她能闻到他身上特有的那股松风竹露之气,清冽又醉人。 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膛,却鬼使神差地没有躲开,而是微微闭上眼睛。 就在这暧昧的一刻。 陆沉渊正要一亲芳泽,忽然听到洛水之上传来清越琴声,弹的还是《凤求凰》。 那琴音缠绵悱恻,如诉如慕,却偏偏在此刻显得格外刺耳。 李令月受惊如梦初醒,猛地后退一步,她抬手掩住微微发烫的唇,眼中带着三分羞涩七分无措。 “……” 陆沉渊轻叹一声,转头看向外面那个弹琴的不速之客,等看到那人的脸时,他的脸色顿时难看到了极点:“我从没有像现在这么不爽过!这贱人也是真会挑时候!” 只见不远处一艘画舫上,一袭白衣的公子正抚琴而奏,不是别人,正是那位纵横峰云谪君的首徒,高戬。 陆沉渊周身透出杀气,眼底结了层寒霜。 李令月见他这副模样,羞涩慢慢散去,既觉好笑又隐隐欢喜。 “哼!” 陆沉渊听到这曲目,再看他打扮的如此风骚,哪里还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你是真没拿老子当回事啊,修长的手指在窗棂上重重一叩。 “咚——” 如黄钟大吕般的震响在水面炸开! 周遭天地元气瞬间相应,肉眼可见的音波涟漪横扫而出! 高戬的琴音顿时一滞,身下画舫四周轰然而起数道水柱,震声如雷! “琴音通玄?” 高戬猛地抬头,他也达到了通玄之境?! “很稀罕吗?” 陆沉渊环顾四周,李令月知道他在找什么,微微一笑,随手一招,一把赤红的古琴自旁边雅室横飞而来——天下十大名琴之一,【独幽】——千年梧桐成其身,冰魄寒蚕成其弦,其身赤红,其弦幽寒,谓之“独幽”。 陆沉渊横琴在手,五指在弦上一抹。 “轰!” 七根琴弦同时震颤,竟引动洛水掀起丈高浪涛。 高戬的白衣瞬间被水雾打湿,但他指下《凤求凰》非但未断,反而转调为《阳关三叠》,音浪凝成实质般的罡气破开浪涛,扑面而来。 “雕虫小技!” 陆沉渊左手按弦,右手突然一记拂指,琴音化作七道青光,精准刺入《阳关三叠》第三叠的转调间隙。 高戬变调不及,只得抬手施展《天墟九问》第一问【风絮】,以流云飞袖拨转真气卸力,琴案上的香炉轰然炸裂! 他的脸色无比凝重。 简单的交锋已经能说明问题。陆沉渊三境初期,体内真气不如自己雄厚,但他对“琴音通玄”的领悟却更高,能借到的天地元气也更多,因此招式上丝毫不落下风。 他在琴上也有不弱于自己、甚至更强的造诣…… 先是机关、接着兵法、再接着琴道…… 一样又一样! 陆沉渊!陆沉渊!陆沉渊! 高戬双目血红,在心中咆哮:他怎么不去死?! 高戬十指轮转,突然改抚《流水》,琴音引动洛水翻腾,三条水龙自江心冲天而起,声势浩大。 陆沉渊按弦如抱月,同样转奏起《阳春白雪》,清越琴音中,漫天水汽凝成霜雪,将水龙冻在半空,他忽而变调,雪粒瞬间化作万千冰针激射而去。 高戬急忙变奏《楚歌》,音墙堪堪挡住攻势,两人你来我往,《雉朝飞》、《乌夜啼》等古曲轮番上演,江面时而惊涛拍岸,时而冰封三尺,两岸不知何时聚集的观者,早已目瞪口呆。 “……” 李令月立在画舫窗前,望着他的背影。 她的目光始终凝在陆沉渊身上,岸上围观者的惊呼,江面炸起的水浪,此刻在她耳中都成了遥远的背景,唯有他的琴音清晰可闻。 她还在回味着刚才暧昧的一幕,轻轻抚了抚红唇,嘴角露出孩童般天真的微笑,在心里偷偷对自己说:“陆沉渊……我越来越想把你绑起来了……” 577ff.cfd。m.577ff.cfd 第53章 大败 洛水两岸人潮涌动,却有一处格外清寂。 青石堤岸上,两道身影孑然而立,周遭行人不知为何,皆不自觉绕开三尺,仿佛有无形的屏障将二人与俗世隔开。 其中一个便是在洛桥上观望战斗的那名年轻公子,容颜清秀,衣衫华贵,手持一柄折扇; 另一个通体雪白,白衣银发,姿容俊美,甚至美的有些妖异,眼尾有一道浅浅的绯色纹路,让他看起来雌雄莫辨。 年轻公子名叫晏明烛,此时望着河水上的琴斗,一展折扇,笑道:“难怪世人皆爱附庸风雅,这琴曲相斗,确实比那些粗鄙的拳脚功夫雅致多了。” 另一人并不答话,只是观望。 晏明烛讨了个没趣,也不在意,忽又笑道:“不过比起音律,我倒更想见识见识百晓楼的‘谶言缚命’之术,昔日贵派东方先祖以‘太白星经’名动天下,一言可断生死,一谶可改天命。传说武帝年间,有西域妖僧以‘血河大法’祸乱中原,东方前辈只道一句‘三更月落,尔命当绝’,那妖僧果真在子时暴毙而亡,当真神乎其神……” “传言而已。” 白衣人便是百晓楼少楼主东方明,他的先祖是大名鼎鼎的东方朔,闻听此言,终于侧目,但神色依旧淡淡,显然不愿深谈,望着洛水上的两人:“百晓楼早知这位云谪君传人天资心性有异,却不想他竟堕落到如此境地……” 他声音清朗,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讥诮,却又隐约透出几分惋惜:“云谪君当年一曲《广陵散》可令千军止戈,如今他的传人却在此处卖弄琴技,争当权贵裙下之臣……云谪君聪明一世,不想竟收个如此弟子葬送英名!” “非也。” 晏明烛摇头道:“高戬是其故人之后。高戬之父乃是武皇昔年北门学士之一,与云谪君算知交好友,没有这层关系,就凭高戬自己的悟性根本就上不了纵横峰,学不成《天墟九问》!云谪君为了他专门寻找珍禽异兽炼制灵丹妙药,只为提升其天资,如此呕心沥血,岂不更加令人钦佩?” “哦?” 东方明转头看他一眼:“晏公子身为不器宗真传,竟然连这等秘事都知道……不器宗果然手眼通天。” “还是比不得百晓楼。” 晏明烛好像没听懂他的弦外之音,摇头道:“‘定奇珍之品第,辨异兽之玄机。评英杰而列榜,布耳目以通天。一言既出,四海倾服;百晓所载,九州同瞻。’这,才叫手眼通天。” 东方明不置可否:“这世间徒有虚名的多了,虚有其表的更多。公子以为如何?” 说完扫一眼晏明烛,这次脸上嗤笑不加掩饰。 晏明烛装不下去了,眯起眼睛:“少楼主是装糊涂还是真糊涂!” 东方明淡淡道:“‘柳公子’才是真糊涂,话已至此,还不明白吗?百晓楼无意与幽冥殿合作,我东方明,也无心与朝廷作对。你还是快走吧,我就当你没来过。” 晏明烛听到“柳公子”三个字瞳孔骤缩,眼中隐现杀机。 东方明神色淡定,继续看水面琴斗。 晏明烛看着他那一头银发,冷笑道:“久闻少楼主有早衰之症,一直在苦寻隐仙秘术、长生不老药……你不会不知道当今皇上最想要的是什么吧,你指望她卖给你?还是送给你?!既然早晚反目,你又何必……” 东方明忽然转头,眸中精光一闪。 晏明烛顿时头痛欲裂,他情知不妙,当即飘然后退,纵身远遁,消失无踪。 东方明冷眼看着他退走:“疯魔之辈,不足与谋!” 他收回目光,面色如常,但心境终究被那句早衰影响,江风拂面,一缕银发拂过眼前,他下意识伸手,看着掌中花白的头发,眼中闪过黯然,但只一瞬,便被惯常的冷峻所替代。 “这位公主面首……” 他看向江面,低声自语:“倒比云谪君的弟子更值得一看。” …… 陆沉渊与高戬的琴音对决已至白热化。 洛水两岸狂风骤起,两艘画舫之间的天地元气如怒涛般翻涌。 高戬越弹越怒,不只是被陆沉渊的琴道修为刺激的心态失衡,更因为陆沉渊身后太平公主李令月,自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 无论他弹奏何种名曲,用出什么高妙技法,她的眼睛始终在陆沉渊身上,没有挪动分毫,眼底的爱意哪怕瞎子也能感觉得到。 输得彻彻底底! 那一瞬间,怒火、妒火、对命运不公的愤懑全部爆发,指尖在弦上一抹。 《易水歌》肃杀之音骤然炸开—— “风萧萧兮易水寒!” 琴音如刀,江面瞬间裂开七道水痕,每一道都裹挟着刺骨寒意,直逼陆沉渊的画舫。 两岸观者无不色变,此乃燕赵悲歌,专破内家真气,音至之处,霜结三尺! 时候差不多了。 陆沉渊看周遭元气越聚越多,也懒得再跟他纠缠,手法一变,第一个泛音响起,周遭元气瞬间静止,江面突然泛起奇异波纹,接着第二个泛音落下,洛水之上竟升起袅袅水雾,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 那七道音刃一入烟波水雾便消散于无形。 高戬瞳孔骤缩,他的《易水歌》杀伐凌厉,可陆沉渊的琴音却如天地共鸣,非但未被压制,反而借水势反卷! 这是怎么回事? 李令月唇角微勾,胜负已分。 岸上的东方明眉头轻挑:“原来如此,之前的招式都是蓄势,积蓄元气,现在再利用自身意境更高的优势,大量掠夺战场之上的逸散元气,以配合曲目,调动天时地利,一举败敌……当真厉害,只是这曲子,怎么好像没听过?” 陆沉渊琴音通玄,已入摄心之境,琴曲在他指下流淌,所有闻听之人都受意境影响。 众人仿佛看到远山如黛,近水含烟,天地间唯余一片朦胧,恍若隔世。 这是什么曲子? 竟然如此飘渺。 众人不禁沉醉,只有高戬脸色扭曲,十指在弦上狂扫,音波凝成实质的冰刃激射而出。 陆沉渊不避不让,随着琴曲进行,驾驭的元气越来越多,周身雾气越来越浓,高戬的琴曲根本难以破开防御。 他只能眼睁睁听着那曲子层层递进,忽而高音骤起,似云卷浪翻,激荡处,有重重山影若隐若现,却又被云雾遮蔽,恰似山河破碎,贤者难逢! 众人脸色一变。 他们听出来了,这是描绘家国破败的曲子,曲中家国之痛、贤者之悲,直入心底。 “不能再让他蓄势了!” 高戬看着对面画舫周围越来越厚的云雾,暗暗心惊,现在还是只守不攻,如此巨量的元气一旦攻过来,他势必难以抵挡! 高戬略微犹豫,指尖掐诀,施展《天墟九问》第五问【龙吟】。 此招不需要蓄势,能将音律化剑,摄魂夺魄。 但这招一用出来,基本也就等于斗琴失败。 因为这根本就不是曲子,没有丝毫意境,相当于对面摆开架势,正准备拔剑对战,他先一步掏出暗器,趁其不备,一击必杀。 就在他准备动用的时候,李令月看他一眼。 只一眼,眸光如剑,高戬瞬间心神剧震,头痛欲裂,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李令月冷冷道:“无耻!” 第五境巅峰的神识压迫,让高戬身形猛地一晃,指间凝聚的音波剑气骤然溃散。 他的十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体内阴阳二气在经脉中乱窜,让他整条手臂都泛起不正常的青紫色。 陆沉渊看到了,但无所谓,就算高戬用出术法,事到如今也破不了他的音波攻势。 陆沉渊左手在琴面一按,右手五指轮转如飞,霎时琴弦震颤,音浪奔涌,如怒涛拍岸,风云变色,散音、按音交错,似惊雷裂空,又似万马嘶鸣。 这就是后世名曲《潇湘水云》! 整段洛水为之沸腾,漫天水雾骤然凝成千军万马之形,铁甲铮铮,战马嘶鸣,滚滚铁流挟着山河破碎之势奔涌而来,那已非琴音,而是裹挟着天地元气的千军冲阵! 杀招到了! 高戬脸色剧变,他现在已经不奢求赢了,只希望败得不要太难看,连忙施展《易水歌》最后一式“壮士不还”硬撼,琴音如虹,直贯云霄。 一道血色长虹贯空而起,荆轲虚影持匕而出,孤绝悲壮,直刺军阵。 “砰!” 两股音波相撞的瞬间,高戬所在的画舫轰然炸裂! 木屑纷飞中,荆轲虚影仅支撑一息便烟消云散,血色长虹被铁骑洪流碾得粉碎! 高戬的鸣泉琴“咔嚓”一声炸裂,七根琴弦如毒蛇般倒卷,在他身上抽出道道血痕,接着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血色弧线。 “噗通!” 水花四溅,他重重跌入洛水之中,鲜血瞬间染红了一片水面,破碎的琴板在他周围漂浮。 所幸他身边还有画舫残骸,不至于沉入水中。 岸边一片死寂。 高戬颤抖着手想要爬上船板,手却无力垂下——胸骨、腕骨已碎。 他艰难抬头,正对上陆沉渊收琴而立的身影,那袭紫衫依旧纤尘不染,唯有独幽琴弦上余音袅袅,似在嘲笑着他的不自量力。 “这是最后一次。” 陆沉渊居高临下,眼中杀意毫不遮掩,声音冰冷道:“你再犯贱,我就送你上路!” 真特么阴魂不散! 李令月看着这一幕,眸光微闪,她已经知道他们两个的明争暗斗,准确地说是高戬的屡屡针对。 像这种小人使绊子,确实比较难办,总不能因为他在洛水弹琴、心思不正就杀了他,反击重了会被人说无视朝廷法度,反击轻了又不痛不痒,不过对她来说,不是难事,现在最让她在意的,是陆沉渊眼中罕见的怒意。 这个素来云淡风轻的男人,即便面对武承嗣的重创都不曾变色,此刻却因为一场琴斗动了真火,原因很简单——方才那旖旎温存的气氛,他“越界”的良机,全被这琴声搅散了。 想到这里,她唇角不自觉扬起一丝弧度。 轻移莲步上前,纤纤玉指悄悄勾住陆沉渊的袖角。 “急什么……” 她声音轻得只有他能听见,耳尖泛起淡淡的红,“来日方长……” 陆沉渊眉头一挑,他反手握住那只柔荑,慌得李令月连忙抽手——这么多人看着呢!陆沉渊才不管那些,没亲到,总不能牵个手也不行吧,牢牢扣住。 李令月无奈瞪他一眼,轻轻叹气,任由他握着,指尖在他掌心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权当惩戒。 这一幕,清清楚楚地落在高戬眼中。 他看着他们的小动作,回想起这两天的谋划,那些自以为是的想法,又一口逆血喷出,眼前一黑,彻底昏死过去。 “师兄!” 蓝岫衣一声惊呼,身形如燕般从岸边掠出,来到画舫残骸处,小心翼翼地扶起昏迷的高戬,手指搭在他腕间,脸色顿时变得煞白——经脉紊乱,真气逆行,身受重伤! 该办正事了。 李令月刚要向陆沉渊示意,却发现他已悄然松开她的手,后退半步垂手而立,这份默契让她心头一暖,大步上前,凛然之势汇聚。 “本宫今日出巡洛水……” 她声音骤然转冷,广袖一拂,画舫四周水面顿时炸开数道水柱:“……尔等胆敢以画舫拦路,奏这等轻浮之曲,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最后一个“罪”字出口,洛水之上狂风骤起,阴云密布。 这就是第五境,以人身动天地。 陆沉渊不好处置的问题,李令月很轻松,因为罪名多的是,只是往日不计较。 ——我心情好,你在我府外念情诗,那就是求爱,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本宫宽宏大量,不在意;我心情不好,那你就是轻浮之词,僭越礼法,以下犯上,自己找死! “……” 蓝岫衣扶着高戬的手不自觉地发抖,这种强大的感觉跟师尊相比也不遑多让。 她小心翼翼俯身行礼:“请公主殿下恕罪,师兄他……一时糊涂,冲撞凤驾,求殿下念在他初犯……“ 李令月冷眼逼视着她,半晌才道:“看在云谪君面上,姑且网开一面,立刻离京!不得再入神都半步,若教本宫在神都再见——”她突然抬袖,一道蓝光自指尖迸射,岸边一株合抱古枫轰然折断,坠入洛水,“形同此木!” 蓝岫衣浑身颤抖,连忙道:“谨遵公主谕令!” 李令月冷哼一声,转身时裙裾翻飞如剑,回到舫内。 陆沉渊笑了笑,转身跟上去。 岸边众人噤若寒蝉,直到公主画舫消失在烟波深处,才敢低声议论起来。 “乖乖,那陆公子当真是面首?这般琴艺,怕是连太常寺的乐正都要甘拜下风!” “可惜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此曲闻所未闻,却能将山河之悲写得如此入骨,难怪公主殿下……” “要我说,那个人也是活该,陆公子前段日子才因为公主宠爱名满神都,他偏要当众弹什么《凤求凰》,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渐渐地,人群散去,唯有洛水依旧东流。 “情报不符……如此表现,判若两人……” 东方明望着远去的画舫,眉头微皱,突然手掐印诀,施展神通,眸中闪过白泽虚影,而后泛起一层诡异的银芒,将远处那道紫影映入眼中,他的头发越发银白,绯色眼影下再多几道皱纹,最终如愿看到了想看到的东西:一双金色的眼睛! 577ff.cfd。m.577ff.cfd 第54章 一亲芳泽,机关城开 高戬被赶出神都,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武承嗣也只是把他当作一步闲手,能成固然是好,不成也没什么损失。 反正自他破解四象转心轮失败而回,武承嗣对他的期望就一降再降。 唯一让武承嗣感到遗憾的是,陆沉渊居然忍住没下杀手,高戬一死,云谪君出山,才是这枚棋子发挥最大作用的时候。若能得十绝第三加入阵营,无论是废掉李旦、李令月,还是剪除那些拱卫李氏的老臣,都有极大助益。 武承嗣没反应,其他人就更没反应。 自那张告示传开,所有蜂拥而来的江湖各派机关大师,都跟那个小盒子杠上了! 武则天亲自下旨,传令天下,但凡还要点脸,朝廷就不会食言。 若能进入机关城,破解四象转心轮,就算带不走《天工卷》,至少可以看、可以学,跟带走也没什么区别。 【万相魔方】一时成为神都卖的最红火的东西。 李令月也没放过这个敛财的机会——目的不是敛财,而是敛这些江湖人的财。命手下工匠以最粗劣的木料材质赶制出了数百个,分散到手下二十多间铺子,每个标价黄金三十两,黑的不能再黑! 一两黄金约为八贯铜钱,三十两黄金足够买下最好的玉雕佩饰! 这完全把木头魔方当顶级奢侈品卖。 时间太紧了,市面上还没人仿制,况且出自太平公主府,也没人敢仿制,好不容易看到隐仙秘术希望的江湖人只能咬牙掏钱买魔方,抓紧研究。 李令月一夜净赚黄金上千两! “还是你的鬼主意多。” 公主府寝殿内,李令月看到情报很是高兴。 钱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帮时常以武乱禁、给鸢卫找麻烦的江湖人吃瘪。 看到他们捏着鼻子割肉,她就开心了。 陆沉渊歪在自己那张软榻上看书,听室友发表完获胜感言,随口道:“也就这一阵,魔方制作没什么技术含量,那些机关师随便拆一个就可以自己做了,不过他们也不缺这点钱,眼下应该还是忙着破解。” 李令月放下情报,看向他:“这次来了不少擅长奇门遁甲的高手,目前已经现身的,就有百晓楼少楼主东方明,诸葛家‘小诸葛’诸葛昀,龙虎山小师叔张玄霄,还有影月宗、牵丝阁……公输桀的下场能吓退一部分人,但肯定还有不到黄河心不死的,这些人出身名门、天资绝顶,都是幽冥殿想抓又没有机会的,说不定真能破解转心轮。” 陆沉渊接着翻书:“能破解更好,《天工卷》现世,大家各取所需,好事~” 李令月无奈了。 最大的奸商在这儿呢,这家伙不见兔子不撒鹰! 她走到软榻边,蹲下身,握住他的手,轻声道:“母亲见到这些人也有些惊讶,她以往不知道机关城藏在哪里,但知道机关城里有一样东西,比天工卷还重要!” “哦?” 陆沉渊来了兴致,心说还就得压着,不然稀里糊涂的破解,之后啥内幕也不知道,凭白给别人做嫁衣,就算留不住,能得到消息也不错,转向李令月:“什么东西?” 李令月正色道:“隐仙顾云升以绝顶偃术打造的十二元辰之首——偃甲神后!” 十二元辰,别名“十二月将”、“十二生肖”,为道教神名。 即司掌十二个月份的元辰神,配合十二地支排列。 子生属鼠,名曰【神后】! 陆沉渊坐了起来:“这具偃甲很特殊?” 机关城中已经出现机关造物,诸如【灵枢臂】,也出现了机关兽【虎蛟】、【朱厌】,但还没有偃甲现世。 偃甲这种东西是神机偃术集大成者,三百年来,有资质成为偃师的人不过两三个,而且无一不是声名大噪的机关大师,如建隋都大兴城的宇文恺、造移动机关要塞的何稠,自建唐以来,更是有且只有一人,便是隐仙顾云升。 偃甲很难打造,可一旦呕心沥血打造出来,那基本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李令月道:“偃甲集偃术之大成,偃术又集机关术之大成,而绝顶机关,都是由一件件的天材地宝精雕细琢而成,刻画符阵、温养灵性,如法器一般。偃师便是将这些法器整合归一,使之成为不可分割的整体,诞生唯一的灵性,再由灵性,吸收日精月华,天地灵气,蜕变成灵智,自此偃甲便如人般,拥有了真正的‘灵魂’。一般拥有自我灵智的偃甲便已是上等,如上古之时‘偃师’所造机关倡优,能歌善舞,交流无碍,但还有一部分偃甲,非但诞生灵智,更如神兵法器一般,孕生神通异术!” 陆沉渊明白这其中的原理。 就像王逸之手中的【金刚铃】,一旦激发符阵,可以召四方元气化作金钟护体;再比如蓝岫衣的那副棋盘,激发之后可其中阴阳术阵。 法器,就是封存术法、符阵的宝物。 从某种程度而言,偃甲也是法器,自然可以拥有同样的功能。 陆沉渊沉吟道:“所以,神后的异术神通,很不一般?” 李令月点头:“你博览群书,应该知道【福鼠】吧。” “什么?” 陆沉渊大吃一惊,蹭地站起:“神后身上的神通是‘归藏术’?!” “正是。” 李令月笑了,她就知道他会知道。 这个家伙有一个特质跟“面首”格格不入,一般的面首无论前朝的还是本朝的,大都依附于人,所作所为,所思所想,除了作威作福,就是如何讨好掌权者,他不同,哪怕事到如今,感情日渐加深,他依旧看书练武,与往常一样。 这点让她不太满意,但又非常满意! “竟然是归藏术……” 陆沉渊震惊的同时,心中叹气,可惜自己现在啥也不是,如此至宝放在眼前也没有说话的资格,要知道,这种神通,可是所有修炼者最梦寐以求的一门! 【福鼠】是一种极为稀罕的异兽,天下少有。 它有一双宝瞳,能够识别此方世界四万七千六百多种炼丹、炼器材料,是机关师的绝佳助手……如果只有这点,陆沉渊倒也没什么感觉,他的慧眼也行。 但这双眼睛还有一种功能,就是察觉并识别天地灵物自有的一种“宝光”,因此极擅寻宝,哪怕在十里、数十里之外,也能将周围宝光看的一清二楚,加以敛聚,所以名为‘归藏’,福鼠也因此被称为“寻宝鼠”、“多宝鼠”。 正因为这种逆天功能,福鼠每逢现世,必遭捕捉,也因此日渐稀少。 自两汉年间,便已久未现世。 偃甲神后居然身负如此神通! 陆沉渊满心赞叹,隐仙真不愧是隐仙! 李令月道:“有关偃甲,语焉不详,太宗时期也没人能逼得他们动用这类宝物,只是机关兽就足以攻城拔寨,横行天下,所以谁也不知道,隐仙的偃甲到底是怎么样的……母亲想要天工卷,想要偃甲,可之前的破解结果,又让她不得不求诸于野……隐仙的布置一向缜密,他既然如此大费周章地寻找传人,留下至宝,【神后】很可能非其传人,不得动用……” 偃甲灵智脱胎于偃师,只听偃师本人的命令。 如果隐仙留有明确指令,那一旦转心轮被外人破解,就意味着神后可能跟着遗失。 来的都是名头极大的人物,真要扣留,必生事端。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人破解,确保万无一失。 李令月解释完看向陆沉渊:“母亲已经说了,只要破解,献于朝廷,便可到璇玑阁第六层任选一件宝物。” 第六层都是上三品的神器,李令月也无权调动。 这是下血本了…… 你早干什么去了?你早给我早破了,非得大军压境了,舍得犒赏将士了……当然,陆沉渊也就是吐槽,人都是这个德行,不到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也不会想着割肉放血,要是没有前面那堆吃瘪,她指定还以为随便找个大师就能破。 估计也就能卖这个价了…… 陆沉渊还是比较满意的——他也想留下,但就目前的实力,根本留不住。 当然了,戏该演还得演。 “殿下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陆沉渊忽然躺回软榻,书卷掩面,拖长了声调:“在下无能为力啊~” 还装! 李令月气得牙痒,这个无赖!明明心知肚明,偏要作态。 她攥紧了衣袖,指尖都微微发白,一双杏眸里水光潋滟,映着跳动的烛火。 她突然俯身,飞快地在陆沉渊脸颊上轻轻一啄,如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 “这总行了吧?”她红着脸嗔道,声音很轻,连耳垂都染上了晚霞般的绯色。 陆沉渊显然没料到这一出,猛地翻身坐起,一脸错愕地看着李令月。 他下意识望向窗外,月亮从西边出来了吗? 天可怜见啊,这小娘皮居然主动了! 烛光下,李令月面若桃花,眼波盈盈似春水荡漾,细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在瓷白的肌肤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陆沉渊心中一阵潮热,半晌才坐直身子,一本正经道:“那什么,我刚才在看书,没注意到,你再来一下,我看值不值。” “噗嗤!” 李令月看着他故作严肃的模样,突然没忍住笑出声来,这一笑如春风拂过,将先前的羞意吹散了几分,“无赖……”她小声嘟囔着,却还是小心翼翼地凑近。 她微微闭眼,长睫如蝶翼轻颤,缓缓朝陆沉渊的脸颊靠近。 就在这刹那,陆沉渊突然转头。 “唔……” 李令月浑身一僵,杏眸倏地睁大。 但很快,陆沉渊温柔而坚定的吻让她渐渐放松下来,他一点点撬开她的防备,接着她感到腰间一紧,被他有力的臂膀环住,整个人都陷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剪影投在墙上,渐渐融为一体。 李令月从最初的惊愕到慢慢回应,生涩地模仿着他的节奏,这一刻,仿佛连时间都静止了,只剩下彼此交融的呼吸声,和越来越快的心跳。 …… 翌日。 陆沉渊自灵猊殿须弥座上苏醒,身旁睡着大猫金猊。 他照旧挪开大猫的爪子,坐起来叹了口气,不知道是不是修炼《吞金宝箓》的问题,总感觉自制力比之前差了很多,他昨天差点就没忍住——虽然他能感觉到李令月情动,但很显然,她还没准备好,之所以献吻也是源自对他的“信任”。 陆沉渊是个有原则的人,不贪欲拒还迎,只待水到渠成。 “心境还得练啊……” 今天是个重要日子。 陆沉渊起床洗漱之后,来不及等李令月的爱心早餐,早早赶往机关城,没办法,李令月把定金都付了,这差事必须得圆满拿下! 地宫之上,日南王旧宅前。 鸢卫铁甲森然,依旧按剑而立,将整个别院围得水泄不通。 只是此刻外围多了许多翘首观望的江湖人士,三三两两聚在一处,不少人手里还拿着一个魔方在咔咔转动,一边冥思苦想,一边注意入口的动向。 入口处,谢停云身穿赤羽服,端坐在一张紫檀翘头案后,案前一字排开五尊鎏金狻猊香炉,每尊香炉中皆插着一支纤细的计时香,青烟袅袅。 已经有五人正襟危坐开始破解,手中魔方咔咔作响,额间渗出细密汗珠。 这五人都是大名鼎鼎的机关大师。 最左侧的老者须发皆白,十指却灵活异常,他来自墨家,人称“鬼手先生”莫三绝,曾为武皇打造过九转玲珑塔,此刻他眉头紧锁,手中魔方转动时竟隐隐发出机括咬合的精密声响。 第二位是个蒙着轻纱的女子,影月宗“千机仙子”徐挽萍,传闻她能用七十二根银针同时操控三十六具傀儡,此时指尖翻飞如蝶,却始终只得一面,香越来越短,她不免有些焦躁。 中间坐着百巧楼的二公子齐玉衡,这位以“一眼破万机”闻名的年轻才俊,此刻正死死盯着魔方,眼中血丝隐现。 第四位是牵丝阁长老“十指阎罗”崔无命,最右侧则是个侏儒模样的怪人,来自西域机巧门的“千面童子”阿布都,这二人也差不多,都只转出一面,就被海量计算困住,额头冒汗。 谢停云冷眼旁观,看着五支香渐渐燃尽。 她轻轻敲了敲案面,声音清冷:“香已燃尽,诸位请回。” 五人闻言,手上动作皆是一滞。 四周围观者不约而同露出惊色,这五个人可不是一般人,居然连他们都解不开…… 莫三绝长叹一声,颓然摇头。 徐挽萍眼见入城无望,与《天工卷》失之交臂,再看谢停云身后那四具煞气冲天的铜尸,脸色愈发阴沉:“谢大人,此物六面各色,根本不可能复原!莫非朝廷是要戏弄我等?” 齐玉衡把玩着手中魔方,眼中精光一闪:“既然转不成,不如拆开重装?”说着指尖已暗运巧劲。 崔无命阴恻恻一笑,天蚕丝在指间若隐若现:“这分明是朝廷设局,要独占天师秘术!用这等刁钻之物拦路,莫不是在给你们自己人拖延时间?” 此言一出,围观众人顿时骚动起来。 谢停云不紧不慢,声音清冷如霜:“天师造物,只会比这万相魔方困难百倍千倍,诸位连魔方都解不开,即便放你们进去,又有何用?” “你——” 五人或羞或恼,却无言以对。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轻笑:“让在下试试如何?” 只见一位身穿黑色绸衫的青年缓步走出,他年约二十六岁,模样清隽,一双凤眼半阖,似睡非睡,手中一柄湘妃竹扇轻摇,扇面上墨迹淋漓写着“观天之道”四字,腰间悬着一枚青铜罗盘,指针无风自动,发出细微的咔嗒声。 谢停云认出了他,诸葛家族,“小诸葛”,诸葛昀。 “请。” 谢停云取出一个打乱的魔方扔给他,他显然早有准备,不等属下点燃计时香,修长十指翻飞如蝶,那魔方在他手中咔咔作响,不过片刻便六面归位,严丝合缝。 人群中传出惊呼。 失败的五人尤其震惊,连谢停云也不禁有些赞叹:天下英才何其多! 还未等众人回过神来,人群中忽见一道白影翩然而出,那人一袭素白锦袍,银发如瀑垂落腰间,面容精致得近乎虚幻,眉如剑裁,眸若寒星,眼尾一道浅浅的绯色纹路平添几分妖异,举手投足间自有一派风流气度。 “在下也来一试。” 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却叫人辨不出男女。 这个人同样是鸢卫重点关注,百晓楼的少楼主,东方明。 谢停云再扔出一个魔方。 东方明抬手接过,略一打量,手中转动如行云流水,转瞬间便也复原完毕。 连着两个能破解魔方的高手,看的人目瞪口呆。 谢停云微微颔首:“二位请。”说完让出道路。 东方明与诸葛昀先后走入其中,众人这才惊觉谢停云所言非虚——非是朝廷有意刁难,实是自己技不如人。 一时间,那些方才还叫嚷不休的江湖人士,此刻都面露惭色,不敢多言。 就在这时,又有一人一袭紫衣踏着晨光而来,衣袂翻飞间隐约可见暗绣的星纹,他容颜俊美,不下之前的东方明,只不过一者阴柔,一者英挺,步履从容地穿过人群,对着谢停云略一颔首。 令人惊讶的是,素来冷若冰霜的谢停云竟唇角微扬,同样点头致意。 那紫衣人便这般长驱直入,转瞬消失在幽深的地宫甬道中。 “……” 崔无命显然没做过功课,也可能是时间紧还没来及,他没认出人来,立刻瞪眼叫道:“这又是什么道理?凭什么他连试都不用试就能进去?!” 莫三绝出身墨家,有半个朝廷背景,消息更灵通,闻言苦笑,刚要开口。 谢停云笑道:“因为你们解不开的这个万相魔方,就是他造的!” 场中瞬间沉寂。 而后一片哗然! 577ff.cfd。m.577ff.cfd 第55章 各显神通,神后出世 陆沉渊下地宫,跳入暗河,走进结界,发现里面还挺热闹,已经聚了不少人。 照旧是颜冰凝在入口等候,看到他松了口气:“陆大人总算到了。” 眼看“强敌”接连出现,己方要是没有个能震场的,一方面显得朝廷无能,另一方面也难以预料之后的发展。 陆沉渊展现出来的实力,已经证明,他就算解不开,也绝对是最顶尖的大师。 颜冰凝看到他就感觉有了主心骨,说完带着几分揶揄笑道:“还以为您又会迟一两个时辰……” 这种级别的调笑太没力度了。 陆沉渊面不改色道:“也不能天天黏在一起,容易没有激情。这几位是……” 颜冰凝差点笑出声来,轻咳一声,转向殿内观摩转心轮的几人,除了应无求、宋枕月、诺嘎等人,多了三个陌生人物,其中两个是方才匆匆一瞥的那两位,最后一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道士。 他的五官比较普通,但身形清瘦挺拔,气质从容淡然。 颜冰凝为众人介绍:“这位是燧明阁阁领,陆沉渊陆大人。” 陆沉渊并非无名之辈,相反大名鼎鼎,无论是公主面首的身份,还是做出万相魔方的才智,他都是很多人的酒后谈资,就算没见过,也大多听说过,众人行礼致意。 陆沉渊还礼。 颜冰凝继续介绍,引向那位年轻道士:“龙虎山老天师座下关门弟子,张玄霄,张道长。” 张玄霄左手捏子午诀,微微欠身:“久仰大名,贫道稽首。” 陆沉渊双手交叠,右手手掌压在左手手背,微笑道:“道长客气,希望不是什么不堪入耳的名声。” 张玄霄眉头轻挑,展颜一笑:“陆先生说笑了。江湖传言多有谬误,今日得见先生真容,方知所谓的流言蜚语,不过无稽之谈。” 会说话! 陆沉渊对这个道士很有好感。 颜冰凝接着转向诸葛昀:“诸葛家族当代英杰,‘小诸葛’,诸葛昀。” 诸葛昀手中折扇合拢,上前一步,抱拳行礼:“陆大人。” 陆沉渊同样回礼:“久闻武侯绝技精妙绝伦,不知公子可愿赐教。” 诸葛昀眼中亮起蓝芒,如星辉闪烁,一闪而逝,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大人这一身锋芒……也很让人心惊啊。” 最后,颜冰凝转向那位白衣银发的俊美身影:“这位是百晓楼少楼主,东方明。” 陆沉渊转头,东方明抬眼,二人四目相对。 陆沉渊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一头异兽:形如巨狮,通体雪白似披玉锦,毛发莹润有光,首似蛟龙,弯角尖锐,双目如星。 ——神兽【白泽】! 某些异兽极其强大,便会被封神,踏入神兽之列。 东方家族传承已近千年之久,祖先乃是西汉高人东方朔。 传说此人曾得白泽精血,成就白泽神通,号称“通万物之情,知鬼神之事。” 所以能“定奇珍之品第,辨异兽之玄机。评英杰而列榜,布耳目以通天。” 东方朔著书《神异经》,遍录天下奇珍异宝,其后世子孙在此基础上不断完善,加入当世神兵利器、天材地宝,及品评语录,遂成三大榜单,名震天下。 ——遍录神兵的《百器榜》、遍录宗师的《风云榜》(又称十绝榜)以及遍录天下英才的《青云榜》。 前两个榜单十分有名,也十分重要,第三个榜单则相对声明不显。 一般只有好事者才会在意,诸葛昀、张玄霄包括东方明自己,都在榜上,可谁也不敢说就没有名次不及或者未上榜之人比自己更强,归根结底,天下英杰很多,可能真正成长起来,最终举足轻重,傲视群雄的,又太少。 “白泽神通……” 陆沉渊暗道这家伙血脉返祖,觉醒神通,说不定真能解开四象转心轮。 得小心点,别玩大了…… 陆沉渊抱拳:“少楼主风采,名不虚传。” 东方明同样回礼:“大人谬赞。” 介绍完了,该入正题了。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四象转心轮。 颜冰凝等人其实很希望这三个人先去尝试,为陆沉渊提供思路,然后大家集思广益,把《天工卷》拿出来,可又怕这三个人太强,一出手就直接破解,让陆沉渊再无机会,到那时可就不好收场了,一时犹豫不决,局面有些僵持。 张玄霄笑道:“贫道早来片刻,已经推算过四象转心轮,当真繁杂无比,自知破解无望,不如就由我来抛砖引玉吧。” 他这话说的诚恳,众人自无异议。 张玄霄走上转心轮,开始从最开始的变化破解,速度飞快,手法迅捷。 陆沉渊仔细观察。 李令月早就已经查过这几个人的信息,陆沉渊看过资料,其中张玄霄的履历最为齐全——毕竟是出身龙虎山天师府,正一道祖庭,光明正大,情报搜集也比较容易,再加上之前虺夜清易容时提过此人,陆沉渊对他比较了解。 张玄霄天赋异禀,生来便拥有道门绝佳天赋【阴阳双瞳】,能观天地元气流转,甚至看见灵体,悟性绝顶,三岁通读《云笈七签》,十岁便画出【五雷符】,把老天师闭关丹房都劈成了焦炭。 这个人是个名副其实的天才。 他破解的速度甚至比身负遁甲狂生一身绝艺的诺嘎还快! 不到三刻钟,就将阵盘准确无误地推演到了最后一局【白虎衔尸】。 场中气氛骤然紧绷。 张玄霄的表情也开始变得凝重,他看出此局厉害,从袖中取出一卷微泛紫光的竹简——正是龙虎山镇派三宝之一的【周天演星贴】。 只见他指尖轻点竹简,顿时有七道星光自简中跃出,在空中结成北斗阵势。 陆沉渊眼中金光闪过: 【法器:周天演星贴】 【品阶:三品下】 【备注:龙虎山初代天师张道陵所遗法器。此帖以青竹为卷,朱墨为书,乃祖师观星悟道时所留手稿,依“星象为天道之显化”至理,可以神识沟通浩瀚星力,借星芒之辉映照心窍,助人暂入‘明心见性’之境,悟性陡增。修至佳境,能以星力为引,推演天机,然卷末有祖天师朱批:“星者,天之文章;数者,道之枢机。后世弟子当知:推演天机者,必承天谴。”诚为后世之警。】 张玄霄将竹简悬于转心轮上方,竹简无风自动,三寸,露出里面以星砂写就的密文。 张玄霄双手结“洞玄指诀”,周身泛起淡淡紫气。 只见竹简上的星砂文字开始流转,投射出细密的星轨笼罩机关。 张玄霄双目开始倒映出周天星斗,转心轮的机关变化在他眼中顿时化作星辰轨迹。 “原来如此……” 他紧盯阵盘,喃喃说道:“此局需四解同证——正解顺天时,反解逆阴阳,吉解合三奇,凶解应六仪……”突然闷哼一声,竹简上的星砂黯淡了几分,那紫气也开始剧烈波动,文字忽明忽暗。 诸葛昀看出不对:“法器反噬!道长量力而为!” 变化太杂,借力过多,张玄霄额角渗出细密汗珠,但仍强撑着继续观望推演:“更需步步暗合……二十八宿轮转之数……” 话音未落,竹简突然“啪”地合拢,所有星轨尽数消散。 张玄霄踉跄后退,唇边溢出一缕血丝。 颜冰凝忙上前搀扶,可不能让这位龙虎山小师叔在地宫出事。 “惭愧……” 张玄霄摆手谢绝,小心收起黯淡的竹简,苦笑道:“即便借祖师真迹之力,贫道也只能推演出大致解法,却无力完成后续的‘星宿同辉’。”说着指向机关某处,对众人道:“关键在昴宿位,需以特殊手法同时引动四象……” 众人闻言皆惊。 这【周天演星帖】乃龙虎山不传之秘,历代只有天师亲传弟子才有资格使用。 张玄霄借其力尚且如此,寻常人岂非更无希望? 颜冰凝取出一粒伤药:“道长……” 张玄霄摆手示意无碍,将竹简郑重收回袖中,叹道:“此简需温养七七四十九日才能再用。”他望向转心轮的眼神充满敬畏,“隐仙前辈的布局,当真夺天地造化。贫道只能尽力至此,接下来就看诸位的了。” 众人不禁感慨,这位天师府高徒不惜损耗本门至宝,也要为后来者指明方向,此等高风亮节,令人动容。 陆沉渊暗暗点头,看看人家,那个小肚鸡肠心胸狭隘的高戬真是被比到泥里! 张玄霄说的是一部分核心解法逻辑,这条能看出来,难度至少削减五分之一,再给他多点时间,多试几次,或许真的能找到完整的深层逻辑,进行破解。 当真厉害! 这时,诸葛昀轻摇折扇上前:“既然张道长已指明方向,在下也来一试。” 诸葛家族自有家传秘术,武侯绝学非同一般。 张玄霄主修天师府绝学雷法、符道,虽然对奇门遁甲钻研颇深,但毕竟不是专研,诸葛昀则不然,武侯《八阵图》名动天下,练的就是奇门遁甲阴阳布阵之法。 诸葛昀大步入阵,原本半阖的凤眼张开,蓝眸闪耀。 他眼看阵盘,大脑高速推演,飞快闪过各种变化,面对常人不敢轻易转动的白虎衔尸局,他跟张玄霄破解之前部分时一样,手法迅速,转盘飞快。 “震三兑七冲鬼门,离九坎一锁天根……” 他一边默念口诀,一边转动阵盘关键点,转瞬间连破二十步! “阳遁顺排阴逆转,戊己空亡断死生……” 这一句念完,手下不停,再破二十步! 颜冰凝、宋枕月、应无求等人已经看呆了。 回想起前几天公输桀还在时的推演讨论,这简直是泰山压卵,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他们谨慎小心算一步都一人一个想法,彼此争执,再看看人家,哪怕面对动辄即死的机关,依旧胆大自信到这种程度。 差距实在是太大! 东方明暗暗点头,不愧是“小诸葛”,对奇门遁甲的领悟当真高深。 陆沉渊心中再度刷新观感,真不能小瞧任何人,即便有慧眼在身,也要谨慎。 这个诸葛昀是真的有能力破解,他比张玄霄离《天工卷》更近,但可惜不是一次功成……他的解法接近了,可是时间不对,太快了…… 前八十步,诸葛昀推演得行云流水,但第八十一步变化衍生,他的脸色大变,手僵在半空,怎么也按不下去。 额头渗出汗水。 东方明摇了摇头,轻声道:“错过了……诸葛先生未曾察觉此局需要‘四时校验’?年柱‘太岁盘合’,日柱‘日主定局’,时柱‘月将加时’,刻柱‘刻分星移’,你破前四十步时就该注意到微妙变化,每四十步一劫,第一劫正确,但第二劫,四柱不齐,再破必死……” 其他人听的一头雾水。 只有陆沉渊、诸葛昀知道他是对的。 诸葛昀叹了口气,道:“公子说得对。这机关实在是精妙,我甚至都没察觉到四时校验毫厘之差,公子领悟更深,在下自愧不如。请。” 他也是光明磊落之人,既然错了,且东方明有如此见识,那就直接把机会让给他,而且他也需要重新考虑“四时校验”这一变量,计算量暴增数十倍之多。 如此难题,即便以他的算力,也有点支撑不住了。 “不过是旁观者清罢了。” 东方明嘴上谦虚却也不推辞,大步上前,等一炷香后机关复原,再行破解。 颜冰凝、宋枕月等人开始急了。 诸葛昀已经这么厉害,东方明能察觉他都没察觉的错误,只怕更厉害!他要真破解了可怎么好,连忙给陆沉渊使眼色:赶紧上啊陆大人! 上个屁! 陆沉渊稳如泰山,淡定观望。 在他看来,东方明反倒不如诸葛昀给的压力大。 人都是有惰性的,很容易形成路径依赖。 他身负慧眼,深知这东西对自己的心性有多么大的影响,为了压住那股傲慢,往死里读书学习各种知识,增长见闻,东方明的神通也一样,能通晓万物,预判吉凶——神通能见“果”,却难明“因”。 就像能预知棋局胜负,却不明中间每一步的明争暗斗、浴血厮杀。 真正的奇门大家,如诸葛昀那般,是靠无数次推演失败磨砺出的直觉。 而东方明的“直觉”,靠的是神通,偏偏又不如慧眼深刻,无法增加悟性,只能预判吉凶。 神通释放需要精力,往后的解法越来越难,变化越来越复杂,他不可能用神通判断每个变化的对错,所以,他的韧性反倒不如诸葛昀…… 陆沉渊几乎可以预判他的结局。 果不其然。 东方明开始破解之后,白泽虚影在眸中流转,前一百二十步势如破竹,等到第四劫出现,诸葛昀还能有些眉目,他的计算力却跟不上了,本能地开始用神通预测下一步的走向,精力飞快流逝,脸色越发苍白。 陆沉渊能看到他的头发越来越白,眼角的皱纹越来越深。 暗道这应该就是用神通的代价…… 东方明的推演逐渐显露出疲态。 他的银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光泽,眼角浮现出细密的纹路,连那双流转着白泽虚影的眼眸也开始变得浑浊,每一次神通的催动,都像是在燃烧他的生命。 “第一百二十一步……震宫转离位……”他喃喃自语,声音已有些发颤。 陆沉渊察觉不对,东方明的手指正在微微发抖,这是心力耗尽的征兆。 更危险的是,他已经不知不觉陷入了一个致命的误区:越是算力不济,就越依赖神通;越是依赖神通,精力消耗就越快。 “少楼主,当心三才失衡!” 陆沉渊出声提醒。 但此时的东方明已经听不进去了,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白泽预判中,眼中只剩下机关变化的虚影,忽然眼前一花,手下一偏—— “咔嚓!” 一声细微的机括声响起。 转心轮上的白虎纹路突然睁开血红的双眼! 刹那间,整条长廊骤然震颤,两侧青铜墙壁翻转出数百枚寒光闪闪的锯齿,以摧枯拉朽之势交错咬合! “不好!” 众人大惊失色! 颜冰凝急忙发出游丝链,张玄霄、诸葛昀施展阴阳术法,应无求五指成爪,强行吸摄,江斩秋长剑出鞘,诺嘎也使出苗疆蛊术。 可是隐仙机关何其快,来势迅猛无比,根本来不及! 刹那之间,两排虎齿已经近身两侧,仿佛下一瞬就要将他碾成肉酱! 东方明回过神来,定睛一看,【白虎衔尸】已然杀到! 在生死一线的电光石火间,他的神色气质有了微妙变化,睫毛剧烈颤动,在火光映照下竟显出几分脆弱的美感。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紫影如电光掠至! 陆沉渊在东方明精力不济按偏的瞬间就已动身,他紫衣翻飞,身形快得拉出数道残影,在众人还没回过神时,他已经冲到东方明身旁,一把扣住其肩膀。 “退!” 随着一声轻喝,陆沉渊带着东方明暴退三丈。 几乎在同一时刻,东方明原本立着的地方已经被锯齿咬住,空气逸散,两股巨大力量相撞,那可怕的“咔嚓”巨响声回荡在长廊中,令人毛骨悚然! “呼……” 东方明勉力站定,银发凌乱,脸色惨白如纸:“多……多谢……” 他艰难开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同时飞快恢复以往的冷峻,唯有苍白的唇色和微微发抖的指尖,泄露他生死间的惊惶。 陆沉渊目光在“他”耳垂上一扫而过——那里有个几不可见的耳洞痕迹,此刻正因气血上涌而微微发红。 陆沉渊对他是男是女不感兴趣,松开手:“少楼主,破解机关而已,用不着拼到这种程度吧。” 众人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颜冰凝上前查看东方明的状态,而诸葛昀和张玄霄则神色复杂地看向陆沉渊——方才那一瞬的反应速度,已经超出了他们对“人力”的认知,那青铜锯齿的绞杀之快,连暗器都追不上,可陆沉渊却能在机关触发前就做出反应,这不只是反应,也说明,他在那一瞬间就分辨出东方明的答案是错的。 这可是第四劫了…… 陆沉渊也不打算装了,当然适当的“艰难”还是要表现一下,以免有人说他欺君。 又一炷香后。 机关复原的“咔嗒”声在寂静的地宫中格外清晰。 陆沉渊走向四象转心轮。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张玄霄捂着胸口直起身子;诸葛昀停下调息睁开双眼;连虚弱的东方明都强撑着抬起眼帘。 在聪明人之间,有些事不需要明言。 颜冰凝反而有点担心了,毕竟亲眼目睹【白虎衔尸】的可怕,陆沉渊入局,若是一步走错,可没有人再能把他救出来! “陆大人……” 颜冰凝欲言又止。 陆沉渊说了句“我尽力”,指尖已落在转心轮上。 他说是尽力,好像很艰难,可前一百二十步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装不懂反而比装懂要难点儿,因为装懂可以“故作高深”,可装不懂解难题,那就难办了,再装也是在解题,不像真不懂,寸步难行! 于是,就出现这么个诡异的情况。 解到第一百二十一步,陆沉渊眉头紧皱。 解到第一百六十一步,陆沉渊愁眉苦脸。 解到第两百零一步,陆沉渊额头冒汗。 解到第两百四十一步,陆沉渊脸色煞白。 …… 张玄霄、诸葛昀、东方明:“……” 其他人看不懂,只是觉得陆沉渊破解越来越慢,脸色越来越难看。 江斩秋这样的当然巴不得他失败,颜冰凝、宋枕月看的心脏怦怦跳,生怕哪一步出错,陆沉渊命丧当场,到时候还不知道公主会做什么…… 眼瞅着他迎着海量计算,一路“艰难”到了最后一步。 张玄霄满心震撼赞叹的同时,颇有些哭笑不得。 诸葛昀大概懂他这番表演的原因,也有点憋不住了。 至于东方明,他脑中闪过刚才那一幕,唇角微勾。 最后一步。 陆沉渊右手食指以某种奇特的频率轻颤七下,最终重重按在转心轮中心—— “咔嗒。” 一声清越的声响如冰晶坠地,整座机关城瞬间陷入绝对静默。 所有人瞪大眼睛,心情激动。 《天工卷》要出来了吗?! 众人屏息,只见转心轮缓缓舒展,青铜机关如绽放的冰莲般层层,中央处,一尊银白偃甲静立如松。 玄冥寒铁锻造的鱼鳞战甲紧贴身躯,勾勒出优雅而凌厉的女性轮廓——纤细的腰肢蕴含着惊人的爆发力,流畅的肩颈线条如刀削般完美,当它完全显露身形时,鼠首之上那双“归藏宝瞳”骤然亮起。 星河般的光晕在瞳孔深处流转,地宫中所有珍材异宝同时泛起微光! 诸葛昀腰间的八卦罗盘、张玄霄袖中的周天演星帖,甚至东方明发间暗藏的凤羽簪,都在宝瞳映照下无所遁形。 “这是……偃甲?!” 毛婆罗失声惊呼。 话音未落,偃甲已化作一道银光—— “唰!”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九尺身躯竟瞬间出现在陆沉渊面前,速度快到连残影都未留下。 四目相对的刹那,归藏宝瞳中的星河突然静止,万千星辰凝聚成两点璀璨的光芒。 “嗡——” 宝瞳与慧眼之间,凭空迸发出了无形的波纹。 陆沉渊只觉神识一震,仿佛有万千材料图谱涌入脑海——这正是子鼠在主动与他建立联系。 下一刻,偃甲单膝跪地,银甲相击发出清越鸣响。 “偃甲神后,参见主上!” 清冷的女声带着金属质感,在寂静的地宫中回荡。 它低头时,修长的后颈露出一枚暗藏的云纹——正是隐仙顾云升独有的印记。 这章六千五,求票!!! 577ff.cfd。m.577ff.cfd 第56章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地宫之内,万籁俱寂。 众人屏息凝神,望着眼前这一幕—— 神后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态,既有武将的飒爽,又不失仙神的飘逸。玄冥寒铁锻造的甲叶随着动作轻轻相撞,发出风铃般清越的声响,在地宫中荡起阵阵回音。 它静止时如冰雕玉琢的艺术品,行动间却透着摄人心魄的灵性,明明只是鼠首人身,但这一刻,所有人都从它身上感受到了那种异样的美。 陆沉渊身怀慧眼,他看到的美更直观,已经透过这具偃甲,看到里面更核心的东西。 颜冰凝、宋枕月大喜。 宝物出世了,得宝之人是陆沉渊! 她们不着痕迹地向他靠近,以防他人抢夺宝物。 颜冰凝作为驻守机关城、主持这次破解行动的上官,得到的情报要更多——隐仙造【十二元辰】,各有侧重,神后为十二元辰之首,但却是最后一个造出来的,真要细算,属于“幺妹”,它的眼睛是世间瑰宝,机关术、偃术的造诣也极高,是隐仙留给传承者的绝佳助力,但境界只在四境左右。 它并非主战偃甲,只靠它还是不够稳妥。 颜冰凝有点后悔了,早知道陆沉渊自己就能破解,她就应该请旨把应无求、江斩秋、诺嘎这些人留在外面,说是进来“协助”,结果一点忙没帮上,现在反倒成了隐患,虽说身处机关城,暗河之下,重兵把守,但事关隐仙秘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众人神色各异。 慧明表情淡然。 江斩秋脸色阴沉。 应无求在李令月麾下,自然高兴。 毛婆罗单纯从工匠考虑,也很开心。 宋枕月就不用说了。 只有诺嘎,微低着头,不见表情。 张玄霄和诸葛昀都知道陆沉渊所经受的是何等考验,对于他得宝没有任何不满,除了些许遗憾之外,只有赞叹;东方明也是如此,他被陆沉渊所救,没有他仗义出手,只怕已经葬身白虎衔尸之中,自然对救命恩人没有恶意。 “咔!” 忽然,一声清脆的机括声响起,打破了地宫中的微妙气氛。 众人神色一凛,抬头看去,只见神后胸前突然浮现出细密的银色纹路,那些纹路如同活物般游走,很快在胸口处勾勒出一朵绽放的莲花图案。 莲花中心的花蕊处,一片片金属花瓣缓缓旋转着打开,露出其中珍藏的宝物。 刹那间! 一道璀璨的宝光自莲心迸射而出,接着露出真容,竟是一块青白色的玉简,表面流转着水波般的光晕。 玉简正面以星砂铭刻着三个楷字《天工卷》,奇妙的是,玉简周围还悬浮着无数细小的金色符文,如同星河中的星辰般缓缓旋转。 “这就是……” 东方明的声音微微发颤。 所有人瞪大眼睛看着那块玉。 神后优雅地抬起右手,指尖轻触玉简,那些金色符文立即活跃起来,在简身上组成一幅幅动态图谱,有精巧的机关构造,有玄奥的符纹绘制,甚至还有完整的偃甲炼制流程,每一幅图谱都精妙绝伦,令人叹为观止。 当它双手捧起玉简,恭敬地呈给陆沉渊时,那些符文突然全部静止,而后化作一道金芒没入简中,整部玉简光华内敛,只余温润如玉的质感。 众人目瞪口呆。 陆沉渊伸手将那玉简拿在手里,就在这一瞬间,异变突发! 轰隆—— 一声巨响,整座机关城突然剧烈震颤,穹顶碎石簌簌坠落! 众人脚下地面如波浪般起伏,那震动绝非寻常,好似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地脉深处翻腾! “怎么回事?” 诸葛昀猝不及防,身形踉跄,忙施展千斤坠稳住身形,吃了一惊道:“这里可是隐仙所造机关城,怎么会出现这种动荡!” 张玄霄也感觉不对,当即手掐印诀,点亮【阴阳瞳】,天地元气的动向全部呈现在他眼中。 他环顾四周,沉吟说道:“陆先生破解四象转心轮之后,机关城就已经停止运转,整个活阵自发归还地气水脉,元气的流向已然正常,防御有所减弱……可是就算如此,也还是隐仙打造,又怎么会……” 话音未落,地面又是一震。 轰隆! 这一次震动的力道更大! 整座机关城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 那些精妙咬合的齿轮与轴承此刻正发出垂死般的哀鸣。 颜冰凝脸色凝重,立刻护在陆沉渊身前,举起传声戒:“谢千翎,发生什么事!” 戒面光晕荡漾,传出谢停云的声音:“正在查探,像是【冥虺】!已经传讯公主,你们多加小心!” “冥虺?” 这个名字一出,在场众人无不色变,只因这是一种极其凶恶强大的异兽。 《神异经》记载:北海之极有巨蛇,名曰冥虺,盘于归墟之渊,其状如巨蝮而玄甲生芒,脊刺若青铜戟,禹治水时,有冥虺潜行地脉,游山过水,裂冀州之堤,应龙斩其左目,虺血渗土,化为阴燧。 “这不可能!” 东方明断然道:“这里是神都,京畿重地,有两大防护阵法,又有二圣坐镇,如此凶物,怎么可能长驱直入?” “不。” 颜冰凝想起了什么,目光转向一旁静立的神后:“一般的【冥虺】自然难以躲过二圣法眼,长驱直入……一般的异兽也不可能强攻机关城致如此地步!隐仙所造之城,唯有隐仙所造之物能破……” 东方明脸色微变:“颜大人的意思是……” “十二元辰,巳蛇【太乙】!” 颜冰凝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十二元辰中,太乙元辰便是以冥虺为原型,身负潜行神通,是头不折不扣的凶物!隐仙打造它就是为了攻城拔寨,一直下落不明……如果真是它藏在地脉之中伺机攻城,大家千万小心——” 又一具偃甲? 众人面面相觑,露出惊容,是不是有点太凑巧了? 陆沉渊刚拿出《天工卷》,就有藏在暗处的庞然大物开始攻城? 诸葛昀眯起眼睛,蓝眸扫过众人:“咱们之中,只怕有人通风报信……” 颜冰凝立刻反应过来,游丝链瞬间出手,银链如灵蛇吐信,直取诺嘎咽喉! 这些人中只有他来历存疑。 这一击快若闪电,然而诺嘎好像早有准备,只见他身形诡异地扭曲,竟如水中倒影般漾开,轻描淡写地避过这记强招。 “颜大人何必着急?” 诺嘎再开口时,那股苗疆口音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字正腔圆的中原官话。 他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袖,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那笑容里透着说不出的邪气,哪还有半分先前的木讷模样。 颜冰凝瞳孔骤缩。 她手腕一抖,游丝链瞬间绷得笔直,链身泛起幽蓝寒光,显然已灌注十成功力,冷声道:“真的是你!你到底是谁?” “呵呵。” 诺嘎轻笑,对众人敌意视而不见,看着颜冰凝道:“不用急,这六年里,最蠢的是李昭棠,为了【驻颜膏】招我入府,第二蠢的就是妖后!只因为李昭棠举荐,过去药膏做的好,讨她欢心,就敢不加详察放我进来,白费了我许多布置……” 反武之人! 众人听到那个称呼,立刻明白诺嘎的来路。 那下方那头正在攻城的偃甲属于哪方势力也就清楚了。 怪不得…… 十二元辰绝非常人所能得到,也只有李唐宗室、王萧两家后裔可能有情报、有机会。 “所以……” 诺嘎笑道:“她最该治罪的就是她自己,失察之罪还算不到你头上。” “放肆!” 宋枕月厉喝一声,腰间软剑铮然出鞘,剑光如银河倾泻。 诺嘎冷笑着摊开手掌,只见他掌心皮肉突然蠕动裂开,思蛊【痴髓蚕】破体而出,吐出一滴翡翠般碧绿的精血。 诺嘎反手挥洒而出。 霎时间,精血在空中爆散,化作漫天毒瘴席卷四方。 那毒雾所过之处,青铜哀鸣,玄铁腐朽,整座机关城瞬间堕入幽冥! 青铜地面变成焦黑冥土,四周升起袅袅青烟,远处传来锁链拖地的刺耳声响。 穹顶化作血月当空,惨淡的血色月光笼罩下,地面裂开无数细缝,森森白骨手掌破土而出。 青铜柱表面扭曲浮现出痛苦人脸,张合着嘴唇不断重复“救我”的口型。 远处的机关齿轮已然化作旋转刀山,上面穿刺着无数哀嚎的亡魂,凄厉的叫声刺痛耳膜。 这幽冥幻境中的一切——阴风刺骨的寒意、腐尸散发的恶臭、亡魂哀嚎的回响——都无比真实地刺激着每个人的感官。 “啊!” 宋枕月失去目标,正要提剑杀向诺嘎的位置,突然惊叫一声,一具腐尸猛地抓住她的脚踝。 那冰冷黏腻的触感让她浑身战栗,她本能地挥剑斩去,剑锋穿过腐尸却传来真实的阻力。 “别动!” 应无求的喝声突然在耳边炸响,宋枕月只觉剑锋一轻,随即听到布料撕裂之声——她的剑竟在现实中险些伤到应无求! “这幻境会扭曲感知!”应无求的声音近在咫尺,宋枕月却看不见他的身影,只有四周飘荡的鬼影,“乱动反而危险!” 宋枕月心头一紧,寒意顿生。 其他人亦暗自警觉。 他们看似近在咫尺,实则各自被困在独立的幻境中挣扎。 唯有一人,毫无影响。 大地依旧在震颤,机关城愈发动荡,摇摇欲坠。 陆沉渊身处雾中,孑然而立,却一动不动,稳如泰山,与周围其他几位身处幻境肌肉紧绷、面色紧张的人形成鲜明对比。 神后静立如霜,银甲流转着冷冽寒光,宛若一柄绝世神兵,守护在他身侧。 诺嘎的身形从阴影中浮现,指尖把玩着那只痴髓蚕,脸上挂着笑容。 陆沉渊抬头看他,嗤笑一声:“你是真爱演戏。‘喜’都没了,笑还有意义吗?” “……” 诺嘎笑容微僵,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可以当自己有。” 陆沉渊看他表情,恍然大悟:“差点忘了,你的‘怒’也没了,‘激怒’也没什么意义。” 诺嘎:“……” 陆沉渊看向周遭毒瘴:“《幻蛛蚀梦诀》?” 诺嘎脸色一正,认真道:“你这双眼睛,真的很可怕!” 陆沉渊摇了摇头:“这还用什么眼睛?‘以毒蛛为媒,炼化精血为幻毒,中者如坠梦魇,五感皆迷’,这是写在《奇功录》上的,又不是什么秘密,你是用精血发动的幻术,我也不是瞎子,把这两者对号入座,不是有脑就行吗?” 诺嘎:“……” 陆沉渊道:“此功修炼艰难,耗时日久,需以自身精血喂养【蚀梦蛛】达十余年之久,使蛛毒与精血完全交融,方可大成,你这滴精血能以假乱真,说明思蛊吃的人少说也有二十年功力,你身上的思蛊炼自十五年前。十五年之内,修炼《幻蛛蚀梦诀》达到宗师境的人,有且只有一个,‘梦魇老怪’薛螟蛉。” 诺嘎脸色变了。 陆沉渊继续道:“永隆元年,袁州发生血案。薛螟蛉因仇家围剿,被逼入绝境,遂催动《幻蛛蚀梦诀》“万蛛噬梦”,于上元夜,长街之上,割腕洒血,血珠落地化为漫天绿雾,笼罩整条长街,三千观灯者同时陷入幻境,所见非灯,而是遍地毒蛛、腐尸、恶鬼,众人癫狂互杀,一夜之间,袁州自乱,百姓或跳井、或互戕,死者逾千,街道血流成河,他本人趁乱消失无踪。 朝廷震怒,高宗下旨,隐龙卫半数出动,配合袁州刺史、驸马都尉权毅设计抓贼,最终擒此魔头,枭首示众……可是,鸢台案卷中还有另一种说法,薛螟蛉在行刑前夜,诡异消失,之后枭首示众者,不过替身而已……这也能对上了。” 诺嘎死盯着他,眉头紧皱。 陆沉渊道:“永隆元年,是十年之前,以你的本事,是没办法靠自己的力量‘吃’掉薛螟蛉的,假若非亲非故,刺史权毅也不可能用替身为你遮掩,所以,你一定与权毅有关联。你口称妖后,该是反武之人,权毅身边恰好有一个与反武有关的人——他的妻子,义阳公主,也是萧淑妃的亲女。薛螟蛉应该是他看在义阳公主的面子给你的……至于你为什么能让义阳公主另眼相待,显而易见……” 诺嘎右臂一挥,袖中软剑弹出,骤然绷直,杀气凛冽。 陆沉渊视若不见,淡淡道:“所以,还有必要继续演吗?萧寒川?” 萧寒川长剑在手,面色平静:“你早就怀疑是我了?” 陆沉渊道:“那天见面,我看出你至少少了七情中的两情,为了力量,付出如此大的代价,这绝对不是为了给千金公主当客卿,所就者大,则必有所忍。而且时间上也过于凑巧,本来你和裴九郎是没什么关联的,但五年前裴九郎发现地宫机关城,借此制出律吕仪,没过多久,他就将生意交给薛无舌,开始谋取更多的机关术,为此暗中抓捕其他机关师,巧的是,你也从那个时候开始,频繁地外出采药,时间还总能对上…… 就在前不久,抓住阿史那燕、虺夜清之后,审出‘萧寒川’在剑南道抓人,我特意调查了,那段日子,‘诺嘎’也在采药中……一次两次还叫凑巧,这么多次,不可能只是凑巧。你的胆子够大,居然敢用真容混进千金公主府。” “真脸假脸对我而言没有意义,既然真脸更安全,为什么不用?” 萧寒川认真看着陆沉渊:“我现在很庆幸,六年前用了真脸,不然也不会有今天这个绝佳的机会,可以一举带走天工卷,带走神后,带走你!” “……” 陆沉渊明白,他要抓自己,主要还是为了操控神后。 但是想的太简单了。 陆沉渊转向身边神后:“你有点太小看她了吧。” “这不是小看,这是情报。” 萧寒川正色道:“神后不擅厮杀,只有四境初期修为,我吞了三大绝顶高手,无论境界还是经验,都稳胜它,有绝对的把握在【太乙】破城前,抓住你们!” “是吗?” 陆沉渊笑着点了点自己眉心:“刚才接收到了点不同的内容,我现在很想知道,你们谁对谁错……神后。” 神后眼中光芒闪烁,声音清冷:“在。” “杀。” 陆沉渊一声令下,神后眼中骤然亮起一道冷冽寒芒。 下一瞬。 铮—— 一声清越剑鸣如九天雷音,撕裂长空! 神后背后机关骤开,一柄三尺九寸的银白长剑凌空出鞘,剑身如青玉淬火,雷纹游走间隐现北斗七星之象,剑格处七星连珠,寒光凛冽——其名【天刑】! 再一声响,天刑剑当空分化! “锵!锵!锵!锵!——” 十二柄细长副剑如孔雀开屏,呈扇形骤然,剑身铭刻的古篆音律名讳依次亮起,清光流溢: “黄钟、大吕、太簇、夹钟……” 每一声律名亮起,便有一道剑气震荡,十二剑共鸣,竟在空气中激起层层音爆! ——神兵·【天刑十二律】! 神后一脚踏地,青石地面轰然龟裂,碎石浮空! 她手持主剑天刑,纵身飞出,十二律剑化翼,虚悬背后,如影随形,好似星河垂落,剑气纵横! 577ff.cfd。m.577ff.cfd 第57章 天刑剑歌 第四境,名为天象境。 经过前三境炼体、炼气、炼神,辟出泥丸,蕴养神识之后,上丹田渐趋圆满,就到了第四境。 神识外放,天人感应。 自此脱胎换骨,鲤跃龙门,晋身小宗师,成为豪门世家争相邀请的座上客。 这个境界也是最五花八门的境界,因为个人功法不同,侧重的真气法器不同,第四境展现的手段也多有不同。 不过万变不离其宗,都是天人相感,阴阳和合,引导天地元气加诸自身,强化出招威力。 陆沉渊在神后认主之时,已经得到她的全部资料。 神后靠【灵核】与自然交感,炼化天地元气为己用。 她身上刻录的是一套名为《天刑剑歌》的武功,专门配合神兵【天刑·十二律】——主剑天刑凌厉迅猛,背后十二律剑化翼为策应,随意念而动,轻巧绝伦。 【天刑贯日】! 神后手持主剑一步踏出,足下青石轰然碎裂,人与剑化作一道炽白惊虹,所过之处空气扭曲,在地面犁出三丈沟壑! 萧寒川脸色凝重,察觉不对。 这一剑展现的速度和气势绝非寻常四境初期! 他立刻身法,施展《千幻无形步》,此步法无相无定,幻影千重,乃是无相宗绝学,侧身闪躲的同时运气转剑。 但见剑锋轻颤,三道青色剑影如龙腾空而起,交错间虚实难辨,每一道都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 神后归藏宝瞳星芒流转,瞬间锁定真身剑路,背后剑翼轻振,“夷则”、“南吕”双剑交叉格挡,“铛”的一声将真剑截在半空,火星四溅,主剑天刑去势不减,其余十柄律剑如星河倾泻: “黄钟”剑势沉如山岳,震得萧寒川手腕发麻; “大吕”剑细若游丝,直取他右臂三处要穴; “太簇”剑柔似春藤,剑尖毒蛇般噬向双目。 萧寒川瞳孔微缩,终于察觉异样——这十二柄律剑竟暗合阵法至理: “无射”剑主隐匿,剑出无声; “姑洗”剑带幻雾,惑人五感; “仲吕”剑引地脉,乱敌下盘; “蕤宾”剑化囚笼,断其退路。 最惊人的是剑翼变化:当“南吕”为轴时,神后身法飘若飞羽,转“夷则”主导时,剑气厚重似千钧,换“无射”主阵时,整个剑翼竟能隐入虚空! “这就是隐仙的能耐……” 萧寒川心中震撼无以复加,这具偃甲明明只有四境初期修为,却凭这精妙绝伦的剑翼符阵搭配,硬生生将战力拔高了至少五成! 它的每一柄副剑都是独立的符阵载体,组合起来变化无穷。 此等机关术,当真惊世骇俗! 青铜墙壁震颤的巨响声中,萧寒川的衣袂被剑气撕开三道裂口,他身形急退,每一步都在青石板上踏出蛛网状的裂纹,手中灌气软剑“铮”地划出半轮冷月,将追击而来的“仲吕”剑震偏三寸。 “怎么会多了这样一套剑?” 萧寒川执剑疾挥,心中惊疑不定——顾云升在给平阳公主的密信里写得清清楚楚:神后偃甲不善厮杀,所刻功法仅为《缺月心法》与《玄月剑式》…… 可眼前这具偃甲,竟能驾驭神兵与剑阵! 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出入? 以顾云升的脾性,又怎么会欺骗平阳公主? “……” 陆沉渊冷眼旁观,分析他的出招习惯,看他脸上疑惑,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他当然知道萧寒川的困惑从何而来——顾云升确实在信中说过神后不善战,可你们没有平阳的回信,怎么能只凭一封来信,断定神后再无变化呢? 平阳公主巾帼英豪,她可不是锁在深闺等着心上人书信的女子,大明宫也锁不住她,她不会阻拦顾云升做他想做的事,但想见他时,也不会枯坐傻等。 ——贞观五年秋,平阳公主收到顾云升来信,得知他打造完了最后一具偃甲,留下《天工卷》传承,即将远行,她当即出宫,离开长安,赶赴洛阳,为顾云升送行,同时,也在这具他珍爱的偃甲身上,留下了属于她的印记。 天下父母向小儿。 这话放在十二元辰中也是一样。 顾云升给了神后一颗七窍玲珑心、一双全天下最好的眼睛,还有海量偃术、机关术传承;平阳公主则为其重塑身躯,给了她最完美的身体,并与顾云升合创出这套剑法,打造出神兵【天刑·十二律】,为她防身。 你们失算了。 就算是浸淫四境多年的高手,想在短时间内拿下她,也是不可能的! 要是没有别的招数,还是别折腾了…… 轰—— 地宫再次剧震,左侧青铜墙体已被撞出巨大鼓包,金属齿轮扭曲的刺耳声响令人牙酸,萧寒川心中多了几分急切,机关城撑不了多久了,必须以最快速度拿下二人,在太乙破城一瞬,进入其中,借山体掩护,潜行远遁! 在双圣面前,走地面是绝对走不通的,只有走地下,才有机会。 可是,必须要快! 一旦拖延下去,众人包围,双圣出手,到那时,就算是太乙元辰,也势必再难出城! 速战速决! 他眼中寒光一闪,长剑缩入袖中,杀气骤然暴涨,袖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他左脚微微后撤,右肩下沉,整个人如一张拉满的硬弓,虽然蓄而未发,却已让空气为之凝滞! 《袖里青龙》·七步连杀! 这是他吞的第三样绝技,为此失去了七情中的“悲”。 萧寒川第一步踏出,袖中剑光如猛龙抬头,一道青芒裂空而起,直刺神后眉心! 神后归藏宝瞳星芒大盛,十二律剑瞬间回防,但萧寒川的剑太快,太狠! “铛——” “南吕”剑勉强格挡,却被这一剑震得剑身嗡鸣,神后身形微晃,竟被逼退半步! 第二步! 萧寒川身形如鬼魅般欺近,袖中剑光再闪,这一次,剑锋竟分化三道残影,分袭咽喉、心口、丹田! 神后剑翼急旋,“姑洗”“仲吕”双剑交错,幻雾骤起,试图迷惑萧寒川的剑路,然而—— 第三步! 萧寒川脚步一错,剑势陡然一变,三道残影竟在瞬间合而为一,速度暴增三倍,化作一道笔直青虹,直刺神后心窝! “嗤——” 神后匆忙闪躲,剑锋擦过肩甲,留下一道深逾寸许的裂痕,机关零件如碎玉迸溅,火星四射! 那道落空的剑气余势不减,呼啸着斩向后方青铜山壁—— “轰!!” 整面青铜壁应声炸裂,一道三丈长的剑痕如雷劈般贯穿墙体! 深达尺余的沟壑中,剑气所过之处,镶嵌在墙体内的玄铁齿轮被整齐削断,断口处红光隐现,竟是被残余剑意灼得赤红! 萧寒川一剑之威,恐怖如斯! 陆沉渊看的咋舌。 连续三步三剑,招招要命,神后眼中杀气更浓。 “天罗律网。” 她的声音冰冷,手掐剑诀,主剑“天刑”骤然悬空定势,十二律剑瞬间分化,化作三十六道剑影,按“三才九宫”之数排列。 ——上应天时三垣列宿,下合地利九方位格,每三剑一组,十二组剑光交织成罗网,合周天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封绝之势! “呲吟!” 剑阵围成的刹那,萧寒川只觉周身一沉,仿佛陷入无形泥沼,脚下《千幻无形步》的轻灵身法竟如灌铅般迟滞! 他心头警兆大作,抬眼望去,三十六道剑影已布成天罗地网。 “黄钟”剑当先斩来,剑未至,劲风已压得他呼吸一窒。萧寒川抬剑格挡,一声金铁交鸣,剑身剧烈震颤,虎口隐隐发麻。 不待喘息,“大吕”剑已如银蛇吐信,直取他右腕神门穴。萧寒川手腕急转,剑锋擦着衣袖掠过,却在臂上划开一道血痕,他匆忙后退,后背却撞上回旋而来的“太簇”剑气—— “嗤!” 衣袍后摆应声而裂,剑气余势未消,在地面犁出三尺沟壑。萧寒川身形再转,青锋剑舞成一片光幕,“姑洗”剑幻化七重虚影,真假难辨;“仲吕”剑引动地脉震颤,令他下盘不稳;“蕤宾”剑更如附骨之疽,剑剑直指要害! “铛!铛!铛!” 金铁交击之声密如骤雨! 萧寒川左支右绌,剑招渐乱,一道“无射”剑影悄无声息偷袭而来,他仓促侧身,剑锋仍在他脸颊留下一线血痕。 十二律剑此起彼伏,攻势如惊涛拍岸! 萧寒川的剑圈越缩越小,每一次格挡都震得他手臂发麻,血珠从虎口甩落,在剑阵中化作点点猩红。 就在这狂风骤雨般的快攻中,萧寒川终于走完六步,完成蓄势。 “第七步!” 他怒吼一声,袖中剑光骤然暴涨,竟硬生生在剑阵中撕开一道缺口,身形如电,直冲神后,刺出七步连杀最后一剑——“青龙碎岳”! 这一剑,凝聚七步杀势,剑光未至,凌厉的剑气已在地面犁出三道深沟,碎石如浪翻卷! 剑锋所过之处,周遭元气被生生劈开,现出一道肉眼可见的真空裂痕! 神后察觉厉害,归藏宝瞳星芒闪烁,主剑“天刑”骤然回防,与萧寒川的剑锋激烈相撞。 “轰!!!“ 那一刹那,一团刺目的光芒在二人之间爆开! 恐怖的冲击向四方炸裂,方圆十丈内的青铜地砖层层掀起,在半空中被剑气绞成齑粉! 萧寒川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反震而来,持剑的右臂衣袖瞬间粉碎,裸露的手臂上崩开数十道血痕,他闷哼一声,脚下青石轰然塌陷,双足竟陷入地面半尺之深。 神后同样不好受,这一剑的余劲让她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砰”地撞在青铜壁上,厚重的金属墙壁竟被撞出一个人形凹坑,散碎齿轮轴承从她肩甲裂缝中迸射而出,在空气中擦出点点火星。 地宫穹顶簌簌落下碎石尘埃。 二人之间的地面上,一道三丈长的剑痕在“滋滋“冒着青烟…… 萧寒川呼吸粗重,眼神惊愕,胸口剧烈起伏,体内真气因《袖里青龙》的爆发而鼓荡不休。 ——七步连杀,竟然未能破局! 他死死盯着神后,那具偃甲虽被震退,机关关节发出“咔咔”声,但归藏宝瞳依旧冷光流转,十二律剑环绕周身,随时可以再组剑阵。 情况不妙! 机关城剧烈震颤,左侧墙壁已彻底扭曲变形,太乙元辰的撞击声越来越近…… 萧寒川眼中寒光一闪,身形骤然暴起。 他足尖一点,地面青石应声碎裂,整个人如一道黑色闪电,却不是直取神后,而是突然折向——剑锋所指,赫然是陆沉渊! 围魏救赵! 青锋剑化作一道冷冽流光,直刺陆沉渊心口! 神后明知是计,却不得不防,天刑剑瞬间回转,十二律剑如星河倾泻,直追萧寒川后背。 陆沉渊反应极快,当即孤鸿掠影步向后飞退,但四境天人感应,有八方元气相助,当真是“时来天地皆助力”,速度快的不止一筹,眨眼已近在眼前。 陆沉渊全神贯注,开始以慧眼观照他的每一个动作。 ——萧寒川可能会抓他挟天子以令诸侯,也可能制造机会重伤神后。 ——如果是前者,就要避开他的出招,萧寒川一击不成,必被神后反伤,之后不足为虑;如果是后者,则要注意他出手的时机,成败在此一举! 他观战许久,已经看穿萧寒川的习惯。 ——七步连杀时,他总在第三步变招; ——身处剑阵时,他惯用左肩微沉作为虚晃的前兆; ——而此刻他剑指自己,右腕却提前绷紧了肌肉…… 这是中途变向的征兆! 陆沉渊心下了然,开始准备停步。 果然! 就在剑锋即将触及陆沉渊衣襟的刹那,萧寒川右腕一抖,剑势陡然回转,青锋剑划出一道凌厉弧光,反手斩向身后追来的神后! 显然在他看来,重创神后才是最主要的,陆沉渊并非是能要挟的人,万一他宁死不屈,不制止神后,将于局势无补。相反,只要重创神后,陆沉渊三境初期修为,肯定翻不了天,而且这一剑,他算准了神后救人心切,绝无闪避余地! 神后自己也知道。 她明知是绝路,依然义无反顾地迎了上去。 但陆沉渊不是这么想的。 就在萧寒川抖腕变招的瞬间—— 时间仿佛凝固。 陆沉渊的脚步倏然停顿,身形如鬼魅般旋身,右腿如鞭甩出! 《吞金宝箓》淬炼出的万钧之力骤然爆发!腿风撕裂空气,竟发出金铁交鸣般的锐响!这一脚不偏不倚,正中萧寒川腰间“章门穴”! ——百会倒在地,尾闾不还乡,章门被击中,十人九人亡! “砰!!” 萧寒川的剑锋已经抵在神后腹部的鱼鳞甲上,只需再进一寸,便能贯穿—— 可就在这一瞬,一股摧山裂石的巨力突然从腰间炸开! 五脏六腑仿佛被千斤铁锤当胸击中,章门穴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原本行云流水的剑势突然凝滞,而后,世界开始天旋地转。 他像个断线风筝般横飞出去,离神后越来越远! 错愕、震惊、不可置信—— 萧寒川一气横飞数十丈,狠狠撞在铜墙之上,背后的机关纹路在巨力下扭曲崩裂! 他噗地喷出一口鲜血,两眼死死盯着那个紫衣身影,瞳孔震颤: 这不可能!!! 方才那电光火石的瞬间,莫说三境修士,便是五境宗师也未必能及时反应,可陆沉渊不仅预判了他的出招,更精准抓住了他真气流转的间隙…… 这真的是人能做到的吗? 不只他茫然不解,连神后都愣住了。 “咔哒。” 她微微歪头,机关关节发出生涩的轻响,这个动作让她看起来像极了困惑的少女。 虽然顶着个老鼠头…… 陆沉渊显然不打算告诉他自己制胜的关键,一脚踏地,碎石升空,陆沉渊屈指一弹,正要趁他病要他命,机关城再度震颤,地动山摇,轰隆巨响声中,正前方整面青铜墙壁突然炸裂,太乙元辰的狰狞蛇头,破墙而入! 呃,好像乌龙了,12点了,还是没有vip卷,这章四千六的先发了,我去问问编辑啥情况。反正不出意外,就在今明两天上架,就不发啥感言了,希望大家多多捧场,爱你们,么么哒 577ff.cfd。m.577ff.cfd 第58章 女友救场(第一更) 这是一头庞然大物。 蛇首大如车盖,高逾一丈,玄铁铸就的鳞甲泛着冷冽寒光,边缘锋利如刀,双目像两盏血色灯笼,内里幽火跳动,照得整座地宫一片猩红。 蛇信吞吐间,毒雾弥漫,所过之处青铜地砖竟被腐蚀出滋滋白烟。 蛇身尚未完全显现,但仅探入的头部就已占据小半地宫空间,绝世凶物散发的威压如山岳倾轧,连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 在蛇首眉心处,暗藏一道水晶琉璃窗,窗后隐约可见三道身影,两老一青,皆戴上古方相氏驱傩面具,青面獠牙的青铜面具在血色蛇瞳映照下更显狰狞。 “真狼狈啊,萧寒川。” 其中的青年正是晏明烛,他脸色难看:“你怎么还没得手?还伤成这副德行!” 萧寒川嘴角溢血,章门穴遭受重击,体内真气隐隐溃散,艰难说道:“情报不对……神后有神兵,能御剑阵!快……” 情势紧急。 不需要他提醒,机关骤然开启,两道身影如鬼魅般破窗而出! 左边老者赤袍翻卷,身形未至,灼热气浪已扑面而来,袭向神后。 他人在半空,右臂一展,五指成爪,掌心骤然迸发赤红漩涡。神后十二律剑刚组成防御剑阵,却见那漩涡凭空生出一股恐怖吸力,十二律开始疯狂颤抖,竟欲脱飞而出! 右边老者紫袍无风自动,身形如烟霞流转,他仿若闲庭信步,却一步跨过十丈距离,直奔陆沉渊,右手轻飘飘按向他肩头。陆沉渊顿觉周身空气重若千钧,仿佛一座山岳,压顶而来! 二人动作看似不快,却带着某种天地韵律。 这是已将武学融入天地的征兆——举手投足,皆为天威! 五境巅峰! 陆沉渊再一次直观感受到了那种无与伦比的压迫感。 不过他并不担心,因为那个熟悉的气息赶到了。 来的有点慢啊,回去再跟你算账 “放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铮!” “铮!” 两声剑鸣如凤唳九霄,一黑一白两道剑光自结界入口破空而来! 白剑似霜雪凝虹,所过之处,紫袍老者掌下山河之势竟被层层削解,势如破竹;黑剑气势稍弱,但也如墨龙翻浪,赤袍老者离火真气遇之僵滞,嗤嗤作响! “砰!” “砰!” 两声闷响,两位老者被突然袭来的同等力量震退! 烟尘散尽,但见太平公主李令月一袭金线牡丹留仙裙,纤足踏空而来,玉手轻招,【太华清霜】乖巧飞回掌心,剑身流转的月华照亮她明艳不可方物的面容。 在她身侧,上官婉儿玄纱罗裙猎猎作响,腰间十二枚金铃无风自寂,那柄黑剑【云螭饮墨】悬于身前,剑锋所指,周遭晦暗如渊。 她唇角含笑,眼底却凝着化不开的寒冰。 李令月挡在陆沉渊之前。 她先看向赤袍老者,脸色冷漠:“不器宗《离火摄元手》……”再看向紫袍老者,眼神有些复杂:“《十二山河印》……事已至此,又何必藏头露尾!” 地宫突然沉寂。 萧寒川心中叹气,陆沉渊和神后带不走了…… 晏明烛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本来他对这计划是不太赞成的,担心太乙元辰是否真能完全隐匿地脉不被发觉,可没想到太乙毫无纰漏,更一举攻破机关城,却偏偏在最关键的收网时刻,毁在萧寒川这个计划发起人手里! 这个废物! 平常时候总是一副智珠在握、胸有成竹的模样,好像多么厉害,如今看来,不过是个纸上谈兵的庸才!真是白吃了那么多绝技!若按照计划速战速决,此刻他们早已带着一人一甲远遁千里,又怎会陷入这般进退维谷的境地? 李令月天资卓绝,一身修为深不可测。 上官婉儿稍显黯淡,可也是相对而言,再加上她身负上官家传承——上官一脉绝学《玉衡诀》,是世上少有的能将绝大部分真气传承后人的功法——上官仪一身真气,有六成都被上官婉儿吸收,再加上皇室天材地宝辅助,十余年来进境神速! 有这两人拦路,再想带人离开,难上加难。 非但如此,其他人也在赶来的路上,再不快走,想走都走不了! 就在这时。 紫袍老者忽然开口:“毁目。” 说罢,人已如苍鹰搏兔般扑向神后! 就算不能带走,也要废了那双眼睛,不能让它为妖后所用! 他凌空跃起,单掌下压,掌风凝成山岳虚影,镇压方圆数十丈! ——《十二山河印》·泰山压顶! 《十二山河印》乃皇室秘武,由顾云升和太宗合创而成,分六山印和六河印,每一招对应真实名山大川,招式与意象完美契合,掌出山岳现,劲吐江河涌,号称“掌纳山河,印镇乾坤”,是当世一等一的绝学。 原本只在李唐皇室一脉传承,现在要再加个武氏。 李令月不知道他是李家什么人,与李家有什么关联,现在关系到神后、天工卷,再加上这人对陆沉渊出手,怒气上涌,面对强招,直接竖剑在胸,一身浩瀚真气喷涌而出,施展出叶法善绝技《玄水剑章》! 剑势如潮升月涌,大江奔流! 【太阴分潮】! 李令月一剑上撩,分波断浪,月华随剑锋倾泻! 赤袍老者同时出手,背后长剑出鞘,剑锋斜指,一缕金芒自剑尖吞吐,如破晓第一缕阳光,剑气温暖和煦,实则暗藏熔金化铁的恐怖炎劲,正是不器宗《朝阳一气剑》! 上官婉儿毫不迟疑迎上,剑走龙蛇,以剑锋凌空书写“永”字,八笔化八道剑气,锁敌八方退路! 这便是高宗朝女官谢瑶环遗留的剑谱《飞白剑经》,融合宫廷书法、星象术数,其招如行云流水,暗藏杀机,再融合上官婉儿自己的领悟,成为她独门武学,恰似她笔下诏书——字字锦绣,句句藏刀! 地宫震颤,气浪翻腾! 四位五境强者交锋的刹那,整座机关城都为之震动。 李令月剑势如潮,【太华清霜】每一次挥斩,都似月华倾泻,剑气纵横间,竟在地面犁出数丈冰痕,她招招狠手,硬撼山岳印,剑锋与掌劲相撞,爆发的冲击波将四周青铜立柱尽数震断! 上官婉儿剑走偏锋,【云螭饮墨】如游龙惊鸿,每一剑都似挥毫泼墨,凌空书写的字迹化作实质剑气,或如“永”字八法封锁退路,或如“杀”字诀直取要害,赤袍老者的《朝阳一气剑》虽炽烈霸道,却一时难以突破她的文道剑网。 紫袍老者掌纳山河,六山印轮转,招式大开大合,泰山之重、华山之险、衡山之秀……每一掌都带着真实山岳的磅礴意境,掌风所过之处,地宫穹顶碎石簌簌而落。 赤袍老者剑吐朝阳,剑尖金芒越来越盛,从最初的熹微晨光渐变为烈日当空,每一剑刺出,空气中都留下灼热的金色轨迹,青铜地面被剑气余波熔出蛛网般的赤红裂痕。 四道身影快若闪电,在有限的地宫空间内辗转腾挪。 剑光、掌影、炎劲、冰痕交织碰撞,爆鸣声不绝于耳! 如此决战,当真十年难得一见。 陆沉渊在神后护持下,凝神观战,疯狂吸收其中的武道理念,化为己用。 看书毕竟是“纸上得来终觉浅”,还是要与实战相印照。 场内紫袍老者与李令月厮杀愈烈,剑掌交锋间气劲迸射,震得整座地宫隆隆作响!他久攻不下,招式渐显焦躁,掌势虽猛,却失了《十二山河印》本该有的磅礴意境。 李令月眸光一凝,抓住他气息紊乱的刹那—— 【冰魄凝光】! 李令月以剑意引动天地元气,凝水为刃,剑锋过处霜痕蔓延,水刃凝结,一剑刺出,剑光水刃铺天盖地,这一招术武双发,威势绝伦! 紫袍老者仓促变招,双掌画圆,河印急转。 【淮水回漩】! 掌心真气如涡流涌动,试图化解这漫天冰刃,然而李令月此招蓄势已久,冰刃甫一接触漩涡,竟瞬间冻结元气,涡旋之势为之一滞。 “嗤啦——” 三道冰刃突破老者护体罡气撕裂衣袍,在他胸前划出数道血痕,他闷哼一声,身形踉跄后退,看似败退,眼中却闪过一丝诡光——倒步瞬间,袖中手指骤然掐诀,指尖如走龙蛇,竟在虚空中飞速勾勒出一道赤红符箓! 这是…… 李令月瞳孔骤缩,心中掀起滔天巨浪,立刻闪身横剑挡在陆沉渊之前:“小心!” “疾!” 赤红符箓快得仿佛跳过了时间,前一瞬还在他指尖缠绕,下一瞬已逼至神后眼前! 那符箓所过之处,竟在虚空中灼出一道扭曲的焦痕轨迹。 他的目标不是陆沉渊。 而是像他说的——神后的眼睛! 577ff.cfd。m.577ff.cfd 第59章 周天星斗大阵(第二更) 危急关头。 神后宝瞳闪烁,在符光乍现的刹那便已锁定。 可这符箓的速度实在太快,如雷如电,一闪而逝,根本来不及反应,正当她闭目准备硬接之时,身侧传来吸力——符箓虽快,终究快不过神识意念。 ——吞金宝箓《锻金篇》:锻神念为金精,一念万刃鸣! ——神识孕种,金精一成,不需要修炼御剑术,便能感应操控三丈内所有金属! 包括神后。 眼看符箓即将打入她双目,虽然知道隐仙费尽心血制作的宝瞳不会这么轻易被毁,但能避则避。 一动念,神后身躯硬生生横移一尺!玄铁战靴在青铜地面上刮出刺目火星! 那道【血影符】擦着她额角掠过,击中后方青铜立柱,瞬间没入柱体。 轰! 下一刻,整根三人合抱的铜柱由内而外迸出千百道血线,如同被无形利刃凌迟! “咔嚓”一声巨响,柱身竟分解成无数指节大小的金属碎块,轰然坍塌! 更可怕的是,那些碎块落地后仍被符中阴火侵蚀,转眼间熔成一滩铁水,咕嘟咕嘟冒着气泡…… 如此恐怖一击,震惊全场! 上官婉儿余光扫过,同样被这道符箓惊住,脑中闪过三个字:《神符卷》! “吞金宝箓……” 紫袍老者一击落空,勃然大怒,显然他也没想到,如此费尽心机的一记偷袭,居然会被躲过。 神后再强,终究只有四境,这一击若中,她就算不粉身碎骨,至少双瞳不会保留,哪知陆沉渊横插一手,竟然以御金之术,帮她闪避! 【血影符】快愈惊雷,神后四境都反应不过来,这个三境又是怎么做到的? 角落里,萧寒川露出冷笑:老子也纳闷! “大胆逆贼!” 忽然,一声断喝如惊雷炸响,地宫穹顶的碎石灰尘簌簌震落。 两道身影破开烟尘疾掠而至—— 左侧丘神绩金甲曜日,腰间横刀未出鞘,凛冽刀意已在周遭纵横,割出裂痕; 右侧那人却更令人心惊! 他年约四旬,身穿玄铁连环铠,手中一杆丈二铁枪通体幽黑,枪缨染着暗红血渍,随着步伐起伏如战旗猎猎,赫然是右鹰扬卫大将军、总领京师防务的王孝杰! 紫袍老者看到二人,轻叹一声:“功亏一篑,撤。” 他五指成爪摄回萧寒川,反手扔给后方晏明烛。 “想跑?!” 丘神绩正愁没地方立功,怎么可能放这帮人离开,腰间【血菩萨】铿然出鞘,刀身通体赤红如血,甫一出鞘便带起腥风阵阵,仿佛有万千冤魂在刀锋上哀嚎,一刀斩出,刀光如血瀑倾泻,杀向紫袍老者! 王孝杰铁枪一震,枪尖迸发刺耳尖啸,枪势随之暴涨,《朔方六合枪》最强杀招【一枪镇塞】悍然出手—— 枪出如龙,气劲化作奔腾铁骑虚影,朝着赤袍老者碾压而去! 上官婉儿见状,剑指一并: “封!” 【云螭饮墨】凌空书写“囚”字,墨色剑气瞬间在二人后方结成文道屏障。 前有血刀修罗、铁骑冲锋,后有文道剑阵封锁退路。 然而,这还不是最要命的。 李令月闭上眼睛,手掐印诀,口念咒诵: “灵水初凝,龙影乍生。 困敌成域,咒引途明!” 刹那间。 机关城内一应水汽抽调一空,化作九条水龙当空咆哮! 每一条都栩栩如生,龙睛中闪烁着符咒金光、阴阳术力,它们盘旋交错,竟在紫袍、赤袍两位老者之外结成一道水幕天牢,龙吟声震耳欲聋! 李令月睁开双眼,声音清冷低沉:“师尊。” 嗡! 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苏醒了,那股威压比凶兽冥虺还强! 但见九天之上,忽有星光大盛,与日争辉! 紧接着一道璀璨星辉顺着咒力指引,自九霄垂落! 那星光凝实如柱,一路穿过厚土、跨越暗河,将奔涌的暗河水映照得如同银河倒悬;穿过机关城穹顶铁壁之时,又在青铜墙壁上折射出万千星轨符文! 待星光最终降临,已被削弱七分,却依然让所有人呼吸一滞! 《周天星斗大阵》·星垂平野! 紫袍老者首当其冲,身形猛地一矮,脚下地面崩裂,双足瞬间陷入三尺! 他引以为傲的《十二山河印》竟在这星辉下寸寸瓦解,掌心凝聚的“岱宗”山影尚未成型,便轰然崩碎! “唔!” 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那星光不仅压垮了他的招式,更仿佛直接作用于神魂——每一颗流转的星辰虚影,都像是一座山岳压在他灵台之上! 赤袍老者更是不堪,长剑之上炎劲刹那消散,他拼命想要挺直脊背,却在那浩瀚星力下弯成了虾米,体内真气开始在这星光中逆流,灼得经脉如焚! 刀光、枪影袭来。 二人顶着重压抬手,结局显而易见,口吐鲜血,遭受重创。 “周天星斗大阵……” 太乙元辰之内,晏明烛和萧寒川看的心脏都提到嗓子眼。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亲眼目睹这阵法的施放,以往总觉得虚名过甚,现在才发现是自己孤陋寡闻——这可是在地宫之下、暗河之下、机关城中,距离地面少说也有二十丈,星光穿越重重阻碍而来,竟然还有如此可怕的威力,压得五境巅峰抬不起头来! 在这道星辉面前,他们甚至有种顶礼膜拜的冲动。 不止他们震惊于大阵威力。 丘神绩、王孝杰、上官婉儿哪怕不是第一次见,目光中依然满是震撼。 “这才是修行的真谛啊……” 陆沉渊仰头看着那道星光,握紧了拳头,这一刻对力量的渴望达到巅峰。 神后看他一眼,眸光闪烁。 “是你——” 李令月死死盯住赤袍老者。 他脸上的面具被枪劲击飞,露出一张沟壑纵横的苍老面孔。 这张脸并不陌生。 在场之人除了陆沉渊外,都认识,不器宗的副宗主,周观复。 武皇登基当日,江湖上亲近朝廷的门派,诸如太乙山、龙虎山、少林寺等都有献礼,其中就包括不器宗,当日为朝廷献陌刀三千口的人,就是这位副宗主周观复! “周观复!” 李令月剑锋直指,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九月九日,你代表不器宗献刀三千,口称‘永镇山河’,得陛下赞许,如今却勾结幽冥殿逆党,率众袭破机关城!阴谋入京,擅动兵戈!更暗害朝廷命官,妄窃社稷重器!你可知今日之后,不器宗数百年基业,将因你毁于一旦!” “呵呵。” 周观复在星辉之下苦苦支撑,闻听此言,桀骜一笑,似乎连回答都懒得回答。 “找死!” 李令月怒了,手中【太华清霜】剑势骤变,一剑横挥,天河倾覆! 上官婉儿紧随其后,墨剑凌空疾书,“诛”、“戮”、“陷”、“绝”四道血色剑符瞬间成型; 王孝杰铁枪如龙,【一枪镇塞】的千军之势再度爆发; 丘神绩【血菩萨】刀光分化,九道血色刀芒摧枯拉朽。 四重杀招交织,惊天动地。 “罢了……” 紫袍老者眼见无法抵挡,长叹一声,满脸不舍地从怀中取出一道鎏金符箓—— 陆沉渊眯起眼睛,慧眼观照之下,看清了它的来路: 【道具:六合封宇符】 【品阶:三品上】 【备注:隐仙顾云升亲笔所绘绝世灵符,依“宇者四方上下,宙者古往今来”至理,融贯阴阳五行之变,摄拿六合八荒之机,成此至宝。一符祭出,可割裂方圆百丈空间,自成一方界域,其间万物凝滞,声光隔绝,咫尺天涯。符力持续之时,外界万法难侵,内里诸术难出,是为‘六合为棺,封天禁道’。】 陆沉渊吃了一惊。 这家伙到底是李家什么人?竟然能拿得出这种东西! 真气灌注,符纸燃烧的刹那,整片空间骤然凝固! 所有袭来的剑气、枪芒、刀光,都如陷入琥珀的蚊虫般停滞半空,连星辉垂落的速度都变得缓慢异常,仿佛时间在此刻被生生截断。 压力大减! 紫袍老者终于能松一口气,不再迟疑,一把拽起周观复,向后飞退,重新回到太乙蛇首之中,一声令下:走!那庞然巨兽两眼闪烁红光,迅速倒退,玄铁鳞甲与地面摩擦出刺目火花,转眼间便退出机关城破口。 “轰——“ 随着蛇尾最后一段没入地脉,【六合封宇】的效力终于消散。 众人攻势轰在空处,将整面青铜墙壁炸成齑粉! 李令月眼看巨蛇消失,急忙飞身追至破口处,只见幽深的地脉中,太乙元辰不断穿行,如鱼游水,很快消失无踪…… “【六合封宇符】……” 她低声呢喃,声音里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 又是李家人…… 丘神绩同样追到破口,只能看到一片黑暗,脸色顿时扭曲了,狠狠将血菩萨插入地面,愤声道:“可恨!让他们逃了!” 王孝杰手持长枪,眼中也有几分恼怒,但并未表现出来。 “殿下?” 上官婉儿走向李令月。 李令月目光转向陆沉渊,见他神色从容,朝自己微微一笑,那沉稳的目光让她心头莫名一定,她深吸一口气,不再纠结紫袍人的身份,转身对上官婉儿道:“毕竟是隐仙所绘神品符箓,拦截不及也在情理之中,相信母亲能够谅解。我立刻带陆阁领、神后与《天工卷》回宫复命,你留下善后。”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四周:“颜冰凝、宋枕月等人中了《幻蛛蚀梦诀》,此术非同小可,速请太医令前来解毒,至于其他人,好生安置,不得有误。“ 上官婉儿会意点头,墨剑在手中轻转:“殿下放心。方才那道符……” “这件事由我来禀报。” 李令月知道她想说什么,抬手制止,语调冷肃:“传令鸢卫待命,清剿不器宗!” 上官婉儿神色一正:“领命。” 577ff.cfd。m.577ff.cfd 第60章 面圣(第三更) 陆沉渊随着李令月走出结界,重见天日的那一刻,阳光刺得他微微眯起了眼。 不过几个时辰的光景,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李令月来的匆忙,一路风驰电掣,自然没有仪仗随行,机会难得,索性步行入宫,顺便跟陆沉渊说说见驾要注意的事。 “你没受伤吧?” 走出约莫二里地,待确认四下无人,李令月终于绷不住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她猛地转身,快步折返到陆沉渊身前,目光如炬,上下打量,看他身上有没有伤痕:“都怪那入口的水幕结界被太乙撞破……”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后怕的颤抖,“修复耽搁了太多时间,若是再晚一步……”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 她不敢想象,若是那些人真把陆沉渊带走…… 李令月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他的衣襟,指节都泛了白。 一阵微风拂过,吹散了她鬓边一缕青丝。 陆沉渊抬手想要替她拂开,却在半空中被她一把抓住手腕。 李令月并不说话,只是目光深深地看着他,用力握紧,眼眶微红。 “不用怕。”陆沉渊轻笑一声,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腕:“纵使天涯海角,碧落黄泉,我也会踏碎山河来找你。“ “不过……”他忽然凑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畔,“到时可别让我看见,公主府里养着一堆面首才好……” 李令月先是感动,随即耳尖腾地烧了起来,羞恼地甩开他的手:“放肆!” 可话音未落,自己先破了功,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谁要养面首……” 她别过脸去,声音越来越小,“有你这一个祸害就够折腾的了……” 阳光透过宫墙边的梧桐树,在她泛红的耳廓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陆沉渊望着她这幅情态,眼底的笑意更深。 “?” 旁边神后眼中光芒闪烁,歪了歪头,发出咔哒声。 两人同时反应过来,这还跟着一个“人”呢! “这就是神后?” 李令月对偃甲倒没什么好害羞的,她并不觉得它们是人,即便是顾云升做的。 “嗯。” 陆沉渊看向神后被划伤的肩膀:“回去得好好修补……算了,她的归属未定,还是别瞎操心了。”陆沉渊不可能放弃她,但形势比人强,真留不住也不会强留,反正来日方长。 李令月对这点倒没什么担心的,隐仙留给传承者的东西,不可能轻易易主,不然如此大费周章的选传人,还有什么意义?就算陆沉渊肯送人,神后也不会任人宰割,而且,没有机关术、偃术天赋,也没办法修补它战后的破损。 人会受伤,可以自己疗伤。 偃甲不行,偃师就相当于偃甲的医师。 即便有符阵可以自愈,一些战斗中受损的器官修补、更换也都需要偃师相助。 正如《列子·汤问》中记载的那样:王试废其心,则口不能言;废其肝,则目不能视;废其肾,则足不能步。 偃甲单论体质比人要强很多,但在某些方面,也更为脆弱…… 两人一甲向着紫薇城的方向走。 日近中天,霜风渐起。 时值深秋,道旁槐叶已凋落大半,枝杈如铁划,映着青灰色的天。 街面青石板上覆着一层薄霜,马蹄踏过,发出清脆的碎响,虽已入冬,但神都繁华依旧,沿街酒肆高挑青旗,蒸腾的羊肉汤雾混着新酿的桑落酒香气飘散,胡商牵着骆驼缓行,驼铃叮咚,背上满载着西域的毛毡和香料。 一派祥和。 陆沉渊走在路上,脑中不断回想方才的战况,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那个周观复……不太对劲。” 李令月望着街景,道:“怎么了?” 陆沉渊罕见地有些迟疑:“他的脸……有遮掩,我看他的时候,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还是头一次!” 慧眼观照,直指本相,任何易容都是徒劳,可方才看那个人,就像望着一潭深水,明明清澈见底,却又总觉得水下藏着什么,越是想要看清,越觉得头晕目眩。 就好像面对一面会思考的镜子,它知道你在看它、能看透它,所以在视线投过来之前就已蒙蔽了感官。 这种感觉很违和! 李令月脸色微变,停下脚步:“你是说,他是易容?” “有这个可能……” 陆沉渊皱眉道:“也可能是他修炼了什么特殊的功法……不是他伪装得多高明,而是他这个人本身的存在就在干扰我的判断,有种透过幻术看人的感觉,只不过,他这个幻术跟他本人融合了,所以看不真切……” “……” 李令月的眼神渐渐凝重:“周观复铁匠出身,自幼投身不器宗,拜在前任宗主‘熔天剑叟’段熔锋座下,专研打铁铸造,一身武功都是不器宗真传,从未听说修炼了什么幻……嗯?” 忽然。 她好像想起什么,脸色一变。 陆沉渊道:“殿下想到什么?” 李令月喃喃自语:“难道是《幻形卷》?” 陆沉渊道:“《隐仙秘录》?” 李令月点头:“听你的描述,有些像《幻形卷》的记载:‘五感皆虚眼非眼,一梦沉沦骨作灰。真假难分心入魇,自刎方知刀是空。一念错乱千秋改,众生皆在梦中疯。最毒非刀非是蛊,人心颠倒即神通……” 我靠…… 这特么是邪功吧…… 陆沉渊一阵心惊肉跳,这顾云升到底是哪头的? 他整出这种武功来是想干什么? 李令月道:“《天工卷》是机关术、偃术之极致,《幻形卷》则是易容术、幻术之极致。据现在已知情报,《幻形卷》不止‘易容’,还是一门可以操控五感、扭曲人心、侵蚀神智的至高诡道,修至大成者,可让众生沉沦幻境,自戮而亡。” 陆沉渊震惊:“如此岂非无懈可击?” “那倒也不是。” 李令月摇了摇头:“纵然以隐仙才智,也避不开‘有得必有失’之理,《幻形卷》算是隐仙十术中最诡异的一门,甚至可算是邪道法门,所以它的反噬也是最严重的。 《幻形卷》的术力不止作用于别人,也作用于自己,‘幻狱困人终困己,一朝反噬永沉沦。修得千面非人相,皮囊空荡骨为箫’……修的越高越迷失人心,最终只剩空壳。 而且侵蚀神智只能侵蚀神识境界不如自己的人,在同境看来,不过是高明的易容术,这种易容,终究只能画皮,不能画骨。 就像有个假的你站在这里,他可能和你长得一模一样,动作神态也类似,但《吞金宝箓》特有的真气、练出的特殊体质、还有独特的气质,都是做不了假的,终究只能蒙骗一些普通的、不相熟的人。” 陆沉渊松了口气。 他是不怕这种术法的,就算以他现在的修为无法摆脱影响,可这种不适感本身就已经说明问题,主要还是担心身边人,还好自己修炼的功法特殊,跟《幻形卷》处在同一级别,他们想造假难上加难。 “如果是《幻形卷》……” 陆沉渊沉吟道:“那是周观复修成了这门功法,还是别人易容成了周观复?照理来说,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可那个紫袍人凌空画符,也很诡异,同样像是隐仙秘术。幽冥殿能得一门,就有可能得两门……” 李令月想起那个紫袍人也觉得头疼:“看来还有隐情,那就暂缓清剿不器宗,先查一查巴蜀那边的情况再说。也免得冤枉了好人,放跑了坏人……” “嗯。” 陆沉渊点点头,笑着送上马屁:“殿下睿智。” 李令月白他一眼,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二人说笑间,行至端门,宫城禁苑之前。 朱红的宫墙在日光下泛着血色,飞檐上的鸱吻张牙舞爪。 宫门前,戍卫的千牛卫持戟肃立,甲胄映着冷光。 “参见公主殿下。” 一众千牛卫躬身行礼,闻讯赶到的女官领着宦官跪候在侧,手捧鎏金铜盆,盆中清水浮着几片残菊——武周尚金,连净手的仪式也透着冷肃。 李令月指尖轻点水面,水纹荡开,细细净手。 陆沉渊跟着有样学样,同时在心里吐槽这帮统治阶级瞎讲究! 穿过三重宫门,禁苑内古柏森然,枝干如虬龙盘踞。 远处传来羽林军操练的呼喝声,刀戟碰撞,惊起寒鸦数点。 引路的宦官在紫宸殿前停下。 陆沉渊抬眼望去,这座帝王日常理政的紫宸殿,远不及外朝大殿那般恢宏壮丽,却自有一股慑人的威压,殿前不设丹墀,只以七级青玉阶为限,阶上立着两尊铜鎏金飞凤,凤目嵌以墨玉,冷冷俯瞰着来者。 “圣神皇帝陛下宣——太平公主、燧明阁领陆沉渊,入殿觐见!” 宦官尖利的唱名声刺破寂静。 陆沉渊面色平静,随李令月趋步向前。 三重绛纱帐次第掀开,每过一重,沉水香便浓重一分,光线却暗下一分。 待穿过最后一重纱帐时,一缕檀麝异香突然侵入鼻息。 陆沉渊抬眼望去,御阶左侧青铜仙鹤灯旁,赫然立着个魁梧僧人——他身穿一袭深紫圆领袍,金线绣的狻猊纹在暗处隐隐发亮,腰间却违和地系着条佛门七宝绦。 ——武则天的面首,薛怀义。 这和尚脸上隐现焦躁,手中麈尾柄正敲到半空,在看清陆沉渊面容的刹那骤然僵住。 他脸色更加难看,脖颈前伸的模样,活像护食的恶犬,缀满宝石的蹀躞带随着粗重呼吸起伏不定。 “呵……” 陆沉渊眼底掠过一丝讥诮。 李令月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旋即恢复如常。 她懂薛怀义的动作意味,不过这人身份特殊,不喜也只能无视。 李令月领着陆沉渊上前三步,广袖垂落如云,陆沉渊同步行稽首礼,向着帘幕后的女帝说道:“儿臣/微臣,叩见圣神皇帝陛下。” 三更九千字,本想凑个整,尽力了,没写出来。 577ff.cfd。m.577ff.cfd 第61章 酷吏治江湖 “平身吧。” 这声音不疾不徐,却似一把冰刃破开凝滞的空气。 两名素衣宫婢无声分开帘幕,露出内室真容——武则天身着一袭青色袆衣,斜倚在紫檀凭几上,正在看奏疏。虽已年近七旬,却因驻颜有术,面容犹似四十许人,阔面丰颐,不施粉黛而自生华彩。 她低垂的眉眼间不见凌厉,倒像个寻常人家的主母,正在检视账册。 直到她抬眼。 目光扫过,如刀剑出鞘,寒气逼人。 “你就是陆沉渊?” 武则天忽然合上奏疏,神色间颇有些意味深长,道:“近前来,让朕好好看看。” 薛怀义心中一紧。 他太熟悉这种语调了——五年前紫宸殿初见时,如今的女皇,当时的太后,就是这样将他召到御前打量,此刻眼见武则天目光在陆沉渊身上流连,带着他从未得见的探究之意,一股妒火顿时升了起来。 又一个沈南璆?! 李令月反而从那语调中听出了别的含义,有些羞涩地低下头。 陆沉渊趋前七步,在距御案三尺处站定。 这个距离,他能看清桌上文书的字迹,也能闻到案头墨砚里混着的龙涎香。 武则天打量片刻,道:“《吞金宝箓》练的不错,根骨寻常,悟性倒是很高……太平和婉儿晚到,颜冰凝中毒沉于幻境,只有你……目睹了机关城内全部过程,说一遍给朕听。朕要听细节。” 陆沉渊顿了下。 这要怎么说? 说全因为你有眼无珠,放进去个幽冥殿叛逆,要不都没有今天这档事? 直说肯定不行,她放人也是为了集思广益,萧寒川能隐忍六年,也确实是个狠人,很难分辨,退一万步,就算萧寒川身上有疑点,只要他能破解四象转心轮,重重包围之下,也跑不出机关城,相反还能助天工卷出世,也是好事。 只是低估了他的阴狠。 除了奇门遁甲,这家伙竟然还吞了两大绝学,甘愿放弃七情中的三情,藏了一招让所有人防不胜防的《幻蛛蚀梦》…… 总体来说,从《周天星斗大阵》及时开启,王孝杰、丘神绩、李令月、上官婉儿第一时间到场来看,武则天是有准备的,只是没想到出了个太乙元辰之后,又出了个三品神符【六合封宇符】,不然,非但萧寒川走不了,那几个人也得留下! 陆沉渊略作沉吟开口。 他先点明张玄霄、诸葛昀、东方明三人铺垫之功,再详细介绍自己“艰难”破解的过程,表明此前绝非欺君,然后将神后认主带过,描述萧寒川的谋划、各方明争暗斗,总结下来就是——武皇神机妙算,引蛇出洞,布下天罗地网,本已一举擒拿叛逆,孰料碰上顾云升【六合封宇】,此番贼人逃遁,实乃天意弄人,非战之罪! 殿内一时寂静。 武则天目光玩味,似乎有些意外,上下打量。 李令月微低着头,强忍笑意。这家伙倒是会装,口才好,说话也中听,可是你平日的脾气秉性,早就被母亲摸得一清二楚,现在表演谦逊也晚了…… 薛怀义站在殿柱旁,手中攥着的麈尾柄“咔”地裂开一道细缝。 他死死盯着陆沉渊的背影,眼中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这小子不仅得了公主青睐,如今更在女皇面前大出风头!最可恨的是那张俊脸,他比自己年轻,比自己能说会道,比自己有才华…… 还有那套《吞金宝箓》,听说能金枪…… “怀义。” 武则天突然开口,惊得薛怀义一个激灵。 “你脸色不太好。” 女皇的声音不紧不慢,却让薛怀义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臣……臣只是……” 他慌忙躬身,谨小慎微:“昨夜研读佛经,睡得晚了些……” 武则天目光在他身上扫过,再转到陆沉渊身上,忽然有些意兴阑珊,挥了挥手:“那就退下吧。既然身子不适,就去太医署看看。” “是……” 薛怀义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恭敬行礼,缓步退出大殿。 武则天目光转向陆沉渊身后肃立的偃甲,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她起身踱至神后身旁,仔细观察甲胄上刻画的符阵,点了点头:“不愧是隐仙秘术,确实精巧绝伦,尤其这双眼睛……”她赞叹着,手指停在神后那双归藏宝瞳前,眼中蔚蓝光华一闪而逝:“……当真登峰造极!” 她忽然转身,直视陆沉渊:“陆卿可愿将此偃甲献于朝廷?” 殿内空气骤然凝滞。 李令月藏在袖中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她太清楚陆沉渊骨子里的桀骜,生怕他一个不慎触怒天威。 陆沉渊神色从容,拱手道:“臣得此偃甲,全赖陛下洪福。若朝廷需要,自当……” “罢了。” 武则天摆手打断,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天工卷》非人人可习,隐仙偃甲也非人人可用……你回去抄录一份献上,便可到璇玑阁领赏了。至于这偃甲……就让它留在你身边,助你参悟天工奥秘。” 说到这里,她望向殿外,语气陡然转厉:“近来四夷不定,突厥贼子刺驾,吐蕃也在西域朝贡之路蠢蠢欲动,朕要你尽快参透其中机关要术,为我大周锻造杀敌利器,以备不时之需。你,可明白?” 陆沉渊躬身行礼:“臣必竭尽所能,不负陛下所托。” 武则天满意颔首:“昭华,拟旨。” 角落里,宫廷女官李昭华提起笔,等待武则天后音。 武则天:“即日起,燧明阁所需银钱物料,皆由将作监优先供给。”说罢,转向李令月,眼中闪过笑意:“太平,你亲自督办此事。” 李昭华忍不住笑了。 “……” 李令月闻言,耳尖顿时染上一抹绯红,她轻咬下唇:“儿臣,领旨……” 武则天随即收敛笑意,声音转冷:“不器宗周观复勾结幽冥殿逆贼,着金吾卫大将军丘神绩为行军大总管,率左右骁卫、左右武卫精兵三万,即刻发兵镇压! 传朕口谕:凡不器宗弟子,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弃暗投明者既往不咎!其宗门典籍、机关图谱,一律封存,押送回京!” 李昭华运笔如飞,紫毫在绢帛上勾勒出一道道凌厉的笔锋。 “陛下!” 李令月吃了一惊,忙道:“此人身份存疑,有易容之……” 武则天抬手制止,声音如寒铁交击:“着凤阁鸾台颁制天下:各道观察使、州刺史即刻张榜晓谕,凡江湖门派、世家大族,有私通幽冥殿者,夷其三族!告发者赏千金,授七品武职!着来俊臣于推事院下设‘诛邪司’,专司此事。凡提供幽冥殿线索者,无论出身,皆可入京领赏!” 李昭华的笔锋在绢帛上刮出沙沙声响。 李令月听的愈发心惊,一场腥风血雨,即将来临。 武则天凤目含煞,继续道:“各州县张贴海捕文书,公布所有已知幽冥殿情报,凡其逆贼,死活不论!擒其首脑者,赐爵位,赏万金!” 她面露森然,一字一顿:“朕要让那些魑魅魍魉知道,这天下,容不得他们兴风作浪!” 殿内一静。 陆沉渊心下叹息,酷吏治朝堂,酷吏治江湖。 幽冥殿有高人啊,他是算准了武则天会拿不器宗立威,是不是易容已经不重要了。 至于丘神绩,这脏手套看来还能用一阵。 当然,前提是挡得住不器宗的反扑…… 李昭华适时补充:“陛下,是否照‘铜匦制’设匿名投告?” “准。” 武则天冷笑,“再设‘诛邪铜匦’于各州府衙门,凡举报线索,皆可密投入匦。” 李令月看着母亲凌厉的侧脸,这就是天子之怒,流血千里。 她不动声色地瞥了眼陆沉渊,见他仍保持着恭谨的姿势,眼中却闪过莫名神色。 “陛下,若无他事,儿臣告退。” 李令月上前一步,盈盈下拜。 “去吧。” 武则天微微颔首,目光在二人之间扫过:“陆卿……”她的表情微妙变化,凌厉的帝王威仪变得柔和许多,眼角细纹里多了几分寻常母亲才有的无奈,说道:“太平性子倔,你多担待。” 李令月眼眶微热,别过头去。 陆沉渊缓和了神色,行礼道:“陛下放心,臣省得。” 退出紫宸殿后,李令月一路沉默,直到带着陆沉渊和神后回到公主府寝殿,厚重的殿门在身后缓缓关闭,她紧绷的肩线才终于松懈下来。 她把陆沉渊按坐在软榻上——不知道是不是那句“你给我过来”喊得很顺口,她越来越习惯“强制”陆沉渊摆出她想要的姿态,然后顺势跌进软榻里,身子一歪靠在他肩上,手指自动寻到他的掌心,十指相扣,闷声说道:“母亲这是要借题发挥……” “这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 陆沉渊低头嗅她的发香,随口道:“月初才发生刺驾谋逆大案,各国使臣看在眼里,现在又出了这档事,让幽冥殿逆贼搅乱机关城后堂而皇之退走。世人只看结果,不看过程,他们不会管隐仙秘术、神品符箓,只看到朝廷颜面扫地,威信大失,所以,武皇必然要杀鸡儆猴,恰好那个周观复懂得不器宗绝学,就算不是本人,肯定也大有渊源,正可顺水推舟,以此立威……” 这个道理李令月也懂。 “可是……” 李令月还是觉得难以接受:“那铜匦一旦设下,告密之风一成,江湖不就成了另一个朝堂?各大门派岂不人人自危?江湖人可不是那些逆来顺受的文官,武夫本就以武犯禁,若逼得太紧……”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焦灼。 仿佛看到江湖人频频杀官,乃至造反的局面! 那也没办法,谁让你娘就爱用这套,路径依赖了属于是。 “事已至此,也只能往好处想。” 陆沉渊沉吟道:“江湖人确实惯会以武犯禁,但他们也是一盘散沙,各方争名逐利,为了百晓楼一卷《百器榜》排名都能打生打死,稍微给点蝇头小利,就可能把狗脑子打出来,说到底,‘侠’还是太少了,到处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和唯利是图的真小人。就比如我。” 577ff.cfd。m.577ff.cfd 第62章 某有三策,神后真容 “你……” 李令月一开始还在认真听,谁料最后一句急转直下,顿时让她哭笑不得。 这家伙就是有这本事,有时候体贴的不行,有时候又很欠打。 明明是自我贬低的话,他说的毫无违和,又不让人讨厌。 李令月笑意盈盈,抬眼看他:“那陆大人是伪君子,还是真小人呀?” “得分时候。” 陆沉渊摸着下巴,一本正经地想了想:“也分人。像上午跟那帮人一起一门心思破解机关,那肯定是唯利是图真小人,现在嘛……” 他偏头看她,两眼直勾勾盯着红唇,目光很有侵略性。 “……” 李令月看懂了,脸一红却不服输,忍笑道:“怎么?现在是道貌岸然伪君子吗?” “我现在是衣冠禽兽!” 陆沉渊说着捧起她的脸就亲了下去,这小娘皮吻技不行,得多练! 李令月猝不及防被他吻住,只觉得一股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陆沉渊的唇带着些许凉意,却在她唇上燃起一簇火苗,她下意识地攥紧了他紫罗袍的前襟,丝绸面料在掌心皱成一团。 起初她还试图保持公主的矜持,可当陆沉渊舌尖轻轻描摹她的唇形时,一股酥麻感顿时从脊背窜上来,让她不自觉地松开了牙关,他趁机长驱直入,带着几分不容抗拒的强势,却又在察觉到她生涩的回应时,放缓了节奏,温柔地引导着她。 李令月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只剩下彼此交错的呼吸声。 不知何时,她的双臂已经环上了他的脖颈,指尖不自觉地插入他脑后的发丝间。 李令月感觉自己像一捧雪,正在他掌中慢慢融化。 她的心跳快得不像话。 当这个吻终于结束时,李令月气息紊乱,双颊绯红如霞。 她羞恼地瞪着他,却发现自己的眼神根本凶不起来,反倒像是含着春水。 “你……” 她的声音比想象中还要软,连忙清了清嗓子,“放肆……” 就知道是这俩字,真没新意 陆沉渊低笑一声:“卑职知罪。”可语气里没有半分认错的意思。 李令月正要发作,却见他突然正色道:“不过殿下,您说得对。江湖人确实可能反扑……”这话题转得如此生硬,气得她抬脚就踹。 陆沉渊轻松躲开,顺势将她搂得更紧,笑道:“所以卑职才要更努力当好这个衣冠……啊不是,道貌岸然伪君子,好替陛下和殿下分忧啊!” “……” 李令月被他这没脸没皮的话气得发笑,一双杏眼瞪圆,阴阳怪气道:“那伪君子阁下,你有什么办法?” 陆沉渊道:“某家有三策,主公想听哪一条。” 怎么又拐到话本去了。 李令月快要笑出来了,满眼地爱意,咳嗽一声,憋笑道:“一条一条来。” 陆沉渊竖起一根手指,说道:“第一条,分化。江湖并非铁板一块,有正派,有邪派,有僧,有俗,有道,本就各自为政,有些还有宿怨,但是还不够彻底,为防他们联合起来搞事,可以让鸢卫继续引导分化,使各派之间爆发矛盾,切入点可以多选几个,什么一怒为红颜,前辈洞府,高人宝库,必要时也可以丢出一两本珍品秘籍,到时他们自己就打起来了,江湖人大多都是大老粗,正因为不能忍,所以更好分。” “嗯……” 李令月点点头:“有点道理,第二条呢?” “第二条就是激化。光有矛盾还不够,还要加深矛盾,这点陛下已经搭好台了,江湖这么大,总有贪举报赏钱的,本就有矛盾的双方,再经利益驱动,就会互相检举告发对方是幽冥教同党,朝廷便可顺势接力,帮一部分,灭一部分,留一部分,借他们互相之间的仇恨,让那些依附朝廷的人离不开朝廷,就像如今朝堂上那些酷吏,从而壮大自己,削弱对手。幽冥殿是个很好用的幌子,咱们可以自己扮,自己抓,栽赃陷害灭掉那些反对朝廷的门派,这样既可污名化幽冥殿,又可铲除异己,一举多得。” “……” 李令月有些笑不出来了,指尖微凉,眼底却燃着异样的光彩,看着他叹道:“你要是生在三国时代,肯定会是贾诩那样的人,一肚子坏水!第三条呢?” 这不是常规操作吗? 说白了就是法家那一套,几千年了一直在玩。 陆沉渊心说小娘皮少见多怪,笑道:“前面两策用出来,基本就可以坐山观虎斗了,第三条属于锦上添花——拿出一些真正的好东西,收买人心。毕竟通过第二策靠上来的门派肯定都是些心思不正的狡诈之徒,虽说断了他们的后路,让他们只能当狗,但毕竟关系到朝廷脸面,也不能全是这种人,可以开放武库前三层典籍,设一个‘论武大典’,诚邀各派年轻才俊入京,届时,有的是法子让他们乐不思蜀,从此心甘情愿为朝廷卖命!” 陆沉渊自信一笑,三套组合拳打下来,看谁还敢当出头鸟! “……” 李令月听完半晌无言,看着他神采奕奕的笑脸,忽然觉得胸口发闷。 眼前这个谈笑间就要搅动风云的男人,既熟悉又陌生。 她见过他在机关城中临危不乱的沉稳,见过他在紫宸殿上滴水不漏的从容,却从未见过他这般……计谋迭出的冷酷。 如果真按这三条施行,江湖确实不会对朝廷构成大害,可从此以后…… 江湖,再无江湖。 陆沉渊感受到李令月的情绪变化,有些无奈:“怎么了?让我献计的是你,献完你又不高兴了,估摸着还在担心我把这些招数用在你身上。唉,还是孔子说的对啊,唯女子与……” “嗯?” 李令月眸光一冷,指尖已经掐住陆沉渊腰间软肉:“陆大人想说什么?” 陆沉渊倒吸一口凉气:“卑职是说,唯女子……唯殿下慧眼如炬,一眼就看穿卑职的心思!” 李令月冷哼一声:“油嘴滑舌!” 陆沉渊握住她的手,笑道:“这世间万物皆有其度,就像砒霜可杀人,微量却能治疟疾;乌头剧毒,医家却用它来祛风止痛。我说的重了些,也不需要搅得全江湖腥风血雨,可以从一些下三滥的门派下手,逐步加码,既能牵扯江湖人,又能惩歼除恶,弘扬正气,如此,鱼与熊掌兼得,岂非两全其美?” 李令月闻言,紧绷的身子渐渐放松下来,她抬眸望进陆沉渊的眼睛,轻声道:“那你为何不一开始就这么提议?非要故意说得那般狠绝……” 陆沉渊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少有的认真:“因为我想让你知道真实的我,必要时,我也可以这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不用担心,《诗经》云:‘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殿下以真心待我,我自以赤诚相报。” 这话中没有赌咒发誓。 但李令月感受到了其中的分量。 她心中潮热,却故意板起脸道:“若他日我变心了呢?” 陆沉渊放松身体,笑道:“那卑职就收拾细软跑路,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再找十个八个豪门贵妇,逍遥快活,听说西域也有美人,金发碧眼,妖娆野性,别有一番风情,正好……” “正好?!!” 李令月怒了,狠狠掐他腰间软肉,她从第一句就听不下去了,偏偏他好像真感兴趣! 李令月越听越恼,手上力道越来越重。 “哎!殿下轻点……”陆沉渊疼得呲牙咧嘴,仍不忘继续撩拨,“听说波斯女子善舞,腰肢柔软似柳……” “陆沉渊!” 李令月彻底炸了,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敢!” 陆沉渊见她气得眼眶都红了,心说还是这么不识逗,赶紧顺毛,轻轻一拽就将人带进怀里,哭笑不得道:“我都这个口气了,你怎么还这么能吃醋啊。” 李令月挣了挣没挣脱,气得往他肩上咬了一口:“谁吃醋了!”声音闷在他衣料里,带着几分委屈。 陆沉渊轻笑一声,捧起她的脸,柔声道:“西域美人再美,哪及得上殿下之万一。” 他凝视着她泛红的眼眶,忽而俯身封住她的唇,这一次更加热烈,李令月慌乱之后,渐渐沉醉其中,再度环住他的脖颈,开始生涩地回应。 一对情侣忘情地深吻。 角落里,好似雕像一般静立的神后,眸光闪烁,歪了歪头。 …… 入夜。 陆沉渊回到自己那栋赐宅,开始抄写《天工卷》。 准备明天交上去,换武则天口中“只要破解,献于朝廷,便可到璇玑阁第六层任选一件宝物。” 自今日之后,江湖纷乱,力量才是一切的根本。 必须要尽快变强。 这一次的机关城大战,算是大饱眼福,《十二山河印》、《朝阳一气剑》、《玄水剑章》、《飞白剑经》、《周天星斗大阵》…… 全都是世间绝技! 可其中最光彩夺目的,无疑是隐仙所绘那一张【六合封宇符】。 《周天星斗大阵》的星光自九天垂落,穿透厚土暗河二十余丈阻碍,还能轻松镇压两大五境巅峰,这威力何等可怕! 可【六合封宇】一出,连星光都无可奈何。 这又是什么样的力量? 毫无疑问,有关隐仙的宝物,才是真正的宝物。 隐仙传承并非全在神都,为了它们,他肯定是要外出的。 等走出京畿,没了公主的直接庇护,到那时,才是真正凶险的时候,在此之前,必须要武装自己。 首要的。 就是学习《天工卷》,以及…… 陆沉渊放下笔,抬眸看向静立一旁的神后,道:“等我抄完天工卷,就为你修复甲胄损伤。是直接修,还是……你先出来,我再修?” 神后归藏宝瞳骤然亮起,星河般的光晕在瞳孔中流转。 她微微颔首,双臂交叉置于胸前,刹那间,一连串精妙的机关声从她体内传出—— 先是颈侧鱼鳞甲片如花瓣般次第绽放,露出下方精巧的齿轮组;紧接着脊椎处的玄铁护甲分成十二节,每一节都旋转着向外;胸前的护心镜缓缓升起,内部嵌套的三重陨铁环各自旋转至特定方位。 随着“咔嗒”一声轻响,所有机关同时静止。 一道纤细的身影从甲胄中踏出—— 那是个约莫五尺高的少女,穿着素白的广袖留仙裙,裙摆上绣着银线云纹。 当她完全脱离偃甲时,九尺高的神后外壳立即进入休眠状态,所有甲片重新闭合,连归藏宝瞳也黯淡无光。 或者说,外甲上的眼睛,本来就是幌子,真正的【归藏宝瞳】,在她身上! 少女赤足踩在大理石上,足踝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她抬头时,纵然以陆沉渊的定力,也不免呼吸一窒—— 这是一张完美的脸! 但见远山含翠,眉下秋水为神,一双琉璃明眸流转间如蕴星河;眼尾飞霞,一抹胭脂色如朝云映雪,琼鼻樱唇,肤若凝脂,肌理莹然若新雪凝脂,日光拂处泛起泠泠月华,额间花钿更添一段巫山神女之韵! 这,才是平阳公主赋予其的“最完美的身体”。 “主人。” 她开口,声音比在偃甲中时清透许多,带着几分初醒的懵懂。 广袖随着行礼的动作滑落,露出半截如玉般的手臂——那肌肤纹理细腻得连毛孔都看不见,却在腕骨处有一道极细的金线,隐约可见内部齿轮的运转。 陆沉渊伸手停在她琼鼻下:这分明是具机关人偶,却连呼出的气息都自然而然。 他想起顾云升在《天工卷》末页的批注:“造化之妙,至此极矣。” 少女以为他要抚摸,回想起这一天的见闻,主动将脸贴在他掌心。 那温度竟与真人无异,唯有耳后若隐若现的银色齿轮,提醒着这完美皮相下的机关本质…… 七千字,以后更新时间改在十二点,别再传我太监了,这才第一天啊!坏我名声! 577ff.cfd。m.577ff.cfd 第63章 所谓天工 掌心传来温热的触感,细腻得近乎虚幻。 陆沉渊垂眸看她,那双琉璃般的眼睛里没有谄媚,没有算计,只是雏鸟归巢般自然而然的亲近,像山间小鹿舔舐初见的旅人,像檐下新燕追逐第一缕春风。 太像真人了。 也太纯净了! 陆沉渊跟她对视甚至会对“主人”这个身份生出一丝罪恶感。 这到底是怎么造出来的?就靠一堆金属玉石?! 这顾云升还是人吗?平阳公主也不像人了,这副身体可是她一点点做出来的…… 难怪段誉看到玉像之后就跟个痴汉一样神魂颠倒,以神后的模样,就算不能动,就算只是一尊雕像,也足够让人魂牵梦萦。 深秋夜凉,冷风穿堂而过,神后赤足踩在冷石上,脚趾无意识蜷了蜷。 陆沉渊修炼《吞金宝箓》吞金铸骨,身体越来越不像人,大冷天的反倒有点怕热,因此门窗都开着,见状挥手,封闭门窗,解下外袍裹住她单薄肩头,问道:“还冷吗?” 她竟然会冷,比老子还像正常人!陆沉渊真是服了。 神后摇头,依旧看他。 陆沉渊牵着她走向桌案,留仙裙逶迤曳地,裙摆流过冷石地面,如月华倾泻。 陆沉渊突然想起《天工卷》已经抄过的部分里有句“通灵之物,需以气温养”,便握紧她指尖,传渡真气——神后这一身里里外外,从发丝到骨血,都是顶级天材地宝,肌肤皮肉是以【北海玉髓】琢磨而成,遇气而活,可自如流导真气。 庚金之气一入体,肌肤便微微焕发金光。 神后感觉到了,低头看着两人交叠的手,忽然学着他的力道轻轻回握,然后笨拙地尝试回输一缕真气。 “……” 陆沉渊哭笑不得,这哪是助手,倒像是送了个不谙世事的学生。 他越发急切,想搞懂她这种状态到底怎么回事,带她到桌案旁坐下,飞快拿起那枚玉简,以神识触发《天工卷》,寻找有关人形偃甲的部分,沉入其中。 神后老老实实坐在身边,歪着脑袋看他。 “偃甲之道,仿生而制,夺天地之造化,窃阴阳之玄机。凡造偃甲者,必先立其形,铸其核,通其炁,而后赋其神。形不正则器不灵,核不固则魂不驻,炁不畅则力不继。三者兼备,方成上品。” 陆沉渊一目十行,飞快略过【形躯】、【炁炉】两部分,直接找【灵核】篇。 这是蕴灵之处,也是偃甲灵智所载。 忽然,陆沉渊眉头一挑,找到了自己想要的: “器本死物,赋神则活。然初生之灵,如婴孩蒙昧,混沌未开。其始也,目不能视,耳不能闻,惟识主者一念相召,方知进退。动作迟缓,如醉者扶墙,十指颤颤,不能自控……” “三日后,始辨阴阳。渐晓昼夜之别,知寒暑之变。见主则喜,逢敌则警,然犹不能分善恶……” “旬月之间,方通人情。始能察言观色,辨主喜怒。主悦则雀跃,主怒则瑟缩。然智慧尚浅,如三岁稚子,时而言行颠倒:见烛火欲扑,遇深渊反跃……” “一载之后,乃具灵性。能记前事,解常理。见主研读,则奉茶研墨;观主习武,便递剑更衣。然性情未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若常伴雅士,则渐通琴棋;若混迹市井,则反堕泥泞……” 陆沉渊恍然。 神后诞生的时间肯定过了“一载”了,贞观五年至今,已经差不多一甲子。 但隐仙陪伴她的时间,恐怕还真不到一年,便将她封印在机关城内…… 她的灵智应该处在“旬月”到“一载”之间,在此期间,神魂日渐坚凝,但无人教导,灵智始终未开,能察言观色,通人情,却不能做到记前事,解常理。 “原来如此。” 陆沉渊明白过来,松了口气,不是偃甲本身的问题就好,不然以他现在的修为,想要修复那真是不知道得等到猴年马月,神后只不过需要时间开智。 小事儿! 他也是当过一阵老师的,虽然教的不是什么正经东西…… “那就慢慢学,不用急。” 陆沉渊笑了笑,道:“不过,【神后】二字冷僻,十二元辰偃甲经过这次之后,也已经名扬江湖,这两字喊出来,很容易引人注意。我再给你起个小名吧……” 他略作沉吟:“《九歌·少司命》中说:与女沐兮咸池,晞女发兮阳之阿。晞字寓意很好,晨露待晞,喻新生懵懂,且夜尽天明,暗合子鼠。以后对外示人就叫灵晞。” 九尺外甲在神都太显眼了,反倒不如真身隐蔽。 “灵晞……” 神后重复了一遍,嘴角露出笑容,用力点头。 “还有你耳后机关得遮一下……” 陆沉渊环顾四周,看向之前抓阿史那燕时,连带宅子一起赏过来的黄金、蜀锦和几盒珠宝,顿时有了主意,捋起袖子道:“我给你做个帽子!” “?” 神后不解,歪头看着陆沉渊忙碌。 陆沉渊在设计方面并没有太多天赋,但他是天生的衣服架子,让设计师非常满意,具体有多满意,就不细说了,总之,他跟着学会了裁剪,知道许多现代服装设计理念,给个小女孩做一顶符合气质的帽子,太简单了! 不到两刻钟,一顶精巧的软帽便在他手中成形。 这帽子形似时下盛行的折上巾,只是去了硬挺的骨架,改用雪色蜀锦裁出蓬松的弧度,帽檐微微下垂,恰好能掩住耳后隐现的机关齿轮,帽顶捏了几道细褶,如含苞的玉兰,左侧别了一枚小小的银丝缠枝梅,花心嵌着颗冰裂纹琉璃珠。 月光一照,珠子便在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恍若星河碎影。 陆沉渊拈着帽子,轻轻往她头上一扣—— 神后的气质霎时变了。 原先那一身素白留仙裙虽仙气飘飘,却因她过于完美的容貌,总透着几分不似凡尘的疏离,如今这顶帽子一戴,蓬松的帽檐柔和了眉眼,琉璃珠的光影跳跃在颊侧,衬得她愈发像个不谙世事的闺阁少女,广袖垂落,裙裾轻曳,再配上那微微歪头的懵懂神态,活脱脱从工笔画里走出来的小仙子,娇憨又不失灵动。 陆沉渊退后两步,抱臂端详,唇角不自觉扬起。 还得是咱的品味,漂亮! 神后察觉到头顶轻盈的重量,眨了眨眼,缓缓抬起手,指尖小心翼翼碰了碰帽檐,她的动作极轻,好像生怕碰碎了它。 明明她一身筋骨皆是天材地宝,却对这样一顶寻常布料制成的帽子珍而重之。 陆沉渊看在眼里,愈发怜惜,转身走向书案,《天工卷》未抄完的残页,墨砚早已研好,他执笔蘸墨,笔锋落纸的沙沙声在静谧的室内格外清晰。 神后安静跪坐在他身侧,看他写字。 陆沉渊道:“认字吗?” 神后摇头。 “跟着我念。天。” “……天。” “工。” “工。” …… 翌日清晨,璇玑阁前。 晨雾氤氲,元清霜一袭墨蓝官袍立于石阶前,蹙眉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美貌少女,视线扫过对方发顶那顶从未见过的软帽,帽檐微垂,银丝缠枝梅扣在晨光中泛着细碎流光…… 元清霜唇角轻抿。 但凡这等新奇玩意儿,多半出自这位陆大人之手…… 陆沉渊递过抄录好的《天工卷》图谱,环顾四周,奇道:“殿下不在?昨天她说要亲自带我上第六层,出什么事了?” 如果不是事发突然,李令月应该不会失约。 元清霜收回视线,说道:“今晨丘神绩率三万精锐开赴巴蜀,剿灭不器宗。武皇亲临定鼎门犒军,特召公主殿下伴驾,之后还需赶赴洛水巡查祭典事宜,分身乏术,只能由我代劳,还望陆大人莫怪。” “掌事哪里话。” 陆沉渊了然,做出“请”的手势:“《天工卷》已抄录完毕,掌事可核对玉简。” 说着准备拿出那块玉。 “不必。” 元清霜摆手笑道:“陆大人的人品,我信得过。” 接着话锋一转,目光再度落到神后身上:“只是这位……” 陆沉渊挑眉:“掌事不是已经看过?确是神后真身无疑。” “不,我不是怀疑……” 元清霜忽然轻笑:“公主殿下若见她是这般模样,只怕会希望你昨日将她献给武皇。趁殿下尚未知晓,陆大人不妨……早作打算。” “……” 原来是这个意思。 陆沉渊摇头失笑,抱拳道:“多谢掌事提点,我心中有数。” 元清霜点点头不再多言,引着他登上璇玑阁第六层。 “咔嗒——” 推开玄铁门的刹那,森冷兵戈之气扑面而来。 陆沉渊向里看去,但见阁内幽蓝冰雾缭绕,十八道寒芒在玄冰中若隐若现——那是十八件三品神兵,皆以千年玄冰封存,每一件都曾饮尽英雄血。 如今却成了贞观盛世的战利品。 “这些兵器,皆是太宗年间收缴的敌国重器。” 元清霜广袖轻拂,冰雾散开,“有隋末枭雄的佩兵,有突厥可汗的宝刃,还有佛道两家的镇派之宝……”她指尖划过冰面,最终停在四座最为璀璨的冰柱前:“陆大人若要挑选,不妨从这四件入手——” 第一座冰柱中封着一柄长刀,刃如霜雪,刀身密布银纹。 “【朔夜】,刘武周麾下大将宋金刚佩刀。” 元清霜道,“当年河东之战,此刀曾一刀断流,将整条汾水劈为两截,刀意不散,水幕三日不落,宋金刚持之连破唐军七座大营,最后是卫公亲自出手,才将其制服。” 第二座冰柱内横着一杆紫电缠绕的马槊,槊尖雷纹宛然。 “【紫电惊鸿】,窦建德的成名兵器。” 她语气凝重,“虎牢关前,此槊曾引动天雷,一击便轰碎守城大阵、半面城墙,据说持槊冲锋时,周身十丈内电蛇游走,寻常兵刃触之即熔。” 第三座冰柱中封着一柄通体青碧的长剑,剑身隐约有云纹流动。 “【青冥】,昆仑山玉虚宫镇宫之宝。” 元清霜解释,“此剑以天青石混合天琊神铁铸造,剑出时青光流转,剑气凌绝,当年靠山王麾下异人玄真子持此剑独闯十八路反王联营,剑光过处,无人能挡。” 最后一座冰柱最为奇特——一柄乌铁降魔杵悬空而浮,符文时明时灭。 “至于这【莲华明】禅杖……” 元清霜神色稍霁,“此杖乃少林昙宗大师随身法器,重一百八十斤,通体以四品【镇魂铁】铸就,混入七粒活佛舍利,杖身刻录三重密咒,《金刚经》镇邪祟,《狮吼咒》破魔障,还有这道【千钧】符阵,一杖砸落,【千钧】发动,三十丈内地陷三尺,上百突厥精骑连人带马被震成肉泥,战后,大师回寺潜修,献此杖于朝廷……” 冰雾中,四件神兵似在共鸣。 元清霜转头看向陆沉渊:“陆大人以为如何?” 577ff.cfd。m.577ff.cfd 第64章 垂云锏 陆沉渊上前一步,目光在四件兵器间游移。 ——若只为“吃”,选哪个都行。 《吞金宝箓》运转之下,三品神兵的金气灵性足以让他修行迈一大步,但此等宝物,对如今第三境的他来说,吞食炼化未免暴殄天物,留着破境时用,或是当作保命底牌,才是明智之举。 如此,便要考虑实用性了。 他如今神识初凝,走的更多还是炼体路子,以力压人,一力降十会,眼前四件神兵中,唯有那柄“莲华明”禅杖能发挥优势,但佛门兵器终究与自己的路数不合。 正犹豫间,余光忽然瞥见角落冰柱中一道暗沉金光。 那是一柄锏。 通体以【星纹钢】铸就,四棱锏身修长如龙脊,鎏金云雷纹暗嵌其中,在冰雾中泛着冷冽寒光,近柄处两个古朴篆字:【垂云】,字迹如刀凿斧刻,即便隔着千年玄冰,仍能感受到那股沙场喋血的凶煞之气——那是饮过万千敌血的兵刃才有的戾气。 陆沉渊瞳孔微缩。 秦琼的锏! 秦琼与尉迟恭同为太宗左膀右臂,二人战力在伯仲之间,若说尉迟恭的【玄武鞭】如怒涛狂澜,那秦琼的锏便是龙啸九天。 相传他持双锏【垂云】、【揽月】,配合《龙骧锏典》,战场之上,摧城破军,如入无人之境! 双锏分合间如云龙隐现,合则力贯九霄,分则势走八荒,刚柔并济,变化无穷。 最传奇的一战,当属美良川之战。 彼时刘武周联合宋金刚攻克太原,连战连捷,迅速占据河东大部,兵锋南指,大有席卷关中之势,当时还在刘武周麾下的尉迟恭率精锐骑兵袭破孝基营,大胜回返,太宗预判其行军路线,趁其长途奔袭人困马乏,命秦琼、殷开山在美良川设伏。 双强相遇,爆发惊天大战! 秦琼终究以逸待劳,更胜一筹,双锏合璧,化作【亢龙】一击,硬撼尉迟恭吞岳铠,锏落如天崩,气劲横扫千军,铠碎人退,余威贯穿敌阵,所过之处人仰马翻,山石俱裂,此战之后,美良川上锏痕深凿,经年不消。 一战而大胜! 此战后,李世民亲题“锏荡千军”四字相赠。 眼前这柄【垂云锏】,虽失了另一柄【揽月】,但单锏仍重达两百斤,锏身内刻【镇岳】符阵——此阵比【千钧】更重、更强、威力更大,但要求也更高。 一旦激发,非天生神力者,不能舞之! “那是……” 元清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微微一怔:“【垂云锏】?翼国公将亢龙锏传给长子秦怀道后,遗失了另一柄,后秦怀道弃武从文,献上此锏……陆大人,亢龙锏当属三品极品,无疑为此间之最,但,单锏就……” “无妨。” 陆沉渊指尖轻抚冰柱,感受着锏身传来的凶悍气息:“少一柄固然遗憾,但契合更重要。” 再说还有神后归藏宝瞳,未尝就遇不到另一柄。 《吞金宝箓》在体内自发运转,他能感觉到——这柄专为破军杀伐而生的凶兵,正是此刻最适合自己的选择。 “就它了。” “好。” 元清霜双手结印,七点寒星打入冰柱。 冰柱炸裂的瞬间,垂云锏如困龙出渊,锏身震颤着发出刺耳嗡鸣,竟自行悬浮半空,鎏金纹路明灭不定。 上三品神兵之所以为“神”,就在于灵性充沛,已生灵智,虽然还未达到话本小说里剑灵、刀灵那种化形级别、与真人无二的智慧,但已经拥有自己的喜恶、脾性。 尤其邪兵,甚至能反控人心,将持兵者悄无声息转变为杀戮傀儡。 剑有“饮血养锋”之说,其他兵器亦是如此。 甚至灵性蕴养的关键,就在于杀人饮血! 嗜血的本能早已刻在它们的天性里。 即便锏有“兵中善器”之称,灵智一成,一样凶戾无比! 陆沉渊单手抓向锏柄。 “小心!” 元清霜话音未落,垂云锏已暴起发难,锏身如蟒翻身,带起一道残影抽向陆沉渊手腕,这一击若是打实,足以将精铁都抽成两截。 “啪!” 陆沉渊变抓为拍,手掌与锏身相击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他五指一扣,直接握住锏柄。 垂云锏顿时疯狂挣扎,锏身高频震颤,试图挣脱掌控。 “好烈的性子。” 陆沉渊冷笑,右手如铁钳般纹丝不动。 垂云锏挣扎愈烈,整个锏身开始发烫,鎏金纹路亮如烙铁,但陆沉渊跟着催动《吞金宝箓》,肉身比金铁还硬,面对如此高温,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吞金宝箓》在经脉中轰然运转,霸道真气顺着手臂灌入锏身,这不是温和的安抚,而是赤裸裸的征服——鎏金般的真气如潮水般冲刷着锏体每一寸金属,所过之处,云雷纹路纷纷黯淡! 垂云锏发出近乎哀鸣的震颤,却仍在负隅顽抗。 【镇岳符阵】亮起,锏身突然一沉,两百斤重量暴涨十倍,锏身爆发庚金之气,锋锐无比,陆沉渊脚下青砖瞬间龟裂,但他手臂肌肉如龙蟠虬结,依然稳稳擎着锏柄。 “最后问一次。” 陆沉渊将锏尖抵住自己左掌,鎏金真气在掌心形成漩涡。 “为我所用——” 真气漩涡开始撕扯锏尖金气:“或者,被我吸干!” 垂云锏剧烈一震,鎏金纹路忽明忽暗。 僵持三息后,锏身温度开始骤降,重量也恢复如常,甚至轻了许多。 那些黯淡的云雷纹重新亮起,只是光芒变得温顺,最终定格在稳定的暗金色。 元清霜松了口气,笑道:“神兵认主,恭喜陆大人。” 陆沉渊掂了掂手中重锏,跃跃欲试,不过毕竟是在璇玑阁,在这里试验威力终归不妥,只能先忍着,随手挥动,不加真气,空中顿起风雷之声,仿佛垂云锏发出顺从的轻鸣,点了点头:“不错。” 元清霜看他意气风发的样子,目光中隐隐透着欣赏,接着叹了口气:“可惜鄂国公【玄武双鞭】下落不明,不然更适合你。” 纵然威震天下的一代名将,也终究难逃虎父犬子的结局。 秦琼、尉迟恭都一样,儿子没一个成大器的。 秦怀道丢了一根【揽月锏】,尉迟宝琳更过分,俩都丢了…… 神后注视着那根锏,眼中灵光一闪而逝,记下它的宝光。 ——【归藏宝瞳】不能透视,若要遍寻方圆数十里内灵物宝光,需得到高处视野空阔的地方,那样才能一览无遗,现在身处阁中,门窗紧闭,就算她想搜寻四周,也只能看到璇玑阁的墙壁。 元清霜道:“公主殿下特别交代,若你用作兵器,便叫我将配合的招式一并给你,走吧,我们去取《龙骧锏典》。” “有劳。” 元清霜动作麻利,很快取来秘籍。 陆沉渊随手翻阅,边看边学,《龙骧锏典》字数不多——像这类一力降十会的武功,也不可能有什么太多的变化,都是发力技巧。 单锏八招,双锏八招,便是这套锏法的全部了。 但是简单归简单,威力却当真是惊世骇俗,将“一力降十会”五个字发扬到了极致,根底越强,膂力越大,威力越恐怖——李靖评此功法:揽月锏出星河坠,垂云锏回旭日升;双锏合鸣天地动,亢龙一怒破千城。 陆沉渊记下学会,暗道一声可惜,毕竟少了一根,难以看到‘亢龙一怒’,有点遗憾,接着还回锏谱,辞别元清霜,带着神后赶往燧明阁坐镇。 离洛水祭典越来越近,那些祭器还是要注意。 …… 燧明阁内,一切有条不紊。 王逸之坐在鬼工堂中央,目光如炬扫过几位正在雕琢玉器的大师。 洛水大典临近,祭器若有闪失,陆沉渊必受牵连——“国之大事,唯祀与戎”。 眼下时局变幻,正处多事之秋,若祭器损毁,轻则贬谪,重则论罪。 ——公主面首也没用! 为免出事,他干脆日夜守在此处,寸步不离。 祭器分为礼玉与青铜两类,鼎、簋、尊、爵等青铜器早已铸造完毕。 唯独礼玉还需多赶制一套。 刺驾一事震动朝野,大典被迫延期,坊间已有流言四起,诸如“女主临朝,天怒人怨”,更有人暗中散布“洛水示警,女主一日掌国,天下一日不宁”的流言。 这些流言如同毒蛇,正悄无声息地侵蚀着女皇的威信。 因此武皇唯有将这场大典办得尽善尽美,方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平息所谓“天怒人怨”,不仅要办,更要办得隆重庄严。 这些新增的“加倍诚心以敬神明”的苍璧、黄琮、圭璋,每一件都必须完美无瑕,要让天下人看到,这江山,依旧是上天眷顾的江山。 “诸位,都仔细点。” 王逸之沉声提醒,“这批礼玉非同寻常,关系着各位的前程,朝廷的体面,还望慎之又慎。” 几位玉雕大家闻言,手上动作愈发谨慎。 他们比谁都清楚这批礼玉的分量——苍璧需用和田青玉,象征皇权天授;黄琮必取昆仑黄玉,代表社稷永固;圭璋则要蓝田美玉,寓意四方归心。 九道工序,道道关乎性命;一凿一刻,皆系天下安危。 时辰渐晚,王逸之眉头越皱越紧,隐隐背脊生寒。 他总觉得,这燧明阁内,似乎有双看不见的眼睛,正盯着这些即将完工的礼玉。 577ff.cfd。m.577ff.cfd 第65章 暗流涌动 就在王逸之疑神疑鬼的时候。 “阁领!” 身后突然传来值守内卫恭敬的声音。 回头一看,陆沉渊一袭紫罗袍翩然而至。 相比以往不同的是,他腰间多了一条特制的蹀躞带——紫金带銙上镶嵌七颗黑玉,却在腰后暗藏玄机:一道精钢打造的横格斜插在后腰处,其间悬着一柄修长铁锏,锏身云雷纹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凶器! 王逸之感受到了那股煞气,心中一惊。 接着视线偏移,落在他身后一位容色绝美的少女身上。 那少女的气质也很独特,明眸皓齿间透着一股不谙世事的纯净。 王逸之上前行礼,心中奇怪,怎么突然多了这样一个少女,温声道:“大人,恭喜大人破解转心轮,取得《天工卷》……这位就是令妹吧,果然出水芙蓉,灵秀天成。” 陆沉渊笑道:“我妹妹才八岁,她算是我义妹,叫灵晞。” “义妹?” 那不就是干妹妹? 王逸之脸色古怪,视线在两人身上游移,难得起了几分调笑心思,促狭道:“大人,这‘义妹’……怕是公主殿下那边……” “无妨。” 陆沉渊浑不在意地一拂袖,大步流星走到桌案前坐下,顺手抽了张椅子给神后。 他端起茶盏轻抿一口,一本正经道:“北魏冯太后宠幸李冲,赏赐无算,甚至允许他携妻入宫,丝毫不以为忤;汉朝馆陶公主也曾为董偃置宅纳妾,光歌姬就养了二十多个。我无妻无妾,连侍女都没有,公主殿下也不给我安排,那我只能自力更生了。” “噗——” 王逸之一个没忍住笑喷出声:“大人您这……还真是‘雄心勃勃’。” 他听出来了,这位灵晞小姐身份非比寻常,应该不只是义妹这么简单。 陆沉渊并非沉溺情色之人,他要真有这方面想法,身边早就妻妾成群了。 公主殿下也非馆陶公主,她是真的在意陆沉渊……陆沉渊如此聪明,自然知道,真这样做只会徒惹公主不快…… 二人玩笑过后。 陆沉渊看向那几位玉雕工匠:“祭器情况如何?没出意外吧。” “没有。” 王逸之正色道:“大人放心,鬼工堂值守内卫六个时辰一轮,所有值守人员皆在堂内吃睡,玉匠们更是半月未出此门,家书也不得传递。门窗皆以玄铁加固,檐下暗藏机关,就算一只飞蛾也休想进来!” “嗯。” 陆沉渊点点头:“进度如何?还需几天?” 王逸之看向那些工匠:“大概再有两天便可完成,之后就轻松了。” 最要紧的是做的时候别出问题,等做出来之后,就不需要这么小心了,大不了把礼玉转到公主府寝殿,就算有人想使坏,他也得有本事进去。 防守如此严密,陆沉渊略微放心,开始分心二用,一边在脑内揣摩《天工卷》,一边教神后读书写字。 神后被封印在机关城四象转心轮之下,那里也是整个活阵的阵眼,顾云升以通天手段,将邙山地脉龙气与洛水灵韵尽数引入大阵,使神后在这天地元气交汇之处,受六十年滋养,蕴生出了超乎想象的灵性! 其神魂之坚凝,心智之通达,非比寻常。 单论悟性,放在顶级天才里都算天才,过目成诵,举一反三。 前一个时辰还在跟着学《千字文》,后一个时辰已经自己看《孟子》了。 王逸之一开始还没注意,等反应过来,才发现这少女有多厉害! 神后认的字越来越多,心智也在飞速增长。 她翻开《孟子》,小声读书:“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 读到这里忽然停了,歪着脑袋,望着书本,眼神茫然。 陆沉渊看她好像“卡”住了,一脸呆萌,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笑道:“怎么了?” 神后茫然抬头:“哥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陆沉渊用最直白的白话解释:“孟子是说,残害仁德的人就是‘贼’,败坏正义的人就是‘残’。这样的人已经失去作为君主的资格,只能算作‘独夫民贼’。所以,武王讨伐纣王,是诛杀一个暴虐的独夫,不算弑君。” 神后有点懂了,又好像更不懂了,她飞快翻书到某一页,指着上面的对话:“那这句话呢?” 陆沉渊一看,忍不住笑了。 旁边王逸之听到二人对话,跟着看过来,一瞧她指的段落,不禁嘴角抽搐,叹为观止。 到底是陆大人的“义妹”,头脑就是跟常人不一样,这是一个才识字的人能联想到的? 她指的是《孟子·滕文公下》的一段: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 陆沉渊笑道:“这句话的意思是,杨朱主张一切为自己,这是心目中没有君主;墨翟主张兼爱,不分亲疏地爱所有人,这是心目中没有父母。不认君主,不认父母,在孟子看来,这种人就是禽兽。” 神后不解:“那武王为什么不是禽兽?” 王逸之道:“因为纣王无道,不算君主,所以杀之并非‘无君’。” 神后茫然:“是不是禽兽,是不是君主,都由孟子说了算?” 王逸之一噎:“呃……” 神后放下书,往边上推远点,喃喃道:“这里说不认君主是禽兽,那里又说诛杀君主不是禽兽……孟子好奇怪。哥哥,我不看他的书了。” 王逸之忍俊不禁。 陆沉渊哈哈大笑:“不看就不看,现在看确实有点儿早。还是读史吧,史书都是故事,比较适合你,正好这里也有藏书,而且读史可以知兴替,明得失,先读史比直接灌输百家学问要好点,就从《史记》开始。” 神后露出笑容,用力点头:“嗯!” 她在书架里翻了翻,找出一册《史记》,重新坐回陆沉渊身边,紧紧挨着他,开始阅读:“项籍者,下相人也,字羽。初起时,年二十四……” 王逸之看的啧啧称奇。 这位灵晞小姐聪颖无比,偏偏干净的像一张白纸。 这样的人是怎么养出来的? 不多时,入口处传来车轱辘滚动的响声,两名仆役推着膳车停在鬼工堂外。 为首的仆役是个驼背老者,脸上皱纹如刀刻,眼皮耷拉着,他揭开食盒,热气裹着香气蒸腾而出,炙鹿肉、清蒸鲈鱼、金丝蜜枣羹,配着新蒸的雕胡饭,很是丰盛。 “各位大人,午膳来了。”老者声音沙哑,躬身退到一旁。 另一名年轻的仆役推车停下,默不作声跟在老者身后,让开位置。 燧明阁有自己的膳房,同样在地下,按理说也比较安全,原本他们是可以进去给各位玉匠、内卫布菜分饭的,但王逸之越是临近大典,越是戒备,干脆连这点风险也不冒,连进都不让进。 膳车送到门口即可,剩下的都由堂内的内卫来做,以防有人借机生事,确保所有环节万无一失。 值守内卫将膳车推进鬼工堂,开始熟练地布菜分饭。 “大人尝尝阁内的手艺。” 王逸之不是第一次吃,对膳房的评价还不错:“尤其鱼做的好,很是鲜美。” 陆沉渊点点头,正要拿筷子,忽然心有所感,察觉到有人窥视。 他神色如常拿起筷子,眼角余光向着那感觉投过去,瞥见那名年轻仆役垂手立在廊柱阴影处,脖颈微倾,目光正透过半开的门缝,频频打量鬼工堂。 陆沉渊本以为他在看神后,随即意识到不对劲。 他的视线先是落在玄铁窗栓的位置,继而掠过地面青砖的排列,最后停在西北角的通风机关上,动作隐晦而迅速,一眼跟着一眼。 如果是痴迷神后容貌,那视线肯定不会离开她,可是正相反,他频频侧目,却故意躲着神后,像是用全部精力,在有限时间里,专注堂内布局。 陆沉渊以慧眼观察,这人并未易容,内力也不多,就是个普通人。 但这个普通人,却在干着不普通的事。 “确实鲜美。” 陆沉渊给神后夹了块鱼肉,她是可以用餐的,也有正常人的味觉,只不过入腹之后,就会被胸腹处的“炁炉”转化成真气,消化吸收。 ——正如《黄庭经》所言:“脾胃谷神玄牝户,消化五谷炼琼浆。” 神后比较喜欢甜食,陆沉渊将金丝蜜枣羹推到她面前。 待众人用膳完毕,值守内卫将碗筷放回膳车,推出门外,驼背老者和年轻仆役已经等候多时,默不作声推着车往膳房方向方向走。 陆沉渊起身整了整袖口:“老王,等我出阁,把那个年轻的下狱!” 王逸之一愣:“大人……” “灵晞。” 陆沉渊转向神后:“我们走,出去办正事。”说完大步流星往外走。 神后点点头,提着裙摆跟上去:“哥哥,去哪里啊?” 陆沉渊道:“还不清楚。看看他跟什么人通风报信。” 神后道:“用不用我杀了他。” 陆沉渊道:“要淑女。他只是个小卒,没必要动辄取人性命,当忍则忍,当杀则杀。你不是读了《项羽本纪》吗?项羽已经告诉你应该怎么做了。” 神后歪头想了想,眼前一亮:“‘鸿门宴上,范增数目项王,举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项王默然不应’,后来垓下之围,被刘邦所杀,这是当杀不杀;‘项羽尝攻襄城,襄城无遗类,皆坑之’,这是当忍不忍。哥哥,我说的对吗?” 陆沉渊忍不住抚掌赞叹:“灵晞真聪明!” 神后开心道:“我懂了,我不做项羽,我要一直跟着哥哥!” 陆沉渊大笑,走出鬼工堂。 “……” 王逸之听完二人对话,亲眼目睹短短一个上午,那少女脱胎换骨般的变化,有点忍不住怀疑人生,这就是天才吗? 我小时候用什么启蒙来着?陆沉渊这老师当的也古怪,难道这就是天才间的默契? 陆沉渊带着神后远远跟着膳车。 穿过三道回廊后,陆沉渊在转角阴影处驻足,那名年轻仆役蹲在井台边,假意清洗碗筷饭桶,实则用细毛笔在桐油纸上一笔笔勾勒出鬼工堂的布局。 未时三刻,送菜的老农准时推着板车下到燧明阁膳房。 仆役借着交接箩筐的掩护,将桐油纸卷塞进旧箩筐缝隙中带出。 陆沉渊一直默然观望,而后如影随形地跟着板车经过查验,走上鸢台,穿过七拐八弯的巷道,来到南市一家客栈后院卸货。 又过一会,客栈三层客房中走出一个人,一袭黑衣,戴着只有右半张的银脸面具,气质凶悍凌厉,满身杀气。 他走到那堆箩筐中,熟练地找到藏信的那一个,取出桐油纸,细看。 “咦?” 远远的,陆沉渊二人站在六层高的飞檐之上。 神后眉头微皱:“哥哥,他身上……” “我知道。” 陆沉渊冷眼盯着下面的黑衣人:“难怪敢朝着燧明阁伸手,正常人即便能下阁毁器,也必死无疑,但他还真未必……枯骨四煞,此人身上有异宝,这次得劳动四位帮忙,还请现身相见!” 四道鬼魅身影闪到飞檐之上,分站四方,一同抱拳行礼:“陆大人。” 四煞,指的是年煞、月煞、日煞、时煞。 为首者便是枯骨门功力最高深的年煞。 枯骨门《鬼隐敛息之术》天下一绝,这也是李令月派他们暗中保护的原因。 这个命令,基本就等于把指挥权交给了陆沉渊,只要他不是派四煞抢女人,给李令月添堵,又或者枉顾自身安危,一意孤行,四煞自然要听从。 当然,双方都要有度。 陆沉渊不可能真拿他们当属下使唤,事事都要求他们去做,四煞也不会离得太近,行监视之举,真到那时,所谓的暗中保护也就变了味了。 现在是抓贼,又确实需要帮忙,四煞自然不会袖手。 陆沉渊道:“日煞、月煞袭杀此人,尽量抓活的!年煞、时煞随我行动。” 他声音冷肃,一声令下:“动手!” 两道黑影瞬间消失。 下方,来福客栈后院。 “罗刹手”崔无间正在查看情报,忽然周遭一冷,身后地面骤然裂开,两道黑影如腐土中爬出的恶鬼,一左一右,四只森白利爪撕开空气,直取他后心与咽喉! 爪风未至,腥气已扑面而来,仿佛毒蛇吐信,令人毛骨悚然。 崔无间没有回头,身形却猛地一矮,十指间虹丝骤闪,如蛛网般向后铺开。 《百转缠丝手》! “嗤——” 丝线与鬼爪相撞,竟发出金铁交击之声。 日煞的爪锋撕扯虹丝,指甲与丝线摩擦,迸溅出刺目火星;月煞的五指如钩,扣住三根柔丝,猛地一扯,丝线绷紧,几乎要将崔无间的手指绞断! 崔无间闷哼一声,四境功力爆发,手腕翻转,丝线陡然回旋,如毒蛇般缠上双煞手腕。 丝线入肉,瞬间勒出血痕,可双煞却狞笑一声,不退反进—— 日煞左爪猛地探出,五指如刀,直插崔无间心口! 崔无间侧身避让,却仍慢了一分,爪锋划过肋下,衣衫撕裂,五道血痕狰狞浮现,伤口处竟隐隐泛出幽绿色,毒素已渗入血脉! 月煞趁机欺身而上,右爪横扫,指甲暴涨三寸,如五柄薄刃,直取崔无间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崔无间猛地仰头,爪风擦着下巴掠过,带出一线血珠,他借势后翻,足尖点地,身形如鬼魅般退开三丈,十指却未停歇—— “嗖!嗖!嗖!” 数十道虹丝自袖中激射而出,有的钻入地面,有的缠上梁柱,有的则如毒针般刺向双煞眼、喉、心三处死穴! 日煞冷笑,双爪交错,竟硬生生抓住袭来的丝线,猛地一扯! 崔无间身形一晃,被巨力拽得向前踉跄两步,月煞已如影随形贴近,一爪扣向他天灵盖! 生死一线,崔无间眼中厉色骤现,猛地咬破舌尖,一口血雾喷在丝线上—— 染血的丝线骤然暴动! 原本柔韧的丝线此刻如活物般扭曲,顺着日煞的手臂缠绕而上,眨眼间便勒入皮肉,深可见骨! 日煞闷哼一声,爪劲稍滞,崔无间趁机抽身,反手一记丝刃横扫,逼退月煞,可还未等他喘息,地面突然震颤! 双煞同时跺地,青砖炸裂,无数碎石如暴雨般激射而来! 崔无间挥丝格挡,却见碎石之后,两道鬼影已如闪电般扑至—— 日煞一爪掏心! 月煞一爪裂喉! 避无可避! 崔无间瞳孔骤缩,双目血红! 死劫来临! 他顾不上揣测这两人的来历、背后有没有其他人,在这生死关头,只能用出保命绝招,猛然握拳,真气灌注在腕上一块其貌不扬的玉珏上。 那玉珏状若白鲤,形似太极图中的阳鱼,玉色皎如霜雪,鱼眼镶墨晶,光照下现漩涡状纹路,久视令人眩晕,下方刻有八个篆字,笔画细如蛛丝,真气灌注,微微一亮。 ——阴阳互济,移形换影! 下一瞬。 血色光芒亮起,崔无间消失不见,原地只余一缕青烟。 周末陪富婆,这章五千,大家担待。 577ff.cfd。m.577ff.cfd 第66章 鬼换盗 移形换影? 双煞一愣,随即明白陆沉渊让四人分开行动的原因了。 “砰!” 崔无间的身形突兀地出现在千步之外、另一间客栈雅间。现身刹那,他身体一晃,鬼爪剧毒攻心,一口黑血喷了出来,在墙壁上溅出梅花状的毒斑。 雅间之内,水曲柳桌上的鱼脍尚在微微颤动,【移形换影珏】阴珏持有者崔无痕的筷子停在半空。 兄弟二人目光一碰,窗外的蝉鸣突然静止。 “走!” 崔无间这个字刚出口,崔无痕已经掀翻了整张饭桌,青瓷碗盏还在空中翻滚,他的双掌已经泛起尸青色的暗芒,漫天木屑中,两道身影撞碎雕花窗棂! 木窗爆裂的声响惊起了檐下的鸽子。 第一轮交锋在鸽子振翅的瞬间。 时煞的双剑比鸽羽更先抵达——剑锋切开飘落的绒毛,一剑点向崔无痕咽喉,另一剑却诡异地绕向崔无间后心,剑路轻灵得不像杀人技,倒像绣娘穿针引线。 ——《枯魂双绝剑》! ——双剑分生死,枯魂断人肠;剑过无活口,尸寒骨自凉。 崔无痕已经有所察觉,他的应对狠辣至极,不退反进,任由剑尖在颈侧划出血线,紫黑色的右掌如鬼爪般扣住时煞手腕,“嗤”的一声,寒铁剑柄竟被腐蚀出青烟! 时煞闷哼撤剑,却见崔无痕左掌已拍向他心口,掌风未至,胸前的衣料已被腐蚀! 年煞的白骨剑在此刻横插进来,剑格处的骷髅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勾魂摄魄。 《白骨瞬狱剑》! 崔无痕的动作突然迟滞半分。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间隙,时煞弃剑疾退,而白骨剑的绿芒已经舔上崔无痕眉心。 “大哥!!” 崔无间大急,虹丝后发先至,七根染血的丝线缠住白骨剑身,丝线上附着的内劲与剑身鬼火相激,爆出连串幽蓝火花。 年煞冷笑转腕,剑锋绞碎三根丝线,却见剩余四根突然钻入地板—— “轰!” 整层楼板突然塌陷! 木屑纷飞中,崔无痕双掌按地,尸青色掌劲如涟漪般向方圆十丈扩散,触及掌风的碎木瞬间碎裂腐朽,而更可怕的是随之升腾的黑雾,那雾气里翻涌着无数细小的黑虫,所过之处帷帐化为飞灰,梁柱爬满霉斑。 【黄泉死气】! 时煞的单剑刚刺出一半就朽成了锈剑。 虽然此剑并非上等宝剑,只是惯用的家传兵器,但也位列六品。 时煞完全没想到这人的毒功如此之强! 年煞急舞白骨剑护身,剑风在毒雾中撕开一道短暂的通路——但这已经足够。 崔氏兄弟的身影已掠至街心。 就在他们即将逃出生天之际,一道锏影从天而降! 陆沉渊出手毫无征兆,这一击也没有任何花巧,只如流星坠地般摧枯拉朽! 垂云锏压碎空气的轰鸣瞬间盖过了所有声响! 锏身的云纹正流淌着暗红色的光,像是饱饮过鲜血! 千钧一发,崔无痕只来得及将兄弟推开,双掌交叠迎向重锏,护体罡气爆发—— 然而仓促之间提气,罡气未及凝实,万钧之力已然砸下! 登时气浪翻卷,惊天动地! “咔嚓!” 第一声是腕骨碎裂。 第二声是肋骨崩断。 第三声是锏锋凿入胸腔的闷响。 “噗——” 崔无痕双目圆睁,鲜血狂喷。 跪倒在地时,他看见自己的血正顺着锏身云纹游走,像被某种活物贪婪吞噬。 他想催动最后的黄泉死气,却发现内力正随着血液疯狂流失—— 十步外,崔无间被四根透骨钉贯穿四肢,钉在了青砖墙上,时煞的短剑抵着他咽喉,剑锋上还爬动着从崔无痕掌风里沾染的黑色线虫。 一切尘埃落定。 南市正午的喧嚣戛然而止。 茶肆里端着海碗的汉子僵在原地,蒸腾的热气糊在脸上;绸缎庄前讨价还价的老头张着嘴,唾沫星子还挂在胡须上;挑担的货郎一个趔趄,山楂滚了满地,所有人都瞪着眼,看着长街中央那个紫袍人影。 陆沉渊一甩锏身,垂云锏光洁如新,重新归入腰后横格。 他单手按锏,站在那里,紫罗袍袖纹丝不动,腰间玉带映着日光,锏柄云纹暗红未褪,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半分表情,目光扫过之处,围观的人群齐刷刷后退三步。 “鸢卫拿贼,闲人退避。” 惊得众人后退。 四煞已经拖着崔氏兄弟上前。 崔无痕双臂尽断,胸口凹陷,嘴里还在往外冒血沫子;崔无间脸色乌紫,四肢被铁链锁住,每走一步都在地上拖出血痕。 陆沉渊随手从崔无痕胸前摄来钱袋,丢在桌上,转身就走。 围观的百姓自动分开一条路,没人敢出声,没人敢动弹,直到那几人消失在长街尽头,才有人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 【道具:移形换影珏】 【品阶:五品上】 【备注:大唐术士、太史令李淳风所炼法器,乃观《黄帝阴符经》“阴阳相胜”之变,合《奇门遁甲》“八门移位”之诡,佐以龙虎山“三山符法”炼制而成。持珏者,千步之内,可感阴阳相引,阳珏动,阴珏必应;阴珏移,阳珏随形,双珏共鸣之时,持者身形可凭空挪移,纵是铜墙铁壁、千军围困,亦难阻其形影倏忽之变。】 燧明阁,监兵坊内。 陆沉渊斜倚在圈椅上,指尖把玩着那对玉珏。 神后坐在他身旁,膝上放着那本《史记》,低头看的很认真。 隔壁试验武器的囚室里,崔氏兄弟被铁链悬吊在半空。 像这种兄弟情深的都比较好审,在乎谁就折腾谁。 王逸之很快从他们口中得到了前因后果,出了囚室,向着陆沉渊大步走来。他的脸色有些凝重,但更多的是敬佩。 “大人是怎么发现不对劲的?” 他满脸惊奇,仔细回想:“听阁中老人说,那个年轻仆役在膳房帮厨几年了,虽然月前才被调上来送膳,但一直勤勤恳恳,颇有人缘。难道就因为多看了几眼?” 陆沉渊淡淡道:“他要是大大方方地看,我反而发现不了。” 王逸之一愣,心说也对,做贼心虚,终究不同以往。 陆沉渊朝隔壁抬了抬下巴:“如何?” “已经审出来了。” 王逸之正色道:“他二人便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鬼换盗’崔氏兄弟,年长的叫崔无痕,另一个叫崔无间,西北邪派黄泉门真传。” 陆沉渊点点头:“崔无痕用的该是《黄泉碧落手》,掌毒如雾扩散,一旦发出,十丈内草木凋零,生灵绝灭,这点我倒是看出来了,他们的传承不足为奇……” 陆沉渊视线转向手上玉珏,有些不解:“可这【移形换影珏】并非寻常之物,据我所知,这东西是李淳风炼出来送给他弟子袁客师及其道侣裴青璇的,怎么会落到他们手中?就凭他们,只怕还偷不到袁客师身上。” 袁客师的爹就是袁天罡! 袁天罡是大唐顶级术士,袁客师得其七分真传,就已经是第五境绝顶高手。 袁天罡晚年至阆中开宗立派,创立天玄门,传下天机推演之术,李淳风同样至阆中,创立青霄宗,传下占星风鉴之术,二人亦师亦友,较量了一辈子,最终以袁客师拜师李淳风,同为两家真传,而成一段佳话。 袁客师现为天玄门主,他的道侣则是李淳风另一弟子,也是青霄宗现任掌门裴青璇。崔氏兄弟不弱,可跟袁客师比就差的太远了。 就算袁客师一时不查,阴珏的持有者也是裴青璇,总不可能两人都打眼了吧。 陆沉渊担心这背后另有牵连。 巴蜀本就有个不器宗不安分,再来这两个搞事,可就更乱了! 乱不乱的还在其次,但这些人把主意打到他头上,这就不是小事了。 “大人放心。” 王逸之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宽慰道:“已经问明白了。这对玉珏是李淳风送给袁客师夫妻的新婚贺礼,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危急关头,能救他们一命,但随着二人境界越来越高,当世能伤到他们夫妻的已经少之又少,这对玉珏也就只剩下纪念意义,未免暴殄天物,便在一年前,传于第三代……” “懂了……” 陆沉渊忍不住摇头失笑:“都一个德行!袁天罡比尉迟恭、秦琼还好点,至少没丢在袁客师身上,那俩才是真惨,顶级神兵传给二代不久就没了。” 王逸之叹了口气:“中原江湖,青黄不接,已非一日了。” 陆沉渊道:“背后没有牵扯就好。这么说来,是武承嗣找我的麻烦?” “不确定。” 王逸之沉吟道:“他们是接的鬼市悬赏。” 陆沉渊一愣:“鬼市?” 鬼市全名“邙山鬼市”,是一处很特别的所在。 仪凤四年,高宗李治携武后登邙山祭天,夜宿上清宫。 忽见紫雾裂空,雾中现出一座黑城,城门匾额书“幽都”二字,万盏血灯浮空,影影绰绰似有鬼影贸易。 李治遂问左右,道士郑元隐叩首答:“此乃先汉阴灵市集,因陛下真龙之气牵引,偶现阳世,是为鬼市。” 当然。 这是江湖上为人津津乐道的传言。 鬼市倒是乐得高宗做背书,有意传出:“天子亲证之地,阴商岂有假乎?” 来佐证鬼市买卖公平公正。 但实际上,鬼市不过是些见不得光的牛鬼蛇神做黑市买卖的地方,据说可追溯至周平王东迁洛邑,由来已久,自汉至隋,再由隋到唐,乃至如今武后登基,历代统治者都想清剿鬼市,除此“法外之地”。 奈何鬼市地势险绝、根基深厚,甚至官匪难辨,千年来,未有功成者。 陆沉渊脑中闪念,心说顾云升应该可以,但他和李世民都没动。 只怕这鬼市另有牵扯…… 想按时是难了,还有一章四千的没写完,我抓紧。 577ff.cfd。m.577ff.cfd 第67章 邙山鬼市 王逸之道:“据他们所说,自大人继任燧明阁阁领之后,鬼市‘判官亭’便出现毁掉洛水大典礼器的悬赏,价值十枚【青蚨刀】。” 陆沉渊微微吃惊:“还真看得起我!” 青趺刀是鬼市交易货币“契刀”的一种,不只是钱,也是“交易凭证”。 持刀代表契约成立,违者必受严惩。 在鬼市外“一刀难求”,有钱都没处买,只在鬼市流通。 只要身处鬼市之内,有足够的青趺刀,就能买到任何交易,无论是买凶杀人、消息情报、武功秘籍、神兵利器、物资医药、天材地宝,甚至人口和奴隶买卖。 青趺刀的具体价值不定。 在一些地方,一刀可抵百金,但在另一些地方,可能就只能买到一颗糖、一壶跌打酒,它的价值视交易双方契约而定。 而在“判官亭”,一枚刀币可以买十条下三境武夫的命! 十枚刀币已足够买四境的命! “到底是谁要给我添堵?” 陆沉渊眉头紧皱,心思电转。 按理讲,最有可能的是武承嗣,这人为了当太子已经有点不择手段了,对李旦出手,对有意保护李旦的李令月出手——虽然不敢伤李令月,但明争暗斗,让她失宠、边缘化的胆子还是有,而且很大! 燧明阁是鸢台下属机构,礼玉真出事,陆沉渊这个阁领肯定跑不了,总领鸢台的李令月同样要受牵连,一举两得。 但别人也有可能。 陆沉渊继任燧明阁的时候,时间点很特殊。 当时刚破掉地宫、抓到阿史那燕,让机关城暴露,他坏了这么大的事,突厥巫神教、幽冥殿也可能花钱——萧寒川就是通过鬼市将机关城的消息传遍江湖,也可能是他顺手而为。 还有那个高戬,小肚鸡肠到他那个地步,同样很有嫌疑。 他毕竟是云谪君弟子,以云谪君的修为和本事,随便拿出一样东西,都能在鬼市卖个好价钱,甚至鬼市都可能往纵横峰送刀币,吸引他这种大客户入市交易。 高戬自然也就不缺了…… 陆沉渊想了又想,还是无法确定,这种背后藏人图谋不轨的感觉,让他很不自在,抬眼看向王逸之:“老王,你有没有青趺刀?” 王逸之一愣:“大人要去鬼市?” 陆沉渊点头:“想知道到底是谁下的悬赏,只有找判官亭的判官,借阅‘生死簿’。我准备去一趟,至少要把敌人是谁搞清楚,这种不明不白的感觉太难受了!” 王逸之摇头:“太危险,生死簿也不好借。” 陆沉渊感觉还好:“络丝缠尽活人骨,痋瓮蒸熟圣僧颅。千金一掷无常笑,血骰摇落判官哭……鬼市千年不衰,最要紧的一条,就是规矩。鬼市两大铁律:‘契约不可违’、‘和气生财’。鬼市内严禁动武,不会有太大危险,市内只有交易,判官未尝不能交易……再说了,我也不是就这样去,总得遮掩一下,易容之后就没什么问题了。” 王逸之松口气,接着面露难色:“有是有……没带。” “……” 陆沉渊一脸无语地看着他。 那特么跟没有有什么区别?太原王家离这儿可不近! 正在读书的神后跟着抬头,露出古怪的表情。她的表情越来越生动了。 “咳!” 王逸之有点尴尬,轻笑道:“大人给我一点时间,最近因为机关城的事,有几个朋友入神都,我可以找他们借,很快!” 陆沉渊松口气:“多谢了。” 王逸之摇摇头,走向桌案,提起笔,正要写信借钱。 忽然一个公主府侍女下了燧明阁快步走了过来,肃拜行礼,对着陆沉渊说了四个字: ——殿下有召! 王逸之一笑,转向神后,算算时间,公主只怕刚结束洛水巡查就过来找人了。 陆沉渊长叹一声:“照这么下去,她早晚得腻!” 王逸之哭笑不得:“应该跟灵晞姑娘有关。” 陆沉渊起身:“那我先去一趟,这里就劳烦你了。” 王逸之抱拳躬身相送。 “灵晞,我们走。” “嗯!” …… 公主府,潇湘馆。 阳光斜穿雕花窗棂,在青玉案几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李令月换了一身月白常服端坐案前,指尖捏着一卷文书,神色淡漠。 元清霜垂眸研墨,手腕稳如静水,其余侍女分立两侧,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 整个馆内气氛凝重。 殿门被无声推开,陆沉渊提着个小包裹,掠过门槛,身后跟着个白裙少女,那少女姿容绝美,身形纤巧,行走时裙裾如流水拂过青石,不染尘埃。 李令月照旧看着文书,目不斜视,脸色却更沉了,指节隐隐泛白。 陆沉渊在七步外站定,感受着馆内刻意营造的气氛,有点想笑。 这是要过堂啊…… 陆沉渊故作不明,看着李令月:“公主?” 李令月翻过一页文书,朱笔在砚边轻轻一蘸:“来者何人?” “……” 陆沉渊心说,真想给你来一句:昨天还亲的要死要活的,今天就忘了?用不用我提醒提醒你!不过也只能在心里这么说。 他面上露出淡淡的伤心的表情,一本正经地俯身,行了个全礼,沉声道:“卑职陆沉渊,参见公主殿下。”说完轻碰身侧少女手腕。 神后立刻跟着行礼,动作却比主人慢了半拍:“偃甲神后,参见公主殿下……” 嗓音清冷又带着几分软糯。 “哦,原来是陆大人。” 李令月刻意不看神后,神色淡淡:“怎么今日有空到本宫这来?” 元清霜有点要憋不住了,低头研墨,紧紧地抿着嘴唇。 陆沉渊张了张嘴,这小娘皮装得倒挺像那么回事,就是你那手放轻点,眼瞅着都要把文书给撕了,他清了清嗓子:“正要向殿下禀告,方才……” 李令月打断了他,冷眼抬头:“方才陆大人带着新宠游街赏景,倒是好兴致!” 我那特么是抓贼! 陆沉渊无奈道:“殿下,咱能讲点道理吗?” “你说我蛮不讲理?!” 李令月蹭地站起,彻底怒了,又有点委屈,戟指神后,冷声道:“她是怎么回事?!昨天你怎么不说她真身是如此模样?你在防着我,还是防着陛下!是不是生怕本宫将你的宝贝献给皇上!!” 她的怒气不带杀意,但毕竟是五境巅峰,当世强者。 神后不可避免地出现反应,她下意识地往陆沉渊身边靠,想要保护他。 这一下更是彻底激怒了李令月。 她怒火攻心,猛然指向门外:“你们给我——” 说到这里,她突然顿住。 “滚?” 陆沉渊冷静地补完。 瞬间。 整个潇湘馆一片死寂。 李令月脸色陡然白了,手指微颤,馆内空气顿时变得无比压抑! 元清霜和周围侍女是真的感觉到事情要脱控,脸色都变了。 陆沉渊抬起头来,看着李令月,目光沉静。 “……” 李令月满腹的怒气和委屈,眼看他好像无动于衷地样子,她咬住下唇,眼里似有泪光闪动,却倔强地昂着头。 陆沉渊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说道:“第一,我确实有私心,这是我费尽心血得到的宝物,让我心甘情愿献出去,我做不到,但你让我献,我也没有二话。昨天那一路,我有没有求过你一句?” 李令月嘴唇嗫嚅,目光中情绪纷乱。 “第二,我有慧眼不假,但这不是透视眼,我压根就不知道她里面的真身长什么样!昨天自机关城一路步行至紫宸殿,人多眼杂不说,我一直在想周观复的事,这件事只能暂时压下,等回到寝殿,再谈应对那些江湖人……我也不是神仙,这么多的事,总不能面面俱到,一时给忘了,就晚提了一晚,第二天大早直接带着她到璇玑阁见你,只是没想到你去伴驾,我这是隐瞒吗?我要是隐瞒,就应该把她一直藏着!!” 元清霜悄无声息消失,周围侍女飞快撤走。 李令月眼眶湿润,神色间满是后悔。 “第三,燧明阁的事并非一帆风顺,就在刚刚,鬼换盗崔氏兄弟密谋接近鬼工坊,若非发现及时,一旦这兄弟二人拿到内部布局,借【移形换影珏】之力,未必不能毁掉祭器,我的脑袋就系在这件事上,为此尽心尽力,正准备闯鬼市,揪出幕后黑手,你叫我来,然后让我滚?” 陆沉渊举起那个包袱:“这是昨夜做了准备送你的,放在这了。神后,我们滚!” 他转身就走。 “你站住!” 李令月立刻叫住,声音不似方才的冷厉,反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陆沉渊脚步一顿,却没回头。 李令月心里那股酸涩和委屈再也压不住,嗓音里带了一丝哽咽:“你……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当然知道轻重缓急,我给你……给你准备了刀币和人手!我只是,气你瞒我!你昨天还说要找西域人和波斯人!!” 她越说越气,最后一句是理直气壮半喊出来的,声音表情里都是控诉。 好像陆沉渊就是个色中饿鬼。 “……???” 馆内瞬间死寂。 陆沉渊回过头来,人都傻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表情。 说她傻吧,她把该准备的、该她做的都做了。 说她不傻吧,她又能把玩笑话当真,进而推断出他有意隐瞒,实属蓄谋已久! 这他妈…… 这架还怎么吵? “噗哧——” 陆沉渊忍不住笑出声来,看着她满脸关爱,长叹一声:“我就不应该跟你生气。” 李令月看他笑了,心下一松,随即感觉不对劲,他看她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傻子,顿时恼羞成怒:“你——” 话音未落,陆沉渊已大步上前,一把扣住她的后颈,低头吻了上去。 李令月瞳孔骤缩,整个人僵在原地。 “我先去办正事。” 陆沉渊深吻过后,抬起头来,深深地望着她,用哄小孩的口气道:“你乖乖待在府里,别胡思乱想,闲着没事就跟侍女打打双陆,解解九连环……” “陆沉渊!” 李令月又羞又气又怒:“你这是什么意思!当本宫三岁孩童吗?!” “连这话也听不懂了?那我晚上回来给你唱童谣。” “你你你!” 李令月气的抬手打他,这人太可恶了! “别闹。” 陆沉渊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神色忽然认真起来,眼底暗流涌动,“等我回来。”说罢在她额头落下一吻,转身离去时紫色衣袂翻飞,徒留李令月愣在原地,心跳如擂。 元清霜将准备好的青趺刀和人手交给陆沉渊。 陆沉渊动身赶往鬼市。 等她再回到馆内时,李令月脸上仍是又气又笑的,不禁感慨陆大人确实有本事。 她还从没见过哪个男人能将一个女人的情绪调动到如此程度。 能轻易让她哭,让她笑。 或许公主自己都没有发觉,她已经越来越离不开他了。 577ff.cfd。m.577ff.cfd 第68章 鬼市谣 人性是复杂的。 对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容易失去兴趣;对持续的好,容易习以为常。 这就是人的“适应性”与“边际递减效应”。 陆沉渊可谓深谙此道的宗师。 有些时候,他不需要考虑,就能做出当前感情状态中,利益最大化的反应。 他当然知道李令月生气的根本原因是什么,要解释太容易了,一句话的事,她昨天能对神后无所谓,是因为知道它是偃甲,是死物,只要让她知道,变成美貌少女的神后还是偃甲,将零件展现出来,自然也就无所谓吃醋了。 可这样是利益最低的。 他依然要认下“瞒报”、不信任、图谋不轨等指控,将原本提升好感的东西,变成理所应当的补偿,也会进一步提升李令月的感动阈值。 吃糖久了就不觉得甜了。 所以要防微杜渐,将李令月的指控转移到别的方向,让她自己反应过来,神后依然是偃甲,而她是在无理取闹,并给予时间反思和付出。 这不是心机。 这本就是情绪价值的一部分,也是健康感情该有的双向流动。 这种不可预测性也是维持“心跳感”与“吸引力”的手段。 如果单纯面对富婆的质问,反而简单了,直接趁她知道自己错怪的时候甜言蜜语索要好处就行,这时候爆金币一爆一个准,正因为珍惜,所以才会引导。 陆沉渊大步走出公主府。 “陆大人……” 元清霜为他安排的人手,是位肤色苍白如雪的老妪,身披玄青色大氅,眉目间有岁月刻下的细纹,但双眸清亮如寒潭,不显丝毫老态。 她的气质清冷如古玉,与元清霜极为相似。 元清霜称呼她为“师父”,李令月称呼她为“姑姑”。 ——太平府的老人,蔺寒衣。 从这个安排也能看出,二人对陆沉渊进鬼市的重视。 两人一前一后,都披着大氅,陆沉渊脸上还多了一张人皮面具,遮掩住原本俊朗的五官,神后身上也多了一件斗篷,老老实实跟在一旁,她意识到李令月的怒火冲着自己来的,有些不理解做错了什么,心情很低落。 陆沉渊摸了摸她的头,并未多言。 蔺寒衣忽然道:“听闻陆大人博览群书,应该读过《子夜四时歌》。” 陆沉渊挑眉:“略知一二。婆婆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 蔺寒衣淡淡道:“‘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这诗里的女子,明知寒冰难化,仍以松柏自比,当真痴心一片。” 陆沉渊隐隐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蔺寒衣道:“老身年轻时在尚仪局,见过先帝赏赐的西域琉璃盏,那物件儿透亮得很,可若凑得太近呵气,反倒蒙了霜,叫人看不清内里纹路。公主她……” “婆婆放心,我并未心怀芥蒂。” 陆沉渊淡笑打断,眼中闪过一丝温柔,“人生一大幸事,莫过于得美人青睐。些许‘色令智昏’,反倒更添趣味。” 只有喜欢的紧,才会拿玩笑当真。 陆沉渊当然明白,他抬眸望向公主府的方向,轻声道:“《诗经》有云:‘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这句话我跟公主说过,公主待我以松柏之诚,我自当还以琼琚之信。” 清风拂过,他的手指微微收拢,仿佛握住了什么看不见的珍宝。 蔺寒衣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不再多言。 紧接着,陆沉渊话锋一转,笑道:“先让她缓缓,晚上回去再哄她,也省得……黏黏糊糊,没完没了,耽误正事!” 蔺寒衣摇头笑了。 陆沉渊收起玩笑,正色道:“婆婆去过鬼市?” 蔺寒衣点点头,苍老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追忆:“先帝患有风疾,脑中生风涎,每每发作便如万蚁噬髓,头晕脑胀,心烦意乱,有时甚至手脚不能自控,乃至真气逆行,甚为煎熬。太医署畏首畏尾,不敢用药,鬼市之中有一位鬼医,医术通神,炼有一种【冰玄针】,最能止痛,可舒缓风疾之症,便是我来取药,一晃也快十年了。” 陆沉渊点头道:“看来鬼市也有可取之处。” 蔺寒衣抬眼望向远处:“‘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这世间阴阳相生,善恶相成。正因有鬼市这等藏污纳垢之所,方显神都金碧辉煌,井井有条。” 嗯? 陆沉渊挑眉,不愧是安排在李令月身边的人,能说出这番话,远非一般宫女可比。 但这说的还是美化了,朝廷也得有能力剿啊,尤其现在的朝廷。 鬼市千年顽疾,自然其非常之处。 其一,地势险绝。 邙山北临黄河,南依洛水,七十二道陵谷纵横交错。 传闻鬼市核心藏在“葬龙壑”中——此处是西汉堪舆家认定的“龙断之地”,上不通星斗,下不接水脉,大军进剿,常在山谷间迷失方向;纵火烧山,火势却顺着早就挖好的引火沟渠,反噬下方营地。 其二,根基深厚。 自周平王东迁洛阳起,此地便是亡命之徒的乐土,东汉时已成规模,魏晋更与士族暗通款曲,至今市井间还流传着“铜驼陌上买凶戟,金谷园中卖官牒”的暗语。 那些看似破败的当铺、茶寮,实则都是传承数百年的黑道世家。 其三,官匪难辨。 陆沉渊看过不少内部资料,其中就有昔年剿匪时,曾缴获的一份“阴阳账册”——上面赫然记录着某年某月,某位五品官员用天材地宝,在鬼市换了多少个死囚首级。 脏到这种程度,已经成底色了,根本就洗不了! 陆沉渊对于鬼市没什么批判的,他现在只想找出要搞自己的人。 然后弄死他! 三人出城,施展轻功直奔邙山葬龙壑口。 约莫一个时辰后,来到山中一处乱葬岗。 阴风掠过坟茔间的老槐,发出类似骨笛的呜咽,越往葬龙壑深处走,雾气越浓——那不是寻常水汽,而是泛着尸蜡味的灰白色浊雾,吸入口鼻便隐隐作痛。 蔺寒衣驾轻就熟,来到乱葬岗后某个山洞,那山洞的入口像张开的兽口,顶部垂着钟乳石,滴水声在幽暗中格外清晰。 洞内一条暗河,在深处泛着磷光。 河水浓稠如汞,表面漂浮着疑似人发的黑色絮状物,对岸雾气中隐约可见血色灯笼,却听不见半点人声。 进鬼市的第一道关口【忘川河】。 “铛铛——” 蔺寒衣摇响岸边铜铃,铃铛中似乎掺杂了别的东西,听起来像骨头碎裂的炸响。 不多时,有水声由远及近,一艘白骨船慢悠悠行来。 “络丝缠尽活人骨, 痋瓮蒸熟圣僧颅。 千金一掷无常笑, 血骰摇落判官哭。 官老爷的船, 吃红灯的饭, 渡厄舟子撑篙慢——” 船上的舟子哼着诡异腔调的鬼市谣来到岸边。 那是个面色惨白,如同死人模样的瘦削中年人,手持白骨篙,抬眼看向三人,声音有气无力:“谁叫船?” 蔺寒衣扔出三枚青趺刀,直接跳上船:“去判官亭。” 陆沉渊和神后紧跟着跳上去。 舟子拿了钱也不说话,将青趺刀塞进嘴里咽下去,白骨篙一撑,慢悠悠往回走。 蔺寒衣解释道:“络丝缠尽活人骨,痋瓮蒸熟圣僧颅。千金一掷无常笑,血骰摇落判官哭。这说的是鬼市四大凶街:偃师坊、痋蛊窟、不夜天、判官亭。偃师坊主机关傀儡铸造之术,包括火器、仿造之类;痋蛊窟主医药毒术,我说的鬼医就在其中;不夜天主酒色财气,是消金窟,也包括交易消息情报、武功秘籍、神兵利器之类,做主之人名为‘笑无常’;最后就是判官亭,主杀人买卖,为首者‘悲骨判’楚照野。” “听说过此人。” 陆沉渊点点头:“楚照野出身江南道铸剑世家‘楚氏’,祖传《刑典剑谱》,以剑法融律法,一招一式皆含刑罚之道,十五年前楚家生乱,楚照野屠尽剑冢,叛出家门,进入鬼市,成为鬼市之主阴符君麾下四大家之一。” 蔺寒衣点点头:“泄露雇主身份,借出生死簿,本不合他的规矩,但鬼市一切以交易赌斗为先,判官也难违此令,所以他会借,却也必定为难!到目前为止,好像只有两个人从他手里借到了生死簿,除此之外,无数人知难而退,愿赌服输。咱们姑且试一试,不行就算了,悬赏者左不过那几个人,早晚会遇上。” 陆沉渊:“婆婆放心,我明白。” “嗯。” 蔺寒衣拿出钱袋,留下三枚,剩下的全部交给陆沉渊:“过了忘川河,就是黄泉道,需要三枚买路钱,之后再过鬼门关,就到鬼市了。这些钱你拿着,赌斗交易需要本钱,楚照野百般为难,应该用得到。” 陆沉渊点点头,也不客气接过钱袋,同时朝神后道:“灵晞,看着点,有‘线索’了提醒哥哥。” 好不容易进一次鬼市,不用【归藏宝瞳】可惜了。 神后眼前一亮,用力点头,眸光中闪过蓝芒,开始注意四周宝光。 白骨船缓缓靠岸,船底与河岸相触时发出“咯吱”声响,仿佛真有骨骼在摩擦。 陆沉渊踏上对岸的瞬间,脚下泥土竟渗出暗红色液体,在靴边洇开一朵血花。 “黄泉道到了。” 蔺寒衣将三枚青趺刀抛向雾气中。 金属落地声未起,两盏幽绿灯笼已破雾而来——竟是嵌在活人眼眶里的磷火。那两人便是守道的“牛头”、“马面”,身材魁梧,各顶着青铜兽首,接过钱币时露出满口参差的铁牙。 马面从怀中取出三张人皮符箓:“平安符。可保三十息,逾时者,后果自负!” 进鬼市的第二道关口【黄泉道】。 陆沉渊接过符箓,上面用金漆画着扭曲的经络图案。 抬头一看,在二人身后,是一条雾蒙蒙的山间小道。 慧眼之下,能看到那条小道之下正在运转的大阵,幻阵、剑阵、杀阵、火阵、木阵、毒阵六大阵流转,阵中凶煞之意无与伦比,只是看着便觉心惊胆战! 这阵法威力不及【四象转心轮】,但转心轮的目的不是杀人,也没有这么强的杀意,陆沉渊第一次亲眼目睹顶级杀阵的恐怖之处。 “难怪朝廷难以攻入……” 一靠近小道,符箓自燃,符力化作金光护体。 “走!” 三人身形如电,以最快速度穿过黄泉道。 三十息将尽时,小道尽头出现一座雕着百鬼夜行的黑玉牌坊。 坊前挂着四具风干的古尸,看服饰竟是先秦方士打扮。 当三人距门三尺时,古尸腰间铜铃无风自动,牌坊中央缓缓裂开一道光缝。 刹那间笙歌扑面。 陆沉渊眯起眼睛——鬼门关内竟是条灯火通明的长街。 两侧楼阁挂着红灯笼,绸缎庄与棺材铺比邻而居,当铺柜台前既有典当传家玉佩的落魄公子,也有用头骨法器换契刀的妖道,更诡谲的是街心杂耍班子:一个吐火艺人喷出的火焰在半空凝成冤魂形状,而围观人群竟喝彩如常。 “东市卖阳间货,西市售阴间物。” 蔺寒衣指向远处血色枫林:“判官亭在阴阳交界处……” 577ff.cfd。m.577ff.cfd 第69章 悲骨判 血枫林其实是一片寻常枫树,只是叶脉中流淌着金线。 枫林中央便是判官亭所在,枫林入口处立着六块黑檀木大榜,左边五个贴满了悬赏令,密密麻麻的人名、画像、功法、赏金,甚至还有刺杀难度评级——从“易如反掌”到“九死一生”,不一而足。 右边一块大榜刻着三行血色大字,赫然是响当当的鬼市律文: 【凡入鬼市者,契成无悔。】 【阴符执掌,贩夫走卒,一掷既出,九幽共鉴。】 【赢者通吃,输者抵命,背约者抽筋为筹,剥皮作注,魂魄永锢生死簿。】 榜单前人头攒动。 有蒙面刀客低声讨论目标,邪道眯眼盘算赏金,掮客则穿梭其间,吆喝着兜售各种“刺杀辅助品”。 “蚀心蛊,中者三日必死,只要两枚青趺刀!” “《千机引》秘籍,操控暗器如臂使指,一枚半!“ “‘阎王帖’,贴谁谁死,三枚青趺刀,童叟无欺!” “金蝉脱壳符,关键时刻保命神物,五枚青趺刀!” 陆沉渊扫了一眼,正欲迈步进林。 忽然神后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低声道:“哥哥,那柄剑……” 她目光望向一个懒散倚靠在枫树下的年轻道士,那道士一身灰白道袍,腰间挂着酒葫芦,面前摊开一块破布,上面摆着几件兵器。 最显眼的是一柄六品下阶滴水剑,剑鞘普通,剑柄磨损,看起来平平无奇。 陆沉渊折身走近,指尖在剑身上轻轻一弹,慧眼闪烁——果然,剑身气韵不对,内里另有一柄剑,应该是金属性,与他身上的金气隐隐呼应,只不过封的严实,那感觉极为细微,神识难查,从金气品质和透剑而出的锐气来看,品阶至少五品! 陆沉渊抬眼:“这剑怎么卖?” 道士眼皮都没抬,懒洋洋道:“五枚青趺刀,不二价。” 旁边一个疤脸刀客嗤笑一声:“六品下阶的剑,市价不过三枚,这破剑多年未养,剑气不足,灵性不足,也敢卖五枚?鬼市黑店都没你这么黑!” 道士冷笑:“爱要不要!” 陆沉渊也不恼,直接从钱袋掏出五枚青趺刀丢过去:“买了。” 道士一愣,显然没想到他这么干脆,但还是慢吞吞地收了钱,把剑递过来。 陆沉渊接过剑,仔细打量,剑身湛蓝,简单刻有水系符阵,平平无奇,唯独剑柄稍显特殊,细得几乎与剑身等宽,不好抓握,却镶着几颗明珠。 他将明珠一颗颗摘下,露出下面隐隐刻着的八条符箓,无一例外,全是金系! “有点意思……” 陆沉渊大概明白了,一手握住剑柄,一手握住剑刃,开始缓缓横拔。 道士本来已经闭上眼睛,瞧见他单手握紧剑锋,却无半点鲜血流出,暗道:“人不可貌相,这家伙看着不壮,居然是炼体高手……就是脑子不太好,这是要干什么?” 那个先前提醒的疤脸刀客暗暗摇头,他已经明言,孰料这小子明知是当,还义无反顾,青趺刀外界一刀难求,在鬼市也不好挣,三枚变五枚,这都快多一倍了,没听那边喊价吗?这都够买金蝉脱壳符了,然而,他正要走,忽然感觉不对,猛然回头。 咔—— 只听一声轻响,剑柄与剑身分离。 下一瞬,无数被紧紧封闭的剑气,仿佛找到了宣泄口,四下冲击,而后又是一股凌厉锐绝的罡气,蓦地冲腾而起,金戈之音响彻四方! 整个血枫林闻声都是一静,所有人循声看去。 只见陆沉渊手中多了两把剑,一把只有剑身,内部中空,便是方才那把滴水剑,另一把却是短细纤巧,连柄一起不过二尺,遍体金光,锋锐逼人! ——五品灵剑! 众人一惊。 那道士更是直接坐了起来,瞪大眼睛,脱口而出:“【金缕锋】?!” 此剑乃崆峒派御剑大师“金虹子”所铸,剑成之后,以崆峒秘传《太白剑经》养剑三年,使剑气自生,锋芒内敛,剑身虽短,却可随心驾驭,无需养剑之功,便能如臂驱使,本是崆峒秘宝,后被门中弃徒盗走,此后下落不明。 崆峒派多年来一直在找寻此剑,只因剑中藏有镇派功法《太白剑经》的一缕真意,对崆峒弟子而言,其价值远非寻常五品飞剑可比。 道士的脸色瞬间变了,他就是崆峒弟子,今日竟亲手将师门秘宝贱卖! 周围人议论纷纷: “原来如此,以金生水,不但可蕴养这口滴水剑,更可借助后者身上的水系符箓,遮掩这一身锐利无匹的剑气,也算别出心裁了。” “好剑!就是短了点,只能当飞剑使,有点可惜。” “五品灵剑,市价十五枚青趺刀顶天了,崆峒的人或许愿意出二十枚。” “可惜了,若是长剑,价格还能再翻一番……” 道士猛地站起身,声音发颤:“这剑……我加钱买回来!” 陆沉渊微微一笑:“三十枚。” 道士急道:“方才才五枚!就算按五品算,撑死十五枚!” 陆沉渊慢悠悠道:“爱要不要。” 周围顿时哄笑一片。 神后掩嘴轻笑,蔺寒衣也摇头莞尔。 道士咬牙,从怀中掏出钱袋,颤巍巍一枚枚地数,又将摊上东西贱卖,凑了半天,才勉强凑出三十枚,眼一闭:“给你!” 陆沉渊这才笑眯眯地将剑递过去,轻笑道:“下次做生意,厚道点。” 道士一把抢过金缕锋,头也不回地冲进枫林深处,背影狼狈得像只斗败的公鸡。 周围看客意犹未尽,有人笑道:“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这牛鼻子坑人多年,今日总算栽了!” “痛快!痛快!” 陆沉渊笑罢,将手中只剩剑身的滴水剑,递向方才提醒的疤脸刀客:“多谢兄台提醒,我不用剑,送你了。” 疤脸刀客一愣:“这剑实为金缕锋剑鞘,得金气滋养,如今不用约束内中剑气,也多了一些灵韵,至少中品,即便中空,价值不减,估摸着能卖七枚……” 陆沉渊道:“我不用剑,看你顺眼。拿着吧。” 刀客颇有些意外,而后接过滴水剑,抱拳笑道:“在下铁横江,敢问足下……” 陆沉渊笑道:“来鬼市办事,不适合通名,有缘再见。” 说罢大步走向血枫林,枫林入口处,多了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 她身穿一袭鹅黄衣衫,腰间系着银铃红绳,乌黑发间斜插一支金枫簪,衬得肌肤如雪。她眉眼灵动,唇角天生微微上翘,像是随时要笑出来。 “这位公子好厉害的眼力!” 少女拍着手笑道:“那牛鼻子在我家坑蒙拐骗多年,今日总算栽了跟头!” 陆沉渊挑眉:“你家?” 少女指向身后枫林,“这就是我家。我叫楚蘅,大家都叫我阿蘅。”她晃了晃腕间银铃,“我爹就是你们要找的‘悲骨判’。” 神后忽然凑近陆沉渊耳边:“哥哥,她腰间那块玉佩……” 楚蘅耳尖一动,竟听见了这悄悄话,笑着解下玉佩:“小妹妹好眼力,这是【洞明玉】,能照见真气流转。”说着故意在陆沉渊面前晃了晃,玉面果然泛起淡淡蓝光,“咦?公子的真气好生特别……” 陆沉渊道:“我们此行是要借阅生死簿,还请姑娘行个方便。” “知道啦!” 楚蘅旋动着裙摆转身,“跟我来吧。”她边走边回头,冲陆沉渊眨眨眼,“方才那柄‘金缕锋’,其实剑身上还藏着半部《太白剑经》的口诀,公子没发现吧?” 陆沉渊闻言一怔,随即失笑——这是试探他是否真看透了那剑的全部奥秘。 “姑娘慧眼如炬。” 陆沉渊从容道,“不过那口诀要用崆峒派的‘金虹引’手法才能显现,在下只是恰巧知道这个典故。” 楚蘅脚步一顿,眼中闪过讶色,随即笑得更灿烂了:“公子懂得真多!”她忽然压低声音,“待会爹肯定要为难你们,不过……我可以帮忙哦!” 陆沉渊面不改色,蔺寒衣眉头微皱。 说话间已到亭前。 判官亭是座青瓦六角亭,檐下悬着青铜风铃,随风轻响时竟奏出古怪的调子,让人心神放松,隐隐有昏昏欲睡之感,攒尖顶上立着个血玉雕成的骰子,六面分别刻着“生、死、财、色、权、痴”六字,在微光符阵照耀下,泛着妖异的光。 楚蘅忽然整了整衣衫,瞬间变得端庄起来,穿过六角亭,来到后方一座悬着“明镜高悬”匾额的木屋前,轻轻叩响雕花木门:“爹,我回来了。有客人。” “知道了。” 门内传来温润的回应,接着木门无声滑开,走出来的男子约莫四十出头,一袭靛青长衫,两鬓微霜,面容清隽如文人雅士,唯有右手小指那截白骨显出几分诡谲。 他腰间挂着个朱红酒葫芦,身上带着淡淡的梨花白香气。 楚照野仰头喝了一口酒,目光随意扫过三人,在蔺寒衣身上略作停顿:“可是蔺宫人?有段日子没见了。那这位……” 蔺寒衣笑道:“得有几年了。判官还是老规矩吗?” 楚照野微微一笑,也不计较陆沉渊的出身了,袖袍一拂,亭中石案上的茶具自动退开,露出一张玄玉棋盘,棋盘上纵横十九道,每道线都泛着金光,星位处嵌着明珠,天元位置则是一颗血色琥珀。 “规矩不变,赌法变了。” 楚照野走向凉亭:“生死簿关系重大,楚某已经泄露两次,自然不能轻易布局,已经被人破过的招式,也不宜再用。”他自顾自在棋盘前坐下,指着棋盘道:“一局定胜负。赢,生死簿任君翻阅;输,留下身上最贵重之物。” 楚蘅急道:“爹!这位公子是第一次……” “观棋不语!” 楚照野淡淡打断,单手掐印,棋盘上的明珠突然大放光明。 陆沉渊低头看时,顿觉天旋地转—— 再睁眼,已置身于浩瀚星空。 脚下是纵横交错的巨大棋盘,无边无垠,抬手时,衣袖竟重若千钧;呼吸间,浓郁的酒香让人昏昏欲睡;耳畔还不断响起窃窃私语,扰乱心神。 “此局名曰‘醉梦星河’。” 楚照野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客随主便,我先下!” 说罢抢先在星位落下一子。 “……” 陆沉渊嘴角抽搐,头回见客随主便这么用的…… 凉亭外,蔺寒衣、身后紧盯着陆沉渊,楚蘅也有点急,眼珠乱转。 陆沉渊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那片星空消失了,在慧眼面前一切幻象都不足为虑,但判官酒葫芦里的千日醉酒香、头顶铃铛忽然奏响的催眠曲《五更断魂笙》、脚下猛然爆发的术法【九地坤元缚】,正牵引雄浑地气锁住他全身,一举一动都艰难万分。 嗅觉、听觉、触觉三重重压,即便是他也感觉有些吃力。 这跟裁判下场有什么区别? 差点忘了,还真就是裁判下场! 规则他定,场地他选,其他人好像就是来输的! 陆沉渊心中腹诽,凝神静气,顶着重压,抬起手臂,拈起一子,稳稳落下。 第二章三千六,今天七千二。字数够了,大伙在时间上多担待,另外养书的开始多了,你们一养书,我心都要碎了,呜呜呜…… 577ff.cfd。m.577ff.cfd 第70章 生死簿 “嗒。” 一子落下,清脆的金石之音在亭中回荡。 楚照野眼中精芒一闪。 ——好强的体魄! 这棋盘大阵的威力,他再清楚不过,寻常三境,莫说落子,就连直视棋盘都做不到,即便有人能以秘术堪破幻境,直面棋局,在音、香、地气三重镇压之下,也早该心神涣散,难以自持。 楚照野到底还要些脸面。 已经占了先手之利,又设下四重压制,若再以五境修为将《九地坤元缚》催至极限,让人下都下不了,未免太过难看。 也罢。 若真能在此等境况下取胜,给他看生死簿又何妨? “啪!” 黑子应声而落。 对弈正式开始。 陆沉渊的棋路一改往日四平八稳,变得凶狠无比,骗招迭出,诡计多端,力求以最快的速度取胜! 第七手“镇神头”,他视眼前万丈深渊如无物,白子轻点天元; 第十三手“大斜飞”,他无视鼻端蚀骨幽香,一记“金井栏”变式直取边角; 第二十一手“鬼门断”时,他手中白子已化作蠕动的冰蚕,却仍精准落于三三位,将黑棋大龙拦腰截断! 但三重镇压终究不是摆设。 陆沉渊的额头渐渐渗出细汗,执子的手指也开始微微颤抖。 每一次落子,都仿佛在推动千钧巨石。 楚照野越下越是心惊。 ——此子棋力竟如此高超! ——更难得的是这份定力…… 正当判官暗自赞叹时,陆沉渊突然走出一记“二路透点”——这手在《敦煌棋经》中被讥为“败招”的棋路,此刻却如神来之笔,彻底封死了黑棋的最后生机。 总共不过五十二手,棋局就已分出胜负,进入最后的官子阶段。 快得不可思议。 判官败局已定,但他硬要收官拖时间,也不算违规。 与此同时,亭中幻阵的威力也强到了难以压制的地步。 浓郁酒香弥漫亭中,那香气如有实质,钻入七窍,令陆沉渊神思一阵恍惚。 恍惚间,竟见棋盘上的白子都化作了翩翩起舞的玉人。 “叮——” 檐下青铜风铃忽变曲调,《五更断魂笙》幽幽响起,每一个音符都像细针刺入耳膜,搅得脑中嗡嗡作响,陆沉渊执子的右手微微一顿,指尖白子竟重若千钧。 最要命的是足底传来的束缚感,【九地坤元缚】引动雄浑地气自足底涌泉穴上缠,如万千无形锁链捆缚全身,一举一动都艰难万分。 重重镇压之下,他额头冷汗直流,一滴汗水“啪”地落在玉石之上。 亭外,神后满脸紧张,蔺寒衣目光专注,楚蘅袖中微动,三张符箓落于指尖。 “嗒。” 白子落下,声音却比先前轻了许多。 楚照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行棋至此,寻常人早已昏厥,他竟还能稳稳落子,最关键的是,这小子一言不发,明明已经赢了,却还能一板一眼的陪他填棋盘,不骄不躁,没有丝毫怨言。 到这时候楚照野已经输了,但他鬼使神差地想看看陆沉渊能坚持到何种地步。 黑子随即落下,阵法威能又增三分! 陆沉渊眼前景象开始扭曲,棋盘上的线条如小蛇般游动,他咬破舌尖,以疼痛保持清醒,却见对面楚照野的身影已一分为三。 “星位……三三……” 他喃喃自语,手指颤抖着摸向棋盒,这个简单的动作,此刻却如举鼎般艰难。 指尖刚碰到棋子,一阵刺骨寒意突然袭来,白子竟在他手中凝结成冰。 “太过分了……” 亭角处,楚蘅眯起眼睛,趁着父亲仰头喝酒之际,少女轻盈地转到陆沉渊身后,纤纤玉指夹出三道朱砂符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拍在他后心。 ——清心如水,明镜止水! 符力入体的刹那,陆沉渊只觉灵台一清。 耳畔魔音消散大半,鼻息间香气减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冽之气,好似吃了冰片薄荷,一股凉爽直入心底,脚下术力跟着一轻。 他迅速震碎指尖冰晶,稳稳再落一子。 楚照野喝酒的手骤然悬在半空,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女儿一眼。楚蘅假装研究屋檐下的风铃,只是微微发红的耳根已出卖了她。 “啪!” 黑棋投子认负。 幻象瞬间消散,陆沉渊如梦初醒。 楚照野摩挲着酒葫芦,忽然大笑:“妙哉!这手‘二路透点’,看似《敦煌棋经》中所载的败着,却暗藏杀机,公子棋风狠辣果决,又大气凛然,输的不冤。可怜我这棋阵还没用多久,又得换了。“ 楚照野解下腰间青铜簿册,问道:“哪一条?” 陆沉渊道:“关于鸢台燧明阁祭器。” 楚照野点点头,手中簿册飞快翻到某页,而后一点真气打入生死簿,接着直接将书扔了过来:“借你半刻钟。”起身时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女儿:“阿蘅,爹的酒葫芦空了。” 楚蘅吐了吐舌头,乖乖去添酒,经过陆沉渊身边时,以几不可闻的声音道: “别忘了谢我哦~” 少女背着手蹦跳着离去,鹅黄衫角在枫叶间一闪而没。 陆沉渊总算松了口气,神后走过来帮他擦汗。 蔺寒衣站在一旁,眸光淡淡扫过陆沉渊,又望向楚蘅离去的方向,语气平静:“看来这张人皮面具,做得还是过于……”她顿了顿,似在斟酌用词,“……醒目了些。” 陆沉渊一怔,随即失笑:“婆婆多虑了。” 蔺寒衣不置可否,只轻轻“嗯”了一声,目光若有所思。 她将陆沉渊行事看在眼里,并无丝毫逾矩之处,但更清楚,那位判官家的千金,少女情怀,只怕真的动了些心思…… 这才进了一趟鬼市,还不足两个时辰,用的还不是他自己的脸,就已经有少女青睐,也难怪公主总是患得患失。 陆沉渊接过生死簿,发现其他页的字迹都没了,只剩自己想找的那一页悬赏。 —— 悬红编号:甲字·癸卯七九 悬赏目标:毁洛水大典礼玉祭器 时限:十月廿四子时前 地点:神都·鸢台下燧明阁·鬼工堂 酬金: 定金:三枚青蚨刀(已付) 尾款:七枚青蚨刀(事讫交付) 交割规制: 一、捉刀人事后三日内在鬼市青浦岗“无碑孤冢”(坟头残剑为记)前: 酉时整焚三炷引魂香 悬一盏素白灯笼于残剑之上 二、买凶者需见灯后: 将尾金七枚裹以黄纸 埋于坟前三尺处 覆土后撒朱砂为记 血契已立: 买凶者若违契不付,判官亭必诛其满门 捉刀人若败事泄密,生死簿上勾销名姓 双方若暗设陷阱,阴符君当令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鬼市规矩森严。 判官亭做的是买凶杀人的生意,作为保人,维护契约,为免出现买凶者事成后灭口,又或者捉刀人败事泄密,始终保持单线联系。 捉刀人与买凶者互相皆不知晓对方身份,且交易在鬼市进行,鬼市“以和为贵”,严禁杀人,以确保尾金顺利交付。 但是,凡事都有例外,总有胆大包天的。 所以,生死簿上明确写明了血契规则,禁绝违契,敢动手,就要承担后果。 【生死簿】是一件四品法器,它只有一个功能,就是凡立血契,将鲜血落于其上者,都可以凭借法器感应,找到立契双方,无论天涯海角,违契必死无疑! 这契书看似无懈可击,其实还有一条后门可以利用,便是专门为“悬赏目标”准备的。 捉刀人事成之后需上报判官,判官着人核实,确认无误后,再将收金方式告于捉刀人以收取尾金,可若捉刀人被擒、生死簿“遗失”,被别人知晓交易内容,那剩下的,就可以预见了——通过收金方式,顺藤摸瓜,找到发布悬赏的人! “青浦岗‘无碑孤冢’……” 陆沉渊脸色冷了下来:“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要置我于死地!” 酉时将近。 陆沉渊决定事不宜迟,今天就去试试。 他将生死簿还给判官,向楚蘅道谢,承诺过几天再来鬼市好好谢她,接着走出血枫林,用两枚刀币买了三炷引魂香、一盏素白灯笼,大步走向青浦岗。 判官亭内。 楚蘅坐在石桌旁,单手托腮,望着三人离去的方向,另一手把玩着方才对弈的棋子,白玉棋子在她指间翻转,映着符阵洒下的微光,在石桌上投下细碎光斑。 “人都走远了,还看?” 楚照野慢悠悠晃着酒葫芦,似笑非笑。 “爹!” 楚蘅耳尖微红,瞪了他一眼,“我只是在想……这人倒是少见,明明修为不算顶尖,却能硬扛您的幻象、音波、迷药、术法四重镇压。这【醉梦星河】可是你和师父一起炼制的,竟然没能挡住……眼力还那么好,连‘金缕锋’的奥秘都能看出来。一定是个不寻常的人!” “何止是不寻常。” 楚照野轻哼一声,在她对面坐下,喝了口酒:“若是别人,有如此定力修为,又这般年轻,爹也就不多说了,但这个人,丫头,无论你有没有想法,都给我打住!” 楚照野说的这么直白,楚蘅脸顿时红了。 “爹你胡说什么呢!” 她用力跺脚,扭过头羞怒道:“这才刚见一面,你把女儿当什么人!” “我这是为你好。” 楚照野无动于衷:“你刚才也听见了,他要看的是什么悬赏。” 楚蘅一愣。 楚照野摇头道:“什么人会对‘燧明阁祭器’感兴趣?什么人能让蔺宫人护送?蔺宫人又是什么人?什么功法能在三境抗住【九地坤元缚】重压,抬手落子,行动如常?这么多的巧合,你还没猜出他是谁吗?” “他……” 楚蘅吃了一惊:“难道他就是太平公主那位面首?” “所以。” 楚照野淡淡道:“以后离他远点,对你对他都有好处。” 楚蘅沉默了。 楚照野见状轻轻摇头,叹了口气。 577ff.cfd。m.577ff.cfd 第71章 东方明夷 青浦岗,就是鬼市深处的乱葬岗,位于邙山葬龙壑的背阴处,终年不见天日。 这里没有月色,只有鬼火幽幽、阵法微光,泛着惨淡的青芒,映照出岗上数千座坟茔。 每座坟前都留着不同的暗记,这是鬼市特有的交易方式。 买卖双方不必相见,便能完成最隐秘的勾当。 陆沉渊踏着潮湿的泥土穿行其间,靴底不时碾碎几块风化的白骨。 不远处,几单正在进行的交易若隐若现: 有人将钱袋塞进一座挂绿色灯笼的坟墓裂缝中,随后用断剑在坟头刻下三道血痕,不过片刻,裂缝竟自行合拢——这是用机关术改造的“吞金冢”。 另有蒙面人擦拭墓碑上的铜镜,待镜面浮现模糊字迹后,将青趺刀压在镜框下,夜风拂过,刀币竟一寸寸没入石碑——镜后藏着精妙的夹层机关。 还有人站在铁链缠绕的坟前,正解开九连环锁,每解开一环,就投入一枚青趺刀,当最后一环解开,坟头突然弹出一个木匣——里面赫然是仇家首级。 各种各样,光怪陆离。 陆沉渊的目光最终停在东南角,一座孤坟前斜插着半截残剑,剑柄缠着的褪色红绳在火光中飘摇,正是悬赏中指定的交易点。 他大步走近,取出三炷引魂香插在坟前。 这香是以靡罗花粉混合特殊药材制成,点燃后青烟笔直上升,经久不散,是鬼市常用的信号,随后将素白灯笼挂在残剑上,纸面透出的光影恰好照出坟前三尺处,那里泥土松软,正是埋金之所。 “香燃尽需一个时辰。” 蔺寒衣道:“我们在暗处等一等吧,他若着急等结果,只怕早就在盯着这里,应该很快就会过来。” 陆沉渊点头。 神后疑惑道:“他们说这里不能动武……哥哥,我们要怎么抓人?” 陆沉渊笑了笑,与蔺寒衣对视一眼:“这就要靠婆婆了。” 神后转向蔺寒衣。 蔺寒衣对这具灵秀的偃甲并无成见,说到底她并不认为一具死物能威胁到李令月,只是陆沉渊的玩物罢了,微笑说道:“早年药王谷的老友曾赠我一物,今日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精巧的玉匣,匣盖掀开时,几点莹白微光飘然而出,细看竟是三只形似萤火虫的小虫,通体如玉,翅膀上带着淡青色纹路。 “这叫【玉照萤】。” 她指尖轻弹,将一撮暗红色药粉洒在坟前松土上,“本是药王谷用来寻找‘千年血参’的灵虫,最善追踪血气。老身以药养之多年,如今只认这‘血引粉’的药性。“ 萤虫绕着药粉盘旋几圈,忽然齐齐振翅,在空中划出三道银线。 蔺寒衣袖中又飞出一只通体碧玉的母虫,四只虫儿竟在半空结成个精巧的阵型。 “待那人取钱埋金,必会沾上血引粉。” 她合上玉匣:“届时萤虫自会追踪,就算他逃到天涯海角也躲不过,我有母虫在手,便能掌握他的动向。既然鬼市禁武,那就等他出了鬼市再说!” 神后恍然大悟,她知道玉照萤善寻血参,但没想到还能这么用,拍手笑道:“婆婆真厉害。” 蔺寒衣笑了笑,对她道:“别生公主的气,她不是针对你。” 神后茫然:“那针对谁?” 陆沉渊咳嗽一声。 蔺寒衣倒也没让他难堪,而是叹了口气:“‘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纵然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亦难逃情痴……咱们走吧。” 她还有一句话没说。 就算是当今圣上,依然需要薛怀义之流排遣寂寞,坐视他擅权坏法,置之不理。 当世最强大的女人尚且如此,更何况陆沉渊比薛怀义强太多太多,公主殿下内心煎熬多年,难得遇到一个爱她懂她的同龄男子,各方面又无可指摘,一时关心则乱,胡思乱想,也在情理之中。 三人躲在暗处。 很快,远处传来枯枝断裂声。 一个身披斗篷,全身罩得严严实实的人走到坟前。 他先是瞧了眼那白灯笼,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开始挖土埋剩下的七枚青趺刀。 陆沉渊仔细观察,这人的脸上戴着张青铜面具,其上刻着狰狞的饕餮纹,虽看不清面容,但从他露出的手腕处可见肌肤紧致,骨节粗大,显然是个修为深厚的中年武者,一身真气很是雄浑。 蔺寒衣也不禁正色,暗道此人至少四境巅峰。 斗篷男埋好刀币之后就离开了,令人意外的是,他并未急着离开鬼市,跟什么人复命,而是悠闲地转道去了消金窟“不夜天”。 “奇怪……” 蔺寒衣指尖轻点碧玉母虫,闭目感应方位变化,诧异道:“他既不去复命,也不去鸢台确认真假,反倒进了……‘金樽楼’?” 金樽楼,不夜天第一酒楼。 陆沉渊敏锐地感觉到这里面有事,当即请蔺寒衣带路,先到不夜天看看。 与判官亭的肃杀阴森不同,不夜天是纸醉金迷的销金窟。 长街两侧楼阁林立,朱漆廊柱缠金绕玉,檐下悬挂的琉璃灯将黑暗映照得如同白昼。 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胭脂香粉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这里既有千金一掷的赌坊,也有贩卖奇珍的宝阁,更不乏交易秘闻的暗桩。 江湖传闻、武功秘籍、神兵利器,只要出得起价,没有买不到的。 而金樽楼,正是不夜天最奢华的去处。 五层朱楼拔地而起,在灯火中熠熠生辉,门前三十六级汉白玉台阶,每一阶都嵌着南海明珠,即便在黑暗中也泛着柔光。 楼内陈设更是极尽奢靡,波斯地毯铺就长廊,紫檀屏风上绣着西域美人,就连烛台都是纯银打造,烛火透过水晶灯罩,将整座楼宇映照得如梦似幻。 可今夜的金樽楼却格外安静。 往日喧嚣的大堂空无一人,连跑堂的小二都不见踪影,三楼以上的雅间全部熄了灯,唯有顶层的“听涛阁”亮着微光。 那里本该是最热闹的地方,凭栏可俯瞰整个不夜天,如今却被包下整天,门窗紧闭,帷幔垂落,连一丝声响都不曾漏出。 “他居然进了这样的地方……” 陆沉渊站在对面巷弄的阴影里,仰头望着这座金碧辉煌的楼阁,檐角风铃无风自动,发出细碎的叮当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刺耳。 蔺寒衣闭目凝神,三只玉照萤已悄然飞抵最高处。 她突然蹙眉:“不止进了——”指尖的碧玉母虫剧烈震颤,“从剪影看,他走上了主位,堂下二十四把交椅坐满了人,个个真气凝实,只怕所图甚大……” 刚说到这里。 蔺寒衣忽然心有所感,看向长街对面,在相距三人约百步远的地方,有一个人正面带微笑看着这里。准确地说,是在看陆沉渊。 陆沉渊转头望去,只见长街对面灯笼摇曳处,立着一位白衣女子,银发高束成马尾,发间仅一支白玉簪固定,英气逼人,她身量修长,一袭素白劲装勾勒出挺拔的身姿,腰间悬着一柄细剑。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眼尾那道浅浅的绯色纹路,在微光下若隐若现。 白衣银发,绯色眼影。 陆沉渊一眼就认了出来。 东方明! 早在机关城时,他就注意到“他”耳上有耳洞,虽然很细微,还是让他发现了,此外还有遇险时的动作神态,都表明“他”大概率是女扮男装,只是没想到,如今在龙蛇混杂的鬼市见面,她反而换回了女装,以真身示人。 蔺寒衣皱眉道:“你们……认识?” 陆沉渊低声解释了一句,蔺寒衣面露恍然之色。 东方明见他们已经发现,便大步走了过来,笑望着陆沉渊:“真巧啊,这张脸还真看不惯。我现在应该叫你什么?救命恩人~” 在白泽神通面前,易容同样不好使。 陆沉渊随口道:“假名还没取。你怎么会在这?” 东方明噗哧笑了,说道:“鬼市卖的消息就是我百晓楼的消息,你说我为什么会在这?机会难得,过来看看生意,没想到在这遇见你……机关城的事一直没机会谢你,若非你及时出手,我已经死在白虎衔尸局中。那天之后,恩人贵人事忙,我几番邀请,想聊表谢意,结果连人都见不着……” “……” 陆沉渊感觉到蔺寒衣身上的气息开始不对了。 要完…… 天可怜见啊! 他真是一点别的心思都没有! 陆沉渊赶紧岔开话题:“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我正好有事请你帮忙,还请……” 东方明补充道:“东方明夷。” 啥都行! 陆沉渊顺势接下去:“还请东方小姐不吝相助。” 东方明夷抬眼看向金樽楼:“恩人感兴趣的,是包场那个人吧。鬼市今天最轰动的事,莫过于有人花重金包下金樽楼一日,陆续有各方能人入楼。我也派了人搜集情报,时间紧,还没有具体结果,不过,他邀请的那些人里倒有几个已经知道了。” 陆沉渊立刻道:“都有谁?” 东方明夷从袖中取出一卷薄如蝉翼的绢布,递给他。 陆沉渊接过一看: ——漠北“断魂刀”贺连城; ——药王谷叛逃弟子“毒女”温如颜; ——阴阳家“鬼眼”司空晦; ——“疯虎”雷万钧; ——无影门“影刺客”叶无踪; “温如颜……” 陆沉渊沉吟道:“药王谷叛逃弟子,精通用毒,手下豢养了一条‘碧磷蛇’,剧毒无比,咬中必死,不过听说她身中【枯落之毒】,此毒甚至上了药王谷《疑难杂症谱》,需‘千年雪莲’续命,为此杀人越货,叛逃出门……” “没错。” 东方明夷露出微笑:“此外,‘鬼眼’司空晦近些年一直在秘密搜罗天材地宝,修复家传法器;‘疯虎’雷万钧修炼《疯魔杖法》走火入魔,需【清心丹】压制疯病;‘影刺客’叶无踪,因亲生父亲被囚西域无影门,不得已,成为他们谋财害命的摇钱树。这些人都有一个特征:钱就是命,要钱不要命!” 陆沉渊若有所悟,抬头看向听涛阁:“看来,他们要干的,是九死一生的事!” 东方明夷点点头:“能请动二十四个这样的人,也不会是寻常人物。” 就在这时。 金樽楼顶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听涛阁的雕花木窗应声炸裂。 二十四道身披斗篷的身影鬼魅般破窗而出,在半空中骤然分散—— 一人手中铁指虎寒光一闪,借力踏碎檐角兽首,身形如箭射向西北; 一人袖中机关索“铮”地弹出,勾住远处旗杆,整个人荡入暗巷; 一人足尖在琉璃瓦上轻点三下,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于屋脊之间; 还有人玄铁蟠龙杖横扫,直接将金樽楼飞檐击碎三丈有余,借着反震之力如炮弹般砸向城南,脖颈处金色梵文疯狂闪烁。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待众人反应过来,二十四道身影已如烟花炸散,没入鬼市各个方向的黑暗中。 檐角铜铃犹在震颤,楼阁内只剩翻倒的桌椅,和那盏将熄未熄的青铜灯。 太快了! “二十四个人,二十四个方向……”陆沉渊沉声道:“看来他们早就防着有人跟踪。” 东方明夷脸色凝重:“这些人显然早有预谋,撤退路线、身法速度,甚至障眼法的运用,都像是演练过无数遍……有意思!连我都认不全这些人,可他们却配合得天衣无缝,真是怪事!” 蔺寒衣忽然道:“那个人也撤了,跟上去,抓住他,就什么都知道了。” 陆沉渊点头:“我们走!”说完对东方明夷道:“多谢相助。” 东方明夷未及答话,三人已冲向鬼市出口,跟上那个斗篷男。 “……” 东方明夷张了张嘴,轻叹一声。 “公子!” 一道娇小的身影急匆匆追来,正是东方明夷的贴身丫鬟小桃。 她气喘吁吁地停在自家小姐面前,瞬间瞪圆了眼睛:“公公公公子!您怎么……”她手指颤抖地指着那一袭素白女装:“怎么换回这身打扮了?!” 东方明夷没有回答,只是望着远处的黑暗,指尖轻轻抚过腰间细剑。 夜风拂动她的银发,眼尾绯纹在灯火下若隐若现。 “卸甲罢,对镜贴花钿。”她轻声吟道,嗓音如清泉击石,“战袍犹带龙城血,银灯画眉照无眠。剑穗为谁编?” 小桃急得跺脚:“小姐!您还有闲情念诗!要是让楼主知道您……” 东方明夷忽然转头,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小桃,你说……”她忽然旋身,任由白裙轻旋,如莲绽放,轻声道:“我今日这装扮,可还入眼?” 小桃咬着嘴唇,手忙脚乱地从包袱里取出白袍,踮起脚尖为她披上,又急急地系好腰带,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做完这些,她退后两步,眼圈微红地瞪着自家小姐,活像个操心的小管家婆。 东方明夷噗哧轻笑,捏了捏她的脸颊,夜色渐深,鬼市的灯火在她身后明明灭灭,将那道白衣胜雪的身影映照得如梦似幻。 这章四千三,晚了点,但是多。 577ff.cfd。m.577ff.cfd 第72章 两军对垒,先斩大将 鬼市出口处,阴风呜咽。 与入口的幽暗山洞、忘川河不同,过“往生门”后,是一条蜿蜒的羊肠小道。 两侧枯树上挂满褪色的符纸,在风中簌簌作响。 地面铺着青黑色的石板,每块石板上都刻着扭曲的符文,隐约渗出暗红色的液体。 斗篷人快步穿行其间,漆黑的手掌从袖中露出,指甲尖锐如钩,在月光下泛着幽绿的光。 忽然,他脚步一顿。 “大意了……” 斗篷人咧嘴一笑,舌尖竟爬出一条赤红蜈蚣,嘶嘶作响。 他转过头来,冷冷道:“既然送上门来找死,本座成全你们!” 斗篷人一掌拍出,五毒真气轰然炸开。 五色毒雾如怒浪翻涌,雾中蛇影、蝎尾、蛛丝、蜈蚣不断变幻,最可怕的是那毒雾中夹杂的蟾蜍音波,震得人耳膜欲裂。 蔺寒衣冷哼一声,冰华步瞬动! 她足尖点地,冰晶绽放,身形如幻影穿梭,所过之处,毒雾冻结成冰晶簌簌坠落。 斗篷人一掌击碎袭来的冰锥,反手一记腐心印直取蔺寒衣胸口。 蔺寒衣侧身避过,指尖在他腕间轻轻一点—— ——《断脉指》 ——指落如霜,脉断髓僵;冰由内生,人自绝亡。 “咔嚓。“ 细微的冰裂声响起,斗篷人手腕顿时覆上一层白霜。 他狞笑着震碎冰层,漆黑手掌突然暴涨三寸,指甲如刀划向蔺寒衣咽喉。 “铮——” 一道炽白剑光突然袭来! 神后出手,以枯枝为剑,施展《天刑剑歌》主剑式【天刑贯日】。 但见人与剑合,化作一道炽白剑虹,快如闪电,剑气凌绝! 斗篷人被迫收招,眼中怒意更盛,反手挥出毒雾,逼退两人,接着跃上半空,双掌交叠,五毒虚影凝成漆黑巨掌,以泰山压顶之姿,轰然拍下! 那毒掌所过之处,沿途石板尽数融化,连空气都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蔺寒衣神色凝重,双脚连点地面,足下冰华连成一线,每步踏过都有一朵冰莲绽放,七步之后,寒气暴涌! “唰!“ 无数冰刺从地面爆射而出,与毒掌轰然相撞,冰与毒交织,炸开漫天彩雾,雾气中,蔺寒衣穿毒而过,一指如电,直点斗篷人心口! 斗篷人瞳孔骤缩,身形在半空中猛然一滞。 “嗤啦——” 他胸口衣衫无端撕裂,露出皮肉间一只狰狞可怖的金睛蟾蜍。 那蟾蜍背部与血肉完全交融,密密麻麻的血管如蛛网般虬结蠕动,随着蟾蜍呼吸一胀一缩,散发出腥臭刺鼻的毒雾。 五毒教秘传【天蟾蛊】! “咕昂!!!” 蟾蜍金睛暴突,血口怒张,一道肉眼可见的音波轰然炸开! 空气剧烈扭曲,地面青石“咔嚓”龟裂,连两侧枯树上的符纸都瞬间自燃。 蔺寒衣指尖寒气一滞,经脉如遭万钧重锤,身形在半空中僵持一瞬—— “死!” 斗篷人厉喝一声,右掌已化作漆黑毒爪,《五毒化骨掌》挟着腥风血雨当空拍下! 掌风未至,蔺寒衣脸色已隐隐发黑,当即双手护胸,爆发护体罡气。 便在这时,一道金色流光破空而至! 陆沉渊施展《龙骧锏法》终式【撒手锏】,锏身绽放刺目金芒,化作一道金色闪电,旋转着撕裂毒雾,直击斗篷人胸口天蟾蛊! 斗篷人全神贯注对付蔺寒衣,对其他人并不在意,神后四境修为在他看来都不算麻烦,唯有蔺寒衣是生死大敌,此时拼尽全力给予重击,完全没料到有人能趁他招式用老之际,抓住这转瞬即逝的间隙,发动突袭! “砰!” 金铁交鸣声中,斗篷人闷哼一声,身体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黑袍在空中片片碎裂。 垂云锏倒飞而回,被陆沉渊稳稳拿在手里。 周围三丈内的毒雾竟被这一锏之威尽数震散! “噗!” 斗篷人一口血喷在面具上。 胸前蛊虫痛苦抽搐,连带他面容扭曲。 “五境修为,《五毒化骨掌》,【天蟾蛊】……” 蔺寒衣落地,面上毒素被压下,她眸光如刀,一字一顿道:“苗疆五毒教叛徒,前任鸣蟾长老,邬画骨……魏王府管家曲百川师弟。我说的对吗?” 斗篷人脸色微变。 陆沉渊冷笑一声:“还真是一点都不意外!祭器损毁,我要担罪,公主要担罪,只有魏王坐收渔利。还有你召集的那些要钱不要命的家伙,能满足他们的胃口,也只有那些大肆收受贿赂的王公贵族!” 斗篷人目光梭巡,开始寻找生路。 他低估了陆沉渊的一击,锏上万钧之力,砸破护体罡气,致使胸骨凹陷,已经受了重伤,再拖下去必败无疑,只能撤走,主意既定,他反手撒出一蓬毒烟蒙蔽视线,飞身后退的同时,从怀中取出一道朱砂符箓,赫然是五品【神行符】。 ——灵风借步,神行无阻! 符纸刚触及指尖便燃起青焰,双腿顿时浮现风雷纹路。 他转身要逃,却突然浑身一颤,直到这一刻,他才惊恐地发现体内血液竟如铅汞般凝滞,经脉中寒气肆虐,之前那被震散的指力不知何时已渗入心脉! “你不会以为《断脉指》指力,那么容易驱散吧……” 蔺寒衣并指如剑,指尖凝结出三寸冰芒,第二指已破空点出,这次直取膻中穴,指风过处连空气都凝出霜痕,邬画骨仓皇格挡,却见陆沉渊的垂云锏横砸而来,神后枯枝剑更封死了所有退路。 “噗!” 邬画骨连中三重杀招,黑袍瞬间被鲜血浸透。 他踉跄飞出数步,砸在枯树上,突然发出夜枭般的惨笑:“好!好得很!” “嘶啦——” 他猛地撕开胸前残袍,露出心口处与天蟾蛊纠缠的诡异纹路。 那血色蛊纹突然活物般扭动起来,皮下血管如蚯蚓暴凸。 陆沉渊脸色一变:“舍身蛊!” 下一刻—— 以邬画骨为中心,一股恐怖的血煞之气轰然爆发! 他全身皮肤寸寸龟裂,无数道血箭带着刺耳的破空声向四面八方激射!每一道血箭都裹挟着五毒煞气,速度之快竟在空中拉出猩红的残影。 “退!” 蔺寒衣面色凝重,一声清喝,猛然抬掌,七朵冰莲瞬间绽放,层层叠叠结成冰墙,那些血箭撞在冰墙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嗤声,冰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腐蚀消融,更可怕的是,血箭划过空气时带起的毒风,让人头晕目眩,周围枯树上的符纸无火自燃,化作绿色的毒火。 “砰!” 一道血箭击穿冰墙残余,神后运气,以枯枝及时格挡,那树枝却在瞬间被腐蚀殆尽,陆沉渊垂云锏舞成光轮,将袭来的血箭尽数击碎,锏身金光也暗淡些许。 待血雾散尽,邬画骨原先站立之处只剩一滩沸腾的血沼。 方圆十余丈内的地面布满蜂窝般的孔洞,每个孔洞都在“咕嘟咕嘟”冒着毒泡。 两侧枯树尽数枯萎,树皮脱落处露出紫黑色的木质,仿佛已死了数十年。 蔺寒衣衣袖轻挥,寒气扫过面前血沼,只见那滩毒血仍在蠕动,竟隐隐要凝聚成蟾蜍形状,她并指一点,冰霜之力才将其彻底冻结。 “五境舍身,非同凡响……” 蔺寒衣看着眼前这一幕,叹了口气:“没想到他竟甘愿一死,带走所有秘密,倒是忠心耿耿。如此一来,只能从那几个已经知道的名字查起了。” “不用担心。” 陆沉渊冷笑道:“他以为一死就能了之,那才是痴心妄想!灵晞,告诉婆婆,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神后立刻念道:“【两仪阴阳盘】、【大漠孤烟】、【红颜劫】、【含光剑】、【玄铁蟠龙杖】……” 蔺寒衣一愣。 她到底是公主府的老人,就算久不管情报,耳濡目染,有些法器也有所听闻。 【两仪阴阳盘】是阴阳家“鬼眼”司空晦的家传法器。 【大漠孤烟】是漠北“断魂刀”贺连城的宝刀。 【含光剑】是无影门镇门之宝,现为“影刺客”叶无踪佩剑; “小丫头。” 蔺寒衣有些意外地道:“就刚才那一眼,你看到了那二十四个人每个人身上的法器?一件也没有遗漏?再见时还能认出来吗?” “可以啊。” 神后理所当然道:“他们身上的宝光都很特殊,有四个人不用武器,但有五品配饰,还有六个人身上穿着宝甲,只要他们再出现,我肯定可以认出来。” 陆沉渊摸了摸她的头,淡笑道:“干九死一生之事,自然要全副武装,但这反而成了破绽,在神后眼中无所遁形!他们以为裹得严实、分散突围,就拿他们没办法,殊不知,有这一眼就已经露相!不管武承嗣在谋划什么,他注定要竹篮打水,不足为虑。” 他之所以要过来看,就是打着万一抓不住也能顺藤摸瓜的想法,做二手准备。 “……” 蔺寒衣挑眉看着陆沉渊,见他神色从容自信,胸有成竹,那股胜券在握的锐气,委实令人心安,不禁暗叹:公主真是捡到宝了。 就是这宝…… 她脑中闪过楚蘅、东方明夷那几道热切的目光,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惦记的人也不少啊。 陆沉渊缓步走向凝结的血沼,垂云锏尖轻轻一点,冰面应声碎裂。 血红色的冰渣中,一颗头颅缓缓浮出。 邬画骨的面具早已脱落,露出那张扭曲变形的脸。 他双目圆睁,眼白布满血丝,瞳孔却诡异地收缩成针尖大小,嘴角撕裂至耳根,仿佛临死前还在发出无声的狂笑。 “这倒是一份好礼物……” 陆沉渊看着头颅微微一笑:“可以送给咱们的魏王殿下!” 577ff.cfd。m.577ff.cfd 第73章 唱童谣 神都,花街。 暮色初临,北里南曲的灯笼次第亮起,整条长街灯火辉煌。 自机关城《天工卷》现世之后,江湖人陆续散去,畅音阁因慕容凝被杀,生意受到不小影响,但移香苑因为有武家子弟频繁出入,渐渐恢复往日热闹,甚至隐隐更胜一筹,从过去的双星并耀,渐渐变成一枝独秀。 此时此刻,丝竹管弦之声自楼阁间飘出,夹杂着文人雅士的吟咏调笑,十分热闹。 二楼雅间。 武承嗣坐于主位,斜倚软榻,左右各揽一名胡姬,正举杯畅饮。 身旁几名武家子弟亦是大笑畅谈,醉眼迷蒙地欣赏着台上胡旋舞。 武家如今的龙头人物,自然是武承嗣、武三思兄弟,但还有几位同样大权在握,位列中枢。 如建昌郡王、冬官尚书武攸宁;安平郡王、右武威卫大将军,兼领千骑将军武攸宜;河内郡王、右羽林大将军武懿宗;高平王、司宾卿武重规。 酒至酣处。 武攸宁忽然想起什么,转向武承嗣:“大哥,洛水祭典就快到了,攸暨还不能出关吗?他修炼的那功法不是躺着就能提升内力吗?此事事关重大,乃我武氏皇权之象征,不好因修炼缺席啊。” “就是!” 武攸宜脸色一沉:“几天不露面,那公主府只怕都忘了还有驸马,只有那个狗娘养的面首!我可是听说他频繁出入太平寝殿,当自己家一样,这简直奇耻大辱!” 武懿宗面色古怪,慢悠悠喝酒,心说武攸暨露面的时候,太平府也没几个人当他是驸马。 武承嗣点点头:“应该误不了。百川,攸暨进度如何?母蛊可安稳了?” “……呃,回王爷。” 曲百川一噎,抱拳道:“还有些许不稳……驸马……心性‘仁善’……压服不住……还得再磨磨母蛊的性子……快了。” 什么仁善,分明就是软弱! 武承嗣半晌无语,叹了口气。 其他人也都无奈摇头,哭笑不得。 武重规见场面尴尬,转了个话题:“三思取祥瑞,应该也快回来了。” 武承嗣嗯了一声:“已经护持祥瑞从并州往回赶,误不了!好了,不说这些,今日难得闲暇,又有新津来的西域舞姬助兴,大家——” 话音未落,雕花窗棂突然爆裂! 一道黑影破空而入。 在座武家子弟纷纷暴起,刀剑出鞘之声不绝于耳。 武承嗣眉头一皱,大袖翻卷间,一股雄浑真气如巨浪排空,将众人兵刃尽数荡开。 “慌什么!” 紫檀木盒咚地落在案几中央。 武承嗣面色平静,指尖轻挑,盒盖应声而开—— 邬画骨狰狞的面容赫然呈现! 暴突的血管如蛛网密布青灰面皮,撕裂的嘴角凝固着临死前的狂笑,最骇人的是那双眼睛——瞳孔已散,却仍死死盯着武承嗣,仿佛要将他拖入九幽黄泉。 曲百川脸色大变,杀意止不住地往外冒。 “好胆!” 武攸宜猛地拍案而起,腰间横刀铮地出鞘三寸,刀身映着烛火泛起血色寒芒,他身形一闪已至窗前,鹰隼般的目光扫视夜色,“来人!调千骑封街!” 武懿宗不紧不慢地放下酒杯,右手却已按在剑柄上,脸上浮现出残忍的笑意:“有意思……本王已经很久没亲手剥人皮了。” 武攸宁最为沉稳,但眼中杀意几乎凝成实质,他扫视夜色,冷冷道:“敢给我们送人头,真是活腻了!” “稍安勿躁。” 武承嗣抬手,众人立刻噤声。 他轻轻合上木盒,淡淡道:“能在周围那么多客卿、护卫的眼皮底下,将这盒子送到房内,非五境巅峰不可!还抓什么?既然敢送,自然早就跑了。” 他看着邬画骨的脑袋,忽然低笑出声,笑声却比冰还冷。 “这是给本王下战书啊!” …… 夜幕降临。 陆沉渊带着神后回到公主府,蔺寒衣先行一步,跟李令月禀报情况。 陆沉渊趁此期间去了一趟灵猊殿,给金猊弹一会琴,顺便跟师父聊了几句,很快,元清霜亲自过来传唤,公主相召。 “希望没说什么坏话吧……” 陆沉渊仔细回想,总感觉要完。 楚蘅、东方明夷的表现,在蔺寒衣这个人老成精的“姑姑”看来,估计是很掉分的,但他也无奈,他这已经收着了,自始至终都很规矩,怪只怪唐代风气就比较开放,女子也更敢于表现。 “灵晞,你就留在这里陪金猊玩,我先去看看,情况不妙,就来接你回家。” “嗯!” 神后点点头,老老实实坐在金猊身边。 金猊总感觉她身上的气息很熟悉,也不排斥,甚至有些亲近,卧在她身旁。 走在路上。 陆沉渊难得有点紧张,问元清霜:“殿下还生气吗?” 元清霜心中好笑,面无表情地摇头:“不知,这半日我并未随侍。” “……” 陆沉渊跟着元清霜来到寝殿前,元清霜躬身行礼:“公主,人带到了。” “进来。” 声音清冷依旧,听不出喜怒。 “是。” 元清霜伸手一引:“陆公子,请。” “有劳元掌事。” 陆沉渊说完这句,忽然想起来,此情此景,与当日初见李令月时何其相似,只不过地点不同,心情不同,当时他进潇湘馆可是坦然自若,大步流星,不想今天居然有点忐忑,看来不止她变了,他也变了。 陆沉渊轻轻叹气,缓步上前,推开房门。 帷幕中传来声音:“关门。” 陆沉渊依言而为,再回头时,眼前一亮。 李令月面带羞涩,站在他面前,身上穿着一件很“另类”的衣服,正是他昨天做好今天送的那件杏黄色的披袍,或者说寝衣。 整体类似现代的睡袍,只不过为了不显得突兀,去掉了许多卡通元素,多加了一些唐代设计——他居心不良,本意是想一点一点蚕食李令月的心理防线,总有一天能让她穿黑丝! 但没想到只是件睡袍,就已经令人目眩。 这件睡袍以杏色蜀锦为主,狻猊为主题。 领缘与袖口为靛青色,沉稳神秘,内衬朱砂红轻容纱,层次鲜明,前襟与后背简化狻猊纹,威严又不失可爱,宝相花与卷草纹填充其中,衣摆隐现菱格纹,如同狮毛纹理,精致而细腻。 此外,狻猊连帽也是他精心设计,帽顶的丝棉填充成了一对可爱的狮耳,可以自由调节角度,帽檐处仿狻猊鬃毛的滚边,摸起来柔软顺滑。正面的狮面纹采用泥金绣法绣成,琉璃珠做成的眼睛闪烁着灵动的光芒,螺钿片制成的鼻头栩栩如生。 窄袖的设计也很独特,收窄处外翻的白兔毛边,柔软又温暖,就像狻猊的爪垫,后腰处的渐变杏黄缎带,又如同狻猊的尾巴。 此时此刻,李令月身穿此袍,俏生生站在眼前,身姿婀娜,袍摆飘动,如狻猊踏云,萌态与威严并存,看的人心头一热。 陆沉渊不禁有些沉迷。 这可比预想中要命多了…… 李令月看着他的神情,心下微松,这一刻终于理解了,什么叫做“女为悦己者容”,虽然这袍子裹得很严实,可这个形象实在是…… ——陆沉渊这不正经的!《天工卷》在手,就知道研究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李令月强忍羞涩,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你有什么话要说么?” 陆沉渊不假思索道:“卑职罪该万死!” “噗……” 李令月差点笑出来,表情有点绷不住了,别过头去:“……出息!我想过了,是我错怪你了,但是这也怪你!” 陆沉渊毫无原则道:“是,都怪我。让我摸摸这个料子……” 李令月立刻抽手嗔道:“你别动手动脚的!我还没说完呢。” 陆沉渊只得垂手站好,催促道:“殿下快说。” “你——” 李令月轻咬下唇,红着脸瞪他一眼,深吸口气,一本正经道:“我今天错怪你是我不对,但你也不应该转身就走!你那么聪明,难道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你就是故意的!你就是故意让我害怕!你……你难道连句软话都不会说吗?” 说着说着眼圈竟有些发红,目光中充满了委屈和控诉。 “是卑职愚钝……” 陆沉渊小心翼翼将人环住,狻猊帽的绒毛蹭过下巴,“其实出门就后悔了,脑袋里想了好多童谣准备赔罪……” “童谣?” 李令月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耳尖通红,羞恼道:“谁要听这个!说起来就忍不住火起!你还真当本宫是垂髫小儿不成?” 陆沉渊低笑一声,手指轻轻拨弄她帽上的狮耳:“那殿下想听什么?《子夜歌》?《长干行》?” 李令月被他这般逗弄,又羞又恼,偏生那对毛茸茸的狮耳随着他的动作一颤一颤,衬着她绯红的脸颊,更添几分娇态。 她咬着唇,伸手去推他:“你、你少在这里油嘴滑舌!” 陆沉渊道:“不如我给你唱个《越人歌》吧。” “《越人歌》?” 李令月微微抬头,目光危险:“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嗯?” 陆沉渊一本正经点头:“确实不合适。咱们这是你知我也知。” “陆沉渊!!!” 李令月羞极,抬手就要打他,却被他一把捉住手腕,带入怀中。 “哈哈。” 陆沉渊带着她倒向软榻,搂着她的腰肢,微笑道:“那我改个词。” 他略作沉吟,马上有了腹稿,开口就唱: “山有松兮松有枝, 水有萍兮萍有丝。 心悦卿兮卿可知? 夜夜对月诉相思。 松枝为笔写星河, 萍丝作弦谱情歌。 忽见山风停又起, 偷把相思传遍坡。 今朝得见回眸笑, 胜却人间千万好。 愿化青藤缠松老, 不教岁月改心韶。” 陆沉渊的嗓音低沉温润,似松间清泉般汩汩流淌。 这首诗很好理解。 “松枝为笔”、“萍丝作弦”意象极美,末句“愿化青藤缠松老”更是深情隽永。 这是歌声,也是表白。 李令月不觉屏息,眸中水光潋滟,只觉得他的每一个字都似石子投入水中,在心湖激起层层涟漪,心里像灌了蜜糖一样甜。 这个可恶的家伙,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原本还想着提一提鬼市的事,可是忽然间觉得没必要了,他就是这样的人,才华不缺,情智不缺,心性绝顶,只要有表现的机会,看在别人眼中,自会生出好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才华也是美,心性也是美,更何况他本来就很美。 李令月凝视着他低唱时的侧脸,忽然想起西域进贡的那只蓝喉歌鸲——那般清越动人的歌喉,合该锁在金丝笼里,日日只为她一人啼唱。 就像眼前这人。 眉目如画,才情似酒,偏生要去做招摇的孔雀,引得旁人心旌摇曳。 可恶…… 陆沉渊忽然感觉不对,没来由的有点冷,低头一看,李令月神色如常,除了目光中柔情似水外,并无其他含义,心中奇怪,难道是武承嗣恼羞成怒杀过来了? “如何?”陆沉渊蹭了蹭她帽顶的狮耳。 李令月听的心中情热,却故意板着脸道:“好个不学无术的陆阁领,连改个词都这般粗陋……”话音未落,自己先忍不住抿唇笑了,颊边梨涡若隐若现。 陆沉渊见她如此情态,心头微动,低声道:“那卑职再改一版?” “谁要听你……”李令月话音未落,忽觉耳畔一热。陆沉渊不知何时已贴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垂,声音轻得似羽毛扫过: “山有松兮松长青, 水有萍兮萍常萦。 心悦卿兮卿心同, 朝朝暮暮共月明。” 最后一个字化作轻吻,轻轻落在她眉心。 李令月只觉得自己醉了,睫毛轻颤,下意识攥紧了他的衣襟。 窗外一阵风过,烛火摇曳间,两人的身影在屏风上交叠,宛如一幅晕染开的水墨。 烛芯“啪”地爆了个灯花。 李令月忽然觉得脸颊发烫,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带,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要不……你今晚……”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将发烫的脸埋进他肩头,半晌才闷闷道:“……留下吧。” 577ff.cfd。m.577ff.cfd 第74章 唯美人信重(54k) 第74章唯美人信重(5.4k) 陆沉渊闻言一怔。 这肯定不只是留宿。 以李令月的性格能主动说出这句话,无疑是用了巨大的勇气。 唯美人信重,最难辜负。 陆沉渊眼底泛起温柔笑意,修长手指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望着她波光潋滟的眼眸:“殿下这是……挽留卑职?” 李令月被他看得耳尖发烫,羞恼地别过脸去:“爱留不留……”话未说完,整个人忽然被拦腰抱起,惊得她低呼一声,本能地环住他的脖颈。 “殿下有令,卑职岂敢不从。” 陆沉渊抱着她走向床榻,臂弯很稳,“只是……”他故意顿了顿,笑道,“你这几天的公务怕是顾不上了。“ 李令月闻言更是羞恼,攥拳轻捶他肩膀:“谁要你……你放我下来!”可环着他脖颈的手臂却纹丝未动。 陆沉渊低笑出声,俯身将她轻轻放在榻上,烛光下,她绯红的脸颊比最上等的胭脂还要明艳,微微颤抖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他忍不住伸手拂过她的发丝,声音不自觉地放柔:“殿下……” 李令月抬眸看他,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都怔住了。远处传来更鼓声,已是亥时三刻。陆沉渊喉结微动,缓缓俯身…… “等等!“ 李令月突然伸手抵住他的胸膛,眼神闪烁,“那个……我忽然想起,有些要紧事还没办……” 陆沉渊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殿下这是……反悔了?” “谁、谁反悔了!“ 李令月嘴硬道,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我是说……我们可以一起商量……” 还商量什么! 陆沉渊眼中满是促狭,他变戏法似的从怀中取出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是洛水祭典相关防护与另外二十四人的法器名称,以及鸢卫调查方向,“我早都想好了,本来是想自己偷懒用,现在倒是正合适……那二十四人最可能的行动莫过于洛水祭典,也只有这等大事,值得他们一起冒险,现在距离大典还有七日,足够了……” 说罢随手一扔,纸张如刀精准穿过门缝,切在殿外廊柱上。 李令月瞪大眼睛,正要发作,却被他一个翻身压在榻上。 陆沉渊在她耳边轻声道:“现在……殿下可没有借口了……” 帐幔轻垂,烛火在青瓷灯盏中微微摇曳。 陆沉渊指尖拂过李令月腰间丝绦,那杏黄色的衣带在他掌中如秋蝶般轻盈舒展。李令月呼吸微滞,下意识攥紧了身下绣着金菊的锦褥。 “别怕。” 他低语如风,唇瓣轻触她微颤的眼睑。 指尖游移处,杏色罗衫如晚霞般滑落肩头,露出内里月白中衣。 李令月耳尖泛起薄红,忽觉颈间一暖——他的鼻尖正轻蹭过她裸露的锁骨,呼出的白气在微凉的空气中格外明显,那温度透过肌肤直抵心尖。 她慌乱地想抽回手,却被十指相扣按在枕畔。 “殿下……” 陆沉渊的嗓音比平日更显温润,带着秋夜特有的醇厚,“看着我。” 窗外梧桐叶沙沙作响,偶尔传来一两声寒鸦啼鸣。 李令月望进他眼底的温柔,忽然忘了矜持,当他的手掌抚上腰间时,她轻哼一声,不自觉地往他温暖的怀抱里缩了缩,像只寻暖的猫儿。 “沉渊……” 她无意识地轻唤,尾音化作一声呢喃。檐下风铃轻响,惊起院中几片飘零的枫叶。 …… 灵猊殿中。 神后乖巧地坐在须弥座上,身边卧着大猫金猊。 她闲来无事,又拿起书架上的书读了起来,这次读的是《大学》。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 读着读着,抬头看一眼殿外。 殿外漆黑一片,冷风呼啸,她不禁缩了缩身子。 身旁金猊看出她好像有点冷,巨大的身体环住她,微微发热。 神后对金猊露出微笑,伸手抚摸它的头。 就在这时,云鹤禅师出去买酒回来,扫一眼殿内,见神后孤零零坐着,大步走近,和蔼说道:“沉渊还没回来?” “嗯。” 陆沉渊离开前已经介绍过云鹤禅师的身份,神后表现的很尊敬。 “呵呵……” 云鹤禅师看一眼天色,笑了,以往这个时候都该灰溜溜抱着被子回来了,今天到现在都没回来,估计今晚都不会回来了,他取出两个酒杯,给神后倒了一杯蒲桃浆,递给她:“尝尝,可以御寒。你在读《大学》?有什么不懂的?” 神后双手接过,浅尝一口,味道有些辣,然后拿起书本:“孟子骗人,我不喜欢他,但是,好像儒家的有些句子,又是对的……” 云鹤禅师奇道:“他怎么骗人?” 神后便把之前看书的疑惑说了一遍。 云鹤禅师哈哈大笑,捋须回道:“诸子立说,如同百工争鸣。墨子作《非儒》三篇,骂儒家‘繁饰礼乐以淫人’;庄子笑儒家‘明乎礼义而陋于知人心’;孟子反讥杨朱‘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是禽兽。理越辩越明,各家互补,方有今日之百家传世,不足为道。” 神后茫然不解:“他们为什么要吵架呢?” 云鹤禅师拿起酒杯,望着里面的酒液:“你看这杯酒,农家说可肥田,医家说能入药,酒徒道可忘忧,皆是为众生求解脱之道,酒只一杯,取道不同,自然相争。” “解脱?” 神后表情愈发茫然。 云鹤禅师道:“儒家求礼乐解脱,墨家求兼爱解脱,道家求自然解脱,譬如盲人摸象,各执一端。” 神后道:“所以……他们摸到的都是真的?” “半真半假。” 禅师微笑道,“就像你说浆烫,我说温,实则冷暖自知。” 神后脑部齿轮突然加速转动,胸腔中怦怦跳动。 她低头看着自己天材地宝打造的手掌:“那我……该如何知?” 云鹤禅师凝视着她,心中不禁感叹顾云升神鬼造化之功——竟能铸就如此通灵之物!可越是逼真,当她真正明悟世间之理时,便越会陷入似人非人、似物非物的困局。 此乃大幸,亦是大悲。 禅师慈祥道:“这方面还是儒家比较好。道家忘情,墨家兼爱,不如儒家取中庸之道,人活一世,终究还是要有些念想的,只顾参禅打坐,冥想修道,枉来世上一遭。你读了《大学》,应该知道修身齐家之说。” 神后点头。 禅师声音温和,如春风化雨:“人活着,不仅要存身,更要寄心。存身易,温饱安全足矣;寄心难,需有所托、有所向。” 神后感受着胸腔中的跳动:“心,有所托?” 禅师缓缓道:“于百姓,一个家、几口人,便是寄托;于志士,求学问道、精进修行,亦是寄托。能存身,能寄心,再与人相交,便自然想以所学,践心中之志——这便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他望向神后,目光深邃而温暖:“待你想明白自己欲求何事、欲成何人……那时,你便不再只是偃甲,而是一个真正的‘人’了。” 神后恍然,沉默不语。 云鹤禅师轻轻叹息,起身离开。 神后一坐坐到天明,她没等来陆沉渊,等来了元清霜。 神后起身看向她,目光带着询问。 元清霜有点尴尬,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将手中食盒放下,讷讷道:“神……不知灵晞姑娘喜好,这些早膳看合不合口味……” 神后看都不看早膳,望向她身后:“哥哥呢?” “呃……” 元清霜红着脸道:“他……他有要事,暂时回不来……哎!” 话音未落,神后已飘然出殿,足尖一点,跃上灵猊殿顶端,张开【归藏宝瞳】,俯瞰公主府,梭巡四方,很快就在公主寝殿找到了【垂云锏】、【太华清霜】的宝光,还有陆沉渊新得的那两块【移形换影珏】。 四周并无异动,两件法器也如常,并无损伤或失主现象。 神后松了口气,哥哥没事。 可他为什么不出来呢? 元清霜跟着跃上顶层,看她没直接扑过去,松了口气,她刚才路过寝殿,里面羞人的声音就没停过,只能说真不愧是五境巅峰、真不愧是《吞金宝箓》,公主还是初夜,竟然就……侍女都不敢近前侯驾! 即便她跟随师父自幼修持《冰心劫》,清心寡欲,都有点顶不住。 万一神后懵懂,过去听到声音,再闯进去,那…… 还好还好。 元清霜取出一张纸,正是昨夜陆沉渊留在外面的那张:“洛水祭台驻防、燧明阁驻防,都已安排妥当,【移形换影珏】这等能够小范围挪移的宝物,世间罕有,应该不会有第二个,但为防万一,陆大人还是请你盯紧鸢台附近,以防再有此类宝物出现。” 神后看着上面的字迹,确实是哥哥的,此番安排,也符合哥哥以往谨慎的性子。 她点了点头。 元清霜松口气,继续道:“还有那二十四个人、他们佩戴的法器,鸢台严阵以待,若它们出现在洛水附近,也请姑娘告知我等。” 神后指了指南方:“那条河是不是就是洛水?” 元清霜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没错。” 神后俯身坐下:“那我就在这里看着。” 元清霜看着她纯净的眉眼,总感觉放一个小姑娘自己在这盯着,不太舒服,索性也跟着坐下,笑道:“我陪你吧,帮不上忙,但也不好让你一个人忙碌。公主府还不至于离了我就不行。” 神后歪头看她:“姐姐是好人。” 元清霜轻笑:“说实话,我真看不出来你是偃甲,隐仙当真神乎其技!” 神后想了想,忽然道:“姐姐心中所寄是什么?” 元清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问的是什么,想了想回答道:“我自幼父母双亡,被卖入宫中,学规矩、学文字,幸亏资质尚可,得以跟着师父,跟着公主,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一切早已成为习惯,或许,看着公主平安快乐,就是我心中所寄。” “平安快乐……” 神后望了眼公主寝殿方向,喃喃自语:“我好像明白了……” …… 武攸暨迈入公主府。 数日不见,他可谓龙行虎步,志得意满。 经过曲百川辅助镇压,武承嗣所备天材地宝养身,他终于与【双生蛊】母蛊融合,修成南诏国绝学《子母夺天蛊经》,可以驾驭双生蛊另外九大子蛊。 当感受到子蛊传回的源源不断的内力时,他仿佛看到了崛起的希望。 短短一夜,由二境破三境! 并且还在持续增加。 “这才叫修炼啊。” 武攸暨心中舒爽难以言表。 他现在看别人一板一眼打熬筋骨,一点一滴枯坐冥想,只为那一丝一毫的神识内力,只觉得他们可怜! 这是权势带来的力量,也让他看到了光明的希望! 他坚信,长此以往,境界攀升,公主早晚会对他刮目相看。 武攸暨迈步入府,刚要回自己的院落,忽然发现不对劲。 沿途遇见的下人都用奇怪的目光瞄自己。 马夫赵老千低头擦鞍,可眼角一个劲儿往他这边斜;两个洒扫丫鬟躲在廊柱后咬耳朵,见他经过立刻噤声;连平日最恭敬的家臣张诚,行礼时嘴角都抽了抽。 这情形他熟——前段日子陆沉渊走进公主寝殿那晚,全府上下就是这种眼神。 同情里夹着讥诮,活像看条被抢了骨头的狗。 只是今天更明显了。 好像不只抢了骨头,连狗窝都没了…… 武攸暨住在公主府外院别馆“雅墨轩”。 这布置跟其他驸马一样。 外院一般位于公主府相对靠外的区域,别馆则是外院中独立的小型套院。 这种地方环境清幽,与内院有一定距离,既能保证驸马有自己的私人空间,又不会干扰到公主在内院的生活。 别馆通常有独立的庭院、书房、寝室等设施,满足驸马日常居住和交友需求,驸马作为朝廷官员,需要处理一些外部事务,外院别馆也便于他接待宾客、与外界交往。 这点在太平府尤其如此。 唐朝公主的主导权本来就大,太平府更是唯公主独尊,驸马居住在外院也可减少与公主生活空间重叠,避免不必要的矛盾。 武攸暨走回雅墨轩,越走离内院越近,那些人的表情越奇怪。 有几个人更是不时往回看,好像内院正发生什么不适合他见的事。 突然,脑中灵光闪过。 武攸暨想到什么,脸色立马阴沉双目充血,咬牙切齿,大步杀向内院! “驸马。” 一道鬼魅身影凭空出现,横臂一拦:“公主吩咐,今日任何人不得进内院。” 说话的正是蔺寒衣。 武攸暨到嘴的“滚”字只能自己咽下去。 这要换了旁人,他骂也就骂了,凭借武这个姓氏,公主也不好闹得太大,但蔺寒衣不同,她不只是守护公主的老人,也是武皇亲信婢女,几十年主仆之情,非同小可,真骂了她,不用公主出手,姑母就得教训他! 武攸暨强压怒火,转身要离开。 忽然若有若无的声音传来,充斥着一种不可言表的感觉。 似乎很享受,断断续续的,有点腻人…… 武攸暨瞪大眼睛,猛地转身! 他可不是雏,作为过来人,一听这声音立刻脑补出一些不可言表的场景。 蔺寒衣:“……” 蔺寒衣叹了口气,心中无奈尴尬,面上倒是如常,在后宫见过更尴尬的。 武攸暨脸上表情立马变了,嫉妒、愤怒、悲伤、痛苦…… 只要没碰见就可以自欺欺人,假装没这回事。 可现在就发生在眼前,自欺欺人已经不够了…… 自己非常喜欢,一直想求却求而不得的女人,一直被他当成是自己禁脔的女人,他名义上的妻子,此刻却在眼前,和另外一个男人做这种不可言表的事情。 武攸暨的脸瞬间变得狰狞可怖。 他的面部肌肉不自然地抽搐着,左眼眼角因为过度充血而微微跳动,右眼却诡异地平静如死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下颌线条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蔺寒衣小心应对,本来就是假夫妻,其实没什么可说的。 公主不会拦着他寻花问柳,他也不该过问公主的枕席之事。 但这世间,不是道理所能讲清的。 尤其这个人还姓武,他的姓氏就是如今天底下最大的道理! 就在这时,内院又传来一声绵长的娇吟。 “……” 蔺寒衣眼角抽搐,她都有点同情了,武攸暨表情凝固,转身就走! 他一脚踹开雅墨轩的朱漆大门,震得檐角铜铃乱响,赤红着眼,抓起案上青瓷笔洗就往地上砸。 “砰!” 碎瓷四溅,墨汁泼了满墙,他喘着粗气,突然抓起镇纸往自己太阳穴猛砸三下——这是军中控制怒气的土法子,可今日这痛感反倒让耳中那声娇吟更清楚了。 “贱人!” 他狂吼着拔出佩刀,寒光闪过,整张紫檀书案应声裂成两半,刀锋去势不减,在石板上犁出三尺长的火星,突然,他虎口一麻——刀竟脱手飞出,深深钉入梁柱。 “呃啊!” 武攸暨跪倒在地,突然捂住心口,皮肤下似有活物蠕动,正是双生蛊母蛊发作。 他眼球上翻,喉间发出“咯咯”怪响,涎水顺着下巴滴落。 “废物。” 再抬头时,声音已截然不同。 这个武攸暨慢条斯理地抹去嘴角涎液,手指在刀锋上一抹,竟用血在掌心画了道诡谲符咒。 “陆沉渊……” 他轻笑着站起,忽然反手一巴掌抽在自己脸上,“啪”的脆响惊飞窗外宿鸟。 左脸立刻肿起,可右眼却亮得骇人。 院外突然传来脚步声,送茶的小厮刚探出头,就被一只铁钳般的手掐住喉咙。 “驸、驸马……” “嘘——” 武攸暨用染血的食指抵住小厮嘴唇,声音温柔得像在哄孩子,“你听见公主的声音了吗?” 小厮裤裆瞬间湿透。 下一秒,他的脑袋被重重按进青石砖地,颅骨碎裂声混着诡异的哼唱:“……月将升,日将没……” 松开手时,武攸暨从尸体腰间抽出一把削果皮的小刀。 他舔了舔刃口,突然划开自己左臂——皮肉翻卷处,密密麻麻的蛊虫正在血管里游动。 “好孩子。” 他对着伤口喃喃自语,沾血的手指在墙上画了个歪斜的“杀”字,“我们陪陆公子……慢慢玩。” 这章比较难写,五千四。 577ff.cfd。m.577ff.cfd 第75章 五日五夜(求订阅) 太平府庭院中的光线从黑夜到早晨,又从早晨复于黑夜,反复五次。 第六日破晓时。 深秋的寒意渗入殿内,却被重重锦帐与熏笼暖香隔绝在外。 陆沉渊披着单衣,翻身下榻,正欲取早膳,身后锦被里伸出一只白玉般的手,轻轻扯住他的衣服:“沉渊……” 这声轻唤让陆沉渊露出微笑,侧头看她。 李令月半撑起身,锦被滑落至腰际,狻猊寝衣松垮地挂在肩头,右肩处一道浅浅的牙印若隐若现,她脸上的羞涩更淡了,取而代之以温暖热烈的感情,一对秋水明眸,衬得整张脸愈发明艳。 “殿下该用参汤了。” “你应该叫我什么?” 李令月故作不满,直接用力,将陆沉渊拽回榻上,抬起长腿压住他的腰:“昨日你可不是这么叫的。”她凑近他耳边,吐气如兰,“那时你叫我什么来着?月儿?” “……” 陆沉渊哭笑不得。 总感觉唤醒了一头女色魔。 他两世为人,早过了食髓知味的阶段,本来真没想这么荒淫无度,连续五日五夜,不加节制,第一天晚上确实是他主导,之后就攻守异形了,五境巅峰就是五境巅峰,恢复的就是快,前一刻还软成烂泥,很快又生龙活虎,在榻上也是压着打! 陆沉渊笑着握住她的手:“我该说什么?卑职僭越?” “现在说这个,不嫌太晚么?”李令月跨坐到他身上,纱衣滑落,露出肩头点点红痕,俯身低语:“我的陆大人……” 连续五日的缠绵,早已模糊了君臣界限。 殿外秋风卷过落叶,沙沙作响。 陆沉渊目光危险,正要继续给这小娘皮一点教训,殿外传来轻咳,接着是蔺寒衣的声音:“禀殿下,辰时刚至,宫里差人送来血燕盏并西域进贡的鹿茸膏。” 她顿了顿,语调微沉,显然她绷得也不容易,继续道:“另附陛下手谕一封,说秋深露重,请公主善养尊体。” 帐内,李令月指尖一滞。 陆沉渊明显感觉到掌下的腰肢骤然绷紧——方才还慵懒如猫儿的人,此刻已不自觉挺直了脊背。 完了…… 陆沉渊有点想笑,连宫里都惊动了。 武则天不会把他当成什么妖妃之类的处理掉吧。 “东西留下。回禀母亲……” 李令月俯身看着陆沉渊,脸色羞红,又有点破罐子破摔地意味,一字一顿道:“就说本宫定当……量力而行。” 噗! 陆沉渊忍不住笑出声来。 李令月顿时恼羞成怒,握紧拳头锤他,压低声音:“你还笑!你还笑!都怪你!!” 蔺寒衣眼中闪过笑意,俯身道:“老身领命。” 她转身离去。 陆沉渊暗道,确实不能再荒唐了,离洛水大典就剩两日,虽说这几天一直安分,那二十四人也跟从未出现一样,可正因如此,反而说明敌方隐忍甚深,有备而来,得加倍小心才行。 亲娘发话,李令月总算有所收敛,不舍地从陆沉渊身上滑下去。 陆沉渊收拾好满地衣物,重新穿戴整齐,变回那个英俊潇洒的燧明阁阁领。 “等等。” 李令月忽然叫住他,纤指按住床头鎏金鸾鸟纹的暗格。 “咔嗒”一声机括轻响,枢机盒应声弹出。 盒中整齐码着三十枚金饼,光泽沉厚,显是官铸上品,更夺目的却是旁边那颗桃子——通体碧如翡翠,唯尖梢一抹赤红似血,甫一取出,满室顿时飘满清冽果香,连沉水香的香气都被压了下去。 “这些你拿着,府外行走也需要打点。” “……” 陆沉渊看着这些金子,表情别提多精彩了:“钱先放一边,这桃……是【碧玉灵桃】吧,两百年一开花,两百年一结果,五品灵物,有补气养身之效。殿下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卑职伺候不周,你拿这东西点我呢?我需要养身吗?” 他说着就把手伸进了被子:“我是不是得证明一下自己……” “别闹别闹!” 李令月红着脸,一边往后急退,一边强撑着板起脸,“本宫是怕你……”她突然卡住,原本想说的“保重身体”在唇边转了个弯,“……怕你当值时打瞌睡。”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借口比不说还糟。 陆沉渊低笑出声。 “你!” 李令月又羞又恼,抓起软枕就砸过去,“不知好歹的家伙!” 陆沉渊大步上前,搂着她来了个深吻,而后挑眉看向这盒子东西,咂咂嘴:“那卑职就却之不恭了,多余的部分,我今晚来补吧。” 李令月又扔了个垫腰的软垫:“滚!!” 陆沉渊哈哈大笑,单手托着盒子,大步离开寝殿。 李令月确定陆沉渊走了,这才转为难言窘迫,缩到被子里,脸红的发烫,完全不敢回想这五日五夜有多疯狂,都怪陆沉渊,他修的那破功法,让人忘乎所以,还有他那些……他都从哪学的,简直羞死人! 她羞恼地蹬了下床榻:“混账陆沉渊!” 陆沉渊走出寝殿,直奔灵猊殿,一路上府内众人的目光一个比一个怪。 男的赞叹羡慕,还有几个胆大地竖起拇指,女的低头掩面,面红耳赤。 陆沉渊不以为意,来到灵猊殿前。 云鹤禅师正在用膳,抬头看到他啧啧道:“五天没出门,真有你的。” 陆沉渊脚步一顿,却也不慌,反手将装着碧玉灵桃的匣子往案几上一撂:“师父要是羡慕,弟子给您老也寻个伴儿?” “呸!” 云鹤禅师一口粥差点喷出来,袖袍挥得呼呼作响,“没大没小!臭小子!” 陆沉渊环顾四周:“灵晞在哪?” 云鹤禅师意味深长地瞥他一眼:“真难为你小子还记着她,你是不是真拿她当机关人了?呼来喝去?全不放在心上?” 陆沉渊有点愧疚,但也绝没有这种想法,无奈道:“要是别的事,我肯定不会放她自己待着,但这……这怎么办?我还是先赔礼道歉吧。她在哪?难道元掌事把她带出去了?不应该啊……” “哥哥!”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欢呼的声音,神后带着一身露水从天而降,用力扑到他怀里。 紧紧地抱着。 在她身后,跟着同样一身露珠的元清霜。 陆沉渊看神后这么多露水、浑身冰凉,愧疚感更浓,摸着她的头发:“你难道在上面盯了一晚上?” 元清霜道:“不止一晚。我劝她她也不听,只能陪她一起。” 陆沉渊心里越发不是滋味,脸色一正,躬身行礼:“多谢掌事!” 元清霜笑道:“陆大人不必如此,灵晞姑娘惹人怜惜,我也是心甘情愿,清霜先行告退。灵晞,下次再来找你玩。” 神后一只手抱着陆沉渊,另一只手轻提裙裾,微微欠身:“姐姐慢行。” 元清霜走后,陆沉渊将她抱在怀里,怜惜道:“我让你帮忙看着,没让你日夜不停,不眠不休!祭器三日前就已做成,不用再担心,至于剩下二十四人,多半是冲着洛水祭典,我不是说了吗?他们不可能频繁变动,只要时不时甚至隔天注意动向就行了!你怎么这么傻?” “……” 神后歪头看着他担忧的面容,忽然觉得在上面守夜也不是很累,也不解释,只是把头埋在他胸前,用力抱着。 陆沉渊叹口气,抱着她坐在桌旁,掰开那颗桃,递出一半。 神后摇头道:“我不——” 陆沉渊直接有些粗暴地递到她嘴边。 神后的功力已经限死,炁炉的储量固定在四境初期,这是受天材地宝的限制,除非陆沉渊能寻到更高品阶的天材地宝帮她重塑炁炉,不然她体内的真气是恒定不变的,就算吃了天材地宝,也只能补充消耗,无法自我提升。 天材地宝这种东西世间罕有。 就算是隐仙顾云升,也不可能面面俱到,造出十二具样样全能的偃甲。 神后的灵核、双目已经是当世最好,其他方面总得有让步。 隐仙留下的传承不只一份,需要偃甲的地方也不只《天工卷》。 陆沉渊看她纯净的眉眼,暗暗把寻找更好的炁炉材料定为主要目标。 神后拿着半颗桃细嚼慢咽,体内真气迅速恢复。 陆沉渊这才好受一点,将另外半颗桃吃了,第三境的修炼,主要体现在神识。境界未破,丹田真气未质变,与炁炉其实也差不多,留不住多余真气,一次吃多还可能撑爆,但人体比炁炉更神奇的地方在于,精气神三宝可互相转化。 ——气能生精,精可化气,精气充盛,神自活跃。 三宝并非独立,而是互相影响。 陆沉渊手掐印诀,施展《锻金篇》炼神秘术,将所有逸散的元气转化为神识养料,引入上丹田泥丸宫。 识海之内,那颗“金精”得养料滋养,越发明亮,神识跟着变强,五感愈发敏锐。 陆沉渊神清气爽。 “《锻金篇》第一重‘凝金精’,如今金精已成,第二重就该‘织天罗’,让金精化形结网,自此可点铁问灵,与神兵灵性通感……不知道神后算不算神兵?等修成了倒是可以试试,现在先老老实实蕴养神识吧。” 五天没露面,陆沉渊先带着神后赶往燧明阁,查看祭器情况,王逸之难免取笑一番。按说公主府不可能漏成筛子,问题在武攸暨那,他过去治府不严,就他自己驸马那一摊,就有很多家臣仆从明里恭顺,暗里看笑话,拿他的绿帽子当谈资。 再加上李令月也不在乎旁人的看法——她如果在乎,当初就不会将“面首”陆沉渊带进寝殿,这也算是一种纵容,慢慢的就传开了。 陆沉渊对此不以为意,仔细查看祭器情况,四玉都已如约做好,严加看管,只等礼部过来收走,用于大典之上祭天礼地,不用担心。 接着回了趟家。 陆可儿看到神后叫他哥哥,勃然大怒,不免发脾气,使小性,但她心地善良,又比较聪明,很快就看出神后纯净如少女,还没她这个八岁小孩有心机,也就不忍心欺负她了,反而还凑在一起数落陆沉渊重色轻妹。 等生活事都料理完,陆沉渊就带着神后坐在灵猊殿上,一边制作机关,提升熟练度,一边关注洛水方向,看是否有那二十四人的动静。 《天工卷》分为兵器、战具、神机、偃甲四个等级。 “兵器”就是机关暗器,诸如连弩、袖箭、地网、折叠伞之类,毫无难度。 “战具”要稍微复杂一点,诸如木牛流马、机关竹鹊、铁鹞子、九曲黄河车等,在于能辅助后勤,但不通灵智,不能战斗。 从第三等“神机”开始,便是《天工卷》的精髓了。 这一部分已经与符阵、天材地宝高度绑定,所造之物无不惊天动地,威力绝伦,较次一点的就有【灵枢臂】、【乾坤手】、【四象转心轮】,稍好一点的,就是各类机关兽,如虎蛟、朱厌,更顶尖的则是【元戎神弩】! 到了【元戎神弩】这个级别,已经能一箭杀五境,惊世骇俗! 最后也是最恐怖的,就是偃甲。 偃甲单论威力,未必比元戎神弩强,可是偃甲已经通灵,拥有了自己的智慧。 它们是真正的兵器,太乙元辰以【冥虺】为原型,可以遁入地脉,攻城拔寨;神后元辰以【多宝鼠】为原型,可以识别宝光,遍查天下奇珍异宝。 另外十大元辰也是各有奇技,每一个现世都可能掀起腥风血雨。 《天工卷》中详细介绍了偃甲的铸造方法,但难度已经高到天上去,陆沉渊有慧眼加身,都需要逐字逐句仔细琢磨,用偃甲刷熟练度是痴心妄想,神机又太耗费神识、天材地宝,所以陆沉渊决定先从“战具”开始。 造木牛流马! 木牛流马的制造相比【律吕仪】难度大幅提升。 律吕仪只需要三四道符文,就可以绘制清商符阵,让音色更美更远。 木牛流马最简单的负重符阵都需要十六笔,而且要分别刻在背部和四肢关节处,提升载力,再加上增速的流风符阵、下水的避水符阵、照明的夜明符阵,和位于中枢修复轻微破损的自愈符阵等,以他现在的神识,断断续续,少说也得四五天。 最关键的是,木牛流马开始需要能源了,简单的聚元符阵已经不够消耗。 佛门高僧可以烧出舍利子,道门高功偶尔也有遗骨,都是武者一身精元所化,自带雄浑真气;天材地宝中也有一类奇石,可以吸收存储天地元气,若再加聚元符阵温养,就成了所谓的“符石”,可以用来长久激发符阵。 这一类能源比动辄牵引地气、水脉入阵要轻松不少,也更方便快捷。 可如何将能量引导到机关上,就比较费劲了。 陆沉渊很快学会铭刻符阵,却难在牵引元气上,为此多番试验,熟练度蹭蹭往上涨,对机关的造诣开始迅速增强。 第一天安稳度过,并无异常。 第二天同样安稳度过,并无异常。 第三天就是洛水祭典,那二十四人依旧毫无动静,视野所及,并无任何宝光。 陆沉渊隐隐有些不安。 洛水祭典的祭台及周边场景,是由李令月负责监造,当天还有李旦作为祭礼的“终献”到场,若是平安度过,不光李令月的权力得到巩固,李家人的政治地位也会隐隐提升,这绝对不是武承嗣想看到的。 邬画骨有钱请二十四个亡命徒,背后肯定有武承嗣的手笔。 武承嗣绝不可能安稳,可是为什么…… 不止陆沉渊担心,李令月也开始着手准备应付突发事件。 她作为皇室要亲身参与祭祀,顾不上再临时调整,就给出一枚【鸢首令】,将元清霜、谢停云并所有鸢卫的调遣之权,一并交给陆沉渊! 这是莫大的信任。 若非元清霜、谢停云都已见识过陆沉渊的手段,只怕很容易就往“红颜祸水”上想,八成还会劝她“色是刮骨刀”。 陆沉渊心说,好色的另有其人,你们冤枉老子了! 转眼到了十月二十六辰时整。 銮驾启程,祭典开始。 求订阅,现在均订是两千三左右,应该算还可以,但是追定越来越惨不忍睹,一天六七千字还少吗?好多养书的,估计是近段时间情节比较缓,我提提速,另外一起发好像也没什么效果,反而投票之类的越来越冷……还是随写随发吧,这章四千七,还有一章,求票求推荐。 577ff.cfd。m.577ff.cfd 第76章 防患于未然(求订阅) 十月末,天气日渐寒冷,却也无法阻挡这场盛大的祭典。 神都洛阳的街道上。 好事的人群如潮水般涌动,堵在街道两侧观望銮驾。 武则天身着华丽祭服,端坐在銮驾之上,皇嗣、诸王、文武百官以及逃入神都的四夷之人,各自扮做首领模样,着盛装,如众星拱月般跟随着銮驾,队伍绵延数里,马蹄声、车轮声、脚步声互相交织。 当銮驾抵达洛水之畔告成坛时,乐声如洪钟般响起。 那是宫廷乐师精心编排的祭乐,旋律庄严肃穆,舞者们身着五彩斑斓的羽衣,开始起舞迎神,动作轻盈优美。 武则天走下銮驾,率众三跪九叩,向洛水之神祈求武周稳固、天下太平。 迎神之后,奠玉帛,春官官员小心翼翼地捧着上等礼玉和绢帛,迈着整齐的步伐,将祭品恭恭敬敬放在供桌上。 继而进俎,宰杀好的牛、羊、猪等祭品被抬上俎,血腥的气息在冷空气中弥漫开来,庄重的乐舞声中,它们仿佛是献给神灵的无上贡品。 祭典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台下位列诸王之中的李令月身穿礼服,美艳动人,跟随众人一同行礼,同时紧张地注意四周动向,尤其武承嗣的动向,接下来就到祭典核心环节“三献”,将由主献、亚献、终献分别登台祭天。 真要出事也是这个环节最容易出事。 她严重怀疑那二十四个人就是要对四哥下手! 东宫多了她派去的老人保护,没了刺杀机会,所以武承嗣选在外出之时,买凶杀人,到时四哥孤身一人在台上,他身体羸弱,祭祀期间又没有兵刃护身…… 确实有机会。 但这么做…… 李令月眉头微皱,母亲有多看重这次大典,朝野皆知。 就算她不在意四哥死活,也不会允许有人在大典之上坏事,武承嗣真有这么不智吗?他到底有什么底牌,能保证不会引火烧身? 希望沉渊能提前发觉,防患于未然…… 如果这次能平安度过,大不了…… 李令月轻咬下唇,脸蛋微红…… 武承嗣自始至终面色平静,转眼就到了三献环节。 武则天为初献,率先登上祭坛,手中捧着酒爵,缓缓举过头顶,酒液在阳光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仿佛是神灵的恩赐。 她的神情庄重而肃穆,而后凝视着洛水之神的神位,吐气开声:“洛水之神,浩荡英灵。今吾武氏,恭奉此觞。自吾涉政,殚精竭虑。内修文治,律法昭彰,理刑狱而护良善,兴科举而纳贤良,朝堂之上,俊采星驰;外攘边患,军威远扬,固疆域而保太平,通商贸而促繁荣,四海之内,万邦来朝……” 她念的一点不尴尬。 底下群臣默不作声,周兴、来俊臣等深以为然,还有的人目光中闪过深深不屑。 与此同时。 洛水之畔,离祭典约莫一里处,最高的那座高楼上。 陆沉渊、神后、元清霜、应无求、谢停云等赫然在列,同时还有作为鸢卫副统领的上官婉儿,但这一次,因为神后的关系,她也要尊鸢首令,听陆沉渊的安排。 忽然。 神后眸光如电,指向东南方:“出现了。【玄铁蟠龙杖】,巳时方向!” 陆沉渊立刻道:“‘疯虎’雷万钧。应无求,东南!” “是!” 应无求拔刀冲出。 “疯虎”雷万钧修炼《疯魔杖法》走火入魔,而应无求的刀招中恰好有一招“三入地狱”,最能激发人的凶性,由他去处理雷万钧,可谓天克! 神后再转头:“寅时方向,【红颜劫】。” 陆沉渊跟道:“毒女温如颜。傅琮,东北偏东!” “是。” 又一位中年千翎大步走出,手中拿着一杆长枪。 他修炼的是清凉寺绝学《琉璃本愿经》,练至大成,身如琉璃,净无瑕秽,可在短期内不受剧毒影响,同时毒女温如颜善使软鞭,傅琮却是枪棍高手,练有一门《大日如来棍》,正是鞭法克星! 神后语速越来越快:“辰时,【含光剑】;午时,【大漠孤烟】……” 陆沉渊如影随形:“‘影刺客’叶无踪,燕九歌去,东南!‘断魂刀’贺连城,楚江还,正南!” 又有两道身影飞出。 “西北,【丧魂钟】;正北,【血河车】;西南偏南,【蚀心针】……” “冷青锋!韩震!沈沧海!” 话音未落,再出三道身影。 四野杀机骤起,却又在未近祭坛百丈时,便被精准拦截。 每一对厮杀的身影,都如同精心安排的棋局——功法相克,兵刃相制,竟无一人能掀起半分波澜! 越往后,陆沉渊与神后越默契,字句也越来越简短。 本来陆沉渊是担心她边看法器,边对人,边识别方向,容易忙中出错,万一拦截不力,让人冲到祭典,那就出事了。 不过他还是小看了神后,到最后她自己省去了陆沉渊教她的十二方位对照,直接精准报位,诸如东北偏东、西南偏南之类,没有丝毫差错。 元清霜、谢停云已经习惯了陆沉渊的行动,虽然觉得这番排兵布阵,十分赏心悦目,但也知道,他做事向来如此,胸有成竹,镇定自若,不足为奇。 “东南偏南,【流火矢】。”神后的声音已简练如刀。 “萧烬。”陆沉渊只吐二字。 上官婉儿是第一次亲眼目睹。 眼看他令出如箭,精准劈开乱局,甚至不需要回头确认战果,仿佛那些高手的生死早在他心中演算过千百遍,不禁叹为观止。 难怪能让公主殿下…… 上官婉儿眨眨眼,嘴角露出轻笑。 她的目光转向神后。 这二十四人分散近前,防的应该就是神后这一双【归藏宝瞳】——不带兵器战力大打折扣,带了就要考虑这双眼睛。提前埋伏是没用的,一起进攻也只会被一窝端,要想瞒过归藏宝瞳,只有分散突袭,借机迷惑,趁她眼花缭乱之际,以最快速度突破重围,进行刺杀或是别的谋划。 只要突破鸢卫防线,甚至不需要成功,一个防卫不利、冲撞国祀的罪名,就会落到公主身上。 国之大事,唯祀与戎。 这件事办不好,公主好不容易得来的权力,也要让出去。 但那些人显然没想到,陆沉渊与神后联合,一个排兵布阵,一个精准辨认,根本就没有他们近前的机会。 上官婉儿望着陆沉渊沉着的背影,心下稍安。 “只怕没这么简单……” 陆沉渊一边排兵布阵,一边在脑中飞快思考。 现在已知那二十四人都是曲百川师弟邬画骨请来搏命的亡命徒,无论他们能否成功,只要落网,武承嗣就有洗不清的嫌疑,虽然邬画骨已死,死无对证,但武则天也不是傻子,用这招骗不过她,这是其一。其二,当众刺杀李旦,这个假设也不成立,太明显了,既败坏了大典,触怒武则天,又让武承嗣自己这个司马昭彻底暴露于人前。 但是反过来想。 假如武承嗣请人不是刺杀李旦呢? 陆沉渊感觉自己隐隐抓住了关键。 武承嗣的目的既不是冲撞祭典,坏武周天命,也不是杀李旦,更不是杀武则天,那还有什么可能,能让他坐收渔利? 一个答案瞬间浮现脑海。 ——刺杀他自己! 陆沉渊眼睛微眯,这正合幽冥殿的口号——诛灭武逆,救民水火,复李唐神器! 这也是最有可能的。 因为如此一来,就不是天不佑武周,而是皇室内乱,祭祀就算出问题也无所谓。 这是人祸,而非天灾! 此外还可以栽赃嫁祸到李旦头上,幽冥殿意图复李唐神器,李旦正是皇嗣! 李旦也有充足的理由对武承嗣下手,就算他不敢,那些一心想光复李唐的人也会帮他除此皇位竞争者!真发展到这个地步,武则天就会怀疑,是不是里应外合,连带着把李令月这个负责驻防的人也打上嫌疑名单! 为了皇位,她已经杀了那么多人,包括两个儿子,肯定不在乎再加一儿一女。 只要有嫌疑,就算不死也肯定打入冷宫! 到那时,武则天势必更信重武家人,可谓一举三得! 但这里面还是有问题。 如此一来,蔺寒衣的供词确实很难做数——她跟李令月走的太近,邬画骨之说,可以是栽赃陷害。可是武承嗣还是得保证,这二十四个人不会咬出邬画骨,不会咬出他,还得像个真正的幽冥殿人一样,为了“诛武逆”而自寻死路。 最后这点尤其难以达成。 这些人就算再缺钱也不至于送死…… 除非…… 为人所控,身不由己…… 陆沉渊脑中不断闪过各种画面。 最终定格在那个诡异的金樽楼,诡异的包场上! 邬画骨包了一整天,可是他满打满算用了还不到一刻钟,却把整个听涛阁都用厚厚的纱幔包住,让人难以看清里面的布置,这到底是藏那二十四个人,还是藏那布置之后的听涛阁? 不好! 陆沉渊眉头紧皱:“传令所有人,不要留情,抓住之后先封口!封不了口就直接杀!总之绝不能让他们开口!” 元清霜立刻抬起传声戒。 上官婉儿道:“直接灭口,恐陛下那边不好交代……” 陆沉渊道:“现在顾不了许多!同时,要小心他们自爆!” 上官婉儿一惊:“你的意思是……” 陆沉渊脸色凝重:“他们可能已经变成了傀儡……” 577ff.cfd。m.577ff.cfd 第77章 惊险瞬间(求订阅) 祭祀仍在进行。 武则天初献之后,走下高台,魏王武承嗣身着紫金亲王袍,自丹陛东侧拾级而上。 他登台时目视祭鼎,双手执玉圭与肩齐平,步履端方如量,吐气开声道: “维大周天授元年,岁次庚寅,十月二十六日,魏王臣承嗣,敢昭告于浩浩洛水之神:伏惟圣母神皇,顺天应人,革唐命而承周祚。德迈羲轩,功超尧舜。洛水呈瑞,宝图出焉,兆示天命攸归,皇基永固。臣承嗣,忝列宗枝,恭行亚献。荷沐圣恩,感戴无极。今谨奉粢盛,再荐馨香……” 底下的朝臣脸色不对了。 革命一词源自《周易》“汤武革命”典故,倒是还好,但武承嗣把“革唐命”三个字联系起来,这就有点不把李唐放在眼里了。 说白了,武则天能即位,关键在于高宗遗嘱:“军国大事有不决者,取天后处分。”她才能名正言顺临朝称制,并迅速逼子退位。 高宗本意是让她替儿子看着点江山,这在以前很正常,远有吕雉,近有北魏文明太后和胡太后,都干得不错。 只不过高宗没想到,武则天想自己干。 归根结底。 武周的正统就在李唐,所谓的“武周”不过是妖后篡权,终究还是要回归李唐正朔,结果你小子堂而皇之地把革唐命给说出来了。 还特么是祭祀的时候说的…… 文昌右相岑长倩、内史狄仁杰、地官尚书路辅元、纳言欧阳通等,脸色都有点不对。 这还在其次,他最夹杂私货的是那句“忝列宗枝”,明着看没问题,但和武周一起看,就差点明了——武周传位该传老子! 底下朝臣咬牙切齿。 武则天面无表情。 这边进行的如火如荼。 外围死战也愈发激烈。 东南方向,应无求拦住“疯虎”雷万钧。 “轰——” 玄铁蟠龙杖砸落,地面炸开三丈沟壑。 雷万钧浑身肌肉虬结如蟒,双目赤红滴血,眼角撕裂处爬满紫黑经络,嘴角咧至耳根,涎水混着黑血淌落。 “来啊!疯狗!” 应无求狞笑,刀锋横拍雷万钧面门。 “铛——” 杖刀相击,火星如瀑。 雷万钧不避不闪,额头被刀背劈得凹陷,却反手一杖扫断应无求三根肋骨,骨裂声中,应无求狂喷一口鲜血,却笑得愈发狰狞——这正是他要的! “三入地狱!” 血色刀芒贯入雷万钧七窍,那紫黑经络突然暴胀,如活蛇般扭动。 雷万钧仰天嘶吼,声浪震碎周边屋瓦,蟠龙杖舞成血色飓风,此时此刻的他,已经完全失了章法,却愈发狂暴! “果然中了蛊!” 应无求舔着唇边血沫,突然弃刀近身。 “噗!” 两根手指狠狠插进雷万钧眼眶,抠出两枚还在抽搐的蛊虫。 雷万钧剧痛之下双臂一绞,应无求右臂“咔嚓”折断,白骨刺出皮肉。 “哈哈哈哈!”应无求竟狂笑起来,左拳轰碎雷万钧喉骨:“疯够了吗?!” 雷万钧踉跄跪地,双目已成血洞,却仍凭肌肉记忆挥杖。 应无求侧头让过致命一击,一个头槌撞碎他鼻梁,终于将这头疯虎压倒在地。 东北方向,傅琮拦住“毒女”温如颜。 长街之上,温如颜赤红长鞭如毒蛇吐信,却在触及傅琮胸前三寸时骤然僵直——枪杆未至,棍风已压得【红颜劫】鞭梢乱颤。 “毒?” 傅琮冷笑,运起《琉璃本愿经》,恰如药师佛发愿一般: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 他的肌肤泛起琉璃光泽。 温如颜袖中飘出的紫雾撞在他身上,竟如露水滑落。 “你的把戏,没用!” 长枪当头砸下,势大力沉,如泰山压顶。 温如颜急退,鞭影织成密网,却被一棍劈碎,棍风余势不减,砸碎她左肩胛骨。“咔嚓”的骨裂声里,傅琮第二棍已扫向她膝盖—— “砰!” 温如颜跪倒在地,红唇溢血。 她同样眼珠血红,却比雷万钧多了一丝灵性,突然诡异一笑,舌尖闪过一抹猩红,张口大喊:“诛——” “嚓!” 傅琮手刀如电,头颅飞起时,温如颜的嘴唇还保持着最后一个“武”字的口型。 无头尸身的指尖突然爆开,三只蛊虫刚振翅就被棍风碾成血泥。 傅琮神色凝重:“幽冥殿?” 东南方向,燕九歌拦住“影刺客”叶无踪。 车马行前,伴随着一声惊马长嘶,一道血线突然从燕九歌脸颊绽开,他瞳孔骤缩,身形暴退三步——喉前半寸,无形剑锋割裂空气的尖啸这才迟迟传来。 “好快的剑。” 他抹去脸上血迹,金瞳中燃起炽焰。 叶无踪的身影在晨雾中时隐时现,【含光】剑每闪一次,必在燕九歌身上添一道伤口,手臂、肩头、腰间……鲜血很快浸透青衫,可他的嘴角却越翘越高。 “抓到你了!” 突然,燕九歌双掌合十,周身迸发出烈日般的光芒。 《光瀑掌》全力催动之下,整片战场如同沉入熔炉,地面砂石开始融化,空气扭曲蒸腾——而那柄无形的【含光】,终于在炽光中显出一道琉璃色的剑影! “死!” 叶无踪厉喝一声,人剑合一突刺而来,燕九歌不避不闪,右掌迎着剑锋拍出! “铛!” 肉掌与剑刃相击,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炽烈的掌力顺着剑身蔓延,将透明剑体烧得通红! 叶无踪闷哼一声,虎口迸裂,却见燕九歌左掌已至面门。 “诛——” 叶无踪突然张口,眼中血芒大盛。 “嘭!” 回答他的是一记光瀑掌。 头颅如西瓜般炸开,无头尸体仍保持着突刺的姿势,【含光】剑当啷落地,剑身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咒文,又很快在掌力余温中化为灰烬。 燕九歌甩了甩手上的血污,瞥了眼地上抽搐的尸体:“废话真多。” 电光石火之间,十余道杀机已悄然湮灭。 东南疯虎碎喉,东北毒女断首,西南影刺客颅裂…… 每具尸体倒下时,嘴唇都诡异地保持着“诛”字的口型,却无人能吐出全句“诛武逆,复李唐”——刺客未近身冲撞国祀,就算在外围喊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但即便这点威胁也被掐灭于无形! 那些精心准备的蛊虫、咒文、毒术,在陆沉渊布下的天罗地网前,如同儿戏。 高楼之上,陆沉渊目光沉静,寻找傀儡操控者。 他不需要俯瞰战场,这些精挑细选的鸢卫忠诚无疑,战力高超,又有绝对的功法克制,没有任何理由会败,也没有任何理由让那些人喊出对公主不利、皇嗣不利的话。 每一声兵刃碰撞的节奏,每一处气血爆发的方位,都在他脑海中勾勒得清清楚楚。 二十四名杀手,会有二十四种死法,无需多虑,唯一麻烦的,是幕后控傀之人。 这人没用法器。 单从这点就足以说明,这场阴谋绝对是心思缜密,将神后的作用以最大程度避免。 假如没有陆沉渊在鬼市的见闻,没有神后这双眼睛和今天紧锣密鼓的精准排布,让任何一人冲过鸢卫防线,近身祭典,与禁卫发生冲突,再喊出“诛武逆、复李唐”这句口号,性质就彻底变了…… 武则天就算明知这些人跟李旦无关,为了影响,也必然会处置他,以彻底压住其他表面忠于武周,实则为李唐谋划的那些老臣。 废掉这二十四个人只是开始。 必须要把暗处的人揪出来。 他能控制这些亡命徒,就能控制朝臣! 万一祭祀的百官之中,有个忠于李唐的人,一不留神中了招,不长眼地发动刺杀,再喊出那六个字,局面将近一步失控! 若真要假意“刺杀”,肯定就是武承嗣单独登台亚献的现在。 时间紧迫,必须要快! 陆沉渊大脑高速运转。 旁边上官婉儿、元清霜、谢停云也在紧张地注意那些动向。 元清霜将众人杀敌之后的线索口述出来,大家集思广益。 “蛊虫、血眼……” 上官婉儿沉声道:“苗疆阵法吗?什么阵法能同时控制这么多人?他们又是怎么中招的?如陆大人所说,阵法设在鬼市金樽楼,以纱幔遮掩,即便如此,那些人赴约也该察觉不对,可为什么……” 谢停云道:“副统领有所不知,鬼市交易向来见不得人,纱幔遮掩倒也不足为奇。关键还是阵法,这二十四人进听涛阁,必然是严阵以待,即便如此,还能让他们同时中招,此等威力的阵法,屈指可数!” 谢停云出身湘西赶尸家族,对这方面要了解的多些。 元清霜点点头:“应该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在此之前,肯定不会透露冲撞祭典的内容,这些人只是缺钱,不会为此送命。该是以重利引人前来,再利用事先排布,将人变成傀儡,可什么样的阵法能做到?” 谢停云皱紧眉头:“倒确实有几种,可每一种布阵条件都极为苛刻!《三魂摄心阵》,以声乱神,以香迷魂,三魂不稳,七魄为奴,但这个少说也得奏乐熏香七日七夜,才能噬人心神,不是一天能成的; 还有《血月傀儡阵》,这个布阵倒是简单,只要在满月之夜以五毒血画阵,再利用【千思娆】和血蛊,就能达成,但需要受术者‘自愿’饮下包含蛊卵的血酒,否则难以奏效。 此外《人影游魂阵》,将傀儡符贴于受术者影子上,符力会随时间逐渐侵蚀本体,三日后便能以影控人——就算符箓威力强大,缩短时间,终究还是要有侵蚀的过程,这些人进入听涛阁不过一刻钟,即便隐仙符箓,只怕也难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奏效。” 众人闻言都沉默了,眉头紧皱,思绪纷乱。 祭典之上武承嗣的祷词还在继续。 “一祈:洛水安澜,永佑神都。滋养生民,润泽万方。 二祈:圣神皇帝陛下,圣寿无疆,神武天纵。威加海内,德被八荒。 三祈:大周国祚,如山如岳,千祀不移。武氏昌隆,子孙繁盛,永荷天休!” 随着他的祷词继续,一股若有若无如芒在背之感,袭上众人心头。 李令月感觉不对,就如同神兵出鞘,剑未出,剑气已弥漫于天地之间,心中陡然升起不祥预感,再耳闻外围若隐若现的打斗声,她的心里越发不安。 武承嗣到底在搞什么鬼。 她的目光不断扫过朝臣。 另一边,陆沉渊脑中灵光闪过,渐渐串联起所有内容,双目如电,慧眼扫过中央地段所有景物,最终聚焦东南一处民居,断然下令:“东南巽位!那颗老槐树,快!” 上官婉儿闻言玉指掐诀,腰间【云螭引墨】铮然出鞘,但见墨色剑光冲天而起,化作一道蛟龙般的黑影俯冲而下,剑锋未至,凌厉的剑气已将那株老槐连根掀翻! “轰——” 那槐树之下竟藏着一间密室,密室中央,一泓清池如镜。 水面竟倒映着那些刺客的厮杀场景! 池边黑袍人十指浸在水中,指间牵引着血色丝线,每根丝线都对应着水面一个倒影。 当剑光劈入池水的刹那,所有血线同时崩断! 黑袍人猛地喷出一口黑血,水中倒影尽数破碎。 上官婉儿眼前一亮,手掐剑诀,剑锋直取其喉,却见那人袖中突然窜出一只雪白小兽。 “吼——” 那小兽迎风便长,转瞬化作吊睛白额的狰狞巨兽,血盆大口一张,便将黑袍人吞入腹中,上官婉儿剑气斩落,只削下巨兽半截尾巴,那畜生已窜出密室,化作一道电光,消失无踪,唯留地上一滩腥臭黑血。 与此同时。 外围还在厮杀的傀儡突然静止不动,如同断了线的木偶。 祭台之上,武承嗣的祷词已至尾声。 他双手高举玉圭,宽大的紫金袍袖在风中烈烈作响:“伏望洛神歆享,鉴此至诚。锡福降祉,助我大周!尚飨!” 话音未落,台下百官队列中—— 崔玄暐突然踉跄半步,博冠下的双目赤红如血,这位素来以刚直著称的天官侍郎,右手正不自觉地骈起剑指,开始暗暗聚气,施展博陵崔氏绝学《断岳分江指》,三寸青芒在指节间若隐若现——这门能洞穿铁甲的指法,此刻正不受控地瞄准武承嗣后心! 在他身侧,袁恕己更是面容扭曲,这位曾为相王李旦出生入死的旧臣,此刻右掌更是不自觉地上提三寸,掌缘泛起金属般的冷光,掌刀未出,袖口已被溢散的劲气割裂成缕,脚步不自觉向前挪了半尺。 李旦注意到了,瞳孔骤缩,背在身后的手指猛地掐入掌心! 他看得分明,这两人行进的方向,正是武承嗣所在的亚献台! 李令月心下一颤,她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若这两位李唐旧臣当众刺杀武氏亲王,那四哥和她真是百口莫辩!若现在点明“锄奸”,倒能洗清自己,可也必然会让四哥陷入绝境,一时心乱如麻。 武承嗣依然保持着躬身献礼的姿势。 他低垂的面孔被亲王冠冕所笼罩,嘴角却浮现出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 快了……就差一步…… 突然! 崔玄暐浑身剧颤,眼中的血色如潮水般退去,他茫然地看着自己凝聚真气的剑指,仿佛大梦初醒;袁恕己更是一个激灵,看着自己即将发出的掌刀,额头爆出一层冷汗。 武承嗣的背影陡然僵住。 李旦紧绷的肩膀微不可察地一松,袖中掐出血痕的手指终于。 李令月长睫低垂,借着整理凤钗的动作,抹去了鬓角一滴冷汗。 “嗯?” 武则天似有所觉,凤眸扫过台下神色各异的群臣,目光掠过崔玄暐苍白的脸色,掠过袁恕己切碎的衣袖,最后停在武承嗣僵硬的背影上。 武则天唇角微扬:“魏王。” 武承嗣转身时已恢复恭敬:“臣在。” “铜鼎香灰散了。” 武则天神色淡淡,“重燃祭香。” 577ff.cfd。m.577ff.cfd 第78章 春心萌动(求订阅) 武承嗣手中祭香重燃,眼底阴鸷一闪而逝。 台下武氏诸王握紧玉笏,百官尚在茫然,那股笼罩全场的阴森感已然消散。 高楼飞檐上,陆沉渊也不禁长舒口气。 晨风掠过九重宫阙,掀起紫罗袍,衣袂飘飞间,他轻轻伸了个懒腰,露出笑容:这回非得让富婆出血不可,神兵利器天材地宝都不能缺,她还得穿黑丝,穿三天! 元清霜手指微微一松,谢停云露出微笑。 上官婉儿素手轻抬,【云螭饮墨】回到掌间,抬眼望向陆沉渊,眸中异彩连连:“陆大人怎么知道那棵槐树下藏着隐秘?他们到底是用的什么招式?” “《古阵遗章》中一种比较偏门的阵法。” 陆沉渊随口道:“《阴阳牵机阵》,又名‘双生傀戏台’。南朝宋有个莽夫叫宗越,当年带兵征讨五溪蛮时,就是被此阵所困。这厮仗着勇力,带着亲卫直冲敌阵,结果中招后反被影响神智,亲手屠了自己半个营的弟兄,还以为是在杀敌。” “此阵脱胎于苗疆巫傩秘术与中原摄魂大法,不借法器,仅以血、影、声、光为引。阳局【七情迷魂阵】布于明处,以七情迷魂符困敌心神;阴局【水月操傀台】隐于暗处,施术者通过水镜远程操控。” “我一开始也被蛊虫吸引,以为是以蛊为主的阵法,但蛊虫只是幌子,只靠蛊,也无法让二十四个人同时入局,必然得是威力更大的阵法,乃至符阵。能在一日之内布下,且有如此威力的屈指可数,最有可能的莫过于此。” “这阵法布置极难,且损耗巨大,需以四样奇珍为引:【鲛人泪】、【雷音木】、【蜃楼砂】、【梦蝶鳞】,分别从形、声、闻、味四感惑人心神,困人七情,最后还需以异兽精血画七情迷魂符,寻隙而入,噬人心神,布阵越大,需血越多。在历史上,苗疆纵然遇到灭族之危,这阵法也就动用了两次,相关记载很少。” “至于破绽……” 陆沉渊笑着指向那棵槐树:“此阵威力强大,可缺陷也大。布阵期间刻画【七情迷魂符】所用的天材地宝、异兽精血就不提了,施术期间不能移动,此其一,破术之后,反噬严重,此其二,还有第三个……不算破绽的破绽。 你看那棵槐树,十月深秋,方圆几十丈内的植物尽皆枯死,唯独那棵老槐枝繁叶茂,甚至还有新生的嫩叶。这正是阴阵强行吞噬周围生机反哺自身的铁证。‘阳阵惑七情,阴阵控三魂;双阵既成日,众生皆戏文’,要控制的人越多,阵法就越要灵材辅助,威力也就越强,同时影响也越大,这就叫百密一疏。” 上官婉儿凝目望去,果然看见那棵槐树周围一片枯黄,唯独它郁郁葱葱。 她心头微颤,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云螭饮墨】的剑柄。 “原来如此……” 她轻声道,声音比拂过檐角的晨风还要轻。 晨光映在那人带笑的嘴角上,紫罗袍襟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上官婉儿不自觉多看了一眼,随即收回目光。她忽然意识到,这已是本月第三次,自己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的手段确实高明。 祭台下的铜钟突然鸣响,她腕间的【晓辰镯】跟着报时,发出叮咚脆响。 上官婉儿蹙眉按住手镯,却察觉自己脉搏比玉镯声更快了三分,这个发现让她神色一凛——身为内廷女官,她太清楚在武周朝堂上,任何破绽都足以致命。 尤其是对太平公主的面首……产生兴趣这种破绽。 她猛地转身,想要离开,可走出三步,又鬼使神差地回头瞥了眼飞檐——那人正懒散地数着铜铃,仿佛方才破解的不过是个孩童把戏。 上官婉儿深吸口气,转过身来,轻声道:“陆大人对那个施术者怎么看?可猜到他的来历?” 陆沉渊摇头:“天下奇人异士那么多,尤其苗疆这种地方,十万大山,千户苗寨,纵然是鸢卫情报也力有不及……但可以反着来,谁有能力、有权利、有资源布这种阵、请这种人、干这种事?答案不言而喻,不用猜。” 上官婉儿自然也知道这些,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下方祭台,柔声道:“说的也是……” 陆沉渊笑道:“不过就算如此,这么多的天材地宝打水漂,又废了这么一位能人,也够他心疼一阵的,哈哈哈。” 上官婉儿唇角微勾:“可惜……可惜跑了那人,若擒住送往御前……” 那也白扯。 陆沉渊不以为然。 武承嗣派两个丫鬟下毒要毒死李旦,武则天明知是他主使,不也没当回事? 对于皇帝,尤其是杀过儿女、不信任儿女的皇帝而言,底下斗得越激烈,她睡得越安稳,因为这两方都在争着抢着夺她的恩宠——或许只有李旦死了,她才会偏心太平,等武承嗣死,再偏心下一个。 下方祭典还在继续。 亚献之后,就是终献了。 李旦缓步走向祭台,一袭素白衮服在秋风中略显单薄。 这位名义上的皇嗣身形瘦削,面容苍白,与一旁威风凛凛的武承嗣形成鲜明对比。 但他的步伐很稳,淡雅从容——就像他这些年在朝堂上的处境,明明如履薄冰,却还要维持李唐宗室最后的气度。 “维大周天授元年,岁次庚寅,十月二十六日,皇嗣臣旦,敢昭告于洛水尊神:恭惟圣神皇帝陛下,膺箓受图,御临宸极。明同日月,泽被苍黔。洛水效灵,载育圣基,实乃万姓之洪福,兆民之依归。臣旦,承乏储贰,夙夜兢惕。今奉敕恭行终献,祗荐明禋: 一祈:洛渎效顺,长流惠泽。波澄浪静,漕运亨通。二祈: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农祥晨正,府库充盈。黎庶安康,寰宇清晏。三祈:皇帝陛下,圣体康宁,福寿延洪。睿智天锡,永绥九域。 伏惟尊神,歆此苾芬。默佑邦家,普降嘉祥。 臣旦不胜恳祷屏营之至。尚飨!” 他对着祭鼎恭敬行礼。 这番话恭顺小心到了极点。 ——绝对顺从与承认现实:开篇强调“圣神皇帝陛下”;强调国计民生:核心围绕“洛水安澜”、“漕运亨通”;祝颂武则天健康长寿,用词规范克制如圣体康宁,福寿延洪;同时淡化“皇嗣”身份,突出“臣”的定位;而且不提及任何李唐元素,不表达个人诉求,不涉及皇位传承,不挑战武承嗣的献词…… 下方心念李唐宗室的朝臣,听到这番话,既感心酸,又觉宽慰。 都热切地望着这位李唐未来的希望。 李令月也在看着四哥,心中庆幸这次转危为安。 沉渊…… 她知道是谁让刺杀中断,是谁拦住了冲驾的刺客,想起先前的打算,俏脸微红。 经过那五日五夜,她太熟悉他的身体了,也太熟悉他的喜好。 哼。 大不了就让他如愿…… 三献之后,祝官登场,开始宣读祝文,从开天辟地说起,讲述武周政权的诞生是多么的顺应天命,歌颂武则天文治武功——尧舜算个屁,秦皇汉武算个屁,汉文帝算个屁,唐太宗……这个勉强还行吧。总之,真要论文治武功,还得看我圣神皇帝陛下! 武则天表示很满意。 接着是燔燎,瘗埋,再接着就是撤馔、送神。 最后是望燎环节。 众人面向仍在燃烧的柴堆,静静地观望。 随着最后一缕青烟消散在洛水上空,祭典圆满结束。 武则天心满意足,在羽林卫的簇拥下登上龙辇,袍袖一挥,对李令月道:“太平此次监管祭典有功,朕心甚慰!今晚明堂夜宴,你与……” 她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与你那位陆卿,务必同来领赏。” 与你那位…… 李令月抿了抿唇,她的脸皮也是越来越厚,对于母亲这种调笑也就是脸稍微红了红,便垂首应诺,余光瞥见武承嗣瞬间铁青的脸色,还有人群中脸黑成猪肝的武攸暨。 李令月不以为意,姿态端庄地跟在御驾后方,腰背挺得笔直,心道,沉渊第一次参加这种夜宴,武承嗣这次吃了大亏,只怕会在宴会上刁难他。 不过…… 李令月心中冷笑,“本宫倒要看看,谁还敢动我的人!” 御驾行至洛桥时,她忽然驻足,转身对身旁女官道:“去告诉尚仪局,今晚本宫的席位旁要加设一席。”声音不轻不重,刚好让周围武氏子弟听得真切,“就用上月新得的紫檀木案几。” 武攸暨手中玉笏“咔”地裂了道缝。 ——席旁加席?而且御赐贡品,竟要给一个面首用?! 他的脸色瞬间铁青,额角青筋暴起,像是被人当胸捅了一刀。 李令月恍若未见,又吩咐道:“再告诉陆卿……”她唇角微扬,“……就说本宫新得了西域【昆仑琼液】,独饮无趣,让他速来!” 577ff.cfd。m.577ff.cfd 第79章 明堂夜宴(求订阅) 洛水祭典结束时,日近中天。 銮驾回城,春官官员高声唱喏,宣告进入“散斋”阶段。 百官按品阶来到明堂外围奉宸院暂歇,太常寺乐工开始调试编钟磬瑟。 武则天移驾贞观殿小憩,羽林卫趁机更换明堂内外戍卫。 申时三刻,鸿胪寺官员引导群臣沐浴更衣,李令月在尚仪局女官伺候下换上蹙金绣凤礼服,期间三次遣人询问陆沉渊所在——陆沉渊正忙着安排神后。 为免再出现上次那种尴尬揪心的局面,他先把神后送回灵猊殿,请师父帮忙照看,让金猊陪她玩。 神后灵智越来越深,渐渐明白,哥哥并非完全的偃师,他还有其他事要做,很乖巧地留在灵猊殿,看书学习,向云鹤禅师请教学问,顺便处理陆沉渊准备做木牛流马的那些基础材料…… 陆沉渊看她忙碌起来,这才松了口气。 活着就是找事做,没事找事,有事做事。 人也好,偃甲也罢,若不通晓“有事可做”的道理,灵智反而会成为折磨。 云鹤禅师之所以让她寄心,也是为了让她有个念想。 不然“长生”之路,被无边无际的空虚包裹,她将是世间最悲惨的“人”! 酉时初,神都暮鼓响起。 九重宫门次第洞开,文武百官持象牙笏列队而入。 明堂三百六十盏连枝灯同时点燃,将九龙金柱映得如同白昼。 陆沉渊穿好一身赐服,如芝兰玉树,悄然立于李令月身后三步之处。 李令月回头看一眼,二人相视一笑,跟随百官按《周礼·春官》序位入席。 武则天端坐紫微位,最高处;皇嗣李旦及其家眷坐东阶青龙位,武氏诸王坐西阶白虎位,太平公主的席位特设在御阶下第三级,较常规公主位进两阶,陆沉渊则以其“家眷身份”在她身旁列席,而她真正名义上的家眷,反而跟武承嗣等人坐一块。 武承嗣脸色难看,因为这次计划失败; 武攸暨脸色就更难看,因为那顶绿帽子,也因为李令月半点不在乎他的颜面。 陆沉渊对武承嗣是戒备,对武攸暨…… “这人怎么回事?” 陆沉渊瞥了一眼,看出不对:“他身上似乎……” 李令月神色淡淡:“应该是练了什么邪功,不用管他!今天多亏你了……” 陆沉渊笑道:“那公主殿下打算怎么谢我?” 李令月俏脸微红,凑近他耳语道:“今晚去暖香阁,随便你……” 暖香阁是公主府汤沐地,也是她最私密的休憩之所。 温泉浴吗? 陆沉渊心头一热,面上古怪道:“这是你谢我,还是我谢你啊……” “呸!” 李令月脸一红,抬手锤他,小心扫一眼四周,低声道:“别胡说八道,这么多人呢……”她纤纤玉指在案几下掐住陆沉渊的手背,却舍不得用力,只轻轻拧了半圈就松开。 “本宫是说……” 她端起琉璃盏抿了一口,借着酒盏遮掩,红唇微动:“暖香阁新引了邙山温泉水,据说能活络经脉……你上次不是说旧伤未愈么……” 陆沉渊表情更古怪了,我哪还有旧伤了。 算了,给这小娘皮一点面子。 他眼中笑意更深,故意压低声音:“要伤也是肾阳不足,命门火衰。万一再让你缠住,来个五日五夜……” “陆沉渊!!” 李令月急得狠掐他腰间软肉,耳垂红得快要滴血,“你闭嘴——” 两人旁若无人的打闹,早引得明堂内众人神色各异。 武则天高坐龙椅之上,珠旒后的凤目微微眯起,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她想起前两日的密报——太平府中整整五日未曾开启的寝殿,以及那源源不断送入的热水与熏香,心道这丫头还真是随了自己的性子。 武氏席间却是一片阴霾。 武承嗣暗自盘算得失,脸色有些阴沉,武攸暨更是面孔狰狞,恨不得生吃了陆沉渊,倒是武三思脸上只有好奇,不断打量陆沉渊。 百官席中,文坛宗师员半千也在看这对男女,捋须微笑,他早就从关门弟子张说那儿听说过陆沉渊,近段时间有关他的传闻更是沸沸扬扬,但无论如何,能在初次参与如此场合、位列武皇御阶之下,而毫不怯场,谈笑自若,至少心性顶尖。 年老的多看重心性,年轻的挤眉弄眼。 有人偷偷比划着“五日五夜”的手势,惹得周围低笑阵阵。 张说也在其中,满脸钦佩,心说真不愧是能写出“狼烟本应传军情,今燃脐下三寸烽”的狠人,这家伙简直是我辈楷模! 宗亲席上更是精彩,千金公主摇着团扇道:“太平倒是好福气……”话未说完就被身旁万安公主笑着打断:“姐姐慎言,没见武驸马脸色吗?咯咯……” 李旦含笑举杯遥敬妹妹,眼中满是欣慰,他身侧的刘妃却盯着太平衣领上若隐若现的吻痕,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婉儿。” 百官列席,大宴即将开始,武则天挥了挥手。 上官婉儿侍奉在她身侧,也在看席上两人,闻声恭敬行礼,手持紫檀木诏匣行至殿中,诏书时,满殿只闻丝绸摩擦的沙沙声,所有人安静听着。 “门下:” “诏曰:太平公主监理祭典有功,协理阴阳,宜加褒显,赐西域夜明珠十斛,神都西苑汤沐邑三百户,加授大云寺译经场监理使,掌佛经翻译、法寺监造之事,再赐通行符节,可随时调阅迎仙宫秘阁藏书。” “鸢台燧明阁阁领陆沉渊,调度有方,协理典仪,功宜懋赏,加护驾勋一转,晋鸢台五品司谏,赐璇玑阁五品秘籍一部、灵兵一把,兼领译经场典造郎,赐金龟袋,玉麟冠,准参知经筵议事。” 百官为之一震。 武承嗣的面色瞬间阴沉如铁。 那圣旨上罗列的明珠、汤沐邑不过锦上添花,真正让满朝震动的,是那个看似寻常的任命——大云寺译经场监理使。 世人皆知,大云寺乃武周政教枢纽,表面为译经弘法之所,实为武氏代唐的舆论重镇,寺中高僧奉敕注解《大云经》,以“女主临朝”之说解经义,遍传天下,为武皇以周代唐提供法理根基。 此番令太平公主监理译经,实则是将武周立国的喉舌之权,交给了她。 较之鸢卫大统领这种见不得光的暗职,亦或监理祭典这种转瞬即逝的虚衔,此乃真真正正的庙堂实权。 从此,每一卷经文的译注,每一道谶语的传播,都需经她过目。 这是执掌武周立国根基的要职。 可定经义,正视听! 殿中朝臣们交换着眼色,心中暗忖:武皇此举,莫不是要为爱女在庙堂铺路?其中深意,令人不敢深思,年轻的官员们则已经开始盘算,该如何向这位朝堂新贵示好。 李令月手指微颤。 她现在就相当于过了街亭考验的马谡。 从此不必再隐于幕后,而是可以一点一点攫取属于自己的权力。 她飞快瞥了一眼陆沉渊。 陆沉渊也有点意外,这是玩制衡玩上瘾了,再提一方势力? 不过这职位看着响亮,其实也就那么回事。 历史上的李令月能加号“镇国太平公主”,得以开府,广纳党羽,靠的是两次政变——“神龙政变”诛杀二张,恢复李唐,这是第一大功;“唐隆政变”剿灭韦氏集团,拥立李旦复辟,这是第二大功。 此后,权倾朝野! 没有这种级别的功劳,她的女子身份是最大枷锁。 有武则天、韦后这种先例在前,朝臣绝不会允许有第三个“妖后乱政”,李令月要想有所作为,比武则天更难!历史上,就算没有李隆基出现,她也只能做垂帘听政的吕雉,做不了第二个女皇——这步棋已经被她母亲彻底走臭了! 陆沉渊心中转念,估摸着就是一步闲手,未必有制衡的心思,也就是赏个玩具。 至于他自己的部分,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鸢台五品司谏是闲职,译经场典造郎也是闲职,本职还是管燧明阁那一摊。 前者是武力不达千翎、功勋又到五品的折衷处理,后面那个纯纯就是方便李令月,以便她随时传唤,乃至“亵玩”。 靠了! 陆沉渊心中腹诽,单从这方面看,武则天还真疼她宝贝女儿! “儿臣/微臣,叩谢圣恩!” 二人行礼接旨。 武则天微微颔首,珠旒轻晃间露出一双含笑的凤目:“朕的太平办事,向来妥帖。鸢台其余人等,你自行赏赐便是。”她广袖一展,“开宴——” “咚——” 太乐令击响青铜柷钟,三百乐工齐奏《神宫大乐》。 九重明堂的檐角金铃应声而鸣,编钟玉磬之音如天河倾泻。 执戟武士踏着鼓点分立两侧,宫娥手捧鎏金食案鱼贯而入,夜宴正式开始。 编钟引奏,鼓声肃穆,而后笙箫和鸣,女声独唱: “层台接霄汉,玉阶贯阴阳。 明堂耀日月,神乐动八荒。 百兽率舞,鸾鸟徊翔; 山河同颂,圣寿无疆。” 平心而论,《神宫大乐》确实大气,乍一听还是挺好听的,就是里面夹杂了佛乐理念,还有一点音波功的技法,让它听起来难免会有佛门清净离欲之感。 总结就是,好听是好听,但没有抒发情绪,反而在压抑情绪。 陆沉渊听了几句就不想听了,开始专注消灭案上珍馐,不愧是御膳,蜜渍驼峰烤得恰到好处,金齑玉鲙也很不错,色香味俱全,他吃的很开心。 李令月见状将自己案上的鎏金食盘推来,盘中有道如意翡翠卷碧如嫩柳,整齐排列如艺术品,陆沉渊眼前一亮,李令月嘴角含笑:“尚食局新研制的,尝尝。” 陆沉渊不疑有他,夹起一个便咬,谁知那看似素净的白菜卷里,竟裹着滚烫的鸡汤馅料,汁水“嗤”地溅出,还好反应及时,不然非得淋一身。 李令月顿时掩唇轻笑,眉眼弯弯,无比开怀。 陆沉渊怒了,夹起一个就往她嘴里送,李令月也夹起一个,互相往对方嘴里送,两双银箸在咫尺之间你来我往,这两人玩上了……上首武则天看的无奈摇头,神宫大乐虽说是伴奏,不禁吃喝,但好歹也是御乐,结果这俩家伙小动作不断。 武家人那边看他们明目张胆打情骂俏,更是怒不可遏。 大乐一停,就过了“乐舞呈祥”的环节,进入下一阶段“百戏献瑞”。 高平郡王、司宾卿武重规站了起来,冷冷瞥了陆沉渊一眼,俯身行礼道:“臣蒙圣恩,近日习得‘洛水三叠’之术,愿献此微末小技,于百戏之前抛砖引玉,以贺祭典圆满,祈我大周江山永固,陛下圣寿绵长。” 武则天抬手笑道:“重规既有此心,朕便与众卿同观奇术。” “……” 打闹中的两人一顿,互相对视一眼,看向武重规。 只见武重规手掐印诀,衣袖轻挥,青玉地砖忽生涟漪,似有洛水暗涌,波光粼粼间,千百花苞破砖而出,次第绽放,芍药泣露,芙蓉堆雪,最奇的是花蕊间蒸腾的雾气,竟在空中凝成洛神起舞之姿。 众人不自觉地前倾身子,仿佛真的嗅到了洛水畔的春泥气息。 “好术法!” 百官中依附武氏的人立刻鼓掌捧场,也有其他人暗暗点头,这手法当真不赖。 紧接着,花瓣突然离枝,如彩蝶纷飞,在空中汇聚成翼展三丈的七彩凤凰,每一片羽毛都是不同的花卉纹样,这一手难度更增,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露出赞许之色。 李令月眉头微皱,这个武重规还真下了功夫。 要达到如此精微,神识造诣不低。 陆沉渊夹了口菜放进嘴里,暗暗点头:好吃! 再接着是第三叠,凤凰在明堂内盘旋几圈后,停在了半空中,它仰起头,引颈高鸣,声音清脆悦耳,仿佛穿透了九天云霄,而后凤凰的身体忽然开始变化,羽毛一片片脱落,化作纷纷扬扬的花瓣,从空中凝成八个大字:国泰民安,千秋万代! “好!” 百官中,宰相傅游艺高声喝彩,赞道:“高平郡王幻术无双,一叠洛水生花,二叠有凤来仪,三叠祥瑞天书,好一出洛水三叠!” 武则天亦点了点头,抚掌笑道:“重规何时学了这般本事?确实巧思。” 满殿喝彩声中,武重规含笑拱手,目光却看向了陆沉渊。 李令月心神一凛,来了! 陆沉渊从一开始就知道,他这就是针对自己的:没意思。 武重规突然转向陆沉渊,目光在他腰后的金锏掠过,笑道:“久闻陆阁领精通锏法,刚猛无匹,杀人不过三招,只是今日盛宴,这般凶戾技法怕是煞了风景……”他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满殿宾客:“不知陆阁领可还有其他才艺,值此良机,为陛下助兴?” 武承嗣端起酒杯,不紧不慢地跟了一句:“听闻陆阁领颇通琴技,可惜《神宫大乐》方歇,此时抚琴,未免有班门弄斧之嫌。” 李令月脸色变了。 陆沉渊的琴艺已达通玄之境,未必弱于乐师,但《神宫大乐》是母亲作曲,武承嗣班门弄斧指的是曲子,这就无从辩驳了。 殿中顿时一静。 谁都听得出来这话里的刁难,分明是要堵死陆沉渊的所有退路——锏法太凶,抚琴又不妥,摆明了是要他当众出丑。 李旦不禁皱眉,上官婉儿轻抿朱唇,百官席位中员半千、张说脸色微变。 李令月毫不遮掩脸上的阴沉表情,抬手按在席案上,她才不会掉进他们的陷阱,是你武重规自己跳出来说要献瑞,陆沉渊又没说,凭什么你让献就献! 她刚要起身开口,陆沉渊抬手拍了下她的臂弯,对她摇摇头。 笑话! 陆沉渊扫过武家那几人,这也太小看自己了。 你们知道老子为了变成“六边形战郎”学了多少技能吗? 别说限制两样,你就是限制二十样,老子照样有招应付! “郡王既问……” 他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淡淡道:“那下官就献丑了……” 577ff.cfd。m.577ff.cfd 第80章 君子之剑(求订阅) 陆沉渊面向武则天恭敬一礼: “臣近日研习古谱,偶得一套‘九霄承露剑舞’,取‘承天地之露,沐日月之辉’之意。愿以此舞,贺陛下圣寿无疆,祈我大周国运昌隆。” 此言一出,不只武家人意外,李令月也很诧异。 陆沉渊学过什么武功,她再清楚不过。 无论是府兵传承的《刹那枪》,还是《裁天手》、《太乙烽云指》、《龙骧锏法》,全都是威猛绝伦,杀伐浓烈,在数招之内,致人死命! 剑法的目的是取人性命。 剑舞的目的则是娱乐、观赏、抒情、祭祀、礼仪。 前者属于技艺,后者属于艺术。 无所谓谁高谁低,但无论心法还是招法,都有本质区别。 这几套武功,杀起来绝对快,却也绝对称不上“舞”。 但李令月也没有怀疑。 她已经习惯了陆沉渊的“藏着掖着”,打定主意回府之后,让他舞给她一个人看! 李旦、张说也渐渐熟悉了他的性情,知道他绝非信口开河之人,敢于应承,就必然有不凡技艺,都放宽心认真观望起来。 “哦?” 武则天目光微转,唇角含笑:“朕倒要看看,是何等剑舞能得此雅名。” 武则天看向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不需要吩咐,已从大殿角落的剑匣里取下一柄充当礼器的玉具剑。 武周承周制,在周朝,玉剑便是礼器的一种,所以殿中用这种剑作为装饰。 玉具剑由剑身和玉饰组成,玉饰包括剑首、剑格、剑璏、剑珌。 上官婉儿捧着玉剑来到陆沉渊身前。 她微微抬眸,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柔光:“陆阁领,请。” 陆沉渊双手接过玉剑:“多谢上官待诏。” 上官婉儿轻轻颔首,转身时裙裾微旋,带起一阵若有似无的沉水香。 陆沉渊立于殿中,手中执剑,屏气凝神,身姿挺拔似苍松。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他身上的气势变化,那是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 礼。 儒家之礼! 陆沉渊学过古典舞和剑术,这也是他能有如今形体的基础。 “矜贵”这类靠修身养性、糅合自身形体才能得到的气质,只靠装是装不出来的——就算再怎么吹演技,后世演艺圈里的那些流量小生也演不出真正的丰神如玉,脑子里没东西,根本就撑不起来。 但陆沉渊可以。 就如此时此刻,剑是玉剑,人如玉人! 舞还没开始,岑长倩、狄仁杰两位大儒便微微讶异,投来目光,他们从他的身上看到了儒家的礼,谦谦君子,温文如玉! 这个发现让他们感觉很诡异——这小子刚才还跟公主殿下打情骂俏,于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完全没有半点“礼数”,可是眼前这气质又真是儒雅斯文,令人惊艳。 奇也怪哉…… 武承嗣闭上了眼睛,脸色铁青,他知道接下来不用看了。 武重规叹了口气,失望之余也是真不解,就这种气质怎么可能出现在一个面首身上,还是军旅出身的面首! 陆沉渊拔剑出鞘,玉具剑在烛火下流转着温润的光华。 他手腕一抖,剑尖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 第一式·云起龙骧! 剑势乍起如惊雷破空,却在最高处化作绵绵春雨。 只见他身形如柳絮随风,紫罗袍翻飞,每一个旋转都暗合宋代“玉环步”的圆转之妙,腰肢扭转间连变三个重心,玉剑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时而如游龙惊鸿,时而似流云舒卷。 殿内众人眼前一亮。 第二式·山河入梦! 剑锋过处,带起的劲风竟将殿中烛火牵引,在虚空勾勒出江山轮廓。 最令人惊叹的是他的步法,完全打破了武周时剑舞“方阵进退”的局限,采用后世“八方位移”的舞步理念,每一个落步都如蜻蜓点水,却在青玉地砖上留下淡淡霜痕。 动静之间,凛冽飘逸,肆意潇洒,不知不觉间,周身已是剑气纵横! 殿内众人都看的入了迷。 越是了解剑舞的,越是新奇赞叹。 传统剑舞多摹拟战阵杀伐,讲究“力发指尖”,一味雄健英武,而陆沉渊的劲力却如波浪般从足跟涌至发梢。 李令月、上官婉儿都会剑舞,乃至岑长倩、狄仁杰、武则天也时常以剑舞修身养性,可过去没有一套剑舞是这样的。 刚猛时如惊涛拍岸,柔美处似玉山将倾。 其动作矫健优美、吞吐自如、轻快飘逸、刚柔相济。 狄仁杰暗暗点头:“君子之剑……” 李令月看的心中潮热,含情脉脉,只想拉着他立刻回府; 上官婉儿深深地望着那道舞剑的身影,心底某个角落,一丝异样的情愫如春芽破土,又被她迅速压下,变作酸涩和无奈。 为什么偏偏是她的面首…… 第三式·日月同辉! 双足突然腾空,身形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半圆,这一跃看似轻盈,实则暗藏坠劲,落地时剑锋左右分刺,带出的不是锐风,而是太极剑的“缠丝劲“,竟让三丈外的宫灯流苏齐齐摇曳。 灯影飘忽间,似云间鹤影,进退自如。 当最后一式“海纳百川”收势时,陆沉渊的身影仿佛与玉剑融为一体,殿中铜铃无风自鸣,余音袅袅间,玉剑划过的轨迹在空中留下璀璨光痕,隐隐合成“天授”二字。 殿内骤然一静。 满朝文武皆叹为观止,久久不能回神。 “好!” 武则天抚掌轻笑,声音里带着几分难得的愉悦:“陆卿剑舞刚柔并济,动静相宜,朕观此舞,倒是想起《礼记》有言——君子比德于玉,温润而泽,仁也,好一套君子剑!该当重赏!婉儿。” “奴婢在。” “取【飞景剑】赐予陆卿。” 武则天抬手示意:“此剑乃魏文帝曹丕采昆山铁精所铸,淬以清漳,饰以文玉,光似流星,名曰【飞景】。朕观陆卿剑舞光华内敛,正合此剑‘乘流光,策飞景’之性。今日朕便以这柄君子之剑,酬你这一舞‘九霄承露’。” 这倒是意外之喜。 陆沉渊没想到胡诌的名字,竟然会换来一柄宝剑,语气真诚不少,说道:“臣谢陛下厚赐。” 待他礼毕起身,上官婉儿捧着一把华丽的连鞘宝剑款款而来。 陆沉渊双手接过,剑身出鞘三寸,寒光如水,映得他眉目如画,殿中烛火忽的一暗,复又大亮——竟是剑光与灯火交相辉映,恍若日月同辉。 好剑! 陆沉渊心满意足,带着宝剑走回席位。 李令月悄悄抓住他的手,低声道:“回府舞给我看。” 你想得美…… 陆沉渊凑到她耳边说了自己的要求,李令月顿时面红耳赤,羞恼地别过脸去:“无赖!!” 毫无疑问,武家人挑事失败,不但没让陆沉渊出丑,反倒让他在武则天面前露了脸,殿中气氛一时凝滞,武家众人面色阴晴不定。 武三思却在这时从容起身,他向着武则天执礼如仪,声音不疾不徐:“陛下,臣此番从并州祭祖归来,偶得一方奇石。” 他轻击双掌,四名侍从抬着紫檀木架缓步入殿:“石纹天成‘圣神永昌’四字,更奇的是……” 侍从揭开锦缎,露出青玉托盘上的奇石。 那石块通体青灰,表面纹理确实天然勾勒出武则天尊号。 最引人注目的是石缝间渗出的晶莹露珠,在烛光映照下折射出七彩光晕。 “此石每逢月圆便生清露,饮之如饮醴泉。” 武三思躬身献上,“臣谨以此祥瑞,恭贺陛下圣寿无疆。” 武则天两眼眯起——她何等眼力,早看出石缝中暗藏机关,但此刻却笑道:“三思此献,倒是应了方才陆卿剑舞的‘天授’之象。赐绢千匹,加实封百户。” 武承嗣等人紧绷的神色终于稍霁。 武三思谢恩后却不急于归座,而是再次深深一揖,声音刻意压低:“陛下,臣此番还访得一位异人,生于吴赤乌年间,至今已历五百寒暑……”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武则天当即变色,手中金樽砰地砸在案几上,声音陡然拔高:“你说什么?!” 577ff.cfd。m.577ff.cfd 第81章 长生不老(求订阅) 长生不老的诱惑实在太大。 自古以来,多少帝王为此痴狂——秦始皇遣徐福东渡,三千童男童女入海寻仙;汉武帝筑柏梁台,以承甘露为不死之药。 就连早年曾讥讽秦皇汉武求仙之举的太宗皇帝,也在晚年走上服食丹药的老路。 而今,这五百岁异人之说,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在武则天心中荡起涟漪。 满朝文武亦如遭雷击,连呼吸都为之一窒。 几位年迈的大臣更是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武三思,生怕错过一个字。 李令月对此持怀疑态度。 陆沉渊则根本不信。 看的书越多,对这个世界了解的越深。 如果是顾云升重现人间,一甲子过去,还和当年一样年轻,陆沉渊能接受。 其他人?还活了五百岁? 绝不可能! 真有这本事,怎么之前没有不死药传世?非得等到顾云升将炼丹制药之学拔到高不可攀的地步,方才炼出传说中的【不死药】? 还说什么东吴赤乌年间生人,他都不如说修成顾云升《丹鼎卷》,可信度还高点儿。 一听就是骗子! 陆沉渊喝了口酒。 武三思恭敬道:“臣不敢妄言真假,特将此人带来,请陛下圣鉴。” 他侧身一让,殿外便有一名老者缓步入内。 那老者身着素色道袍,须发皆苍白如雪,脸上皱纹纵横交错,身形佝偻如枯松,他每走一步都似要耗尽全身力气,手中拄着一根蟠龙木杖,杖头雕刻太极图案,古朴沧桑,一双浑浊的眼睛半睁半闭,仿佛随时会睡去。 百官一见,皆露失望之色。 ——这就是活了五百岁的异人?分明是个风烛残年的老朽! 岑长倩捋须摇头,狄仁杰眉头紧锁,李令月也没了兴趣,转头看陆沉渊吃的香,唇角微勾,持银箸给他夹了几块鹅鸭炙。 武则天凤眼微眯:“三思,此人便是你说的五百岁高人?” “回陛下……” 武三思恭敬道:“韦仙师乃三国时葛玄仙翁亲传弟子,得授《金液丹经》真传,虽不敢与隐仙顾云升那般天纵之才相比,但在延年益寿一道上,也有独到之处。” 那位韦仙师颤巍巍行了一礼,声音沙哑却中气十足:“老道韦什方,蒙葛师收录门下,习得些许炼丹之术……” 殿中顿时一片哗然。 葛玄之名,在座无人不知。 那可是三国时期赫赫有名的炼丹大家,被尊为“葛仙翁”,擅长符咒诸法,奇术甚多,是传说中已经羽化飞升的绝世高人。 韦什方? 陆沉渊听到这个名字,筷子一顿,笑了。 李令月一看他露出这种笑容,对那个人的真假也就清楚了。 武则天似笑非笑:“哦?那朕倒要问问——”她声音陡然转冷:“你当真活了五百年?!” 殿内气氛骤然一凝。 老者韦什方缓缓抬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竟不慌不忙,拱手一礼:“回陛下,老道生于吴赤乌三年,至今已历四百五十载。” 武则天冷笑:“空口无凭,朕如何信你?若敢欺君,朕必灭你满门!” 韦什方闻言叹息,伸手入怀,从怀中取出一个紫檀木匣。 开匣瞬间,一股异香弥漫大殿,闻者无不精神一振。 嗯? 陆沉渊脸色微变,立刻抬头看去,只见他匣中躺着一枚赤红如血的丹丸,表面隐约有金色纹路流转,宛如活物,慧眼观照之下,显出一行文字。 【道具:玄鹤返春丹】 【品阶:三品上】 【备注:此丹采异兽玄鹤心尖之精血,辅以童男童女纯阳纯阴之血,合昆仑九窍通灵参、红铅、朱砂等物,于冬至子时借北斗星力熔炼而成。丹成之时,炉中或闻仙乐缥缈,或听鹤唳悲鸣,前者为上品,服之可逆转衰朽,使白发转乌、皱面复童,然每十年必再服一丸,否则反噬加身,衰老加倍;后者为次品,功效不减,但损阴折寿,三年内必再服一丸,否则生机散尽,顷刻而绝。】 韦什方道:“此乃‘九转金丹’,老道按先师《金液丹经》所载炼制,服之可返老还童,延寿一纪(十二年)。陛下若不信,老道愿当场一试。” 武则天微微颔首:“准。” 韦什方拿起药丸…… 李令月悄悄转向陆沉渊:“这颗丹药……” 陆沉渊皱了皱眉。 没见过…… 问题有点大了。 只看药效,这还真算得上是一颗好药——虽然不能延寿,但确实能返老还童。 功效堪称逆天! 既然对寿命无益,那也就无所谓十年之后的衰老加倍,因为一般需要用这类丹药的人,本身就已经到了一定岁数,用剩余寿命换十年青春,这买卖会有很多人抢着做,更何况没油尽灯枯的话,还可以再服、再还童…… 韦什方在历史上就是个能蒙蔽武则天的江湖骗子,甚至一度当上宰相,没想到在这个世界,是用这种方法骗取信任。 也不知道他这丹药从哪来,从材料炼法看,多半不是顾云升的手笔……但可能与《丹鼎卷》有关。 已经可以预见。 他用这种此前没有出现过的丹药,当众返老还童,带给武则天的震撼有多大。 现在的问题是要不要多嘴…… 如果坐视,韦什方必定声名大噪,举荐他的武三思等武家人肯定更加受宠,可如果说了,这丹药本身又没什么问题,延不延寿也没法直观看出来…… 旁人只知慧眼增加悟性,还不知道他连物品的名称功效都知道。 再者,就算只能还童,无法延寿,武则天也肯定会吃。 算了……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武家人再得势,太平还是太平,跟着富婆,问题不大。 陆沉渊凑到李令月耳边:“有不小出入,但确实不凡。” 李令月一惊,看向韦什方。 韦什方已将丹丸吞入腹中,刹那间,他周身竟泛起淡淡金光,最先是白发根部开始转黑,如同墨汁在宣纸上晕染开来;接着皱纹如潮水般退去,松弛的皮肤逐渐紧绷;佝偻的脊背发出轻微的“咔咔”声,慢慢挺直。 不过片刻,站在殿中的已不再是那个垂垂老矣的朽翁,而是一位面容俊朗、神采奕奕的中年男子! “这……这……” 群臣骇然失色,有人甚至踉跄后退,险些跌倒。 上官婉儿、李旦等人也不禁瞠目结舌。 这可不是易容,而是实打实地“返老还童”! 岑长倩与欧阳通彼此交换了一个忧心忡忡的眼神——他们想起汉武时期那些为求长生耗尽民财的方士,想起太宗晚年创立隐龙卫四处搜寻顾云升与不死药的下落。 狄仁杰更是眉头深锁,他看得更远:一旦皇帝沉迷长生之术,必将广征天下奇珍异草,劳民伤财;更可怕的是,若这韦什方心怀不轨,借机把持朝政…… 武则天猛地站起身,眼中迸射出炽热的光芒:“好!好一个返老还童!” 她大笑数声,一挥袖道:“韦仙师真乃神人也!朕今日得见仙术,实乃天赐之福!”她目光一转,看向武三思,赞许道,“三思引荐仙师,功不可没,加赐食邑一千户,赏南海明珠十斛,天蚕丝百匹,黄金五千两!” 武三思大喜,连忙跪拜:“谢陛下恩典!” 武家人扬眉吐气,武承嗣朝李旦、李令月看了一眼。 李旦面无表情,李令月脸色阴沉。 看到这一幕,陆沉渊忽然明白了。 为什么千金公主要献薛怀义。 为什么历史上太平公主要献张昌宗、张易之。 看看这效果! 武则天又看向韦什方,语气已带上几分恭敬,眸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仙师可还有此等灵丹?朕愿以重金相求!” 韦什方面露难色,轻抚腰间丹炉坠饰:“回禀陛下,此九转金丹需集天地精华,取千年灵芝、万年石髓为引,贫道踏遍三山五岳,搜寻三载方得一粒……” “无妨!” 武则天突然打断,广袖一挥,说道:“朕之宝库藏宝无数,仙师可任意取用!尚药局百名药师、千余药童,皆听仙师调遣!” 殿中群臣面面相觑,几位老臣脸上已现忧色。 韦什方随即恭敬长揖:“陛下天恩浩荡,贫道……微臣定当竭尽所能,为陛下炼制益寿灵丹。” 他故意改口自称“微臣”,显得格外恭顺。 武则天闻言大喜:“好!即日起,册封韦仙师为‘银青光禄大夫’,赐号‘通玄先生’,入主丹霄院,专司为朕炼药,赏黄金万两,绢帛千匹!”她略一沉吟,又补充道,“再赐紫金龟袋,准随时入宫觐见!” 这番封赏一出,满朝哗然。 狄仁杰眉头紧锁,李令月张口欲言,陆沉渊按住了她的手。 韦什方已伏地谢恩:“臣叩谢陛下隆恩!” 他抬头时,目光恰好与武三思相遇,两人眼底同时闪过一丝心照不宣的笑意。 武则天仿佛预见自己返老还童,延年益寿,很是高兴,却也不忘拿这件事给自己的天命背书,环顾百官,笑道:“昔年西王母降轩辕黄帝,授以长生之术;今有仙师现世辅佐朕躬,此非天意何为?” 韦什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武承嗣已跪拜于地,声音洪亮,说道:“陛下圣明!连这等世外仙真都来归附,足证陛下继大统乃奉天承运!更昭示我武氏当国,顺天应人!” 武三思立即出列附和:“天降祥瑞,仙真来朝,此乃大周国运昌隆之兆!臣为陛下贺!” 你们俩是真快啊! 武攸宜、武攸宁、武懿宗等人心说难怪这俩受宠,看看人家这反应速度,他们正绞尽脑汁想说词,突然一个意外的身影大步走出席位,恭恭敬敬跪倒在地。 几人仔细一看,竟然是不学无术的武攸暨,这时的他好像换了一个人,神色诚恳,朗声说道:“《河图》有云:‘圣人受命,必有符瑞’。今日先有受图大典功成,再有仙师现世,正合谶纬,足见陛下乃真命天子,武周国祚绵长!臣为陛下贺!” 百官都是一惊,这还是武攸暨吗?他居然知道《洛书》! 不只他们意外,武家人都愣了一下。 只有武承嗣嘴角勾起笑容。 武则天也有些意外,满意颔首,接着忽然转向李旦:“皇嗣以为如何?” 这一问,满殿目光顿时聚焦在那位沉默的储君身上。 李旦面色苍白,却不得不离席跪拜:“儿臣……儿臣恭贺陛下得遇仙缘,天降祥瑞,实乃武周之福。” 李令月指节发白,心里不是滋味。 岑长倩、狄仁杰等人心下叹息,今日这场“天意”大戏,势必要为武氏代李,再添一道“天命所归”的注脚了…… 大宴落幕,宫灯渐熄。 公主的翟车缓缓驶出宫门,金丝楠木车辕在青石板上碾出细碎的声响。 李令月斜倚在陆沉渊怀中,左手揽着他的腰,右手把玩着那块燧明令:“那丹药……真的毫无破绽?” 陆沉渊的下巴轻轻蹭过她的发顶,声音里带着几分慵懒:“武家人那么猖狂,它但凡有点明显的副作用,我都会点出来。但它的后患至少也要两三年之后才会显现——而且对皇帝而言,也算不上什么隐患,当然,是指韦什方真的会炼的前提下。后患不明,返老还童的效果却立竿见影,我也没办法。” 翟车碾过一处浅坑,车身轻晃。李令月趁机翻身,整个人趴在他胸前:“藏书阁六千九百四十八本书……你都翻遍了?没有这种药?” “倒背如流。”陆沉渊低笑着,扣住她的腰往上一托,“可惜没有一本记载这种丹药,无典可依,说出来武家人也只会倒打一耙,说我嫉贤妒能……”话音未落,李令月已用红唇堵住他后面的话。 缠绵的间隙,她喘息着叹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返老还童就在眼前,就算有典可依,只怕她都怀疑,何况……” “自古帝王,皆难逃长生诱惑。”陆沉渊突然翻身将她压在软垫上,笑道:“秦皇汉武,太宗陛下,概莫能外。不过,也不用太担心,韦什方若太过分,太子位还没到手,武承嗣、武三思也不会坐视,他们自己就会打起来。” 李令月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脖颈,温柔说道:“人是不是都是这样?不撞南墙不回头……” 陆沉渊俯身亲她的脸,“当年太宗陛下明知隐仙独一无二,不也抱着侥幸心理吃别人炼的不死药?” “也是……”李令月的声音渐渐模糊在缠绵的吻里。 翟车转过最后一个街角,公主府的朱门已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 元清霜攥着马鞭的手紧了又紧,终是叹息着又多绕了两圈。 两圈之后,里面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愈演愈烈,眼瞅着都开始撕衣服了。 ——这还在外面! 元清霜实在忍无可忍,黑着脸掀开车帘,硬是把黏在一起的两人给拉开。 李令月喘息着回过神来,衣襟早已散乱不堪,她看着元清霜铁青的脸色,反而露出狡黠的坏笑。 陆沉渊朗声大笑,一把将李令月打横抱起,大步流星地往暖香阁赶去。 “……” 元清霜站在原地,气得直翻白眼:“不知羞!” 577ff.cfd。m.577ff.cfd 第82章 跨越时空的对话(求订阅) 魏王府。 武承嗣散宴之后回到王府,走下蜃庭。 这座地宫修筑在王府地下三丈,以青玉为阶,血砂铺地,四壁镶嵌着南海鲛珠,照得幽暗处也泛起诡艳的蓝光。 传闻此处曾是前朝某位妖道的丹房,如今却成了他豢养异士的秘窟。 而现在。 他要见的,便是苗疆六诏之一浪穹诏的遗族——大祭司蚩暝。 阶下两侧立着青铜灯树,灯盏中燃烧的并非寻常烛火,而是幽绿色的磷焰,每走七步,便有一尊石雕异兽镇守,兽口衔着铁链,链上悬挂着风干的头颅——皆是这些年擅闯蜃庭的刺客,如今成了警示来者的装饰。 行至中途,忽闻右侧石室传来凄厉哀嚎。 武承嗣脚步未停,只淡淡瞥了一眼。 石室内,一名披发术士正以银针刺入囚徒的七窍,每刺一针,囚徒的皮肤便浮现出诡异的咒文,如活物般蠕动,那术士见武承嗣经过,慌忙伏地行礼,囚徒的惨叫却未停,愈发撕心裂肺。 “王爷……” 术士谄笑:“再有三日,‘人傀’便可炼成,就……不会有什么动静了……” 武承嗣未应,径直走过。 再往前,甬道渐宽,两侧石壁渗出水珠,竟泛着淡淡的血色。 地面湿滑,隐约可见蜿蜒的蛇形痕迹——那是“蛇姥”豢养的赤练王蛇每日游走过的路径,空气中弥漫着腥甜的气息,令人作呕,却又莫名勾人嗅闻。 武承嗣叹了口气,指望这帮人自己收拾窝是没戏了,派下来的下人没等干活就莫名消失,转天只剩白骨,也罢,这帮臭虫就爱住这种地方,本王多管什么闲事! 拐过一道弯,忽见前方悬着一顶朱红软轿,轿帘无风自动。 轿中传来娇媚笑声:“王爷今日怎有闲心莅临寒舍?” 武承嗣目不斜视:“‘白骨观音’,你若再拿活人试你那胭脂,本王便让你也尝尝被剥皮的滋味。” 轿中女子咯咯轻笑:“妾身不过取些美人皮相,既然王爷不准,不用便是……” 笑声渐远,朱红软轿如被无形之力牵引,缓缓退入黑暗。 武承嗣继续前行,最终停在一扇乌木门前,门上无锁,却缠绕着密密麻麻的红线,线上悬着细小铜铃,稍有触碰便会惊动内里之人。 武承嗣抬手,指尖凝起一缕寒气,红线瞬间覆上白霜,铜铃寂然无声。 推门而入,腥风扑面。 蚩暝的别院,到了。 “王爷。” 曲百川快步走出,恭敬行礼。 武承嗣看一眼前方木屋:“蚩暝伤势如何?” 曲百川眼中闪过恨意,低声道:“阵法反噬,师伯伤上加伤,昔年逃出苗疆时的旧毒复发,功力损耗加剧,若非紫电貂救援及时,上官婉儿那一剑,只怕已经……” 武承嗣伸手摊开,掌中多了一粒丹药:“把这颗【造化丹】给他服下。” 曲百川一惊:“王爷,这丹药可是御……” 武承嗣知道他要说什么,淡淡道:“无妨。毕竟是为本王办事,已经让你少了一个师弟,总不能再让你少个师伯。” 曲百川当即跪地,额头砰地砸在地面上:“百川这条命……” “行了。” 武承嗣摆袖打断,墨狐大氅扫过地上血渍,“你我主仆,不必如此。” 木门无声自开。 屋内没有点灯,唯有四角悬着的青铜蛊鼎幽幽燃烧,青紫色的火光照得满室妖异。 蚩暝半倚在榻上,雪白中衣敞着,露出胸口处诡异的反噬伤口——伤处周围泛着诡异的血纹,竟似活物般缓缓蠕动。 紫电貂缩小蜷在他颈侧,断尾处缠着浸血的丝帛,见有人来,立刻竖起皮毛,喉间发出威胁的低吼。 “王爷亲自来送药?” 蚩暝懒懒抬眼,脸色惨白,“是怕我死了……还是怕我死不透?” “你心里有气?” 武承嗣冷笑道:“本王说了叫百川给你护阵,是你自恃《阴阳牵机阵》中原鲜见,无懈可击,甚至疑神疑鬼,担心他趁你施术期间害你……现在阴阵被破,你也一把年纪了,还跟本王撒什么娇!” “你——” 蚩暝眼中血色骤现,牵动伤势,痛苦咳嗽。 曲百川在旁边看的着急,但这时候也没法插嘴。 “王爷的意思是……” 蚩暝声音低哑,带着几分狰狞的笑意,“老夫活该?!” 紫电貂感受到主人怒意,瞬间弓起脊背,龇出森白利齿,喉间滚出低沉的咆哮。 曲百川脸色骤变,急忙上前一步,单膝跪地,“王爷!师伯重伤未愈,一时糊涂,绝非有意顶撞!” 他转头看向蚩暝,眼中满是恳求,“师伯,王爷赐药,已是天大恩典,您——” 蚩暝猛地抬手,一道血丝自指尖迸射,擦着曲百川的脸颊划过,瞬间在他颧骨上留下一道血痕。 “轮得到你插嘴?!” 曲百川僵在原地,血珠顺着脸颊滑落,却不敢擦拭。 武承嗣冷眼看着这一幕,忽而轻笑一声:“看来邬画骨的死,你还是怨我不准你出手……也罢,就算事不成,终究还是为本王赴汤蹈火,我还不至于因为几句迁怒就如何,但你也别忘了——本王能让你活,也能让你死! 他的死法你也看见了,下手的是谁,一目了然!蔺寒衣……我劝你忘了这回事,想为你爱徒尽份心,还是从陆沉渊着手吧。现在事已过,养好伤,想报仇随时可以去,只不过,要么有必杀的把握,要么就别去送死,他身边可不只枯骨四煞!言尽于此。” 武承嗣拂袖转身。 “百川。”他头也不回,淡淡道,“看好他,若再出差错——” 话音未落,人已踏出门外。 曲百川重重叩首,“属下明白!” 待武承嗣的脚步声彻底消失,蚩暝猛地挥袖,榻边铜盆轰然炸裂,黑血溅了满墙。 “滚出去!” 曲百川咬牙,低声道:“师伯,您伤势未愈,切莫动怒……” 蚩暝缓缓抬眼,眸中血色未褪,“你也配管我?” 曲百川沉默片刻,终是放下丹药,深深一揖,退了出去。 门关上的瞬间,蚩暝猛地咳出一口黑血,指尖深深陷入掌心。 紫电貂焦急地舔舐他的手腕,却被他一把攥住后颈。 “蔺寒衣、陆沉渊、上官婉儿……” 他盯着指尖的血,狞笑一声,“这笔账,老夫记下了!” …… 【术法:气炼千锋】 【品阶:五品上】 【备注:梁天监年间,陶弘景于茅山铸“景震剑”时,见炉火纯青之际,剑气冲霄,遂悟“气与锋合”之理,创此阴阳术。此术以丹田为炉,真气为铁,神识为锤,千锤百炼而成无形气刃,修炼时需立剑指于胸前,引天地肃杀之气入经脉,凝于指尖,挥斩时气劲如虹,十丈之内当者立毙。】 祭典之事,落下帷幕。 陆沉渊升官发财,又得了一部五品秘籍,外加一件五品灵器。 他选的秘籍就是这部金属性的阴阳术——《气炼千锋》。 阴阳术法以神识驱动,施展此术有助于磨炼神识。 陆沉渊不需要其他武功,选这本单纯是为了看看阴阳术到底是怎么个事,然后又挑了一件五品灵器,名叫【天音震雷钹】,据说是吐蕃密宗高僧‘摩诃耶’取天外陨铁与雪山寒铜所铸,双钹重一百三十六斤,钹面刻《金刚经》梵文,挥动时隐有雷音震荡。 像这类又是吐蕃,又是密宗,又是奇形的兵器。 陆沉渊不选也是在角落里吃灰,吸了还清库存了。 富婆一看他这么“会过日子”,当场又赏了八件六品兵器,都是从那二十四个刺杀者身上拿到的。 【两仪阴阳盘】、【大漠孤烟】、【红颜劫】、【玄铁蟠龙杖】…… 修成《锻金篇》后,陆沉渊对神兵利器的要求更进一步。 寻常六品只能铸金身,不能强神魂,唯有孕有灵性的神兵法器才是大补之物。 不过好在数量足够,炼体就是炼精,三宝转换,对神识也能有一些提升。 更何况还有一把五品。 他花了一上午的时间将所有兵器吸成齑粉,泥丸宫内识海大变。 原本沉凝如铁的金精,竟如春冰初裂,表面浮现出细密纹路,下一刻,金精轰然绽开,却不是崩碎,而是如抽丝剥茧般,化出千百缕自其中延伸而出,在识海内交织成一张璀璨光网。 《锻金篇》第二境:织天罗。 功法突破,神识质变扩散,周身气机骤然攀升。 院内老槐树上悬着的铁马无风自动,发出清越铮鸣。 陆沉渊五指微张,三丈之内,所有金铁之物皆如臂使指。 他的目光落向手边那柄【飞景剑】,缓缓拔剑出鞘,便如秋水横空,寒光湛湛。 四尺二寸的剑锋上,隐约可见细密的云纹,正是当年曹丕命人以清漳之水淬火、诸石磨砺而成的百辟宝剑,陆沉渊的金精丝网神识甫一触及剑身,便如溪流汇入江河,刹那间,飞景剑的过往如画卷般在他识海中—— 《锻金篇》第二境神通:【点铁问灵】。 建安二十四年,邺城。 炉火映天,铁砧震响,铸剑师以清漳之水淬火,剑成之时,寒光如流星掠空,曹丕抚剑而叹:“此剑当名‘飞景’,君子佩之,当如日月昭昭。” 西晋永嘉年间,洛阳。 名士嵇绍持此剑护驾,血染衣袍,仍挺立不退,飞景剑光如霜雪,映照忠魂。 南朝梁时,建康。 昭明太子萧统曾以此剑斩断妄念,赠予高僧慧约,曰:“剑本杀器,然君子持之,可断烦恼。” 大唐贞观年间,长安。 此剑曾为太宗所得,后赐予魏征,以彰其直谏之节。 魏征临终前,将剑归还武库,言:“此剑非一人之物,当待明主。” …… 数百年流转,飞景剑始终未染邪祟,历代剑主皆以浩然正气养剑,使其锋芒愈盛。 此刻,陆沉渊的金精丝网与剑中灵性共鸣,剑身竟微微震颤,发出清越龙吟,似在回应他的神识。 “好剑!” 陆沉渊忍不住再赞一声,指尖轻抚剑脊,金精丝网顺着云纹流淌,竟在剑身上映出淡淡金芒,飞景剑的历代剑招——嵇绍的刚烈、萧统的飘逸、魏征的沉稳——皆化作剑意,融入他的识海。 ——凡有灵之金铁,皆可通灵问意,如观掌纹! 陆沉渊志得意满,收剑归鞘,起身赶往灵猊殿,继续刷机关术经验。 神后已经顺着他的意思,整理好了需要制造木牛流马的材料。 陆沉渊正要刻画符阵,忽然想起一件事,偃甲算不算武器?能不能“点铁问灵”? “灵晞,过来。” “哥哥?” 神后乖巧坐在他身旁,歪着脑袋,露出疑惑的表情。 陆沉渊伸手抚上她的脸颊。 神后下意识闭上眼睛,微微抬头。 随后感觉到有一股神识意念涌入身体,那些深嵌在经络中的星纹钢、天河银同时亮起,在她雪白的肌肤下勾勒出浩瀚星图。 陆沉渊的神识化作金精丝网,顺着星图脉络蔓延。 刹那间。 他眼前恍惚,识海之内,竟映出机关城深处的两道身影: ——那男子一袭青衫,负手而立,三十许岁的面容清癯如玉,双眸似含星斗,顾盼间自有云气流转,他袖口绣着的云纹随动作飘动,竟隐约有星辰明灭! 不消多说。 如此风采,陆沉渊脑中自然闪过三个字:顾云升! ——他身侧的女子一袭鹅黄襦裙,腰间玉带轻束,发间只一支素银簪,却掩不住眉宇间的飒爽英气。 同样不用多说,平阳公主,李秀宁。 她指尖轻抚着沉睡的偃甲面容,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 那眉眼间的神韵,与如今的神后如出一辙。 “这孩子的筋骨是你亲手锻造……”李秀宁轻声说道,腰间【太华清霜】微微嗡鸣,“这眉眼肌肤,却是我一笔一画雕琢而成……”她忽然转头,对顾云升展颜一笑:“三个月了,倒真有些舍不得。” 顾云升轻笑:“那就留给你。” “不。” 李秀宁摇头:“还是留给有缘人吧。我还没脆弱到需要一个替身相伴。”她忽然逼近一步,太华清霜的剑气在青砖上刻出细碎冰纹,“我要你早些回来——带我走。” 最后一枚齿轮轰然闭合。 顾云升轻叹一声,身影渐渐淡去,唯有余音在青铜甬道中回荡:“此去东海,生死难料,待一切尘埃落定,我还有命……就去大明宫找你!” 李秀宁独立良久,忽然拔剑出鞘。 一道霜寒剑气冲天而起,在机关城穹顶刻下深深剑痕。 “我等你。” 三个字掷地有声,伴着剑鸣久久回荡,而那一袭鹅黄身影,已然转身踏入黑暗。 “……” 陆沉渊眉头微皱。 以顾云升当时的修为,居然还有生死之险,东海藏着什么妖魔鬼怪? 也就在这时,视野里一点金光亮起。 顾云升脚下所站的位置,一首诗一闪而逝: —— 太室云深隐玉龙 菩提影落贝叶红 雷池夜淬星芒冷 赤帝峰前楚雾浓 函谷朝元吞紫气 鲛人泪尽月华空 云外仙槎听龟语 雪岭松涛辨甲踪 欲问长生何处是 秦王镜里数青峰 —— 金光消散。 陆沉渊松开手,神识消耗过度,一阵头晕目眩。 神后连忙伸手扶住他:“哥哥,你怎么了?” “没事……” 陆沉渊脸色苍白,眼睛却亮的出奇,心中无比震撼:“他这是算到了得到《天工卷》的人会修炼《吞金宝箓》……还是只是个巧合?如果是巧合,那还不算什么,可如果不是……这就有点恐怖了,直接算到六十年后!” 这首诗毫无疑问,就是《隐仙秘录》十大神通绝术的藏身地。 除了天工卷。 当然,能看到这幅画面,就说明已经得到神后,拿到天工卷,也就没必要再多嘴。 每句诗都是一个大概的地点,虽说并不精确,但至少比满世界找要轻松。 “很好……” 陆沉渊心道得抓紧时间修炼了,当世绝学,只有顾云升的神通值得学,也只有他的“成仙”之秘值得挖掘! 他一边想诗句中指代的地方,一边刻画符箓,组装机关。 很快,一架【玄机木牛】在他手下成型。 577ff.cfd。m.577ff.cfd 第83章 组团坑蒙拐骗(求订阅) 【成功制造机关造物,熟练度+35。】 【技艺:机关(熟练)】 【进度:455/1000】 …… 机关术这种东西不比琴棋书画。 琴棋书画不需要真气、神识,就能刷经验刷到宗师。 入了境界之后,琴曲可慑心,棋道可迷魂,但机关术不同。 它涉及的门类太多,诸如塑形的雕刻木工技艺、完善经络需要的符箓符阵技艺、配比材料的炼丹制药技艺等,对神识、悟性、真气、功法,都有要求。 受限于木桶理论,很难提升。 不过好在雕刻、木工之类,本身也是技能,制作机关期间,同样能得到加强,只有符箓、符阵,受神识限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天工卷》分兵器、战具、神机、偃甲四个等级。 他现在只能做前两类,再怎么提升,在第三境也做不了后面的。 “慢慢来吧。” 陆沉渊深吸一口气,收拾好心情,打量眼前的【木牛】。 它的身形比真牛要壮硕三分,通体以百年【铁桦木】打造,木质堪比金铁,却比钢铁更轻灵。 牛首低垂,双角并非装饰,而是内藏机括的【破甲锥】——一旦遇敌三尺铁刃便会“锵”地弹出,寒光凛冽,角尖淬了【封脉散】,中者气血凝滞,半步难行。 背部和四肢关节处刻着负重符阵,行走时蹄下隐有土灵之气流转,即便背负千斤重物,踏过泥沼陡坡也如履平地,若遇江河拦路,只需激活蹄底的【避水符】,木牛便能分水而行,水波不遇其身。 最精巧的机关藏在牛腹——掀开暗板,里头是三层交错的货格,可藏兵器、毒药,甚至活人,若遇强敌,机关师只需按动机括,牛腹便会瞬间裂开,数十枚淬毒钢针暴雨般激射而出,专破内家罡气。 这木牛的载重是普通牛的八到十倍,有【流风符阵】在,速度是三到五倍。 不吃草料,不饮河水,全凭一块【聚元符石】供能。 不同的符石内部元气储量不同,可走路程也不同,但总体而言,一颗三境舍利子制成的符石一气走上一千里不成问题,唯一比较麻烦的是,为符石补充元气。 只靠聚元符阵,没有几天几夜是动不了的。 想要加快,还得靠人。 总体而言,这是一件载货运物的宝贝,尤其对军队押运粮草而言,它走的快,运的多,还能翻山越岭,有很大助益。 就算消耗大,不能大规模运用,小范围押运粮饷或者用于山地运输,也能有极好的效果。 武家人那边多了个韦什方招摇撞骗,他也得尽快做出点成绩,提升自己的价值,别让人家几句话给搞死了——万一炼长生药需要挖慧眼呢?此事在封神榜比干篇、西游记小儿城篇亦有记载! ——主要是不信任武则天的品行,防患于未然。 李令月也有了一些紧迫感。 韦什方是武三思举荐,无论真假,现在都成了“通玄先生”、“银青光禄大夫”,他要是搬弄是非,很容易出事,现在只能不断往自己这边加砝码。 陆沉渊一做好,她便立刻带木牛入宫。 陆沉渊闲来无事,先到燧明阁转了一圈,又去大云寺译经场看了看,确认一切正常,回到公主府潇湘馆读书。 没多久。 元清霜匆匆赶来,脸色凝重:“快!让神后穿上甲胄!” 神后立刻看向陆沉渊。 陆沉渊脸色一变,当即让神后到隔壁密室穿外甲,然后道:“怎么回事?” 元清霜语速飞快:“公主献木牛的时候,韦什方的师妹也在场……” “师妹?” 陆沉渊一愣:“这么快就鸡犬升天了?” 元清霜叹了口气:“他当众返老还童,展示神迹,陛下深信不疑,还要仰仗其炼制长生药延年益寿,自然对他身边人百般重视,一听说他有个师妹,且也是葛玄弟子,当即下旨册封她为‘通慧禅师’,秩比三品,赐紫袈裟一袭,准其出入禁中讲经。” “……等会,禅师?他这师妹还是佛门弟子?” “韦什方说葛玄晚年参悟大道,早已超脱门户之见,不拘佛道,他这师妹虽着袈裟,却也承袭仙翁《金液丹经》真传。” “…………” 陆沉渊无语半晌,想起来,好像韦什方的诈骗团伙里是有个尼姑。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然后?” 元清霜神色略显古怪:“那净音尼姑见了木牛,先是合十赞叹‘善哉善哉’,说此物机关玄妙,颇有当年武侯遗风。”她模仿着尼姑庄重的语气,“‘施主巧思,令贫尼想起昔年在蜀中所见武侯遗制,不想时隔数百年,竟还能再见如此精妙机关’。” 陆沉渊有些意外:“她还真敢说啊,不怕露馅?” 元清霜正色道:“她说得头头是道,连木牛关节处的符阵结构都点评得恰到好处,就好像真见过一样!末了还特意提到……”她顿了顿,压低声音,“说听闻陆大人身怀《天工卷》,更有偃甲神后这般奇物,若有机缘,望能一观……” 陆沉渊大概了解了:“难道是武家人的意思?冲着神后来的?” “公主一开始也这样想,但好像又不像……” 元清霜迟疑道:“怪就怪在,她说这话时神色如常,就像真的只是对机关术感兴趣,若非知道她底细,任谁都会以为这是位德高望重的神尼。就连公主都说,这尼姑言谈举止滴水不漏,若非年纪作假,倒真有几分得道高僧的气度。” “看来做了不少功课,难怪敢吃这种饭……” 陆沉渊淡淡道:“这么说,她现在已经来了?” 元清霜向后看了一眼,压低声音:“没办法,她只说想看,陛下和公主都不好拒绝,现在已经到了府门外,陆大人千万小心!” “嗯。” 话音刚落,馆外已传来一串轻盈的脚步声。 李令月款款步入潇湘馆,身后跟着那位“通慧禅师”净音尼姑。公主今日着了一袭胭脂红金线牡丹裙,发间九凤衔珠步摇随着步伐轻晃,明艳不可方物,她眼角余光扫过陆沉渊,红唇微不可察地抿了抿,转身相邀:“禅师请。” “劳烦殿下。” 净音合十行礼,她看上去约莫三十出头,眉目如画,行走间衣袂飘然,竟真有几分出尘之态。 “阿弥陀佛。” 净音接着转向陆沉渊,微微颌首,声音温润如玉:“贫尼冒昧来访,一观偃甲,还望陆施主莫怪。” 陆沉渊不动声色地回礼:“禅师客气。” 一挥手,重新穿上外甲的神后上前一步。 净音眼中闪过一丝异彩,只见神后静立在透窗而入的日光下,鱼鳞战甲折射出淡淡光晕,鼠首之上,那双归藏宝瞳泛着星辰般的光芒,仿佛能洞穿万物。 “《洞玄灵宝经》有载,神后元辰主掌珍宝机缘。” 净音缓步上前,观察神后宝瞳,“这眼睛刻得精妙,与《神异经》所载福鼠‘鉴宝通玄’之目、‘敛聚归藏’之神通如出一辙……还有这关节处的符阵……”她忽然转头看向陆沉渊:“可是取自《灵枢偃谱》中的‘六合枢机’之法?” 陆沉渊眉梢微挑。 还真有两下子…… 《天工卷》并非从无到有,而是从古代偃术发扬而来,有些基础的东西,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 就比如“六合枢机”之法,能使偃甲关节如活物般柔韧。 这不算秘密,可偃术传承少之又少,三百年来,有资格修炼偃术的,不过两三个,这技术在顶级机关师中都鲜有人知! 这伙骗子不简单啊…… “禅师好眼力。”他淡淡道。 净音轻笑,绕着偃甲缓步而行:“偃师之术,源远流长。相传神农创偃甲以护部落,后传于轩辕,又经夏商周三代,至春秋时,列国皆有偃师。鲁班造木鸢,百日不落;墨子制守城之械,使公输班九攻九却……” 她指尖划过神后甲胄上的符文,“可惜后世战乱,许多精妙技艺都已失传,终于有隐仙出世,复原神术,当真了得,更有施主这般传人……” 她说话时眼波流转,不知不觉间已靠近陆沉渊身侧。 一缕幽香自她袖中飘出,似檀非檀,带着几分撩人的暖意。 嗯? 陆沉渊脸色古怪,这特么好像不是冲着神后来的…… 元清霜嘴角一抽。 李令月脸色陡然阴沉! 577ff.cfd。m.577ff.cfd 第84章 春心荡漾(求订阅) “可惜后世战乱,许多精妙技艺都已失传,终于有隐仙出世,复原神术,当真了得,更有施主这般传人……” 净音眼波流转,忽然贴近一步,吐气如兰:“……气度清华,惊才绝艳~” 好大的胆子! 李令月脸色阴沉,胸中怒火翻涌,就想砍了这个尼姑! 元清霜也被这人的胆子所震惊,没想到她在武皇面前装的德高望重,滴水不漏,来到公主府,竟然如此大胆,敢当着公主的面,与她的面首调情。 陆沉渊不动声色退后半步:“禅师谬赞。” “施主过谦了,贫尼观施主……” 净音轻笑一声,竟又向前逼近一步,忽然间,她脚下一滑,整个人如弱柳扶风般朝陆沉渊倒去。 陆沉渊心中无语,闪身避开。 李令月忍无可忍,凭空出现在她身侧,单手稳如磐石,钳住她手臂,逼视着她的眼睛:“禅师小心。本宫脾气不好,最见不得……脏东西碰我的人!” 净音就势站稳,非但不惧,反而掩唇轻笑:“公主说笑了。” 她施施然转身,袈裟广袖在空气中划出优雅的弧度,“贫尼不过是一时无力,倒是陆施主好狠的心,贫尼这般弱质女流,施主竟也忍心……”后半句又转向陆沉渊,声音低柔似嗔似怨,带着几分撩人的意味,既似委屈,又似挑逗。 找死! 李令月二话不说伸手一招,【太华清霜】入手,太易真气爆发! 瞬间,潇湘馆内一片森寒! 元清霜脸色大变,有心阻止,可又不知该劝什么,这尼姑实在欺人太甚! 她根本没把公主放在眼里。 陆沉渊眉头微皱,但这时候还真不好他来插口,心中有些烦躁,狗日的武媚娘! 杀意临身。 净音尼姑半点不惧,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袈裟,面对咫尺剑锋,微笑说道:“公主好生小气。昔日薛师当宠之时,连梁王殿下都曾亲自为他执鞭引马,纵然今时圣宠稍衰,依旧口称‘薛师’,恭恭敬敬。他不过是陛下一男宠,而今,陛下为求长生,对丹道之事可是……‘格外’上心。” 言外之意,我师兄妹可比薛怀义重要多了,薛怀义现在什么地位? 你敢杀薛怀义吗? “……” 李令月握剑的手指节泛白,却不得不承认这贱尼姑说得没错。 母亲对薛怀义这等市井无赖尚且纵容至此,更何况这对能“返老还童”的师兄妹? 净音轻抚佛珠,唇角含笑:“贫尼听闻,陆施主天纵英才,手下偃甲神后更有【归藏宝瞳】,能识别世间四万七千六百多种炼丹、炼器材料,若肯到丹霄院相助炼丹,陛下定当龙颜大悦!” 她意有所指地瞥了眼李令月,声音愈发轻柔:“昔年汉武帝为求仙药,连嫡女卫长公主都舍得下嫁方士栾大,更封他为五利将军,又拜为天士将军、地士将军、大通将军、天道将军,乐通侯,时栾大佩六印,贵振天下……” 净音忽然轻笑:“此事岂不正合今日?对公主而言,若肯割爱让陆施主入丹霄院相助,说不定陛下有感公主孝心,赏赐更胜当年;对陆施主而言,更是平步青云的良机,不但有荣华富贵,更有‘知音相伴’……这等两全其美的好事,公主何不成人之美?” 威胁! 明目张胆的威胁! 汉武帝为求仙药能嫁公主,那你这个公主呢? 韦什方真有想法,皇帝会如何做?她为了皇位能杀亲儿子,现在为了长生,嫁个亲女儿很难吗? 李令月脸色铁青。 元清霜脸色煞白。 李令月浑身杀意要按捺不住了,一字一顿道:“你可不要忘了,栾大死无全尸!” “呵呵,那又如何?” 净音娇笑道:“就算五马分尸,千刀万剐,公主也还是嫁了,官也还是封了……罢了,公主殿下一时不舍情郎为陛下炼药,也在情理之中,贫尼回宫之后……暂且不提,毕竟此事还是公主割爱,方为美谈,十日之后,贫尼会向陛下求人炼药,希望公主殿下能快些割爱,不然……就该师兄开口了,呵呵……” 净音旁若无人走到陆沉渊身旁,抬眸直直地望着他,柔声说道:“贫尼早闻陆施主不仅偃术精湛,有潘安宋玉之貌,还有一套剑舞,于昨日明堂大宴技惊四座,剑势如昆仑玉碎,步法似洛水凌波……” 她唇角微勾,声音柔媚,“贫尼在丹霄院,恭候施主一舞……” 说罢大步走向门口,在跨出门槛的瞬间,整个人的气质骤然一变。 她深吸一口气,再度恢复了那副德高望重的模样,面带慈悲之笑,步伐优雅从容,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馆内一片死寂。 “清霜,你先出去。” 李令月忽然开口,声音冷硬如铁:“还有灵晞。” 元清霜欲言又止,最终躬身称是。陆沉渊向神后微微颔首,神后跟着退下。 待两人离开,李令月手中长剑“呛啷”一声坠地,在青玉地面上激起清脆的回响。 她缓缓抬头,鎏金步摇垂下的珠串在眼前轻轻晃动,映着陆沉渊沉静的面容。 此时此刻,她的眼中不再是愤怒,而是一种刻骨铭心的悲愤、无力,以及,前所未有的清明。 她看着自己的手,轻声说道:“薛怀义得宠时……我只当她养了条狗,那条狗不敢咬我,我也没感觉有什么。她杀李唐宗室时,我除了哀伤、无力,更多的是庆幸——庆幸自己是个女儿身,不会碍着她的路。” 窗外暮色渐沉。 最后一缕夕阳透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李令月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满满地自嘲:“可今日这妖尼的话,倒叫我醍醐灌顶……她会像汉武帝一样,拿我来讨好那个妖人吗?就算她不动我,也肯定会逼我舍弃你……原来这才是我。一个高高在上的……废物……” 她猛地攥紧拳头,鎏金护甲刺破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 两行清泪无声滑落。 过去二十五年,李令月一直是最得宠的公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除了在陆沉渊身上稍有失落,从未尝过求而不得的滋味,可就在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 皇帝的宠爱就像春日里的薄冰,看似坚固,实则一碰就碎。 她会给,是因为那些东西本就是她不需要的,一旦皇权或者长生需要,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拿走! 原来在这深宫里,没有权势,连自己的东西都护不住…… 陆沉渊沉默着走近,将她揽在怀里,下巴轻轻蹭过她的发顶,无声安慰。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他们周身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将两人的身影融为一幅静谧的剪影画。 好半晌。 李令月环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胸前,闷声道:“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陆沉渊双手托起她的脸,指尖拭去她眼角泪痕,微笑道:“我在等你哭完,等‘没用的公主殿下’恢复冷静,咱们再想办法如何应对。怎么?想让我安慰你吗?那我现在说还来得及吗?” 577ff.cfd。m.577ff.cfd 第85章 蹊跷之处 “你!” 李令月气得在他肩上捶了一拳,可心中那股郁结的愤懑也在这熟悉的调侃中消散了几分。她抬眸望着眼前这张脸,那从容不迫的神色,镇定自若的模样,正是让她爱到骨子里的特质。 “谁要你安慰……” 她嘴上嗔怪,搂腰的手却更紧了。 陆沉渊当然生气,那贱人根本就是拿他当一件物件。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要放在前世,就你这样的加十倍价钱老子都得考虑考虑,老子可不是武媚娘,对光头没兴趣! ——最可恨的是,她居然还敢拿汉武帝的例子来引证,韦什方要是信了她这套,只怕还真可能对李令月出手,李令月当然不会顺从,就像他也不会入丹霄院。说到底,做面首只是工作和兴趣,你要真拿我当奴隶,那我第一个送你归西! 可是即便如此,真到那个地步,也只有“抗旨不尊”这一条路。 《吞金宝箓》还未大成,第三篇也还没到手。 这种情况能免则免。 生气之余,还有点想笑。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促使李令月蜕变成“镇国太平公主”的契机,就是没想到,居然是这俩妖人让她认识到权力的重要…… 这就好比刘邦反秦,别人问他是不是为了拯救万民,他说他只想多养几条狗然后看它们打架…… 有一种诡异的荒谬感。 史书中有关韦十方的记载不详,但从他一介妖人能当上宰相来看,只怕还真有两下子……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陆沉渊意味深长道:“现在要做的,还是顺应环境,让武皇认识到,这就是俩骗子!当然,如果他真能炼出那种能返老还童的丹药,咱们也得早做准备,日后只能浪迹江湖,做一对神仙眷侣了……” 李令月轻哼一声,指尖戳了戳他的胸口:“谁要跟你浪迹江湖?” 话虽如此,眼底却漾开一丝笑意。 不。 本宫不屑东躲西藏。 我要金屋藏娇,让你永远做我一个人的“陆卿”! 陆沉渊沉吟道:“我赌他不会。三品灵丹,就算是药王,也不是说炼就能炼的,【圣灵丹】生死人肉白骨,药效同样逆天,可为了这丹方,他行医一生,活人无数,那个韦什方贪名逐利,此前却音信全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炼得出神品灵药?” 李令月皱眉道:“可他说此丹需集天地精华,取千年灵芝、万年石髓为引……” “这就是多说多错。” 陆沉渊笑了:“这点他可比净音尼姑差远了,至少那尼姑对偃术是真有了解。那颗【玄鹤返春丹】的主材是玄鹤心尖血、童男童女血和昆仑山九窍通灵参,跟什么千年灵芝、万年石髓没关系!” 李令月松了口气,又道:“会不会是故意的?胡乱报灵药,掩盖真正丹方,也方便他中饱私囊?” 陆沉渊皱眉道:“他要是真会炼,这种行为倒能说得通,可他看着就不像是能会的,这就有点多虑了……眼下还是要查他们的根底,顺便盯紧丹霄院,看看他们的来路,也看看他们到底会不会炼!” 李令月点头:“丹霄院那边已经安排了人手,查来历的也派出去了,今晚应该就会有第一批情报传过来。” “那就好。此外……” 陆沉渊仔细回想净音的神态:“这个尼姑有问题。她的偃术传承是从哪来?她叫我入丹霄院,到底是单纯好色,还是别有所图?此外,武家人献韦什方,又在大宴之上说什么武氏当国,顺天应人,只怕还有后手……” 李令月想了想:“你的意思是,他们可能趁热打铁?做些什么?” “嗯,总之,多盯着点为好。” “我知道了。” 两人一问一答,李令月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习惯了和陆沉渊商量那些重要的事,无论是私人的,还是朝堂上的。 …… 与此同时。 净音尼姑步履从容地踏出公主府,素白的僧袍在微风中轻扬,衬得她愈发清冷出尘,她没有即刻回宫复命,而是沿着正平坊的青石长街缓步而行。 手中佛珠轻捻,神色沉静,似在思忖什么。 正平坊乃洛阳城中富贵之地,街巷宽阔,两侧朱门高墙,偶有车马经过,却无市井喧嚣。 行至坊角,便见一座巍峨寺庙矗立眼前,金匾高悬,上书“麟趾寺”三个鎏金大字,笔力雄浑,正是当朝女皇御笔亲题。 这麟趾寺本是前朝皇家寺院,历经战火,一度荒废。 武周立国后,武则天崇佛,大兴寺庙,此寺便因其风水极佳、格局宏大而被选中重修,并在今早,赐给净音,以示恩宠。 净音正欲上前,忽见寺门前立着一人,身形挺拔,一袭锦袍华贵逼人,正是梁王武三思。他负手而立,嘴角含笑,目光如电,显然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武三思微微拱手,声音低沉有力:“通慧禅师。” 净音合十还礼,淡然道:“劳梁王殿下久侯,贫尼惶恐。” 武三思哈哈一笑,道:“禅师如今可是陛下面前的红人,本王岂敢怠慢。” 净音平静道:“若非梁王引荐,贫尼与师兄哪有机会为陛下效力?此恩不敢忘。” 武三思眼中精光一闪,笑道:“禅师客气了,本王也不过顺水推舟。”他侧身一让,伸手示意,“请吧,本王来为禅师引路。” 净音微微颔首,随他步入寺中。 武三思边走边简单介绍:“麟趾寺重修之后,与先前大有不同,圣上特命将作监仿长安青龙寺规制整修。”他引着净音穿过山门,青砖地面新铺的桐油还泛着光,“三进殿宇皆用南海檀木为梁,西域琉璃作瓦。” 净音指尖轻捻佛珠,目光扫过殿前两株移植来的菩提树。 树干上缠着明黄绸带,显见是经御赐开光的圣物。 她合十赞叹:“阿弥陀佛,如此殊胜道场,贫尼愧不敢受。” “禅师过谦了。” 武三思笑着推开大雄宝殿的雕花门扇,殿内金身佛像足有丈六之高,眉心镶嵌的夜明珠在暮色中莹莹生辉,“这尊卢舍那佛像是按圣上真容塑的,光金箔就用了三百两。” 转过回廊时,太湖石堆砌的假山间隐有泉声。 武三思指着新凿的曲水道:“引的是洛河活水,冬日也不会结冰。”接着,他便驻足在月洞门前,拱手道:“精舍已到,本王还要去丹霄院拜谒,就此别过。” 说罢拱手离去。 净音还礼,待武三思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四下空寂无人,她才轻轻喘了口气。 推开眼前精舍雕门,顿时一股檀香扑面而来。 她正要迈过门槛,忽见屏风后一道身影映在纱幔上,紧接着是沙哑的声音: “公主府好玩吗?” 瞬间。 手中佛珠绷断,沉香木珠噼里啪啦滚落满地。 净音大惊失色,慌忙跪伏于地,姿态恭敬无比:“不知尊主在此,贫尼失礼,罪该万死!” “呵呵。” 那人一身黑袍,将全身上下遮的严严实实,面上带着一张漆黑无脸面具,连眼睛都没有,却行动自如,他自顾自坐在椅子上:“我在问你话,公主府好玩吗?” “……” 净音额头冒出冷汗,咽了口唾沫,迟疑道:“不……不好玩。” 那人奇怪:“为什么?” 净音小声道:“机关重重,强者很多……” “也是。” 那人歪了歪脑袋,竟然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又问:“见到神后了?” “是。” “好看吗?” “……好看?” “我在问你!” “好看!” 他声音一大,净音心脏都快吓出来了,哆哆嗦嗦地,连忙加大音量,补充道:“虽是鼠首人身,但冰雕玉琢,当真巧夺天工!” “鼠首人身?哼!” 那人不屑嗤笑,却也没多说:“我让你做的,你都做了?” 净音立刻道:“谨遵尊者之命,一字不差。” “那就行了。” 那人懒洋洋起身:“好好扮你的神尼吧。告诉韦什方,少说话,他已经露了底了,还真当那药是他自己炼得,蠢货!”说到这里,他不屑一笑:“一年之内,把我要的东西带给我,我就给你们解药……如果,你们能活一年的话!” 577ff.cfd。m.577ff.cfd 第86章 太室锁玉龙 鸢卫效率极高。 当晚戌时三刻,便有情报送回。 暖香阁内,李令月和陆沉渊拿到后,第一时间翻开细看。 —— 庚寅年秘档七月至十月。 七月十五日,武三思奉旨赴并州祭祖,夜宿汾水驿时,遇净音尼姑救治垂死幼童。其取青瓷瓶倾【玉髓膏】涂于孩童断指处,一炷香后再见,指节重生如初(注:此童现养于梁王府,日夜有医官记录)。 七月十六日,武三思遣麾下高手彻查净音行踪,确认是否真为偶遇,后召净音入室,当众医治两位心腹爱将:以金针度【紫阳丹】入百会穴,跛者即刻站立;焚【返魂香】熏蒸患处,恶疮流黑血而愈;(梁王命人彻查丹药来源,仅知采自嵩山绝壁)。 七月二十日,武三思达并州,密令工匠在霍山开采【月华石】,石内预埋水玉髓导管,以蜂蜡封口,遇热则渗出仙露,假做祥瑞。 七月廿五日,武三思携净音秘赴嵩山,会韦什方于悬练峰栖霞草堂,堂前有松枯死三年,韦老道浇灌【青灵液】,一日后松针复绿。 八月九日,三人于草堂内闭关七日,净音炼【续命丹】救回气绝猎户(停尸不过两个时辰),韦什方施【金针渡厄】为武三思除功法顽疾,武三思即请二人入京。 —— 陆沉渊往后翻了翻。 剩下的到十月二十六日前,都是这俩家伙以丹药造出“神迹”的记录,断指重生、枯木逢春、起死回生…… 效果越来越变态,武三思越来越深信不疑。 但是,有关这俩人的记录,只能往前追溯两三年。 自出现开始,就在嵩山悬练峰草堂隐居,别无其他记录,好像凭空出现一般。 李令月奇道:“玉髓膏、紫阳丹、青灵液……这两个人从哪里拿到的丹药,竟然如此不加珍惜,治病救人也还算了,居然用来治枯树,还只是普通的枯树……” 陆沉渊笑道:“不这样怎么欺骗武三思?只有得来容易,才会不加珍惜,这俩人不搞这一出,还真不符合他们‘世外高人’的身份。” 李令月本想说浪费,可是一想到这两人现在的身份,顿时一阵烦闷涌上心头。 他们还真成功了,如今宫内宝库中所有天材地宝都可取用! 再珍贵的灵丹妙药在宝库面前,都不算稀罕。 “嵩山,悬练峰……” 陆沉渊仔细看他们的住处,脑中迅速闪过相关记载:“峰中有珠帘瀑,瀑为三叠,上折常隐于云雾中,下折常掩在深壑里,通常所见者为中折,瀑如白练悬空,因此称悬练峰……位于嵩山东峰……太室山……” 太室…… 陆沉渊脑中灵光一闪,想起顾云升留下的那句诗。 太室云深锁玉龙! “沉渊。” 李令月看他若有所思,问道:“怎么了?你想到什么?” 陆沉渊顺势将那几句诗和盘托出:“何为玉龙,指的是炼丹云气!太室云深锁玉龙,意思就是太室山中藏着……” “《丹鼎卷》!” 李令月眼前一亮:“隐仙十术中,丹鼎卷是炼丹制药之巅峰,可炼增进功力、脱胎换骨、起死回生、操控人心、制造剧毒奇蛊之灵药,甚至可能有不死药……所以韦什方才能用各种丹药制造奇迹,甚至敢在明堂,当着百官表演返老还童!” “没错。不过……” 陆沉渊先是点头,接着拿起另一份情报。 上面记录的是,韦什方这一天里装模做样炼丹的过程: 先是丹炉方位摆错了,本该设在丙火位,他却摆在壬水位; 称药时连戥子都拿反了,竟把一斤十六两算作二十两; 最可笑的是投药顺序全乱,本该先投朱砂后下云石,他却反其道而行。 更别提他画符时连敕令笔顺都写错,最后成丹时竟用铅盘承接。 连这些粗浅的忌讳都不懂 陆沉渊忍不住冷笑:“就这种粗劣把戏,也敢称得道高人?” “这就是陆大人的不对了。” 李令月娇笑道:“说辞还不是信手拈来吗?丹炉方位摆错,那叫‘逆天改命’,戥子拿反,这叫‘不拘常理’,投药顺序颠倒,那便是‘倒转乾坤’,至于铅盘接丹……不正是‘点铅成金’?” “……” 陆沉渊偏头看她,一时哭笑不得。 这小娘皮缓过来了,居然无师自通搞出这些说辞。 还真别说,在不懂行的人眼里,越是离经叛道,才越是仙家气象! 陆沉渊摸着下巴:“难道我看走眼了?这个韦什方还真是能人?连这也在他的计算之中?那咱们还是抓紧时间逃走吧,十天可是转眼就过……你可别告诉我你要把我献给那个老尼姑……” 李令月翻个白眼,对这种显而易见的答案,不想回答。 ——别说她绝对不会献,就算献了,也只不过是苟延残喘,开了这个头,下次再来妖人,她怕是就要把自己献上去。 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 这么浅显的道理,她八岁就懂了。 所以,她选择不割,要死就死的痛快点! 李令月道:“自韦什方当众‘返老还童’之后,他就已经是无可争议的‘仙师’,怎么炼都是对的,这方面就算破绽百出也是无懈可击。咱们还是得往深挖,如果他们跟《丹鼎卷》有关,你一定要小心,就老实待在府里,哪也别去。” 陆沉渊有些意外。 李令月解释道:“其实仔细想想,这个局做的有点明显了,这俩人几乎明着往《丹鼎卷》上面引,然后老尼姑再专门来定十日之约,一旦她向母亲提及,我多半保不住你……简直像是故意要你往嵩山调查,那里肯定布下了天罗地网,等你入套!” 陆沉渊这回是真刮目相看了。 看来经此一役,小娘皮也有成长。 他已经想到这一节,但这是阳谋,不跳这个坑,就得跳另一个坑…… 陆沉渊的目光,让李令月有点生气:“你这是什么眼神?是不是觉得不像我说的话?我告诉你,只要不涉及你,本宫聪明着呢!” 陆沉渊哈哈大笑。 李令月顿时恼羞成怒,红着脸捶他,却被他一把攥住手掌。 陆沉渊正色道:“好好好,那我就在府里待着,好好研究那几句诗,修习天工卷,剩下的就看公主殿下的了。” 李令月点点头,搂着他亲了一口,披上外袍起身往外走:“你先慢慢洗,我去安排。” 陆沉渊往后一仰靠在浴池壁上。 李令月来到暖香阁口,蔺寒衣和元清霜都已等在一旁。 “两件事。” 李令月长发飘散,声音清冷。 蔺寒衣和元清霜当即正色,公主很少用这种口气对她们说话,但每一次都是紧要关头,已经顾不上亲疏,她只要结果。 李令月道:“第一件,清霜去办,即刻前往嵩山查看悬练峰有无异常!” 元清霜刚要领命,就听李令月补充道:“带上‘二十四番’。” 元清霜一惊。 二十四番,公主府最强的二十四位近侍,最差的都在四境初期,是公主府抵御外敌的三道屏障之一! “殿下……” “照做。” “是。” 元清霜俯身听命。 “第二件,交给蔺姑姑。” “公主请吩咐。” “你……” 李令月一时有点难以启齿,可是一想到今天的遭遇,也就顾不上了,都眼下这种局面了,还要什么脸面,压低声音道:“你即刻着人在全国境内搜罗姿容出色、才情出众的年轻男子……” 蔺寒衣顿时睁大眼睛。 李令月没看见她的表情,自顾自地咬牙道:“不就是献媚固宠吗?我给她找!李昭棠送得,武承嗣送得,我不送,倒显得我不在乎她!” 蔺寒衣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反应过来,脸色大变。 难道连公主殿下,都需要用这种手段了吗? 577ff.cfd。m.577ff.cfd 第87章 二十四番花信风 嵩山。 五岳之中岳,距离神都洛阳不过一百多里。 元清霜携二十四番连夜骑快马出动,不到半个时辰,便抵达嵩山悬练峰。 嵩山分东、西两峰,东峰太室,西峰少室。 嵩山有七十二峰,太室山和少室山各占三十六峰,其中太室山峻极峰为主峰,取自《诗经·嵩高》“峻极于天”,山势巍峨险峻,气势磅礴。 江湖很大,大至四海九州,门派如星; 江湖也很小,小到一座嵩山,便容下了半部武林谱。 武周崇佛,少室山三十六峰,尽归少林派所有。 山门前“天下第一名刹”六字乃太宗皇帝亲题,自北魏至今,高僧辈出,七十二绝技名震江湖,少林寺与神都大慈恩寺、北岳悬空寺并称“释门三大寺”,寺中武僧三千,俗家弟子遍布中原,单是山下的药田、茶林就有万亩之广。 太室山则不同,三十六峰被七八家门派瓜分。 其中以逍遥谷为尊,占据主峰峻极峰在内的十二座山峰。 唐初时,茅山派宗师藩师正隐居于谷中修炼传道,创立逍遥谷,传至今日,谷主“凌霄剑”楚云帆一套《太虚剑法》出神入化,门下弟子皆以轻功见长,能踏雪无痕、登萍渡水,又善符道,可以甲马神行,奇诡绝伦。 逍遥谷作为东峰第一派,虽比不得少林底蕴深厚,但在江湖一流势力中也算前列。 紧邻逍遥谷的是百草门,专司采药炼丹,掌门“九指丹师”赵百泉年轻时因试药断了一指,却因此练就辨药奇术,嵩山紫灵芝、赤血参等珍稀药材,十之七八都经他手流入少林药师院。 百草门弟子常背负药篓穿梭于悬崖峭壁,腰间系着特制铜铃,遇险则响——去年腊月,正是这铃声救下了走火入魔跌落冰涧的少林文殊院首座。 山腰处有座青瓦小院,挂着“救死扶伤”的匾额,乃是“圣手仁心”沈墨轩的医馆,沈家世代行医,祖传《相火针法》能拔世间奇毒。 最不起眼却最赚钱的,当属山脚铁臂帮,帮主赵铁熊原是个酿酒的,因缘际会得了少林跌打酒配方,如今垄断嵩山周边七郡药酒生意。 别看帮众只会几招粗浅的“罗汉拳“,可那些描金绣银的酒坛子,每年能给少林上交十万两白银的香火钱。 其余如观星崖的“摘星手”徐家、黑龙潭的渔帮等小势力,或依附逍遥谷,或与百草门联姻,在这太室山中各有生存之道。 夜色渐浓,少室山传来晚课诵经声。 元清霜的白玉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二十四番的玄色披风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嵩山七十二峰的灯火明灭不定,像一盘错综复杂的棋局,而她们,正是要来落子的人。 “掌事。” 二十四番之首“赤梅”上前领命。 所谓二十四番花信风,是古人根据节气变化总结出的二十四候花期对应的风信,从小寒至谷雨共八个节气,每节气三候,每候对应一种花卉,以梅花为小寒第一候。 她的修为也是最高的。 赤梅取出一份资料,低声说道:“咱们脚下便是悬练峰,距峻极峰约七里,隔十潭峡谷与鸡鸣峰相望。三年以前是渔帮的势力范围,潭中盛产一种白鱼,有补气养元之效,但渔帮很少来此……” 元清霜微微偏头。 赤梅会意,解释道:“峡谷冷潭与悬练峰珠帘瀑相接,潭水阴寒,且潭中似有异兽,过去多年间,每有下潭者,十之八九会莫名脱力而死,因此渔帮内部盛传潭中有‘水鬼’,就算是水中好手,也不敢入潭捕鱼。 后来韦什方凭空出现,于珠帘瀑后设栖霞草堂,用以修道炼丹,这地方也就成了他的修行之地,他外在表现是四境巅峰,有小宗师之实,所占亦非名地,加之无宝可得,渔帮也就情愿做个顺水人情,太室山诸多门派,亦未多言。” 元清霜点点头:“此处算一疑点。惊蛰三候。” 代号白桃、棣棠、蔷薇的三人上前一步:“属下在。” 元清霜道:“你们三个跟着赤梅,彻查此处,务必小心,谨慎下水。” “是。” “其余人等,随我入珠帘瀑,彻查栖霞草堂。” “是。” 元清霜纵身跃下,余下二十朵“花”紧随其后。 珠帘瀑如千丈白练垂落山涧,水声轰鸣似雷。 元清霜等人以绝顶轻功坠下,落到下方瀑前三丈处,玄色披风被水汽浸得微微发亮,她抬手做了个分水的手势,身后二十名女子立即散开成扇形。 “荼蘼,测水深。” 一名腰缠软鞭的女子应声而出,从袖中抖出三枚铜钱,铜钱旋转着飞入瀑下水潭,竟在水面连跳七次才沉没。 “回掌事,潭底有暗流,西北角最浅。” 元清霜点点头,双足点地腾空而起,竟踩着飞溅的水珠横渡潭面,身后二十人见状,各展绝学——有人甩出飞爪勾住岩缝借力,有人以袖中丝带缠住同伴腰身连环飞跃,最奇的是紫萝,竟将手中折扇为伞,借水力反冲而上。 穿过瀑布的刹那。 眼前一亮,水帘后的石台湿滑异常,却早有七盏铜灯嵌在壁间。 正对着的墙壁上刻着“栖霞”二字。 走过石台,穿过狭道,便是那座三进院落的草堂,栖霞草堂。 众人戒备,由修炼《先天罡气》防御无双的“大寒三候”打头,元清霜次之,众人随后,来到草堂之前。 这座草堂外表与寻常隐士居所无异。 前厅摆着丹炉药柜,中庭植有七星海棠,后堂则陈列着摩崖石刻。 众人仔细彻查,不需要命令,便自然而然分工合作,以最小、最谨慎的动作翻阅书架、丹房等地,寻找蛛丝马迹,整个过程隐秘又快捷。 不多时。 海棠突然蹲下,手指抚过青砖缝隙:“地砖每九块有一块略低,按禹步排列。” 她说着已从发髻拔下一根银簪,插入第三排第五块砖的孔洞。 随着机括声响,后堂屏风后的山壁竟缓缓移开,露出一条幽深甬道。 梨花立即弹出三颗夜明珠,珠子顺着甬道滚落,照亮两侧密密麻麻的符咒。 “是镇煞纹。” 梨花脸色凝重,“但笔画顺序全反了。” 元清霜脸色一正,手中滑出一柄短剑,二十人立即分成四组,山茶带五人留守入口,水仙领七人布防外围,余下随她入洞。 照旧是大寒三候——瑞香、兰花、山矾三人打头,走在最前,每过十步便用金线在岩壁上系铃,铃铛纹路与洞中气流共振,发出奇特的嗡鸣。 溶洞豁然开朗时,众人呼吸都为之一滞。 只见整面山壁被凿成巨幅壁画,高达五丈,横阔十丈有余,赫然是嵩山七十二峰的壮丽全景,远观峰峦叠嶂,云蒸霞蔚;近看则亭台楼阁,飞檐斗拱,连少林寺大雄宝殿上的琉璃瓦都纤毫毕现,在溶洞幽光中泛着诡异的青芒。 然而细看之下,这幅看似寻常的山水图却暗藏玄机—— 那些苍劲的松树枝干扭曲如鬼爪,虬结的树皮下隐约可见狰狞面孔;清澈的溪流中,鹅卵石竟排列成森森白骨;嶙峋的山石轮廓,分明是一个个蜷缩的山魈精怪,更骇人的是,随着洞内水汽氤氲,那些暗纹竟似活物般微微蠕动。 壮丽山河之下,竟似百鬼夜行! 元清霜眼皮狂跳,心中陡然升起不祥预感。 修成五境以来,这还是头一次有这么强大且惊慌的直觉反应。 “撤!” 元清霜当即下令,众人飞身后退。 “好看吗?” 突然,一个沙哑的声音在溶洞中响起。 只见整面山壁上的水墨突然开始流动,那些松枝鬼爪、溪流白骨、山石精怪竟如活物般在壁画中汇聚凝结,渐渐化作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而后,破壁而出! “好看吗?” 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仿佛贴着每个人的耳根传来。 溶洞内的温度骤然下降,岩壁上凝结出细密的霜花。 一道人影从画中“走”了出来——一袭宽大黑袍无风自动,将全身遮掩得严严实实,面上那张漆黑面具光滑如镜,没有五官,没有孔洞,却让人感到一道冰冷的目光正穿透面具注视着所有人。 凶徒露相。 元清霜反而冷静下来。 她一脚踏地,《冰心劫》至寒真气疯狂扩散:“何方妖人,在此装神弄鬼!” 不需吩咐,六位成员分布三才阵,与元清霜站成一线,真气爆发。 “呵呵。” 黑袍人发出刺耳的怪笑:“当今之世,没有药王跟着,也敢进我的地方!真不知道你们是蠢,还是傻!” 他突然抬手,只听一个响指,四周钟乳石突然炸裂,喷出浓稠的紫黑色烟雾。 那些烟雾如有生命,随着他大袖一挥,化作数十条细蛇朝众人噬去,牡丹急忙祭出翡翠玉佩,玉佩在空中炸裂成绿色光幕,却只阻挡了一息就被毒烟腐蚀殆尽。 “闭气!” 元清霜白玉钗炸成粉末,在众人周围形成银色屏障,然而已经迟了,距离最近的荼蘼突然跪倒在地,七窍中渗出黑血,生死不知,紧接着大寒三候的先天罡气亦如冰雪遇火,被毒雾侵蚀洞穿,黑气顺着口鼻钻入,几人面色瞬间青紫! 不好! 毒阵! 竟然还有这种级别的毒阵,毒四境都如此轻松,还能腐蚀护体罡气! 元清霜银牙紧咬,甩手打出一道银镯——“铛!”那镯子破空激射,竟如陨星坠地,刚猛无匹,所过之处毒雾纷纷溃散! 黑袍人似乎有些意外,轻咦一声,袖袍随意一挥,罡风骤起,银镯登时被震得倒飞而出,一声炸响,深深嵌入山壁,碎石迸溅! 借着这一瞬之机,元清霜身形暴退,顺金玲急响之声冲出溶洞。 然而刚至草堂内堂,她的心便沉了下去——外围留守的二十四番已经中招倒伏在地,面色乌黑,同样中毒昏迷! 她毫不犹豫翻掌捏碎一枚赤符,焰光冲天而起。 这是最后的希望,传讯给正在调查寒潭的赤梅四人! 下一瞬。 黑袍人无声飘到身后。 元清霜反手一掌,掌心迸发出刺目寒光,方圆十丈内的空气瞬间凝结成无数冰晶。 “轰!” 双掌相击的刹那,整个山腹发出雷鸣般的爆响。 以二人为中心,一道环形气浪横扫而出,所过之处钟乳石尽数粉碎。 二十四番众人被震得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岩壁上。 五境巅峰! 元清霜心中凛然。 这黑袍人的境界未到超凡入圣的六境,可是真气诡谲异常!她只觉一股阴寒毒劲无视自身真气防护,顺着手臂经脉逆冲而上!体内《冰心劫》自动运转,周身毛孔化出三尺寒芒,那些侵入的毒气被逼出体外,在空气中凝结成紫黑色的冰渣簌簌掉落。 可是即便如此,仍有余毒不断侵蚀心脉! 她的脸色渐渐呈现紫黑色。 好可怕的毒功! “噗!” 元清霜一口黑血喷出,惊觉右臂已布满蛛网般的紫纹。 那毒质如有灵性,遇血则化,遇气则生,转眼已侵入心脉,她强提真气连封七处大穴,脸色却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去。 “没用的。” 黑袍人冷笑一声,他宽袖一展,九枚毒针自袖底激射而出,针尾拖着腥臭黑雾。 元清霜勉力挥袖格挡,白玉般的指尖凝结出七寸冰刃,奈何毒入心脉,动作终究慢了半拍,三枚毒针穿透冰幕,正中她肩井、灵台、命门三穴。 元清霜浑身剧颤,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那三处要穴附近的肌肤竟开始诡异地蠕动,仿佛皮下有无数虫豸在啃噬经脉。 黑袍人趁机突然出手,反手扣住她下颌,另一手自怀中取出个墨玉小瓶,瓶塞弹开的瞬间,整个溶洞弥漫起甜腻异香。 元清霜此时已面如金纸,唇角不断溢出黑血,唯有眼中尚存一丝清明,她颤抖的左手勉力结印,似乎要施展某种同归于尽的禁术。 “哼!” 黑袍人冷笑一声,手指骤然收紧,在她气息紊乱的刹那,一粒朱红色丹丸被弹入口中。那丹丸入喉即化,元清霜浑身猛地一僵,眼中神采如风中残烛般明灭数次,最终归于一片空洞。 额间渐渐浮现出蛛网状的赤纹,与原本的青黑毒痕交织成诡谲图案。 “【迷心丹】的滋味如何?” 黑袍人松开手,元清霜便如提线木偶般直挺挺立着。 他看着神都方向,随手摘下面具—— 露出的竟是一张精妙绝伦的偃甲面容! 羊首人身,通体如雪。 那身躯分明是女子之姿,白甲覆体,金纹流转,腰若束素,肩若削成。 甲胄的曲线勾勒出惊心动魄的弧度,可脖颈之上,却是一只栩栩如生的玉羊首级——面部线条流畅美观,有一双细长的蓝色眼眸,羊角如新月般向后弯折,羊耳与人耳类似,小巧精致,本该是毛发的位置,竟披散着如瀑银丝。 “以为不出来,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吗?” 羊首偃甲的声音忽然变得清越动听,与方才沙哑判若两人。 他——此刻该用“她”了——望着神都方向,眼眸轻轻眨动,她脸上覆着面甲,无法做出笑的动作,但这一刻能让人感受到那种嘲讽轻蔑的笑:“我在这里等着你,我的……小妹……” 577ff.cfd。m.577ff.cfd 第88章 以武代李进行时 神都。 公主府,灵猊殿。 神后突然心有所感,抬眼看向嵩山,感觉莫名有些阴冷,往身旁的大猫身上靠了靠,金猊跟着缩紧身体——陆沉渊最近忙着伺候富婆,金猊这边的弹琴就有点顾不上了,大猫早就不满了,要不是送来个神后陪它玩,它肯定挠他! 一人一宠互相陪伴,感情突飞猛进。 神后正在看书。 她读书的速度跟陆沉渊有的一拼,四书五经之类都已经在云鹤禅师的讲解下学完了,最近闲暇时间,开始专注于小说。 《鬼嫁衣》、《槐荫书》、《鲛人灯》、《金麟岂是池中物》…… 她对正常人的故事没兴趣,看的越来越邪门了。 人鬼恋、人树恋、人鲛恋、人龙恋…… “笨狐狸……” 她对着空气小声嘟囔,手上正拿着一本《玉狐三叩月》。 当看到狐妖用千年道行换来将军复明,两人在终南山种了满坡芍药,二人于花间相拥,她盯着“自此岁岁年年”六个字,琉璃眼瞳里流转着鎏金微光。 “岁岁年年……” 她下意识看向公主寝殿的位置,脑中灵核微亮,胸腔中心脏发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悄然酝酿。 …… 翌日。 公主府忙碌起来,二十四番一夜未归,元清霜以玄鹰传讯,正在连夜调查草堂之下“地宫”。 李令月感觉有些不对劲,可看着信上元清霜的字迹,又好像没什么不对,她想了想,还是觉得元清霜不该只有信件传回。 嵩山距此不过百里,就算真的事态紧急,要留下彻查,也不该自作主张,至少要派个人回报,只传书信既不合规矩,也不符元清霜的脾性。 情况不对…… 难道元清霜、二十四番都中招了? 这简直不可思议! 她相信,就算面对师尊追杀,元清霜和二十四番都绝对有人能逃走。 这可是足足二十五个人,最差的都有四境,元清霜更是五境,面对六境也能过一两招,给其他人逃走的时间……二十四番久经战阵,每个人都经过了严酷训练,绝非寻常未经风雨的花朵,不存在莫名其妙一锅端的情况。 就算敌人身怀《丹鼎卷》,左不过一个炼药师…… 难道《丹鼎卷》还附带什么诡谲功法吗? 密室?用毒? 好像也只有这一种可能,将元清霜连带二十四番一网打尽,但……二十四番的规矩,必有人留守于外,以防不测,怎么也毫无动静…… “嘶……” 李令月眉头紧皱,脑中思绪万千,越想越觉得诡异。 眼下元清霜还能回信,说明最多是精神操控,可以从长计议。 她当即调来第二批不怕剧毒、不怕密室围杀的人——“五通鬼”,入潇湘馆待命。 李令月执掌鸢卫,有选拔之权,本就有大把近水楼台“中饱私囊”的机会。 她手下的能人异士可一点不少,只不过不同于武承嗣用人毫无底线。 她留下的人都是性情偏善,就算修邪功,也不会不守规矩的人,比如枯骨四煞——身为枯骨门杀手,却能做到令行禁止,从不枉造杀孽。 这样的人懂得感恩,知进退,好用,却也稀罕。 所以,为了有足够的人手应对突发事件,少不得要要加一些稍低层次的人。 ——比如“五通鬼”。 五个人走入馆内,俯身单膝跪地:“属下等拜见公主殿下!” 这五人形貌各异,却皆透着阴诡之气。 李令月先是扔出一张命令,接着扔出半本秘籍:“纸上是命令,即刻动身前往嵩山,以‘御尸’之术,给本宫查清楚栖霞草堂的情况,不需要你们真身前往,我要的是消息!这半部《五鬼搬运术》是你们师门绝学,事成之后,另有半部,去吧。” 五人俯首领命,身形如烟般消散。 ——他们不死不活,本就是半人半尸的存在,即便遇上剧毒,亦能全身而退。 李令月眸光微冷:“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装神弄鬼!” 同时,再写一张便签外加通行符节,命心腹传到宫中,交给上官婉儿,请她到迎仙宫秘阁藏书中调阅有关《丹鼎卷》的详细资料。 这也是她监理祭典的赏赐,若非如此,就算是她,想进迎仙宫秘阁看书都得先请示才能获准进入。 安排好这些事。 她拿起了另一份比较棘手的资料,有些头疼,上面写的赫然是——《请立魏王武承嗣为皇太子表》! 十月二十九日清晨,发生了一件足以载入史册的大事。 继武三思献“世外仙真”,武承嗣当众喊出那句“连这等世外仙真都来归附,足证陛下继大统乃奉天承运!更昭示我武氏当国,顺天应人!”之后的第三天。 趁热打铁的后招来了! 洛阳平民王庆之率千余百姓于宫门前献万民书,请愿立武承嗣为太子。 并得到了武皇召见。 “洛阳布衣臣王庆之(《唐六典》记载「庶人上书,称臣某」),昧死谨奏:伏惟陛下承天革命,鼎新武周,然神不歆非类,民不祀非族,遂请立魏王武承嗣为皇太子以固国本事,臣等诚惶诚恐,顿首顿首,死罪死罪!” 王庆之于早朝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献上了那封所谓的“万民书”。 “伏惟圣神皇帝陛下承天御极,革唐命而建大周,开万世之基业,立千古之新统。臣等草芥微末,本不敢妄议国本,然念及社稷安危,不得不冒死上陈,伏望圣裁。” “臣闻《春秋》之义,‘神不歆非类,民不祀非族’。今陛下既以武氏代唐,君临天下,则宗庙血食、江山承继,自当纯乎武姓。若以皇嗣继统,实乃以李嗣武,非类相承,恐神灵不享,宗庙无主,岂有易姓革命,而终归他族者乎?” “魏王武承嗣,陛下之亲侄,太祖(武士彟)之嫡孙,血统纯正,德才兼备。若立为储君,则大周国本永固,天下咸服。若仍以李氏子为嗣,则恐千秋万岁后,人心思唐,社稷动摇,今谁有天下,而以李氏为嗣乎?” “陛下以圣德代唐,建号大周,若传位李氏,则革命之业将隳,先帝之志未伸。往者徐敬业、李贞等逆贼,皆以‘匡复唐室’为名,煽乱天下。若立武氏为嗣,则奸雄无词可借,四海永绝觊觎之心也。” “魏王武承嗣,忠孝两全,夙夜勤恪,协赞圣朝,功在社稷。若得正位东宫,必能上承圣意,下安黎庶,使大周基业,传之无穷。” “臣等愚昧,唯知效忠圣主,愿陛下察纳雅言,早定国本,则天下幸甚,武氏幸甚!” “臣王庆之等顿首再拜,谨奉表以闻。” 王庆之的破锣嗓子在殿中回荡,那卷万民书被两名力士颤巍巍地抬进大殿。 出事了! 文武百官一片肃然,几位年迈的大臣不约而同眉头紧皱。 武承嗣立于诸王首位,面色沉静如古井,蟒袍广袖中指尖微动。 “臣附议!” 突然,中书舍人张嘉福出列高声道:“王庆之所言极是!不老仙师现世,已证武氏当国顺天应人!合该立武氏血脉为储,方显正统永续、天命所归!魏王殿下乃太祖嫡孙,忠勇无双,若得正位东宫,必能使神器有托,国祚绵长!” 他话音落下,十余位武氏党羽立即齐声应和:“臣等附议!” 声震屋瓦! 武三思这才出列,紫袍玉带纹丝不乱,行礼道:“臣请陛下明鉴,自古神器当归正统,魏王乃武氏嫡脉,德配天地,今有仙师现世,万民请命,此实乃天意昭昭!” 武攸宜紧随其后,声如洪钟:“臣附议!陛下革唐立周,当以我武氏血脉承继大统,魏王殿下忠孝两全,正合储君之选。” 武懿宗同样出列,声音简短铿锵:“臣以为,魏王当立!” 这一出搞得声势浩大。 狄仁杰眉头紧皱,岑长倩忍不住了,须发皆张,声如雷霆炸响:“荒谬绝伦!” 老宰相一步踏出,脚下青玉地砖竟微微震颤,他直指武氏众人,喝道:“皇嗣已在东宫,仁孝著于四海,德行闻于九州,尔等今日竟敢妄议废立,是要动摇国本吗?!” 他转身向御座重重叩首,额头撞击地砖发出闷响:“陛下!《春秋》有云:‘太子,国之根本’。今皇嗣既无失德,又无大过,岂可因一二方士之言、市井之请而轻废?若开此例,后世奸佞群起效仿,我大周江山危矣!” 577ff.cfd。m.577ff.cfd 第89章 李令月的野望(求订阅) 岑长倩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李唐忠臣。 武则天蓄谋改唐为周时,岑长倩非常活跃,同样发动门下弟子制造了大量祥瑞,论证武则天君临天下的天意合法性,是营造武则天登基政治氛围组的重要成员。 武周建朝时,岑长倩奏请给皇嗣李旦改姓武,武则天龙颜大悦,不但恩准岑长倩的提议,还赐给他五百户封邑,更赐岑长倩也陪着李旦一起姓武。 百官中受赐武姓的仅有五人,可见岑长倩受武则天宠渥之深厚。 但岑长倩运作李旦改姓并非溜须拍马之举。 其目的在于让李旦继续作为储君,稳固其接班人的位置。 囿于时局和“二圣当朝”遗留下的雄厚政治资产,岑长倩和大部分朝臣知道挡不住妖后篡权,只能改为不反对武周代唐。 但这一切必须是在保证李氏子孙继任的前提下。 武则天百年之后,必须把皇位还给儿子。 这是岑长倩等人支持武则天称帝的政治底线。 因此,今天一看武承嗣狼子野心,武则天却无明确表示,眼瞅着就要真正葬送李唐,岑长倩毫不犹豫,直接开喷,指着王庆之的鼻子骂:“此辈聚众上书,必有奸人指使!请陛下严责,诛杀其党羽!” 岑长倩话音落下,朝堂之上顿时剑拔弩张。 王庆之哪见过这等骇人威势,吓得跪倒在地,冷汗直流,瑟瑟发抖。 武承嗣依旧面无表情,但心中杀意已经升腾起来。 武三思眼中寒光一闪,冷笑道:“岑相此言差矣!万民请命乃天意所向,怎就成了‘奸人指使’?莫非在岑相眼中,天下百姓都是奸佞不成?!” 武攸宜直接踏前一步,虎目圆睁,杀气四溢:“老相国慎言!王庆之乃洛阳良民,携万民书请命,何罪之有?” 武懿宗更不客气,戟指怒喝,直呼其名:“岑长倩!皇嗣不过暂居东宫,何来不可废立之说?尔等口口声声动摇国本,究竟是为大周社稷,还是另有所图?!今日万民请命,天意昭然,尔等百般阻挠,究竟意欲何为!” 就在这时,武攸暨突然上前一步,淡淡开口,声音虽缓却字字如刀:“老相国如此拼命阻拦,倒让本将军想起一事——昔年先帝驾崩,当今陛下摄政,朝中也有那么几位‘忠臣’,口口声声要保李唐正统。如今陛下已然登基,尔等还在阻挠武氏承嗣,莫非心里装的还是李唐江山?!”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殿中气氛顿时凝固。 武家人齐齐转头看向武攸暨。 总感觉这小子有点间歇性的机智。 时而嫉妒那面首嫉妒的要死,无能狂怒,废物一个。 时而又总是能轻易指出要害,无论是明堂大宴时说吉祥话,还是今日把岑长倩往徐敬业那帮人身上引,都在戳当今陛下的肺管子,捅刀子捅的恰到好处。 果不其然,武则天想起那帮叛逆,脸色阴沉下来。 地官尚书格辅元见状,暗道不妙,立即出列声援:“陛下明鉴!岑相公忠体国,实为大周江山着想!皇嗣乃陛下亲子,废之则天下不安,魏王虽为宗亲,然非直系,恐难服众啊!” 这一刀也很精准。 武家人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狄仁杰跟着出列,他已经看出今日无法善了,再坐视下去,非但皇嗣储君之位难保,怕是岑相也会出事,所以立刻出言,而且捅的更狠:“天皇(李治)为陛下之夫,皇嗣为陛下之子,陛下拥有天下,当传子孙为万代基业,岂能以侄为嗣?自古未闻侄为天子而为姑立庙者。” 这老匹夫!! 武承嗣瞬间攥紧了拳头。 武家众人咬牙切齿,开始捉摸着怎么把这帮人弄死。 “臣附议!” 门下省纳言欧阳通第一个站出来。 “臣附议!” 御史中丞赵文恪跟着站出来。 “臣也附议!” 司刑少卿卢怀慎、夏官郎中杜景俭等十几人同时如风吹麦浪般纷纷站出折腰高喊“附议”二字,将整座大殿震得回声四起。 武承嗣给来俊臣、周兴递个眼色。 来俊臣目光扫过每一张脸,微微点头。 周兴露出微笑,他早就在等这帮人跳出来——没人反对皇上,他这酷吏就要被清算了,这帮人闹得越欢,“反贼”越多,他越安全,本来还想造几个出来,现在倒是轻松了,他们送上门了。 “众卿之意,朕已知晓。” 武则天缓缓起身,九凤金冠上的珠玉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朕今日乏了。” 武则天淡淡道,目光却锐利如剑,“此事容后再议。王庆之……” 王庆之浑身一抖,额头紧紧贴着地面。 “朕准你随时入宫陈情。” 这个出人意料的决定让满朝文武都愣住了。 武承嗣先是一喜,随即又皱起眉头——姑母这态度,到底是赞同还是反对? 随着“退朝”的宣唱,百官整齐行再拜礼,武承嗣俯身稽首,待他直起身来,只见姑母的九凤金冠已消失在帷幔之后,唯余珠玉相击的余音在殿中回荡。 …… 公主府。 灵猊殿。 陆沉渊正在打造机关,神后在一旁整理材料。 这次他要造的是机关竹鹊。 竹鹊算是机关兽【朱雀】的前身,到朱雀级别,已经可以自由飞翔,但竹鹊并非机关兽,而是类似后世的滑翔翼、翼装飞行,制作要更容易,功能也更简陋。 到目前为止,武者可以做到凌空,但还不能做到“滞空”。 所以机关竹鹊、机关兽的存在是有其重大意义的。 李令月坐在一旁念完了《请立魏王武承嗣为皇太子表》,看向陆沉渊:“怎么样?你觉得如何?母亲准许那个王庆之随时入宫陈情,这是真的有意立武承嗣为太子吗?” 事态紧急,她迫切需要答案。 这个风向很危险! 万一武承嗣当上太子,她这个李家的公主,未来处境只会更难! 陆沉渊停下动作,笑了笑,至少武则天是真犹豫了…… 武周这个政权从一开始就很尴尬。 说到底不过是个披着新朝外衣的旧唐延续,朝堂上还站着心念李唐的旧臣,六部运转的也仍是贞观旧制,就连女皇登基时祭告的,也还有李唐宗庙。 这哪里是什么改天换地的新朝?分明是场精心设计的表演。 三省六部纹丝未动,科举取士照常进行,就连军队调动的鱼符也只不过改成了龟符,所谓的“大周”,不过是在李唐的旧袍上绣了朵新花,哄老太太开心罢了。 最可笑的是,女皇自己都摆脱不了这个桎梏——她可以改洛阳为神都,可以造新字,可以建明堂,却不得不保留李唐的宗庙祭祀,这算什么革命? 她想更进一步,彻底巩固武周政权,只能传给武家人,这样也能防止儿子恢复李唐旧制,防止李唐宗室反扑,进而清算她的篡位,可如此一来,必定引发剧烈动荡,她解决不了,又不甘心,就只能两头堵。 她现在是里外不是人。 传给儿子,他们可能恢复李唐旧制,否定她的统治; 传位武承嗣,倒可能延续她的统治,避免“人亡政息”,但是人家有自己亲爹,他当上皇帝也只会把她边缘化,还可能想起老爹是怎么死的,进而更仇恨这位姑姑! 至于第三种后世提出的可能,比如立太平为皇太女,就更扯淡,选上面一条,只会招致另一条不满,选太平,那就等着混合双打,连带着整个儒家体系,一起掀桌子吧。 武则天晚年只是犹豫,就已经招来神龙政变,这还是她耍猴耍的好。 否则,清算只会更早! 当然,这个世界存在超凡力量,只要实力强到一定地步,也未必就不能达成。 就比如隐仙顾云升,到他这个级别,所谓的世间规则也不过是他掌中玩物,可以随意拿捏,真真正正,一人镇一国。 陆沉渊摸着下巴道:“她应该真有点想法,但不会行动。” 李令月先松了口气,然后道:“为什么?” “最简单的原因,条件不允许。” 陆沉渊丢下刻刀,走过去抱住她,笑道:“武周代唐,终究只能怀柔,就像大船换新,不能一蹴而就,明着拆船,只会让满船人都跳起来拼命。聪明人都是日拱一卒,今日换块甲板,明日换个桅杆,待众人回过神来,整艘船早已焕然一新。这个时候,才能谈下一任掌舵人的问题,她想选哪个就选哪个。 在此之前,得先稳住船,别让船翻。 如今的局面本就不稳,幽冥殿到处搞事,四夷虎视眈眈,若是朝廷内部再有大的动荡,整个神州都要不稳,这已经不是继承人的问题,所以,她就算想立武承嗣,现在也只能以稳为主,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明确,这边给点甜头,哄着武承嗣继续冲锋陷阵,但不定名分,另一边让皇嗣继续住着东宫,稳住李唐一系的人,然后就是等。” 李令月很快明悟,轻轻叹息。 等什么? 等李唐一系的老臣都死光了,朝堂彻底变成武周,也就没问题了。 但这就涉及到另一个问题,寿命。 她已经六十七了…… 所以才会费尽心机寻找不死药,对那两个骗子礼敬有加,抓住哪怕一丝一毫返老还童、延年益寿的机会,让自己有更多的时间,完成彻底的改朝换代…… 李令月仰头望着陆沉渊棱角分明的下颌,眼中闪过一丝惊叹,伸手去摸他的眼睛。 “干什么?” 陆沉渊瞥一眼外面,故意小声道:“这还是白天……” “呸!” 李令月顿时红了脸轻拍他一下:“我是想看看你的眼睛,到底是怎么长的,难道一双慧眼真的能长出这么玲珑的心窍吗?” 陆沉渊笑道:“我这是独一份。” 李令月没有说话,目光沉静。 自从净音尼姑来过之后,她发觉自己越来越难以忍受这种悬而未决的等待。 这种命运全系于母亲一念之间的感觉! 她厌烦了这一切! “你说得对。” 她忽然抬眸,声音轻得像雪落,却带着破冰而出的决绝,“船,该自己掌舵!” 她纤细的手指抚上他的脸颊,“你会帮我吗?” “……” 陆沉渊听出了弦外之音,微微吃惊,低头看向她的眼睛。 不久以前,这双眼里还只有对母亲的敬慕,对兄长的温情,那是他熟悉的太平公主,骄纵却守礼,任性却知分寸。 可现在…… 他看见她眼底翻涌的不甘,和逐渐燃烧起来的野望,宛若一柄收在锦缎中的匕首,华美的外鞘下是致命的利刃,美丽又危险! 这小娘皮蜕变的有点快啊…… 净音尼姑刺激的这么大吗? 陆沉渊沉声道:“这条路可不好走,尤其对你来说……” 李令月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看着他,固执地重复:“你会帮我吗?” “当然。” 陆沉渊突然轻笑,一把将她拉入怀中,在她耳边低语,“我说过早就是你的人,只要有朝一日,别也弄出个控鹤监就好……”习武修真,登临绝顶,俯瞰众生,本就是人间至乐,若再顺便扶个女帝出来欺负,不是更有情趣了吗? 李令月心下一松,自闻讯之后就感觉到的阴霾顷刻而散,眼波流转间多了几分得意,伸手抚摸他的眼睛:“放心,养你一个就够费钱的了……” 她学着他之前哄小孩的口吻:“你乖乖在这待着,我先把嵩山的事解决,清霜她们只怕出了状况,这个幕后之人,很强!” 她转身要走。 陆沉渊道:“还有一件事。” 李令月止步回身。 陆沉渊沉声道:“武皇掌国不过是太后摄政改头换面,女储君才是数千年来前所未有!这件事只能从长计议,眼下就有一个机会,殿下一定要把握住。” 李令月神色一正。 陆沉渊道:“岑长倩、狄仁杰等人已得罪武氏,武承嗣及其党羽必然要用老一套的酷吏手段,造谣污蔑,殿下能救则救,能保则保。皇嗣过于淡泊,庐陵王过于宽仁,武承嗣狼子野心,你要让朝臣知道,还有你太平公主心系李唐,但要注意……” “要注意不要引起母亲的反感。这不是为李唐,而是为大周社稷。” 李令月回眸嫣然一笑,满怀柔情道:“我知道的,我的陆大人~” 李令月快步离去。 陆沉渊正要继续刷经验,突然身旁伸过来一只小手,摸上了他的眼睛。 “……灵晞,你干什么?” 陆沉渊闭着眼,任她摸了一会,奇怪道:“你又看了什么书?” 神后歪了歪头:“哥哥不喜欢吗?你刚才好像很喜欢……” “……” 陆沉渊睁开双目,转头看向神后。 他的眼睛对上那双无比纯净的宝瞳,有苦说不出。 总有一种自己是禽兽的感觉…… 他是研究心理变化的专家,当然知道神后身上越来越强烈的感情,这本来没什么大不了的,后世的文艺作品那么多,机器人觉醒爱上主人的情况屡见不鲜,往难听了说,她不过是他的奴隶、所有物,但问题就在于,实在是没法把她当成机器人看。 反而更像是妹妹…… 对妹妹产生……这特么的…… 陆沉渊想想都觉得不堪,轻轻扇了自己一巴掌,深吸一口气,放缓声音:“灵晞,去库房取铁桦木来,接下来做竹鹊的骨架。” “嗯。” 神后乖巧起身,走出灵猊殿,拐向东侧厢房。 就在这时,一个侍女带着午膳缓步走来。 神后看了一眼,发现她身上药力蒸腾,好像刚吃了什么灵丹,不过丹药已经化掉,身上也没有残留,看不出来具体是什么,便没放在心上,这公主府里有很多人练武强身,吃些丹药不足为怪。 二人越来越近,直到擦身而过。 灵猊殿内。 金猊突然嗅到一丝异样的气息,猛地睁开眼睛,看向殿外。 陆沉渊刚要开口询问,忽然瞳孔骤缩,心头警兆如惊雷炸响。 他立刻施展轻功,一瞬间撞破殿门,冲至院中—— 便见那侍女与神后错身瞬间,茫然的脸突然变得扭曲,右手做刀“噗嗤”插入自己腹部,鲜血喷涌间竟从胃里掏出一张染血的黄色符箓,真气灌注下,她脚下青砖顿时浮现繁复的赤红纹路,转瞬间交织成一座大挪移符阵,符光笼罩两人! “灵晞!!” 陆沉渊目眦欲裂,《裁天手》杀招悍然出手,衣袂翻飞间右手并掌如刀,一道刺目白芒自掌心迸发—— 【白帝裁秋】! 白金色的刀光如天河倒悬,带着裁天裂地之势轰然斩落! 刀光所过之处,虚空如薄绢般被整齐切开! 那侍女连反应都来不及,身躯便在煌煌刀光中化为齑粉! 然而诡异的是,漫天血雾竟被符阵尽数吸收,原本赤红的阵纹骤然化作金色,刺目光芒中,侍女破碎的面容依然挂着瘆人微笑,而神后的身影已如镜花水月般渐渐淡去。 “砰!” 刀光余势不减地劈在符阵上,却如泥牛入海,阵图反而爆发出更强烈的金光,将陆沉渊震得倒飞而出,待他吐出逆血,稳住身形,院中只余一道长达十丈的刀痕,而符阵与两人早已消失无踪。 “我草你妈!” 陆沉渊周身真气暴走,方圆五丈内的石板寸寸炸裂,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睛此刻赤红如血,额间青筋暴起,原本俊美的面容因暴怒而狰狞扭曲。 他瞬间化作流光冲出公主府。 你找死! 577ff.cfd。m.577ff.cfd 第90章 战甲合体,一石四鸟(求订阅) 陆沉渊回到赐宅,如狂风般掠入西厢,袍袖翻卷间已拍向书架上的青铜鹤灯。 灯盏旋转三周,机括咬合的咔嗒声如冰晶碎裂般清脆。 “咔、咔咔……” 整面墙壁突然如水波荡漾,青砖表面浮现出繁复的星轨纹路。 一面青铜圆盘密锁缓缓浮现,然而上面铭刻的却不是这个时代熟悉的天干地支、壹贰叁肆,而是英文字母、希腊字母、阿拉伯数字等组合而成的密码盘。 外人别说破解,他们看都看不懂。 陆沉渊迅速转动圆盘,解开密锁,暗门打开,神后的外甲正在其中。 陆沉渊径直走向那尊静立的偃甲。 银白色的战甲在幽暗的密室中泛着冷冽的光。 当他距离偃甲仅剩三步时,心神一动,鼠首上的赝品“归藏宝瞳”立刻亮起刺目蓝光,将他全身笼罩。 “咔——” 一声轻响,偃甲胸前的护心镜突然裂开,三重陨铁环逆向旋转,露出内部精密的齿轮结构,紧接着,脊椎处的十二节玄铁护甲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每一节都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最惊人的变化发生在腰腹处——原本纤细的曲线开始自发扩张,鱼鳞甲片如花瓣般重新排列组合,肩甲微微隆起,臂铠延长寸许,整个偃甲的身形在机关运转声中逐渐变得挺拔修长,却又不失凌厉之美。 当陆沉渊最后一步踏前,整个偃甲突然解体,颈侧甲片如蝶翼舒展,胸甲一分为二,腿铠左右分开,无数精密零件被无形之力牵引着悬浮在空中,在蓝光的照耀下,如星河般环绕着陆沉渊旋转。 “铮!” 随着最后一声清越的金属鸣响,所有部件同时贴合! 鼠首头盔最后落下,严丝合缝地覆盖了他的面容,当“归藏宝瞳”再次亮起时,那双眸子中流转的不再是星河,而是凌厉如刀的寒芒。 神后可算是一件法器。 外甲就更是一件法器。 自机关城下四目相对,认主的那一刻,神后不只把自己交给了陆沉渊,同样还包括这具【子鼠战甲】,与【天刑·十二律】! 陆沉渊右臂横挥,单手虚握。 战甲背后机关骤开,一柄三尺九寸的银白长剑凌空出鞘,剑身如青玉淬火,雷纹游走间隐现北斗七星之象,剑格处七星连珠,寒光凛冽——正是神兵【天刑】! 陆沉渊提剑杀出密室。 “沉渊!” 李令月闻讯飞快赶来,她身后还跟着大猫金猊和云鹤禅师。 两人一兽看到这大变样的战甲都是一愣。 云鹤禅师意外:“沉渊在里面?” 陆沉渊点点头:“师父。” 李令月吃了一惊:“你怎么……先不说这些,四煞说灵晞出事了?!” 陆沉渊点了点头:“隐仙所绘四品【大挪移符】,一张符可传送五里之远,应该不只一张,现在……”他转向嵩山方向:“正往嵩山赶。” “你难道想自己去?!” 李令月急道:“清霜和二十四番可能都已经被这幕后之人抓住,以秘药操控心智!你自己孤身一人,就算有这具战具相助,也根本是送死!” 陆沉渊道:“谁说我要自己去?” “……” 李令月一噎,松了口气。 云鹤禅师的表情跟着缓和下来。 李令月伸手一招,【太华清霜】重新飞入手中,看着他的眼睛,嗔道:“算你有点良心!你如果连我都不说,只想自己去救灵晞,我恨死你!” “不够。” 陆沉渊摇头道:“我与灵晞神识相连,能感应到她的大概方位,这幕后之人有蹊跷。他明知灵晞一失,我们必会行动,可是还是一心赶往嵩山,结合他抓住元清霜操控心智而非杀人远遁看,嵩山有他无法舍弃的理由!再加上净音之前的挑拨,千方百计激我进嵩山调查,这些线索都指向一点——他的目标有且只有一个,就是我。” “……” 李令月看他说话条理清晰,依旧能冷静分析局势,并未被愤怒冲昏头脑,由衷地松了口气。 她很清楚,陆沉渊无情的时候是真无情,说舍弃就能舍弃,但面对放在心上的东西,也是珍爱有加。 就像不久前,她问出那句“你愿不愿意做我的人”时,她能清楚地感觉到,就只是那一念之间,陆沉渊或许就会做出另外的选择,然后毫不留情地离开她! 她当时患得患失,以为他不爱自己,可是他答应之后,却又表现出了柔情的一面。 她很庆幸,也很后怕。 她相信,自己如果出事,陆沉渊一定会暴怒,就像此时此刻,她真怕他因为一时愤怒而自投罗网,元清霜五境修为尚且折戟,他自己去就是送死。 这跟聪明与否无关。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力是真的能降十会的。 陆沉渊道:“他既然这么想让我去,为此不惜暴露自己老巢,那我就去!但是,也不能白去。第一,偃甲神后有失,阻碍《天工卷》参悟进程,这不只是我的事,也是大周的事,朝廷的事!殿下即刻向武皇禀告,就说有疑似幽冥殿之人贼心不死,盗我偃甲,请大军赴嵩山除此贼寇,最好能请圣者出动,直接灭了他!” 妈的,你找死,我成全你! “……” 李令月张了张嘴,有些哭笑不得,这家伙还真能借势。 之前查案的时候就以她的名义横冲直撞,现在更顺口了,直接要大军。 但是不得不说,此事确实可行。 《天工卷》乃国之重宝,偃甲神后身负【归藏宝瞳】,更是重中之重,只要上报,母亲定会派兵支援,更何况,还跟“幽冥殿”联系起来,这幽冥殿几次捣乱,母亲为之深恨,她未必会让圣者离京,以防调虎离山,却绝对会让其余人等鼎力相助! 李令月松了口气:“好,我亲自入宫!” “第二。” 陆沉渊继续道:“嵩山出事,韦什方、净音这两个骗子,也可以一锅端了!如此贼人在他们的栖霞草堂布下杀局,这两人不知情,可能吗?就算碍于证据不足,仙真身份,也要让他们‘观礼’,做出解释,若能擒得幕后黑手,他们必然完蛋!擒不住,也要毁他们的威信,以防真出现老尼姑要人的局面,这是机会,别浪费!” 李令月长舒口气,陆沉渊还是陆沉渊,她可以放心了。 “嗯。还有吗?” “第三。” 陆沉渊道:“即刻散布传言,就说所谓的不老仙真是骗子,实则是幽冥殿逆贼密谋骗取武皇信任,盗取内廷宝物……先借这件事,用流言锁住他们的手脚,以防小偷小摸,进而逼他们自证!也防止那些宝物真的流出,便宜这两个龟孙子!” “嗯。” “第四,武三思献这两个幽冥殿逆贼,是何居心?贼人能操控元清霜心智,未必不能操控武三思,甚至所有将二贼奉为仙长的武家之人!可借此机会削弱他们的威望,将上午发生的那件‘请立武承嗣为皇太子’的事也联系起来,说成是幽冥殿在背后撺掇,一石四鸟,顺便把这件事也解决算了!” 陆沉渊说到最后,语气已带着几分不耐,仿佛剪除四方隐患不过随手之事。 李令月早就知道他聪明,但没想到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把一件坏事利用到这种程度,算度之深,令人心惊胆战、匪夷所思! 云鹤禅师听完这些也不禁感叹,长江后浪推前浪。 他这徒儿三言两语间,便将朝堂乱局、江湖恩怨、武李之争尽数化作掌中棋子,那一句“一石四鸟”说得轻描淡写,却暗含四重杀机: 其一:利用《天工卷》与神后的重要性说动武皇出兵,更以“幽冥殿”之名触动武皇逆鳞,从而借朝廷大军围剿嵩山,以雷霆之势铲除幕后黑手。 其二:将韦什方、净音拖入局中,要么证明其同谋身份,要么摧毁其“仙真”威信,既解决当前危机,又为日后拒绝净音索要做出预防。 其三:借流言先行控制舆论导向,既防止宝物外流,又为后续行动争取主动权。 其四:通过武三思献“逆贼”之事,质疑整个武氏集团的忠诚,将上午的立储风波与幽冥殿阴谋挂钩,从根本上动摇武承嗣的继位正当性。 一举破掉所有危机! 最令人震撼的是,如此复杂的杀局在陆沉渊口中,竟如闲庭信步般信手拈来。 “师父不必担心。” 陆沉渊抱拳一礼,鼠首下传来金属般的回音,“待弟子收拾完这摊烂账,救回灵晞,再与师父手谈一局。月儿,我先行一步到嵩山查探,要快!” 话音未落,他身形已化作一道银色流光冲出高墙。 “你……” 李令月甚至顾不上他的称呼,知道他说的轻松,其实还是着急担心,半刻也忍不了,心里担心他的安全,跺脚急追两步,又猛地刹住,她深吸一口气,转身时已恢复太平公主的威仪:“禅师,劳您坐镇府中。金团!” 大猫低吼一声,周身金毛炸起,转瞬间化作丈余巨兽。 李令月翻身而上,【太华清霜】紧握在手:“入宫!” 577ff.cfd。m.577ff.cfd 第91章 心虚露馅,生不如死 丹霄院。 这里是专为皇帝修建的炼丹之所。 三进院落皆按《周易》方位布局,中央丹房更是建在太极图的阴阳交界处。 院中古柏森森,时有异禽鸣叫,据说是从岭南进贡的丹雀,能辨药材真伪。 韦什方披着件杏黄道袍,衣襟上绣着北斗七星,此刻正盘坐在丹房内的蒲团上。 他面前那座三尺高的青铜丹炉表面刻满了云雷纹,炉底炭火明明灭灭,将他的面容映得阴晴不定。 炉旁案几上杂乱堆着各色天材地宝——昆仑山的雪莲蕊还带着冰碴,南海鲛人泪凝成的明珠泛着幽蓝,最醒目的是那株号称千年的人形何首乌,根系纠缠如老者须发。 “师兄。” 净音尼姑撩开丹房帷帐,腕上金镯撞得叮当响,她虽剃度出家,却穿着茜色罗裙,眉心一点朱砂比佛印更艳三分:“长春丹炼得如何了?” “急什么。” 韦什方眼皮都不抬,手中麈尾拂尘往丹炉东南角轻轻一摆,炉底突然窜起一簇碧火,将悬在炉上的铜镜照得通明,镜中竟浮现出武则天年轻时的面容,转瞬又化作漫天星斗,“《金液丹经》有云:‘火候差殊,药即乖戾’。” 他故意提高声调,让外围监视的宫人听得真切:“【长春丹】虽不比‘九转金丹’耗时日久,却也同样要小心火候,这炉里用了西域进贡的夜明砂,非得在昴宿当空时才能收丹!” 说完,转向净音,压低声音道:“什么事?” 净音尼姑凑近了说道:“就在刚才,太平公主入宫了。” “入就入呗。” 韦什方不屑:“就这个事儿?” 净音尼姑道:“她径直入迎仙宫,只说有大事要禀告,要求武皇屏退左右……我心里有不祥的预感,感觉她是冲着咱们来的……” “冲着咱们……” 话说到一半,韦什方也觉得不对了:“当时殿中还有谁?” 净音正色道:“只有我和几个婢女。这肯定是冲着咱们来的!” “嘶……” 韦什方脸色变了,两只眼翻上去,急剧思索:“咱们能有什么破绽?‘返老还童’之后就已经是不败金身!之前你说了那些话,太平公主不也得忍着?她还敢触武皇的霉头?除非她能找来不死药,不然做什么都没用!不用怕!” 他从袖中捏出一粒丹丸,冷笑道:“【玄鹤返春丹】没了,但还有这【焕容丹】、【芙蓉散】,支撑几个月不成问题,到时候就可以找借口外出采药,带着所有奇珍异宝离开这是非之地!” “话虽如此……” 净音脸色难看几分,声音更低:“我怕尊主那边……” 好像一盆冰水当头浇下,韦什方脸上的志得意满消失了,神色一紧:“可是他要的东西还没到手,应该不会有什么动作吧……” 净音摇了摇头:“师兄,你觉得他真在乎秘阁里的信吗?” “为什么不在乎?” 韦什方立刻道:“他给了咱们这么多灵丹妙药!甚至还有两粒玄鹤返春丹!他若自己献上去,只会比我更像个仙师!若非另有图谋,这好事又怎么会落到咱们头上?” 净音叹了口气:“如果真为了那些信,他为什么要逼我去挑衅太平公主?不应该等咱们老老实实取得信任,拿到隐仙秘信之后再行动吗?” “……” 韦什方张了张嘴,心里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但还是道:“那又如何?薛怀义一个废物都敢让梁王牵马,咱们比薛怀义重要十倍、百倍,跟她要个面首炼丹又怎么了?当年那汉武帝……” “先别说汉武了!” 净音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环顾左右,低声道:“我怀疑尊者的目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就是那个面首!你我只是幌子,或者说闲手……这些丹药对你我而言是不世神物,对武皇而言是稀世奇珍,可对他而言,又算得了什么?他连【玄鹤返春丹】都能用葫芦装!” 韦什方脸色微变,脑中立刻闪过在栖霞草堂下见到那人的场景。 他当时轻描淡写地挥手,便有四五个葫芦从壁画中飘出。 里面全是四五品,乃至三品的灵丹妙药,而且都是不曾在江湖上现世的新奇神药! 净音继续道:“还有,我见到神后之后,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总感觉它身上那种玄冥寒铁打造的甲胄,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今天早上我想起来了……” 韦什方道:“什么地方?” 净音沉声道:“就是尊主传授我偃术,告诉我什么叫‘六合枢机’时,用来论证的那只机关手!一样的女子手臂,一样的玄冥寒铁,只不过那只手有金色纹路做点缀,骨架也更像常人,现在仔细想想,那只手拿出来之后,他就一直用一只手做事……我在想……那只手会不会就是……” “不可能!” 韦什方脸色发白,断然道:“你别自己疑神疑鬼!他全身上下罩着黑袍,你肯定看错了!” “不……” 净音咽了口唾沫,眼神中多了惊骇之色:“尊主不是深沉的人,他有时候会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好玩吗?’、‘好吃吗?’、‘好看吗?’……他问的时候,会有动作,缺了一只手,动作是不同的……” “……” 韦什方没法再骗自己了,身体一颤,喃喃自语道:“听说不久前机关城大战,有隐仙打造偃甲——神后和太乙现世,难道他也是……这不可能啊!为什么他只是一个人?神后和太乙不是都要跟着人、听人的命令吗?” 净音摇了摇头:“不知道,但如果是偃甲之身,就能明白,他为什么要给你我丹药,让你我入宫了……【玄鹤返春丹】在他身上,是没有效果的……” 机关人没法返老还童! 韦什方悚然一惊,蹭地站起:“那他是什么意思?难道让你说的那段话,才是他真正目标?激怒太平公主,激怒陆沉渊?又或者让陆沉渊入丹霄院?对神后出手?是了,神后可算是他的姊妹……‘她’的姊妹……” 净音道:“太平公主执掌内卫,若她一时不忿,前往嵩山调查咱们的根底,尊主又有了什么动作……她此番入宫,会不会就是……” 韦什方脸色瞬间惨白! 便在这时,丹房之外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是药童们的窃窃私语声: “宫里都在传,嵩山出事了……是真的吗?” “不太清楚诶,嵩山不是少林的地方吗?少林的地方还会出事吗?” “听说有十三棍僧,武功特别高!还曾经帮过太宗皇帝打天下!” “真笨,那是少室山,嵩山还有个太室山,出事的是太室山,嵩山那么大,少林才多少人,七十二座山峰,也分不了几个,凭什么不能出事?” “可是他们说死的是公主府的人……” “那、那应该是传言吧……少林也不敢杀公主府的人啊。” “好像是幽冥殿逆贼,就是前段时间伙同突厥人刺驾那伙人……要是他们的话,只怕还真敢杀,胆子够大!” “何止啊,还有传言说,两位不老仙真也是幽冥殿的人,故意欺骗武皇,来内廷偷鸡摸狗,密谋刺驾……” “嘘,小点声……” “我可没胡说,他们今天还去宝库拿了好多灵药……” “快住嘴!你不要命了!” 声音渐渐远去。 丹房之内,韦什方和净音手脚发软,面如土色。 嵩山真的出事了! 韦什方的手指死死掐进拂尘柄中,指节泛出青白色,喉结上下滚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净音更是不堪,双腿一软,险些跪倒,那双总是含着媚意的眼睛此刻瞪得极大,瞳孔收缩如针,嘴唇不住颤抖。 “师、师兄……” 净音声音嘶哑得不像人声,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怎、怎么……” 韦什方突然暴起,一把捂住她的嘴,扭头向后。 又一阵脚步声传来,这一次带着甲胄摩擦声,铜鳞相错,发出细密铮鸣。 二人大惊失色。 难道来抓人了?! 就在这时,房外传来上官婉儿的声音:“圣神皇帝陛下有旨——” 她故意停顿,等着韦什方和净音出去。 净音咽了口唾沫,立刻看向韦什方。 韦什方深吸一口气,在她掌心写了几个字,以眼神示意:现在只能继续,死不承认,不然稍微露馅儿就是欺君之罪,必死无疑,所以必须稳住! 净音也明白过来,点了点头。 两人深呼吸,韦什方起身,变脸似的恢复镇定,一甩拂尘,大步走出丹房,无视上官婉儿身后的甲兵,恭敬跪地:“微臣韦什方恭聆圣谕,谨遵圣神皇帝陛下敕命!” 净音跟着走出来,眼看上官婉儿身后数十位将士,双腿发软,竭力稳住,同样跪拜于地:“微臣净音恭聆圣谕,谨遵圣神皇帝陛下敕命!” 上官婉儿面无表情,圣旨:“……朕闻嵩山太室有妖人作乱,袭杀公主府属官二十五人,查逆贼巢穴,竟在草堂旧址,尔等昔日修行之所。今着韦仙师、净音禅师即刻启程,赴嵩山观礼大醮,以证清白。若果有冤屈,朕当为二位仙师主持公道;倘存奸宄……” 她的声音在这里微妙地顿了顿,目光如电扫过二人:“……亦必明正典刑!“ “陛下明鉴!” 韦什方扑通跪地,额头抵在冰冷的青砖上。 他袖中的手指悄悄掐算着时辰,突然重重叩首:“请上官待诏转呈陛下:微臣斗胆启奏!长春丹正值‘九转火候’,若此刻离炉,不仅前功尽弃,更恐丹毒反噬……”他偷眼瞥向上官婉儿表情,见她依旧冷若冰霜,只得继续,“恳请宽限三日,待臣收丹毕,即刻星夜兼程赴嵩山!自证清白!” 丹霄院一时寂静。 韦什方、净音恭敬跪地,不敢起身。 上官婉儿忽然轻笑,淡淡道:“韦仙师不是说……新加了进贡的夜明砂,非得在昴宿当空时才能收丹,三天……够吗?” 她话音虽轻,此刻却像一柄重锤砸在心头! 韦什方的脊背猛地一僵,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 他感到一阵眩晕,眼前浮现出上官婉儿那双洞若观火的眼睛——原来她早就到了! 那刚才的药童,还有那些话…… 净音的身子晃了晃,她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 “这……这……” 韦什方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待诏明鉴,微臣……贫道……” 这心虚的动作神情一出来,其他的也就不用多说了。 上官婉儿忽然转身,以最标准的宫礼恭敬跪伏于地。 殿外忽然传来一阵环佩轻响,那声音不疾不徐,却让整个丹房的空气都为之一凝。 武则天携太平公主李令月缓步踏入丹霄院,两人周身气机流转,衣袂无风自动。 武则天今日未戴冠冕,只简单挽了个髻,却自有一股无匹杀意暴露出来,她每踏一步,韦什方就感觉胸口如遭重击,体内真气几乎凝滞! “朕的长春丹,炼得如何了?” 武则天的声音很轻,却震得丹房内的丹炉嗡嗡作响。 李令月冷笑一声,玉指轻弹,房门洞开,丹炉顶盖应声而炸! 炉中只有一团浑浊的药渣,散发着刺鼻的焦糊味。 武则天眼中闪过一丝失望,随即化作滔天怒意,整个丹霄院的气机骤然凝固,那些陈列的天材地宝——昆仑雪莲、南海明珠、千年何首乌——突然剧烈震颤,在表面凝结出森白冰霜! “朕以国士待你,你以何报朕?” 女皇的声音让韦什方顿觉有千万根细针同时刺入骨髓,正午的日光洒落,他竟冷得牙齿打颤。 净音更是面如金纸,嘴角溢出鲜血,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李令月向前一步,腰间金铃在寂静的丹房中格外清脆:“陛下,这等欺君之徒,不如交给儿臣……” 武则天抬手一挥,案几上的药材瞬间化为粉末。 一道无形气浪扫过,墙外丹雀鸟鸣戛然而止,整个丹霄院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传旨。” 女皇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上官婉儿恭敬待命。 “丹霄院即刻查封。” 武则天的目光扫过瘫软的二人:“一应人等,交由太平公主处置。” 韦什方闻言,眼中最后一丝光彩也消失了。 他知道,比起武则天的雷霆之怒,落在太平公主手里,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儿臣领命。” 李令月转头看向净音尼姑,微微一笑,那眼中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净音禅师,本宫还以为你能装的久一点,毕竟敢到我府里耀武扬威的人,还是很少见的!” 净音吓得肝胆俱裂:“公主殿下……我……” 李令月冷冷道:“带走,押入我府中地牢,可千万别让她自尽,死了也要给本宫救活了!一百二十八套酷刑,给本宫轮番上!” “是!” 八名侍卫即刻上前。 净音闻言浑身剧颤,当侍卫铁钳般的手扣住她肩膀时,她突然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双腿乱蹬,僧鞋都踢飞了一只,大叫道:“我招!我全招!嵩山有偃甲!药都是她给的!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李令月一把掐住她的下巴,转头看向韦什方:“‘仙师’意下如何?” 韦什方反应极快,当即跪地:“我也全招!公主饶命!” “听见了吗?” 李令月回过头来,看着净音:“招供的事用不着你,你受刑就行了。带走!” “不——不要——!” 净音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还想动作,李令月一脚踹过去,净音登时昏迷。 侍卫像拖死狗一样拖着她离开。 韦什方看完全过程,吓得心惊胆战,魂飞魄撒。 武则天看着一片狼藉的丹房,忽然道:“叫武承嗣、武三思给朕滚进宫来!!” 上官婉儿小声应是,挥手叫一个侍卫即刻出宫传旨。 “母亲。” 李令月正色道:“嵩山之事刻不容缓,事关《天工卷》和偃甲神后……” 武则天点点头:“传旨。着王孝杰率鹰扬卫五千精骑,即刻开赴嵩山,布下天罗地网,围住悬练峰!再拟一道钧天令,赐少林方丈紫金袈裟一袭,命其率十八罗汉、五百武僧,至悬练峰听调……少室山三十六峰,不是白给的!” 李令月松了口气:“多谢母亲!” 武则天转头看她,眼中闪过一丝疲惫,缓和了表情,微笑道:“这是陆卿教你的吧,他的偃甲被夺,还能出此奇计,临危不乱,倒真有几分将帅之风。” 李令月笑道:“母亲谬赞了,只不过是散布流言的小伎俩,哪称得上‘奇计’二字,还是那两个骗子心性不足,才会自乱阵脚……陆沉渊那厮也没强到哪去,他已经急不可耐,先行赶往嵩山打探了,丢了偃甲就六神无主,算什么将帅,充其量也就是个打头阵的急先锋!” 说罢,躬身行礼:“陛下,若无他事,儿臣——” 武则天笑了:“怎么?着急去帮先锋官吗?” “……” 李令月的脸顿时红了,羞涩地低下头。 武则天轻叹一声,冷风卷着残菊掠过殿门,鬓角一缕霜发被吹散。 她抬手似乎想整理发髻,却在半空顿了顿,最终只是轻轻搭在女儿肩上。 “这次……你做得很好。” 这句话说得很轻,却让李令月心头一颤。 她看见母亲眼底转瞬即逝的脆弱——那是她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破绽。 “朕这一次……” 她顿了顿,自嘲般勾起嘴角,“竟被两个江湖术士耍得团团转。” 李令月张口欲言,却不知该如何劝解,与上官婉儿对视一眼。 殿外传来更漏声,武则天挺直脊背,所有软弱顷刻间收束成刀锋般的锐利:“去吧,让天下人看看——欺君者,当受何刑!” “儿臣告退。” 李令月郑重行完大礼,转身代之以肃穆,马不停蹄,杀往嵩山。 …… 577ff.cfd。m.577ff.cfd 第92章 未羊小吉元辰 第92章未羊·小吉元辰 子鼠战甲功能很多。 比如它身上同样有四境炁炉,既是维护机体,也是保养【天刑】。 神后穿戴能发挥出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配合《天刑剑歌》,战力远超一般四境初期,且人甲互补,气机贯通,能长久保持巅峰战力。 陆沉渊境界不够,只能靠战甲单方面剑阵,驾驭天刑,所以战斗时间大打折扣,但即便如此,也能有三刻钟的四境实力。 战甲不惧外毒,剑阵能进能退,遇上五境也不至于毫无反手之力,只是打探,绰绰有余。 陆沉渊冲向嵩山。 枯骨四煞干脆现身,一起行动。 半个时辰后,五人来到嵩山脚下。 时至午后,秋阳斜照,嵩山群峰如铁铸般矗立在苍穹之下。 山脚下的临嵩镇炊烟袅袅,青石板街道上人影稀疏,几只土狗懒洋洋地趴在茶摊幌子旗下打盹。 陆沉渊站在鸡鸣峰顶,隔着十潭峡谷,望向悬练峰:“先找到五通鬼,他们比咱们先到一步,又能御尸打探,应该已经有些情报。” 月煞闭目,深吸一口气,道:“确实有一股死人味儿,而且离得很近……” 枯骨四煞同样修的阴属性功法,对尸气格外敏感,四人同时转向东南方向,峡谷中的一处山坳。 陆沉渊跟着转头,听到若有若无的打斗声。 年煞比个手势:“老二、老三先遁地到外围查看情况,不要深入。” 月煞和日煞点点头,刚要行动。 陆沉渊补充道:“遇见任何人都不要急着插手,现在最关键的是情报。能让元清霜、二十四番连水花都没溅起来,大概率是用毒高手,务必慎之又慎!” “明白!” 二煞旋身遁入地下。 遁地术是五行遁术的一种,修炼的真气比较特殊,正如金属性真气可驾驭兵戈,木属性真气可催生花草,火属性真气可灼烧万物等等,不同的真气有不同的特性。 遁地术的本质就是以土属性真气“化”开土壤,使周围土地液化,人能穿行其中。 陆沉渊曾经也想过修炼,关键时刻不失为一门保命手段,可惜《吞金宝箓》太过极端,庚金之气无法与土壤同化。 他身上的金属性真气只能施展同为金属性的遁术——《金遁流光之术》,可惜这门术法威力极强,纵横来去,快如闪电,但相应的,难度也比遁地术高了不只一个层面。 以他现在的境界,根本修练不到“化光”的境地,也就无法施展金遁。 “实力啊……” 陆沉渊心中转念,还是得抓紧时间修炼神识,无论《天工卷》还是这类金属性的秘法,都需要有足够的境界做为支撑。 三境实在是太低了…… 二煞速度很快,不过片刻,月煞便已赶回。 他脸色凝重,语速飞快:“回陆大人,峡谷中交手双方是福、禄二鬼与赤梅、惊蛰三候!情况紧急,二鬼要撑不住了,要不要营救?” 五通鬼亦正亦邪,名字倒是很喜庆,以福禄寿喜财为名号。 年煞和时煞同时看向陆沉渊。 陆沉渊皱眉:“二鬼动作可有迟滞?赤梅、惊蛰三候情况如何?” 月煞明白他的意思:“二鬼行动如常,并无身中摄心术之类术法或丹药的情况,倒是赤梅四人有些僵硬,眼神茫然,出招死板。” 陆沉渊:“外围还有其他人吗?” 月煞道:“并无。” 陆沉渊脑中飞快思索,他担心的是对方在钓鱼——倒不是说幕后之人已经知道自己来了,眼下更可能的是在钓另外三鬼,那三个人在哪?元清霜在哪?如果是正在纠缠,那就还好说,可如果已经落网,那元清霜和幕后之人必然是在“愿者上钩”! 年煞也想到这一层:“会不会是圈套?” “不。” 陆沉渊当机立断:“现在时间不对!青天白日,就算悬练峰附近少有人烟,这个时候闹出动静,也只会把事情搞得更大!万一牵扯无关之人,引得整个嵩山围剿,也不符合他的利益,大概率不是钓鱼!五通鬼应该已经探得情报,立刻动手,速战速决!” 陆沉渊话音未落,身形已如离弦之箭般冲出。 子鼠战甲在阳光下泛起冷冽的金属光泽,手中神兵【天刑】微微震颤,发出龙吟般的剑鸣。 后方三煞见状,心头一热。 为何古之名将能令三军效死?正在于每逢大战必身先士卒。 项羽破釜沉舟,亲率八千江东子弟冲锋陷阵;霍去病千里奔袭,亲率八百骁骑直捣匈奴王庭。 这种不顾死伤冲阵在前的策略,不能说绝对正确,毕竟为了最后的胜利,将领保留有用之躯,用兵如泥,也是没错的。 但很显然,势与全军共存亡的举动,无疑更能提振士气! 正如此时此刻。 陆沉渊的命有多贵,四煞心知肚明,此战有多凶险,从元清霜与二十四番折戟也能窥得一二,陆沉渊颖悟绝伦,这些他都知道,可他还是先动了,这比不明战局鲁莽行动要更加难得! “大人且慢!” 年煞拔出长剑,整个人如鬼魅般飘飞而出,竟后发先至抢到陆沉渊身前开路。 月煞与时煞更不迟疑,一左一右护住两翼,三人呈锋矢阵型直扑战场。 山风呼啸,卷起满地枯叶。 陆沉渊在疾驰中瞥见三煞举动,心头不由一暖,他知道,这三位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枯骨四煞”,此刻是真心实意要为他挡下第一波杀招。 峡谷中的打斗声越来越近。 陆沉渊眼中寒光一闪,【天刑】剑鸣音更盛! “动手!” 峡谷山坳之中,福禄双鬼正一人驾驭一具铜尸与赤梅四人激战。 五通鬼修炼的御尸之术,当然比不得正统赶尸家族,谢停云能以一己之力驾驭四具铜尸还有余力,五通鬼只能“分心二用”,于战斗中驾驭一个,可是他们的邪道术法也有独到之处,就在于他们炼的尸体是以活尸入手,能与人通感。 他们的铜尸是真真正正的如臂指使,能看其所看,听其所听。 这才是他们不惧毒素又能查探情报的关键。 此刻战斗爆发。 山坳之中,劲风呼啸,八道人影交错厮杀,刀光剑影之间,毒雾弥漫。 福禄双鬼身形如鬼魅,各自操控一具铜尸,毒掌翻飞,掌风所过之处,草木枯萎,岩石腐蚀,然而,赤梅与惊蛰三候的剑势凌厉,四柄长剑织成一片剑网,将毒气逼退。 赤梅剑走轻灵,剑尖如寒梅点雪,刺向福鬼咽喉,逼得他不得不退,春桃、棣棠、蔷薇三候则剑势连环,三剑交错,封锁禄鬼退路,铜尸虽悍不畏死,动作终究慢了一拍,被棣棠一剑削断手臂,尸毒黑血喷溅而出。 福禄双鬼额头见汗,心中暗叫不妙。 他们虽是用毒高手,但面对四名剑术精湛的对手,仍被压制得节节败退,支撑不了多久。 危急关头。 援兵杀到。 “轰!” 一道银色身影如陨星坠地,重重砸入战圈! 陆沉渊一步踏出,子鼠战甲胸前炁炉轰然运转,手中神兵【天刑】刹那分化,十二律剑如星河倾泻,瞬间化为辅翼,出手便是主剑剑式——【黄钟震岳】! 陆沉渊手持主剑天刑当空劈落,剑势如山崩,地面轰然炸裂,一道三丈长的剑气沟壑直逼赤梅。 陆沉渊是境界最低的,他要做的就是挡住四人中最强的,给枯骨四煞和福禄双鬼迅速解决惊蛰三候的时间,再合力败敌,争取活捉赤梅。 与此同时。 枯骨四煞也已如鬼魅般杀至! 年煞的《白骨瞬狱剑》快得只剩一道残影,剑锋未至,森寒剑气已在地面犁出三尺沟壑,蔷薇仓促横剑格挡,“铮”的一声脆响,长剑便被震退。 时煞的双剑更是刁钻,《枯魂双绝剑》如两条毒蛇,一剑封喉,一剑掏心,棣棠勉强架住第一剑,第二剑却已刺入她肋下三寸——同样避开了要害。 日煞、月煞的《幽冥鬼手》最为阴毒,十指如钩,每一爪都带着刺骨阴风,春桃刚想救援,就被两只鬼手拍在背部,掌力伴着剧毒打入体内,一口血喷了出来。 都是同境之人,合力围杀,战局瞬间逆转! 陆沉渊却感觉到了不对。 赤梅面对他斩出的大吕剑,明明可以格挡,却反常地旋身后撤,任由剑气在臂上划开一道血痕。 她的脚尖始终点着三才位,身形如风中蒲柳——这不是败退,而是刻意引导战局走位。 陆沉渊心中一动,剑招忽变,身形如电突进。 主剑式【夷则贯月】! 天刑斜劈而下,剑势如银河倾泻,逼得赤梅不得不横剑格挡。 双剑相撞的刹那,赤梅借力后跃,两人一进一退,转眼间已远离战圈十余丈! 枯木林间,赤梅的眼神骤然清明,朱唇微启—— “偃……” 话音未出,两股阴冷气息自林间暴起! 陆沉渊脸色陡变,却见赤梅突然翻掌拍来。 电光石火间,他心领神会,同样一掌迎上。 “啪!” 双掌相触的瞬间,一个传信竹筒从赤梅袖中滑入他掌心。 与此同时,陆沉渊剑锋回转,南吕剑如毒龙出洞,一剑刺入赤梅肩胛,鲜血飞溅中,赤梅闷哼一声,借剑势倒飞出去。 “咔嚓——” 十丈外的古松突然覆上冰霜,一道雪白身影破雾而来! 元清霜双眸泛着诡异的青灰色,双掌裹挟着刺骨寒潮,所过之处空气凝结成冰! 【天刑归墟】! 陆沉渊长剑一震,十二律剑突然剧烈颤抖,化作流光尽数没入主剑,天地元气疯狂汇聚,竟在陆沉渊头顶凝成一柄十丈巨剑虚影! 剑成刹那,方圆百丈内的草木尽数低头,连元清霜的寒冰掌劲都为之一滞! “斩!” 巨剑虚影轰然劈落! 元清霜本能地双掌托天,寒冰真气在头顶结成三尺冰盾。 两股力量相撞的瞬间—— “轰!!!” 冲击波将方圆十丈的土层整个掀起! 元清霜闷哼一声连退三步,陆沉渊趁机剑指一挥,十二律剑重新分化:“走!” 枯骨四煞立刻架起重伤的福禄双鬼,众人如疾电般掠向外围。 “废物!” 黑袍人从林中闪出,身后跟着二十四番中的大寒三候,她们手里还提着重伤昏死过去的寿、喜、财三鬼,看众人远去,黑袍人身上暴起杀意,转头扫过重伤的赤梅和方才战斗中慢一拍的元清霜,纵然脸上没有五官,这一刻也能感受到那股震怒! “看来【迷心丹】还是威力不足,封闭了神识,却也削减了灵动,还需改进……” 黑袍人喃喃着,转头向后,在大寒三候身边,山茶手里牵着锁链,锁链另一头赫然是一袭白裙的神后。 她的手上多了一幅手铐,铐上刻录着符文,让她无法动气,两只纯净的眼眸遥望着陆沉渊离去的方向,脸上露出恬美的笑。 “呵呵。” 黑袍人摘下面具,大步走到神后面前,伸出两指捏起她的下巴:“多么完美的一张脸啊,还真是厚此薄彼……他来救你了,你高兴吗?小——妹!” 577ff.cfd。m.577ff.cfd 第93章 《青冥百鬼绘》 神后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看着她。 “……又不说话了。” 十二元辰中的小吉元辰,也即未羊,望着神后,叹息说道:“你是觉得跟我无话可说,还是不屑说?你的主人没有教你什么叫做礼貌吗?” 神后轻声道:“敬人者,人恒敬之;侮人者,人恒侮之。” “还真学了不少。” 未羊好整以暇地笑道:“你复苏至今不过旬日,你的主人倒是真的有好好教你,你的灵核也非同一般……真让我嫉妒啊……” 她语气古怪,忽然没了谈话的兴致,转头带着众人返回悬练峰。 元清霜飞快看向赤梅。 赤梅按着伤口点点头。 元清霜恢复如常,跟着未羊重新来到珠帘瀑下。 未羊抬手,山茶递过手中铁链,未羊牵着神后,走下草堂暗道,来到溶洞中那幅巨型壁画之前。 她仰头望着壁画,平静说道:“用你的宝瞳,看看这幅画有什么玄机。你乖乖配合姐姐,姐姐就留你主人一命,不然……我就让他死无全尸!!” “……” 神后看了眼她的脸,转头望向壁画:“让你失望了。【归藏宝瞳】只能看宝光,寻宝识宝,鉴别此方世界四万七千六百种炼丹、炼器材料……我只能看出是法器,看不出背后有什么奥秘……” “呵呵。” 未羊冷笑两声:“也对,这方面归藏反而不如慧眼,要是你的主人在这,肯定能一眼看出根底。这叫《青冥百鬼绘》,也是他设下的《丹鼎卷》考验。”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这一路,神后已经知道这位“五姐”的脾气和想法,对她如此代指并不意外。 未羊淡淡道:“琴棋书画乃君子四艺,也是先秦儒教传承至今的手段。琴至绝顶,可发慑心之音,以琴音驾驭天地元气;棋至绝顶,可以子布阵,点落九宫,神游八极,纵横十方;书法之道,已于云篆化为今世之符文;最后,就是这画,也即丹青!” 元清霜、赤梅保持着木然神色,竖耳聆听。 神后悄悄活动手腕,伺机解开手铐。 未羊谈兴大发,侃侃道:“丹青之道不同于前三种,它更难学,也更可怕,以此艺衍生而成的异术,名为‘灵绘’。古有姜子牙‘画地为牢’,前有张僧繇画龙点睛,所修之术,都是【灵绘】——领悟所画对象之神,存自己之意,落于纸上,使生‘画意’,画意一足,便能开‘画界’,甚至‘界中界’,便如这幅《青冥百鬼绘》。” 画界! 画中世界吗? 元清霜暗惊,赤梅面无表情,掌心却渗出了冷汗。 昨夜看她从画中飞出,还以为只是一处结界,没想到画中竟真的藏着一个世界! 昔日南梁张僧繇画龙点睛,一时传为神迹,顾云升精通三教百家,确实也有可能达到画道大宗师的境界,画影缚敌、点睛化形,以此炼出法器,布下考验。 可这个未羊又是怎么回事? 她不应该和神后一样,是顾云升为有缘人准备的修炼助手吗? 怎么现在成了无主之物,可以自由行动,还对创造者有怨愤之意! “青冥者,苍天也;百鬼者,魑魅也。” 未羊看着画上的嵩山美景,以及那山水之下的妖魔鬼怪,冷笑道:“看看这画,明面是壮丽山河,内里却藏着百鬼夜行……多么讽刺!就像他顾云升一样,表面是超然物外的隐仙,实则比谁都工于心计!” 她的声音渐渐拔高:“说什么‘偃甲通灵即为生灵’,却把我们视作工具!说什么‘助有缘人修行’,却在这画中设下重重杀机!” 她猛地转头,看向神后:“你说!他是不是很虚伪?!” 神后沉默片刻,轻声道:“创造者自有考量……” “考量?” 未羊突然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他顾云升的画意何等浑厚?这些百鬼在画界根本就是活的!如果让我一直沉眠倒也罢了,眼不见为净,可五十年前,偏偏有个废物进了这幅画,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拿到‘钥匙’,点醒了我,却死在百鬼手中……‘钥匙’散了,出路没了……你猜,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神后沉默了。 未羊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声音沙哑:“我在这画中转了整整五十年!跟这群妖魔鬼怪相伴了五十年!五!十!!年!!!” 五境巅峰的战力爆发,整个溶洞剧烈震颤。 她猛地伸出五指插入壁画之中,竟生生从画中扯出一缕墨色鬼气。 岩顶钟乳石纷纷断裂坠落,却在距离她三丈之处诡异地悬停半空。 那些碎石表面迅速爬满墨色纹路,竟在转瞬间被同化为画中景物。 “看见了吗?” 未羊长发无风自动,每一根发丝都化作流动的墨线,“这就是他留给我的‘馈赠’!” 她猛地张开双臂,背后浮现出巨幅画卷虚影,正是《青冥百鬼绘》的倒影。 画中百鬼齐齐睁眼,无数猩红瞳孔在虚空中亮起。 元清霜突然闷哼一声,捂住右眼,指缝间渗出鲜血,她惊骇地发现自己的影子正在地上扭曲变形,竟要脱离本体投入画中。 赤梅更是不堪,整个人如遭雷击般跪倒在地,七窍都渗出细密血珠。 溶洞内的光线开始扭曲,所有阴影都活物般蠕动起来。 石壁上的苔藓疯狂生长,却在触及墨色领域时瞬间褪色,化为黑白水墨,悬挂的钟乳石如被无形画笔勾勒,逐渐浮现出狰狞鬼面。 未羊冷笑一声,一把掐住元清霜的脖子,阴恻恻道:“你装的挺像啊!昨夜的结印不是为了同归于尽吧!我让你抓的那四个人,你也肯定做了手脚,怪不得刚才慢那么多,还真不愧是公主府侍女长!” “嗬嗬……” 元清霜嘴角溢血,反而不装了,露出笑容道:“阁下谬赞,公主府谁人不知,我元清霜最不擅长演戏,能被我骗,也是阁下天赋异禀……” 骂人不吐脏字。 “找死!” 未羊一把攥紧了手,就要彻底扭断她的脖子。 “住手。” 神后冷冷道:“你如果杀人,我绝对不会帮你!” 未羊回头,冷笑道:“我不是在求你!我说了,你敢不听话,我就——” 神后道:“我跟他一起死。我知道怎么死。” “……” 未羊死盯着神后。 神后也不甘示弱与她对视。 “啧。” 未羊不耐烦转头看向元清霜,呵呵冷笑道:“给我好妹妹一个面子——进去陪鬼吧!” 她甩手就把元清霜扔进了画中,紧接着壁画涌出无数墨线,将赤梅与惊蛰三候也抓了进去。 神后怒道:“你……” “放心,她们没死。” 未羊笑道:“这画有界中界,我只不过把她们扔在第一界,都是些小鬼,想死都不容易!” 她牵起那条锁住神后的锁链,走向壁画:“走吧,这画中还有一样东西,是《丹鼎卷》的关键,要不是因为它,我早就把这破洞给填了!虽然归藏不如慧眼,但在你眼中,应该也能看出点端倪,你主人早晚会来,在此之前,再试一次!” 二人步入画中,如点墨入水,消失不见。 …… 陆沉渊几人一气撤退数里,直到少室山脚下。 日煞和时煞给二鬼疗伤,年煞和月煞警惕四周。 陆沉渊第一时间取出那个传信竹筒,查看上面的情报。 细读之后,他总算知道了这幕后之人的身份——十二元辰之一,未羊,小吉元辰,五境巅峰修为,身怀多种丹药,符箓,且一身绝顶毒功,没有主人,能自由行动,疑似另有原因,那草堂下的溶洞赫然就是毒窟! 她与神后不同,对顾云升满怀恨意! 她抓神后的目的有两个。 一是引陆沉渊前来,直到传讯之时,尚目的不明;二是为了她自己,她看中了归藏宝瞳和神后的《天工卷》传承,试图以陆沉渊为要挟,要神后替她做某件事…… “毒功……小吉……” 陆沉渊暗道,那毒窟八成就是为他准备的,若是受净音所激,直接过来查看,那真是自寻死路! 一旦被未羊擒住,不但要办成某件事,神后也会跟着自投罗网。 事后未羊还能从容撤走…… 他没来,元清霜和二十四番就成了替罪羊。 “倒是好算计,可惜了……” 陆沉渊掌中运气,粉碎信纸,看向悬练峰:“我打不过你,但你也抢不走我的神后……” 他伸手入怀,取出一块玉珏,那玉珏状若白鲤,形似太极图中的阳鱼。 玉色皎如霜雪,鱼眼镶墨晶,光照下现漩涡状纹路,下方刻有八个篆字。 ——阴阳互济,移形换影! 赫然是【移形换影珏】的阳珏! 577ff.cfd。m.577ff.cfd 第94章 酆都幻世阵 神后走入画中,眼前景象骤然扭曲。 墨色晕染开来,原本坚实的岩壁化作流动的水墨,耳畔响起细微的沙沙声,仿佛有无数支毛笔在宣纸上轻轻摩擦。 她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由墨线构成的密林。 枯枝如铁钩般扭曲伸展,每片树叶都泛着诡异的青灰色,林间飘荡着半透明的游魂,它们身形模糊,唯有双眼处两点猩红格外醒目。 远处传来闷哼声和打斗声,显然是元清霜等人正在与什么东西缠斗。 “不用担心。” 未羊拽动锁链,懒洋洋道:“第一界【枯魂林】,是用灵绘第一重‘形囚’所画,这些鬼物不过徒具其形,她们要是被这种东西给杀了,只能说明她们压根不配活着!” 她冷笑着走入林中,四周枯魂瑟缩着不敢靠近。 神后暗道新奇,这些鬼物似乎真的像活的。 不多时,二人横穿枯魂林。 未羊突然驻足,原来到了林子尽头,面前多了三条小径,每块小径前都立有一块石碑。 三条小径,三块石碑,分别刻着一行字: ——左边:赴汤蹈火,死不旋踵。 ——中间:见得思义,见危授命。 ——右边:危邦不入,乱邦不居。 未羊冷笑一声:“顾云升就爱玩这种玩弄他人的把戏,美其名曰考验心性!上次还不是这三行字……让你来选,你选哪一条?” 神后目光扫过三块石碑,轻声道:“左边是‘仁人’,中间是‘庸人’,右边是‘凡人’。如果是我,我选庸人。” “哦?” 未羊似乎有些意外,转头看着她,嗤笑道:“这条路可是通往《丹鼎卷》,医者济世救人,我还以为你会奋不顾身,选择左边那条……怎么?你主人还教你惜身了吗?” 神后不在乎她的嘲讽,她不在乎陆沉渊以外的任何人,包括她这位心术不正的所谓‘姐姐’,说道:“哥哥教我,当忍则忍,当杀则杀,其实还有当仁则仁,当舍则舍。能帮就帮,帮不了就不帮。我当然要保护好自己,我还要陪着哥哥。” “……” 未羊手指一颤,身上忽然涌起一股杀意:“我现在更想杀他了!” 神后看她一眼:“你在嫉妒。看来我的答案是对的。” 未羊冷声道:“闭嘴!” 神后道:“创造者不只是在考验来取《丹鼎卷》的人,也是在告诉你,他让你惜身,就算修炼《丹鼎卷》也不一定就必须要医者仁心,见危必救,如果这幅画里还有这种选项,那正确答案就是他要教给你的……” “我让你闭嘴!!” 未羊一声怒吼,漆黑毒气横扫四方,画中花草瞬间枯萎,变回纸张模样。 “……” 话不投机半句多。 神后干脆闭口,不再多言。 未羊突然转头,死盯着她,一字一顿道:“不是每个选择都这么明显,也不是每个选项都有善恶!这些该死的句子出自各家经典,就算同为儒家,对君子也有不同定义!你怎么知道哪个是正确的?他这纯粹就是耍人!” “你说的对。” 神后想起孟子说过的自相矛盾的句子:“好像确实是这样。” “……” 未羊愣了一下,以手抚额,无力道:“算了,跟你说这些干什么!这个破阵没有存在的必要,等拿到东西,我一定把它捣个稀巴烂!跟紧我!” 她一拽锁链,快步走向中间那条小道。 二人飞快行进,之后又经过了五条岔路。 每条岔路都有不同的选项,选对了就可以继续往深层走,选错了就会在迷宫里绕来绕去。 而且越往深处走,那些鬼怪的实力越强、越嗜血,必须要在最短时间内做出选择,不然惊动百鬼,就会爆发战斗。 神后看着上面的句子,也开始迷糊起来。 有的选项是“见义不为,无勇也”,有的选项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还有的选项是“医者割股,圣人不取”,跟它一起的是“量力度德,不强所不能”…… “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凡人心险于山川”…… “虽千万人吾往矣”、“道不行,乘桴浮于海”…… 未羊有时选“退”,有时选“进”,有时“君子不救”,有时又“知其不可而为之”。 神后越看越迷惑,也有点搞不懂顾云升到底是在做什么。 如果他想让后继者有仁心、懂进退,那为什么有的正确答案又是激进的? 五个岔道之前,眼前多了一扇门。 “这便是第二界的入口。” 未羊语气严肃了一些:“第一界还只是小打小闹,这些答案就算一个个试,也能试出来,但从第二境开始,幻术进一步加强,对心境的考验也更为严重,画卷脱离‘形囚’,达到更高层次的‘神缚’,开始受画意影响,幻阵因人而异。我就是被困在第二界【洗心池】几十年。现在封闭五感,跟着我。” 神后也不争辩,心头一动,闭眼闭口,只保留触觉,行尸走肉般跟着未羊走。 偃甲的好处就在这里,人类无法封闭感官,只要清醒着就会被所见所闻干扰,偃甲不同,他们可以随意关掉自己的某项功能。 不知走了多久。 神后只觉趟过了一条长长的河流,未羊在她头上拍了拍。 神后重新开启五感,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座悬空楼阁。 阁楼四角挂着青铜铃铛,铃舌却是毛笔形状。 阁门两侧题着对联:笔走龙蛇存正气,墨泼云烟见精神。 上有匾额写着【点睛阁】三个大字。 来到这里,未羊似乎松了口气,看起来是到了熟悉的地方。 神后回头看了一眼,便见一片血色湖泊,湖面平静如镜,湖底似乎沉着数十方砚台,每方砚上都刻着不同铭文,湖上笼罩着一片淡淡的血雾,雾中有鬼影挣扎嘶吼,恐怖阴森! 未羊搂着神后跃上楼阁,木门“吱呀”一声洞开,扑面而来的是沉水香混着丹砂的气息。 这是一座巨大的丹房,四周数十排乌木书架如军阵般森然罗列,堆满了各种书籍,有些以金丝编缀,有些用玉轴装裱。 东首立着尊三尺高的紫铜丹炉,炉身蟠螭纹中隐隐透出暗红流光,似是炉火未熄。 西面墙上悬着的星宿图在昏暗光线中泛着幽蓝微光,那些以辰砂、孔雀石镶嵌的星子竟随着窗外天光自行移位。 室中央悬着的羊脂玉简最为奇特,无风自动地缓缓旋转着,表面“丹鼎卷”三字如水银流动,在光线变幻间时而显出经文,时而隐现符咒。 《丹鼎卷》! 神后眼前一亮。 未羊瞥她一眼,嘲讽道:“都这副下场了,还在想着把丹鼎卷带给你那位主人,你还真是忠心耿耿!” 神后不以为意:“哥哥对我好,我当然要对他好。” 未羊冷声道:“这就是顾云升的高明之处了,他一边哄骗你通灵即为生灵,与人无二,一边又叫你心甘情愿,给人当牛做马!简直令人作呕!” “……” 神后不想跟她谈论这个话题,没有意义。 哥哥是虚情假意还是真情实意,她有灵核,感受得到。 神后环顾四周:“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还没到吗?” 未羊挥手,二人正对着的窗户洞开,窗外赫然飘着第二扇门。 “走到这里,《丹鼎卷》就已经到手了,不过只有丹鼎卷还不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要想让它发挥出最大作用,还需要一件法器辅助——【太虚凝华盏】。” 未羊牵着神后走到窗边:“此盏可炼化天地灵气为‘玉华露’,既能催熟灵药,又能炼制灵丹。没有这件法器,《丹鼎卷》只能算是很高明的炼药法门,只有配合凝华盏,才能发挥其全部威力——种药如灌园,灵植朝种暮熟;炼药如煮茶,三品灵丹也不过数日功夫,只是……” 神后向界门看去。 只见门后赫然是个巨大的溶洞,洞中央生着一片奇形怪状的槐树林。 林中雾气翻涌,深处影影绰绰,阴风飒飒。 几个狐鬼雪肤花貌,身后拖着三条腐烂狐尾,每走一步,裙下便漏出森森白骨;两只水鬼浑身浮肿溃烂,趴在泥沼边,十指抠地,拖出一道道腥臭水痕,所过之处,草叶枯黑;三头僵尸额贴残符,一蹦一跳,每落一步,地上便渗出一滩黑血,转眼又被泥土吞噬。 更深处,药叉鬼蹲在破败的药棚前,手持一杆锈迹斑斑的戥秤,正称量着几颗跳动的心脏,秤盘倾斜,血珠滴落,竟在地上蚀出一个个小坑;夜叉倒挂枝头,青面獠牙,啃噬着一截人臂,骨渣簌簌落下,还未触地,便被雾气卷走。 门前有槐,百鬼夜行! 神后暗暗心惊,跟着只觉眼前一花,雾气翻卷间,整座槐林竟如活物般蠕动起来——树根盘结如巨蟒游走,枝干扭曲似鬼手探抓,而那些飘荡的鬼怪,竟在雾中忽而化作九宫八卦之阵,忽而变作二十八宿星图,方位错乱,虚实难辨。 “这就是顾云升以奇门遁甲为基,融画界百鬼而成的【酆都幻世阵】!” 未羊攥紧了拳头,冷冷道:“【凝华盏】就在槐林深处。入此阵者,五感皆迷,一步踏错,便会被百鬼吞噬……这些鬼怪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唯独阵法难破,极易迷失。我现在要你把它拿出来,你如果能成,那就用不着你主人冒险,想必你也很乐意吧。” 这阵法…… 神后归藏宝瞳闪烁,望向槐林深处,看出了些许端倪,忍不住轻咦出声。 “怎么了?” 未羊听到了,立刻道:“你能破?” 呼…… 神后轻舒一口气,把镣铐一抬,微仰起头:“我总不能这样破吧。” 她表现得过于放松,未羊心中起疑,她本来只是带人过来试试,没想到神后这么快就有了眉目,这让她很意外,原本以为就算能破也要多琢磨一段时间…… 神后暗道不好,绝处逢生,感情外露的有些多…… 她的心脏怦怦直跳,一边后悔,一边紧张地等待下文。 所幸未羊只是迟疑片刻,便取出了钥匙,解开她的镣铐,警告道:“这里是第三界,你可别给我耍花样,你我毕竟是姐妹,同病相怜,我不想伤害你,你也不要恃宠而骄,逼我出手!” 镣铐重重砸在地上,发出脆响。 神后松了口气,活动着手腕,道:“我有一个问题。” 未羊道:“什么问题?” 神后环顾丹房:“我本以为你的符箓、丹药都是在这画里炼出来的,可是,这里好像没有多余的药材……那些东西都是创造者给你的?还是……别人给你的?你说你在阵里困了五十年,那是你自己出去的,还是别人带你出去的?” 未羊看她一眼:“问这些做什么?能破就给我破阵!” 神后看问不出话,也就不再多言,直接纵身一跃,跳进了界门之中,站在槐林之外。 大阵被顿时惊动,开始迅速变换阵法,阵中百鬼循着人味儿蠢蠢欲动! 神后身临其境,丝毫不害怕,反而露出笑容:“果然是这样……” 未羊感觉不妙:“你说什么?” 神后轻笑道:“这里是第三界,但也不只是第三界,应该说是‘画’与‘画纸’相贴的中间地带,一边是画,一边是画纸,二者相融,所以有这座虚实难辨的大阵,所以有这数十年经久不衰的画意……” 画…… 画纸…… 未羊心思电转,大概明白她的意思。 整幅《青冥百鬼绘》是画,那画纸自然就是那幅巨型岩壁,也就是这座悬练峰,乃至整个嵩山。 靠着嵩山地气滋养,才能使画意六十余年来从未衰减…… 可是,那又如何? 就算‘画纸’有问题,想拿【凝华盏】,阵法还是要破。 除非,她不破阵…… 画纸……虚实相交…… 不好! 未羊脑中灵光一闪,双眸骤亮,纵身跃入第三界! 神后已经按动机关,手臂肌肤开合,露出下方暗藏的一块玉珏,那玉珏通体漆黑如墨,鱼形雕工,鱼尾尖锐如刀,鱼眼处嵌一颗赤红玛瑙,此时泛起微弱血光。 ——【移形换影珏】的阴珏! “哥哥说过一句话,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神后同情地看着未羊,轻声说道:“你被仇恨遮蔽了双眼,其实早在五十年前……便已是自由身了……” “给我留下!” 未羊暴怒,全身真气爆发,五指成爪抓向神后! 神后无视近身的利爪,看着手中玉珏,只见上面符阵亮起,心中温暖:“哥哥果然在外面等我……” 话音落下,血色光芒亮起,神后消失不见,原地只余一缕青烟。 ——【移形换影珏】有阴阳双珏,持珏者,千步之内,可感阴阳相引,阳珏动,阴珏必应;阴珏移,阳珏随形,双珏共鸣之时,持者身形可凭空挪移,纵是铜墙铁壁、千军围困,亦难阻其形影倏忽之变。 换影珏挪移距离有限,远比不上《大挪移符》,要想生效,双珏必须在千步之内。 未羊没有归藏宝瞳,搜身之后,仗着五境巅峰修为,便以为万无一失,可偃甲之身,能藏东西的地方太多了,她也是太过自负,万没想到还有这一招。 眼看神后消失,心中暴怒,当即从怀中取出一张大挪移符。 看着上面顾云升亲笔刻画的符文,她手指一颤。 这么多年了。 她在第一界、第二界用了那么多次,结果没有一次能成功转移出去,早已绝望。 在她看来,第一、第二界只在画卷表面,尚有如此威力,第三界藏在最深处,就更不可能出得去,可谁能想到,第三界已经“力透纸背”,深到了画卷之外,与现实勾连。 本来画和画纸的关系,不难分辨,可是她先入为主,以为顾云升故意折磨后来者,万不可能在最凶险处留下后门! 谁料…… 这一瞬间百感交集。 未羊颤抖着灌注真气,大挪移符阵瞬间在脚下成型,带着她闪出画界。 再睁眼时,炽白的天光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她下意识抬手遮挡,却见指缝间漏下的阳光竟带着温度,烫得她眼眶发酸。 “竟然是……这样……” …… 神后身形甫一显现,便猝不及防地落入一个冰冷而又温暖的怀抱,她睁开眼睛,看到了无比熟悉的鼠首。 “哥哥!” 神后欢呼一声,用力环住他的脖子,失而复得的感觉太好了! 陆沉渊紧绷多时的神经终于稍松,却不敢有半分懈怠。 他单手将她护在怀中,背后剑翼骤然,在日光中划出流虹般的轨迹,足尖一点,身形已如离弦之箭般冲向外围! 神后侧脸贴在他胸前,透过冰冷的甲胄,听见内里传来急促有力的心跳,余光瞥见远处一道黑影正以骇人的速度逼近——她那位五姐未羊踏空而来,周身缠绕着紫黑色的毒雾,所过之处草木尽枯! 呲吟! 便在此时。 一道皎若月华的剑光自九霄直落,如银河倾泻,硬生生在毒雾中劈开一道真空! “没完了?” 李令月从天而降,宫裙飞扬,凤眸含煞,她广袖一展,【太华清霜】滴溜溜回转,如蛟龙环绕周身,剑尖直指未羊,冰冷道:“你要不要看看周围?” 话音未落,大地突然震颤。 远处地平线上,五千鹰扬卫精骑如黑云压城,铁甲森森。 为首大将王孝杰手持长枪,枪尖所指,铁骑如潮水般合围之势,马蹄声震得地面碎石跳动。 与此同时,西侧山道上传来浑厚佛号。 少林方丈率十八罗汉踏空而至,五百武僧结成降魔大阵,手中齐眉棍同时顿地,发出震天轰鸣。 佛光与杀气交织,将未羊的退路彻底封死。 未羊瞳孔骤缩。 她周身的毒雾在这肃杀之气中开始不安地翻涌。 李令月冷笑一声:“今日,便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天罗地网!” 577ff.cfd。m.577ff.cfd 第95章 破阵如破竹 未羊身处重围之中,紫黑毒雾在她周身翻涌如浪。 “呵呵……好大的阵仗。” 她一挥手,毒雾消散,冷眼望着李令月:“公主是不是忘了,你还有人在我手里?” 她突然提高声调:“还不给我滚出来,见见你们的公主殿下!” 话音未落,悬练峰下骤然窜出二十道身影。 二十四番中的二十人如鬼魅般跃入战局,她们身着统一的劲装,袖口绣着各自的花信纹样,眼神却空洞无神,形如木偶。 李令月脸色阴沉,一把握住【太华清霜】,冷声道:“你以为这样就能逃走?” 未羊笑道:“就算公主心狠手辣,不顾昔日情谊,我手上也还有几张【大挪移符】。你们应该已经知道我的身份,那就更应该清楚,这些符出自谁人之手,对它的威力,心中有数……” 此言一出,全场气氛骤然凝固。 王孝杰手中长枪握的更紧,五千鹰扬卫蓄势待发,铁甲相撞之声清脆可闻,少林方丈手中禅杖重重顿地,十八罗汉瞬间结成金刚伏魔圈。 “不用紧张……” 未羊收起符箓,看向人群后方的陆沉渊和神后,冷笑道:“好个不老实的臭丫头!你们无非想要抓我,这是不可能的,不过,我也有想要拿到的东西,所以,咱们倒是可以做一桩交易。公主殿下,你还想不想你要的人,包括那位侍女长!” 李令月眼睛眯起:“你什么意思?” 未羊笑道:“我的意思就是,我现在就可以放了你的人,并给她们解毒,但是……我需要陆大人来帮我做一件事,只要他答应——” “不行!” 李令月断然道:“你是不是以为我拿你没办法?金团!” 李令月一声令下,悬练峰顶突然炸开一道耀目金光。 只见一头通体金黄的巨兽自千仞绝壁纵身跃下,它身形如狮却大如犀牛,浑身金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流动的熔金。 “吼——” 金猊一声咆哮,声浪掀起狂风,吹得方圆百丈的草木尽数倒伏。 它琥珀色的竖瞳锁定未羊,在半空中舒展身躯,每一块肌肉都绷紧如弓弦。 “听说你只会用毒,又没有神后的眼睛,只怕对金猊一无所知。” 李令月抚摸着金猊的鬃毛,望向未羊,冷声道:“本宫现在就告诉你!金猊乃世间异兽,西方金精所化,通体鎏金不惧毒素,目蕴双瞳如熔金池,能观天地元气,鼻窍玲珑,可嗅百里外腐鼠之气……除非你能一瞬挪移出百里之外,不然,你跑多远本宫都能抓得住你!等你符箓用尽,还有什么资格,跟我讨价还价!” “……” 未羊心头一跳,她对李令月的讥讽并不在意,重要的是话中的内容,这五十年来,她在丹房之内也并非只顾怨恨,要是不给自己找点事干,无穷的孤寂能逼疯她。 为此,她翻遍了丹房所有藏书,自然知道金猊的厉害。 除了不惧毒素这一条,李令月说的都没错,金猊靠嗅觉寻人,只要辨别方向,用毒也毒不到它…… 【大挪移符】只能挪移五里之远,符箓珍贵,别说她不想连用二十张,就算想用,如今手上也不够了。 局面一时僵住。 未羊身上杀意开始爆发,冷笑道:“既然公主殿下如此不念旧情,那你们也就没必要活着了。我数三声,一……” 海棠的佩剑唰地抵在了自己咽喉上,剑锋刺破肌肤,渗出一线血痕。 玉兰的双掌则悬在自己天灵盖上方三寸,掌风激得发丝飞扬。 “你找死!!” 李令月太易真气爆发,握剑的手青筋暴起,太华清霜剑发出刺耳的嗡鸣。 王孝杰的长枪之上开始聚集真气,少林武僧们的齐眉棍深深插入地面。 未羊丝毫不惧,她知道自己不能露怯,不然不但拿不到【凝华盏】,连能不能逃出去都是未知数,这该死的陆沉渊,还有可恶的十二,他们早点入套,什么事都没了,此时只能咬紧牙关,继续往下念:“二……” 二十名花卫嘴角同时溢出鲜血,她们的眼神在痛苦中闪过一丝清明,却又很快被迷心丹的药力吞噬。 山茶已经将匕首对准了自己的心窝,梅花的指尖凝聚起致命的气劲。 李令月死盯着未羊:“本宫一定会切碎了你,给她们陪葬!” “呵呵……” 未羊冷笑两声,心却往下沉。 “且慢。” 就在剑拔弩张之际,陆沉渊放下神后,越众而出:“先把她们放了。” 这话什么意思自然清楚。 未羊没想到会柳暗花明,暗暗松了口气。 李令月却是大惊:“沉渊,你……” 陆沉渊专门落下头盔,借侧身的动作,给她使了个颜色,沉声道:“总不能看着你的部下死在这里,传出去还怎么号令府里的人?” 李令月心头微动,看向神后,神后没有说话,却也没有阻拦。 李令月顿时明白,一定是神后进入画中,发现了什么隐秘。 这个秘密可以帮助陆沉渊,至少不会让他出事! 若能两全其美,她当然愿意救下元清霜和二十四番,但面上还得演戏,她可是老戏骨,比神后要会演的多,断然道:“不行!这头羊浑身是毒,境界又高,我已经丢了清霜和二十四番,绝对不能让你因为她们再落于她手!” “哼!” 未羊冷笑道:“公主放心,十二是怎么出来的,他就能怎么出来……你们无非是想先从我手上换下元清霜等人,再伺机利用玉珏故技重施……不过就算如此,我也愿意做这桩交易,留这些废物在我手上也没用!” 这话大出众人意料之外。 未羊随手一挥,一片白色粉末洒落,那二十人立刻恢复清醒,纷纷抄起刀剑转身对准未羊。 未羊冷笑一声,无视她们,转身走向珠帘瀑。 王孝杰、少林方丈看向李令月,李令月迟疑了下,还是点了点头,二人让开道路。 未羊径直穿过瀑布,下了草堂,来到溶洞之中,伸手向里一抓,便抓出了元清霜、赤梅和惊蛰三候,她们本就受了重伤,又在第一界被枯魂骚扰,伤势加重,遍体鳞伤,李令月心中杀意几乎按耐不住,连忙上前给元清霜喂伤药。 恢复神智的二十名花信也开始为赤梅和惊蛰疗伤。 未羊却看向了陆沉渊:“事不宜迟,走吧。” 说完伸手一引,要带着陆沉渊重走之前与神后走过的路。 李令月还是有些担心,陆沉渊拍了拍她的手,说了句没事,大步走入画中。 未羊跟着走进,她这次没有自己打头,而是让陆沉渊先走,也是看看他是否真有解开【酆都幻世阵】的本事。 等二人离开,李令月立刻看向神后,紧张地道:“他真的不会有事吗?” 神后轻轻点头,望着眼前这块巨大的《青冥百鬼绘》,说道:“这幅画也是一件法器,而法器,是会认主的……她只是能借用一部分力量,画的主人,并不是她……” 二人走进画卷。 陆沉渊大步向前,过枯魂林时还没什么,一路平安无事,没想到再度来到岔路口,陆沉渊就做出了“错误答案”。 未羊未免浪费时间,一把抓住他,质问道:“你要干什么?” 陆沉渊居然举剑就要对那三块石碑劈下去! 此时石碑上刻着的赫然是: ——朝闻道,夕死可矣。 ——执两用中,允执厥中。 ——道不同不相为谋。 陆沉渊纳闷道:“不毁掉阵眼怎么破阵?别告诉我你老实选路。” 未羊:“……” 陆沉渊转头看她,脸上满是奇怪的表情:“灵晞说你在这里面待了五十年,你这五十年都在干什么?跟这碑上面的障眼法较劲?!” “……少废话!” 未羊怒了:“既然能破就赶紧破!” 陆沉渊冷笑一声,一剑横挥,石碑粉碎,无数裂痕如蛛网般蔓延开来。 刹那间,整个第一界开始剧烈震颤,四周景象如同褪色的水墨画般层层剥落,那些扭曲的枯树、幽魂发出凄厉的哀嚎,化作缕缕黑烟消散;地面龟裂的缝隙中渗出腥臭的血水,转眼又被无形的力量蒸发殆尽。 当最后一片幻象碎片飘散,原本石碑所在的位置,赫然出现了那道界门。 陆沉渊提着天刑剑,闲庭信步般走了进去。 “……” 未羊环顾四周,看着空无一物的第一界,呆立片刻,跟着走了进去…… 577ff.cfd。m.577ff.cfd 第96章 画界认主,五指化狱(求订阅) 穿过界门,眼前出现一片血色湖泊。 未羊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忽然说道:“第二界是《洗心池》,眼前这片湖泊设有炼心阵,画卷脱离‘形囚’,达到更高层次的‘神缚’,能影响人心……” 陆沉渊没说话,只是望着眼前这片血湖,以及湖上的迷雾。 他忽然道:“这条路对你来说,很难走?” “怎么?你觉得不难?” 未羊冷笑道:“也对,你天赋异禀,有一双慧眼,能看透幻象,自然有资格在这冷嘲热讽!但来取丹鼎卷的人,也不是人人都有慧眼!” “呵呵。” 陆沉渊笑道:“这就是你会被此阵困住几十年的原因,顾云升一番心血,对你来说,还真是对牛弹琴!他为什么给你设计成羊?你应该是牛啊。” “你、找、死?” 未羊握紧拳头,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已经不似人声,更像是野兽的嘶吼。 但诡异的是,即便如此愤怒,她也没有直接出手,而是死盯着陆沉渊,怒吼道:“原因!告诉我原因!!” 她迫切需要知道答案,为自己几十年的折磨讨个结果。 “最简单的理由。” 陆沉渊缓缓道:“当初点醒你的人,他有慧眼吗?顾云升真要折磨人,他还能过此湖,走到你身边吗?” “……” 未羊猛地一愣,脑中灵核不断闪烁。 陆沉渊道:“这座湖确有炼心之能,但也不是必死无疑,湖下这几十方砚台就是关键,它们既是阵枢,也是提醒。丹青之道,或者说,为人修行之道,都是一个渐进的过程,禅宗有观画、观山、观我这三种说法,【灵绘】也有形囚、神缚、意牢三重境界,这你应该知道吧。” 未羊怒道:“废话!我没让你问我!继续说!” 还真特么死倔啊。 陆沉渊脸色冷了三分。 他无比庆幸神后不是这种性格,不然他可不会养这么一头祖宗,谁爱要谁要! “动点脑子!” 陆沉渊也不客气了,冷声道:“我都把破第一界的方法告诉你了,你自己还不会联想吗?如果是神后,现在已经知道答案了。” “你!” 未羊握紧了拳头,剧烈喘息。 这要换个人,她肯定下死手撬开他的嘴!但陆沉渊压根就不是会屈服的人,再者现在时间紧迫,难保李令月她们不会再有什么动作,万一请来个神医,又或者再调集高手包围,她就算有【大挪移符】也可能出不去。 她低着头急剧思索。 陆沉渊懒得跟她浪费时间,直接道:“观画:身临其境,忘却画与真实的边界;观山:与自然合一,如陶渊明‘悠然见南山’;观我:在静观中反观自我存在,以达成精神超越,物我两忘。这就是所谓的观画、观山、观我。 知道你为什么出不去吗?因为你先入为主,以为顾云升穷凶极恶,自然就不会把砚台上的文字放在眼里,只当它们是迷阵的一部分,可它们恰恰是破阵的关键! 顾云升什么境界?他需要教人向善吗?能来此阵的人,又岂会因为一座阵就能变善?他设计的炼心阵,只是帮人认识自我,成为‘真性情’,这就足以传承《丹鼎卷》,只不过,可能到不了继承【太虚凝华盏】的境界。 如果过此湖,就能得到《丹鼎卷》,那整个考验,可比《天工卷》所在的机关城容易多了,最大的难点应该还是【太虚凝华盏】,毕竟这种神器,才是逆天之物,倘若用于不善,将为天下大害! 换言之,《丹鼎卷》济世救民,顾云升并未设太多限制,只要有人能找到《青冥百鬼绘》,识破第一界‘观画’,再识破第二界‘观山’,就足够了。破第一界的关键在于破局,不为画界所惑,破解第二界的关键,就在于辨真我,只要坚定本心,就能看破阵眼,也就是他想告诉你的——” 陆沉渊指向其中一块砚台,一道真气激射,砚上符阵闪烁,字体变换。 化为十个大字。 ——百鬼夜行处,亦是修行时。 未羊身体一震,如遭雷击。 陆沉渊同情地看着她:“想恨顾云升,又不愿破坏他留下的世界,所以,你破不了第一界;想敬爱他,感激他赐予生命,又过不了心里那道坎,所以分不清自我,辨不清善恶,以致卡在此关……当初点醒你的人,是怎么死的?我猜他并非死于鬼怪偷袭,而是你把他引向了更凶险的所在,没错吧……” 陆沉渊话音未落,未羊的关节突然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她踉跄着后退两步,寒铁指节“咔咔”作响地插入自己的发髻,生生扯下几缕掺杂着金属丝的发束。 “住口……住口!”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断续,像是生锈的机簧在强行运转,那双本该灵动的眼眸此刻僵直如死物。 她的脑中闪过五十年前,那位老人走进点睛阁的时候。 ——“地灵人杰,蔚为壮观啊。” ——“那扇门后还有考验吗?” ——“它对你很重要?” ——“且让老夫一试。” 未羊心头剧震,她的脸是不能哭,也不能笑的,但现在眼眶处的热感越来越强烈。 原来这就是五十年来,她所一直仇恨的东西。 她想要的自由早已攥在自己手里,他给她选的主人也是足够传承丹鼎卷的人杰,因为她的一句话而甘愿闯阵,最终死在阵中…… 陆沉渊懒得理她,大步向前,趟过洗心池,来到点睛阁。 未羊在原地伫立许久,方才行尸走肉般跟上,陆沉渊已经进入那座大阵之中。 《酆都幻世阵》才是整个考验最难的一环。 第一界是观画,第二界是观山,第三界便是观我,从观察外物(画、山)到内观自我,最终消融主客界限,达到精神上“天人合一”之境界。 只要天人合一,自然可以分辨幻阵。 而达到天人合一,精神超脱,自然也就无所谓再用【凝华盏】做什么坏事。 这是环环相扣的一条考验之路。 顾云升唯一失算的,就是没想到未羊性子有点歪,就这一点偏激,最终害了前一个来到此地的传人——这个人能过第二界,绝不可能认不清自己,对凝华盏有什么贪念,可是他甘愿为了未羊的一句话而冒险闯阵,以致身死阵中。 未羊与凝华盏有什么关系吗? 没有。 她守护的是《丹鼎卷》,目的是辅助后继者炼丹制药,济世救人。 《丹鼎卷》已经可以化腐朽为神奇,凝华盏不过是催生灵药、缩短炼药的步骤、缩小炼药的难度,并非什么必需品。 未羊本来应该直言,可她的那一点偏激,促使她做了另外的回答,以至于让主人误会,凝华盏本就是她的一部分,最终酿成惨剧…… 顾云升确实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的时间太短了。 《天工卷》明确记载——偃甲造出之后,旬月之间,方通人情;一载之后,乃具灵性。在此期间,需要主人加强引导,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顾云升显然没有用十二年养出十二具“合格”的偃甲。 即便神后他都只陪了三个月,剩下的就是让她沉眠,受天地元气滋养,而后野蛮生长,前面那些时间就更短! 人生禀赋不同,偃甲自然也是如此。 他们的灵智受顾云升所分化出的神识影响,人有情绪不定的时候,隐仙当然也不例外,他所分化出的神识,自然不可能一模一样,到底还是有先天底色存在,一丝一毫的杀意,都可能让偃甲偏向于凶恶。 未羊的那一丝偏激,或许早在创造之初,就已埋下了。 陆沉渊叹息着走入大阵。 他心里想着事情,动作却丝毫没有犹疑,一步入阵,脚下暗合奇门步罡。 左脚踩“惊”位,右脚点“开”门,身形如游龙般在卦象间穿行。 迎面扑来的缢鬼拖着三尺长的猩红舌头,腐臭的涎液几乎滴到他脸上——他却突然侧身三步,那鬼影竟自己将脖子套进了凭空出现的绳圈里,在半空徒劳挣扎。 “坎位转离宫,三步踏震雷。” 他口中轻诵,足尖在血沼上连点七下。 水面浮现的鬼手刚要抓来,他忽而斜跨一步,那些手臂竟相互纠缠着沉入血泊。 夜叉从“死”门方位扑来,獠牙堪堪擦过他衣角,他却借势旋身,反将鬼物引向“杜”门方位,那夜叉收势不及,一头撞在突然移位的槐树上,顿时化作青烟。 阵中阴风骤起,二十八棵鬼槐开始急速移位。 陆沉渊双目微阖,耳廓轻动,忽而向前连踏五步。 第一步踩碎“景”门幻象,第二步避开地下突起的骨刺,第三步正好让过横扫的僵尸臂,第四步点破“伤”门陷阱,第五步稳稳落在“生”门阵眼。 所过之处,百鬼扑咬尽数落空,倒像是他在牵着整座大阵的鬼物兜圈子。 双生槐下,画皮鬼慌忙掷出人皮。 那张血淋淋的皮囊迎风,恰好挡住“休”门生路。 陆沉渊突然倒踩七星步,身形如鬼魅般穿过“惊”“开”两门交界处的缝隙——那里本该是石壁,却在他出一步瞬间,变作小径。 画皮鬼还待动作,他已一掌按在槐树真正的阵眼上。 “奇门错,百鬼散。” 陆沉渊喃喃低语,整座大阵忽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那些狰狞鬼脸还保持着扑咬姿态,却已如褪色水墨般渐渐淡去。 唯余满地枯叶,显出一个巨大的、清晰的八卦残印。 陆沉渊站在八卦中心,面前多了两个石台。 一块石台上放着一张的画卷,其以昆仑丹木为轴,赤砂混鲛膏为墨,绘百鬼夜行于汉宫澄心纸上,遂得“丹青写形,笔通幽冥”之神妙,赫然就是《青冥百鬼绘》的本相! 另一块石台上放着一个通体如冰晶雕琢的琉璃盏,高约四寸,盏身剔透如无物,唯有灵气流转时,才会浮现出细密的银色星纹,盏口呈九瓣莲形,每一瓣内侧都刻有云篆铭文,在光照下若隐若现,此刻盏中有玉华露,正泛着月华般的柔光,味道似雪后青松般冷冽,轻轻一嗅,便化作一缕若有若无的药香,直透灵台。 ——【太虚玉华盏】! 未羊已经看呆了,破阵竟然如此轻松…… 她之所以愿意交易,“亏本”放出元清霜等人,就是笃定了陆沉渊这等自负才学之人,真来到第三界,绝对会见猎心喜,而非直接遁走,更何况他身负慧眼,破阵是有可能的,考验近在眼前,又有把握夺得至宝,有几个人能忍住? 毕竟机会未必一直都有,很多时候都是转瞬即逝。 可是,当亲眼看到他轻描淡写地破阵,她还是破防了。 “不可能……” 她的声音里带了失真的杂音,“五十年……因为它,我被困了五十年!” 突然,她身形暴起,速度快到在空中留下残影,五指如钩直取玉华盏—— 陆沉渊负手而立,纹丝未动。 “铛!” 未羊一把攫住玉盏,金属指节与琉璃相撞,发出清越鸣响。 她飘然落地,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手中至宝,这么轻松?又猛地抬头。 陆沉渊嘴角噙着冷笑:“蠢货!” 话音落下,整座画界骤然变色! 天穹如墨倾覆,大地似水翻腾,无数墨线自虚空涌现,交织成天罗地网。 未羊手中玉盏突然重若万钧,将她生生拽跪在地! “怎么会……” 未羊瞳孔剧烈收缩,心脏发出“咔咔”异响。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立刻转向石台——那幅《青冥百鬼绘》正无风自动,缓缓,画卷上的墨迹如活物般蠕动,恰如此情此景,此时此刻! “你——” “你如果连画一起抢,那就还有点脑子,结果只记得玉华盏,真是蠢到没边了。” 不好! 未羊反应过来,急忙取出大挪移符。 “想跑?” 陆沉渊轻抬右手,指尖在虚空勾画,他唇齿微动,画界咒言如天宪降世—— “墨染八荒,线锁阴阳, 笔封七窍,纸困玄黄。 形神入彀,魂魄归殇。 丹青不灭,此狱无疆!” 咒音落下,整幅《青冥百鬼绘》骤然收缩。 远处嵩山虚影拔地而起,近处血湖倒卷苍穹! 无数墨线凝聚成遮天巨掌,带着整个画界之力轰然压下! 未羊刚摸出一道挪移符,便被天地伟力生生按入地底! 她挣扎着抬头,只见陆沉渊五指微曲,那镇压而下的墨色巨掌随之化形——竟变作一座五指山峰,将她整个人砸在山下! “咔……咔嚓……” 未羊周身符文接连爆裂,炸出一连串刺目的火花。 她身上的黑袍早已碎成布条,露出下面布满裂痕的偃甲之躯,那些精密的齿轮在重压下发出怪响,关节处的轴承迸出细小的金属碎片。 最骇人的是她的面部——寸寸龟裂,露出内里寒铁铸造的骨骼! “陆……沉……渊……” 她的声带显然受损严重,每个字都带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被压在山下的躯体仍在剧烈颤抖,右臂的利刃“铮”地弹出,在岩石上刮出一串耀眼的火星,但很快,那些火星就被山体上流淌的墨色符文吞噬殆尽。 五指山峰上的墨迹开始流动,渐渐化作一个巨大的“嶽”字,每道笔画都重若千钧,压得她胸腔内的炁炉发出濒临破碎的咔咔声,她还想说什么,但下颌关节突然脱臼般垂落,最终只能从喉间挤出几声不似人声的机关嘶鸣。 “形囚、神缚之后,第三重境界是‘意牢’。” 陆沉渊好整以暇来到未羊身前,蹲下身看她:“第三界处于夹缝之中,虚实相交,但仍属于画卷……《青冥百鬼绘》在我破阵之时,便已认我为主,整个画界的画意任我驱使!也幸亏顾云升没把这件事也告诉你,不然你手握符箓,一身毒功,再修成丹鼎卷,只怕还真无人能治!” 未羊瞳孔明灭,发出怪声:“我要……杀……了……你……” “呵呵。” 陆沉渊笑了:“说实话,灵晞的演技不行,她太单纯了,其实我进来的时候,她该再多说两句挽留,也让我再‘迫不得已’一点,好在你自己联想到【移形换影珏】上,没再往深处想……还是不了解我啊,我什么时候干过主动冒险、然后逃跑的事?! 也难怪元清霜能骗过你,就你这脑子,让仇恨整个变成了一骄傲自负的偏执狂,以后还是乖乖留在这里反省吧。在此之前——” 陆沉渊一把捏起她的下巴,冷冷道:“告诉我,你是怎么出去的,你的丹药又是怎么炼的,药材从哪来,说!” 577ff.cfd。m.577ff.cfd 第97章 此间落幕,瞒天过海 画卷之外。 洞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一张张紧绷的脸。 李令月端坐圈椅,指尖轻叩扶手,冷眼凝视着那幅《青冥百鬼绘》。 画卷表面墨色翻涌,时而浮现山峦虚影,时而闪过血色流光,却始终不见陆沉渊与未羊的影子。 她的眼底闪过一丝担忧。 “咳……” 一声压抑的轻咳打破沉寂,元清霜面色惨白地睁开眼,唇角还残留着未擦净的血迹,她身后“圣手仁心”沈墨轩缓缓收功。 元清霜环顾四周,看向李令月,强撑着单膝跪地,声音嘶哑:“殿下,属下办事不力,未能……” “闭嘴。” 李令月突然闪身至她跟前,绣着金凤的裙摆扫过地面。 她一把扣住元清霜的手腕,三根玉指精准搭在脉门上,感受到紊乱的脉象,眉头微皱:“怎么回事?还有余毒?沈神医,连你都解不了吗?” 沈墨轩双手抱拳,恭敬道:“殿下勿忧,掌功毒素未羊已经解去,只不过毒性太猛,余毒仍需修养月余才能散尽,《相火针》也只能固本培元。这毒功实在是厉害,在下还是第一次看见如此猛烈的炁毒。” 李令月这才松了口气,转向二十四番:“她们呢?” 沈墨轩点点头道:“都已无碍。” 赤梅当即跪地,余下二十三人跟着行礼,脸上满是愧疚:“属下等办事不利,请殿下责罚!” “好了。” 李令月摆手道:“别说你们,就算本宫亲至,一旦入此洞窟,只怕也难逃狼狈,谁能想到,她竟将顾云升的洞天福地,生生炼成这般诡谲模样!你们做得已足够妥当,要怪就怪顾云升,造出这样一头怪物,为祸世间!” 众人不敢接茬。 那毕竟是隐仙,无数人敬仰的存在。 李令月说完才想起还有神后在侧,有点尴尬,又补了一句:“当然,他本意还是好的……咳,灵晞,沉渊现在情况如何?” 神后摇了摇头:“我只能感应到哥哥还在画中,不知道具体情况……” 刚说到这里,忽然《青冥百鬼绘》上的墨色开始逆流,渐渐凝聚成熟悉的人形。 陆沉渊从里面探出身子。他已经走出甲胄,现在是真身。 洞中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神后露出笑容,乖巧上前两步,李令月唇角微勾。 陆沉渊拉住神后的手,转向众人:“进来。” 李令月一愣,环顾四周:“我们都进去?” 陆沉渊点点头:“事情已了,连带王将军一起。他也要向陛下复命,大家一起亲眼见证,总好过之后他人挑拨,再生事端。” 他说的难听,可李令月明白,这是必须的,不只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她,她很清楚母亲对长生的执念,眼下《丹鼎卷》就在画中,若是不说清楚,陆沉渊必遭怀疑,王孝杰也明白这点,双手持枪,行了一礼,大步走向画卷。 至于少林方丈、十八罗汉、沈墨轩之类,就只能等在外面了。 众人入画。 第一界【枯魂林】已复原。 大家看着眼前流动的水墨、狰狞的树丛、游荡的孤魂,纷纷感叹隐仙神术。 陆沉渊带着他们横穿树林,走过界门,来到第二界:“我境界不足,即便得画卷认主,也只能调运机关,无法改写机关,大家当心。这【洗心池】、炼心阵非同小可,你们跟紧我,无论看到任何人或事,都不要做出反应,牢记一切都是假的。” 毕竟是隐仙之物,谁也不敢放松。 李令月握住陆沉渊的手,很干脆地闭上眼,将一切交给他。 元清霜和二十四番也没心思尝试,纷纷有样学样,跟在李令月身后。 王孝杰倒是想看,但身处血雾之中,眼前幻境丛生,仿佛回到过去的战场,无数已经死去的弟兄哭喊着朝自己索命,也有点支撑不住了,干脆闭上眼睛,只凭一杆长枪,由赤梅帮忙牵住,带出整个炼心大阵。 来到点睛阁前。 王孝杰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眼:“好厉害的阵法!” 陆沉渊道:“更厉害的还在后面,随我来。” 他纵身一跃,跳上阁楼,打开那扇木门,丹房再度映入眼帘。 除了四周的数十排书架,最引人注目地莫过于丹房中央立着的一尊三尺高的紫铜丹炉。 炉身蟠螭纹中隐隐透出暗红流光,似是炉火未熄。 陆沉渊指着那丹炉:“这便是《丹鼎卷》。” 众人一愣。 王孝杰走近细看,揭开炉盖,这才发现盖子底下、炉身之内,竟然刻满了蚊蝇小字,上面是各种丹道术语。 诸如“君茯叶,臣黄石,三三之流火,鼎气沉底……”、“天精为引,地髓为媒,九转周天火,丹霞凝烟……” 王孝杰涉猎颇多,只能看出跟丹道有关,不知道具体如何,但瞧着像是言之有物的,李令月、元清霜对这方面了解不多,二十四番中白桃比较擅长,凑近一看,脸现喜色:“确实是转龙虎、配雌雄的丹道秘法,极为精妙!” 那当然了。 陆沉渊心道,老子刚刻的丹鼎卷原文,只不过删减了六七成。 “只是……” 白桃看向底部空白处,那里像是刻完之后又抹过:“这是怎么回事?” 李令月瞥了一眼:“应该是跟【不死药】有关,姑祖母(平阳公主)的信中有提及,隐仙顾云升对不死药另外做了处理,这里没有也是正常的。有没有【玄鹤返春丹】?未羊等人既然用这种丹药骗取信任,它应该也是《丹鼎卷》所能做出的最好丹药了。母亲眼下心心念念的,只怕还是这个亲眼验证过的灵丹。” 白桃仔细看了看,终于在角落发现玄鹤返春几个字,但细看内容,不禁大惊:“这……” 李令月皱眉道:“怎么了?” 白桃脸色发白,念道:“……采异兽玄鹤心尖之精血,辅以童男童女纯阳纯阴之血,合昆仑九窍通灵参、千尸腐心草、血婴果等物,于冬至子时借北斗星力熔炼而成,服之可逆转衰朽,使白发转乌、皱面复童,然三年内必再服一丸,否则生机散尽,顷刻而绝……” 嘶! 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元清霜惊道:“童男童女?这是隐仙的方子?!” 白桃解释道:“童男童女倒不用太担心,童子血、童子尿都是药材,只要适量取血,也不会有性命之危,关键在于千尸腐心草和血婴果,这两样药材不只剧毒,触之即死,也是极为罕见的三品天材地宝! 【千尸腐心草】只长在极阴之地,多数都在乱葬岗深处,以腐尸、怨气为养料,草籽三十年才能发芽,再经三十年方得长成,只存活十天便结籽消亡,它是修炼毒功的神品灵材,可是,上次现世已是一百九十年前了;【血婴果】就更是传说中的东西,最近一次记载也已经在七百年前……” “如此一来……” 李令月眉头紧皱:“岂不是得了丹方也没用?何况还有那么大的隐患……” 李令月看向陆沉渊,想起他说过的——它但凡有点明显的副作用,我都会点出来,但它的后患至少也要两三年之后才会显现,而且对皇帝而言,也算不上什么隐患。 原来是这样。 如果有材料能炼出第一份,那自然不用担心之后的药,可是如果一开始就没有材料,那返老还童也就无从谈起了。 白桃不解道:“这材料如此珍稀,他们又是怎么炼的?” 李令月马上看向陆沉渊。 陆沉渊转向神后:“闭上眼睛,不许睁开。” 神后不明所以,乖乖闭眼。 陆沉渊默不作声走到窗前,推开窗户。 窗外,第三界的界门依然静静矗立,门内的《酆都幻世阵》仍在按奇门遁甲之术不断演变流转。 只是此刻。 阵中景象已与先前大不相同。 阵内阴风呜咽,原本森然有序的槐树林此刻东倒西歪,粗壮的树干上布满狰狞的抓痕,那些悬挂的人皮灯笼大多已经破碎,残存的几盏在风中摇曳。 阵法中心处,一幕惨烈的景象映入眼帘—— 未羊的残躯被数十根槐树枝条贯穿,如同一个破碎的傀儡般悬在半空。 她的面容已经扭曲变形,寒铁甲胄的连接处大面积剥落,露出内里精密的骨架。 最触目惊心的是她的胸腔——炁炉所在之处被生生掏出两个大洞,边缘参差不齐的裂痕显示是被蛮力撕扯所致。 地面上散落着机关零件的残骸:一根还连着齿轮的臂骨,几段缠绕着墨线的脊椎,以及那个曾经优雅美观的头颅,此刻正被三个狐鬼当球踢着玩,每踢一下,就有细小的齿轮从断裂的脖颈处蹦出。 最诡异的是那些槐树,它们的树干上浮现出未羊生前最后的表情:惊恐、不甘、怨毒,每张脸都在无声地尖叫,而树根处,暗红的液体正缓缓渗入土壤,那是未羊体内残存的鲛人油,此刻正被这片贪婪的画界吸收殆尽。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住了,愣愣地看着。 陆沉渊摊开手,拿出那幅《青冥百鬼绘》:“阵中藏着《青冥百鬼绘》的本相,得此画卷认主,便能随处布下画界,她想带走的就是这个!想让我破解的便是下面这座《酆都幻世阵》,她以为五境巅峰速度够快,一身剧毒也足以让我动弹不得,可以在最后关头抢下画卷,可惜……还是没有我快……” 结局显而易见。 众人明白过来。 李令月一想到其中艰险,不禁眼眶一红,深深地望着陆沉渊。 “……” 陆沉渊有点心虚,不动声色地避开视线,顺势取出了几张符和几个药葫芦,递给王孝杰:“将军看好,上面烤漆未动,符封完好,足以证明,我没有动过。” ——新加的,当然没动过。 里面的【玄鹤返春丹】已经取出,剩下的都是三品毒药、伤药。 武则天没必要返老还童,有代价也不行,她还是乖乖的老死吧! 王孝杰仔细观察,点了点头:“王某可以证明。” 陆沉渊又指向阵中残尸:“这尸体,王将军也一起带走,毕竟口说无凭。” 王孝杰心中一热,这完全是为了自己好交差啊,难怪这位陆大人能得公主和陛下看重,他郑重行了一个军礼:“多谢陆大人!” 陆沉渊扶起王孝杰,温声道:“将军言重了。你我同为陛下分忧,何须言谢?只是……” 他略显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苦笑道:“此番确实凶险,险些折在这画界之中。若将军回京后能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陆某便感激不尽了。” 王孝杰闻言,当即抱拳正色道:“陆大人放心!此番若非大人与公主殿下运筹帷幄,岂能诛灭此獠?末将回京后必定如实禀明圣上,为大人和公主请功!” 很好。 陆沉渊点点头,翻身跃入界门,小心翼翼避开百鬼,顺着正确的道路走到中央位置,取下未羊的尸首,一一整理完毕,再小心翼翼原路返回,将包袱递给王孝杰。 王孝杰再度致谢。 “哥哥,我可以睁眼了吗?” 神后闭着眼睛,轻声道。 陆沉渊立刻关上窗户,主要是怕她露馅儿:“没什么好看的,我们出去吧。” 众人表示理解,毕竟是偃甲粉碎的惨状。 神后也没刨根问底。 虽然哥哥刚才说五姐的目的是“青冥百鬼绘”比较奇怪……还有子鼠战甲也不见了…… 李令月命大寒三候扛起丹炉,所有人一起往回走。 待众人相继走出画卷。 陆沉渊慢了一步,回头看向整个画界,微微一笑。 他随手一挥,天地变色。 五指山与被山压住的未羊凭空出现,在未羊身旁,放着那件少了许多次要零件的子鼠战甲。 未羊冷笑一声,沙哑道:“若是顾云升看到,他的传人是如此的心机深沉之辈,不知作何感想……” 陆沉渊不以为意,大步迈出,只留下几个字轻轻回荡:“他会感到骄傲的!” 577ff.cfd。m.577ff.cfd 第98章 闹剧结束,清算开始(56k) 第98章闹剧结束,清算开始(5.6k) 神都。 贞观殿。 殿中金兽吐香,武则天高坐龙椅,十二旒冕下的目光如霜刃扫过殿前跪着的二人。 武承嗣、武三思额头紧贴青玉砖,蟒袍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王孝杰铁甲铿锵上前,抱拳行礼道:“臣奉旨剿逆归来,特向陛下复命!” 他声如洪钟,将嵩山之事娓娓道来。 从神后以阴阳珏脱身、逆贼追杀,到包围圈成,双方对峙,再到陆沉渊甘愿入阵换取贼首放过元清霜等公主府下属并为之解毒,接着陆沉渊机智破阵,利用画卷反戈一击,最终成功诛杀逆贼。 “此獠身怀隐仙《大挪移符》,若非公主殿下运筹帷幄,陆大人舍身破局,险些让其走脱。” 王孝杰单膝跪地,命人送上刻录《丹鼎卷》的那座炉鼎、四个葫芦、几张符箓还有偃甲残躯,叩头行礼道:“臣斗胆,为二位功臣请赏!” 武则天在《丹鼎卷》和那几个葫芦上略作停顿,转向李令月:“太平,你说。” 李令月向前半步,跪地行礼:“儿臣不敢居功。此番全赖陆沉渊舍身入阵,若非如此,小吉元辰身怀一身毒功,又有丹鼎卷相助,来日必成大害!元清霜与二十四番虽折戟落入敌手,但拼死递出情报,亦当厚赏。” 武则天点点头,当即拍案:“准!” 这一声如惊雷炸响。 武三思冷汗直流,浑身一颤,武承嗣的脸色也变了。 只见武则天已起身离座,十二幅金泥裙裾扫过丹墀:“太平公主晋食邑八百户,赐神都通远坊二十顷,陆沉渊……加护驾勋二转,赐【玄冥寒铁】三百斤、【昆仑雪蟾膏】三匣、【玄阳辟毒丹】一瓶。” 玄冥寒铁是炼制神兵、偃甲的绝佳材料。 【昆仑雪蟾膏】和【玄阳辟毒丹】则是位列四品上阶的疗伤、解毒灵药。 李令月立刻道:“儿臣代陆沉渊谢陛下恩典。他此番受了伤,不便见驾,还望陛下莫怪。”顿了顿,又道:“此外,《青冥百鬼绘》毕竟是隐仙用于考验后继者之物,邪祟在身,不知陛下欲如何处置?若留在民间,恐再生祸端……” 不能留在民间,自然要送入宫里,你想不想要? 这是主动递台阶。 但递的时机不对,才刚赏完功臣,谁好意思要? 真想递应该主动献。 “……” 武则天闻言,疲惫的脸上闪过一丝古怪,这丫头是真怕她抢陆沉渊的战利品啊。 “此等邪祟之物,朕要来何用?” 她语气淡淡,“陆卿既已缴获,自当归他处置,朕还要赏他献《丹鼎卷》之功……这样吧,就以进献《天工卷》为例,再赏璇玑阁三品神兵一把!另赐通行符节,可随时调阅迎仙宫秘阁藏书!” 这赏赐足够厚了。 李令月暗暗松了口气,再度拜谢。 武则天目光扫过她,话锋忽转:“赏完了,该罚了……” 武承嗣、武三思浑身一颤,额头重重磕在青玉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朕记得……” 武则天声音不疾不徐,却让殿中温度骤降,“二位爱卿三日前信誓旦旦,说那韦什方是活了四百多年的有道仙真?” 武三思面如土色,额头冷汗直冒:“臣、臣一时不察……” “臣……亲眼所见……”武承嗣的声音要比堂弟沉稳几分,“那丹药神效,明堂之上百官共鉴……” “是啊。” 武则天突然冷笑:“大宴之上,返老还童,朕亦亲眼所见。”她猛地一挥袖,案上茶盏应声而碎,“那现在呢?!” 殿中落针可闻。 武承嗣、武三思额头紧贴青玉砖,不敢稍动。 武则天冷眼盯着两人,只看的他们冷汗涔涔,好半晌,她的声音忽然转为平静:“当日明堂大宴,韦什方服丹返童,须发转黑,连朕都信了三分。如今想来,这丹药……” “陛下明鉴!” 武承嗣听出了转机,马上重重叩首,声音哽咽,“臣罪该万死!但臣确是被那丹药神效所惑,想着若能献给陛下延年益寿,便是粉身碎骨也值了!” 他抬起头时,眼中竟有泪光闪动,“臣日日盼着陛下圣体康泰,武周江山永固,这才……这才着了奸人的道啊!” 李令月眼角抽搐:“……” 武三思立刻会意,膝行两步哭诉道:“臣对姑母的忠心天地可鉴!那日见韦什方丹药玄奇,臣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姑母日夜操劳,若有此仙丹……” 他竟真挤出几滴眼泪,“臣愿以性命担保,绝无半点私心!” 武则天沉默良久,冕旒珠串微微晃动。 李令月感觉不妙,只怕又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果不其然。 武则天轻叹一声:“罢了。” 这两个字让李令月心头一紧。 “念在你二人也是一片孝心……” 武则天主要考虑到新朝初建,朝政不稳,还需二人压服李唐系朝臣,便缓和了语气:“但引狼入室,终究难辞其咎!武承嗣罚俸一年,武三思罚俸两年,即日起,禁足一月,闭门思过!每日抄写《臣轨》、《孝经》各十遍,收回魏王府丹房特许,暂停二府四品以下官员铨选之权,每月朔望日,至太庙跪诵《维城典训》!” 武则天每说一句,武氏兄弟的头就垂得更低一分,却也在心里松了口气。 这些惩罚看似严厉,实则都未伤及根本。 李令月松开了握紧的拳头,心说难怪陆沉渊不愿进宫。 这两个只知争权夺利的败类惹出这么大的事,若非陆沉渊力挽狂澜,万一未羊出逃,将来还不定闹出多大的祸患,可惩罚却是如此轻描淡写。 果然,船还是要自己掌。 靠别人根本没用! 李令月面色平静,渐渐习以为常。王孝杰心中叹气。 武则天说完,突然话锋一转:“不过,朝堂之上,功过须得相抵,你们既然铸下大错,自然也该拿出诚意,将功补过!” 武承嗣立即会意,重重叩首:“臣愿献出封邑三年赋税,充作北疆军需!突厥近来屡犯边境,将士正需粮饷。” 武三思也赶紧跟上:“臣愿献神都城南二十顷良田,所得收成全数用于神都十六卫的军械更替!近日羽林军奏报,旧制弓弩多有损毁。” 这是做给百官看的。 武则天眼中闪过一丝满意:“既然如此……婉儿,拟旨:魏王、梁王所献,准其所请,待禁足期满,仍以原职参赞政务。” 李令月面无表情。 上官婉儿暗暗叹息:“遵旨。” 众人退出大殿。 李令月跟着上官婉儿前往秘库取赏赐。 二人一前一后,脚步声在幽深的廊道中回响,暮色透过雕花窗棂,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对了,殿下。” 上官婉儿唇角噙着浅笑,指尖随意拨弄着腕间金镯,“《丹鼎卷》的情报,殿下还需要吗?当时要的急,我摘抄了大概,还有几页细节,不知……” “不必了。” 李令月笑道:“隐仙不是事无巨细向姑祖母汇报的人,况且丹鼎卷已经献上,相关情报也没必要深究。这次多亏你传信及时。” 上官婉儿微笑摇头:“不过举手之劳,能帮到殿下便好……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未羊偃甲竟然脱离隐仙掌控,再加上那一身毒功……殿下可曾受伤?” 李令月道:“我没事,清霜和二十四番受了不小的罪,也已无大碍。” “那就好。” 上官婉儿顿了顿,接着状若无意地道:“听殿下说,陆大人受了伤?不知伤势如何?” 李令月随口道:“他也没事。只要能得《青冥百鬼绘》认主,便能自如调动阵中机关,凶险只在争抢之时,他反应快,虽然凶险,终究还是成了,只不过有些强行爆发真气引发的逆冲,不算大碍。” “那就好……” 上官婉儿提起的心放了下来,同样的三个字,这次尤其轻。 李令月没感觉有什么异常,上官婉儿却加快了脚步,带着李令月来到宫廷秘库前,到里面取了【玄冥寒铁】、【昆仑雪蟾膏】和【玄阳辟毒丹】。 李令月立刻出宫回府。 上官婉儿孤零零站在秘库门前,望着李令月远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她低头看着袖中藏起的细毛笔,指尖微微发颤。 “真是……” 她轻轻咬住下唇,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不知分寸。” 公主府。 陆沉渊难得清闲,已经在灵猊殿跟云鹤禅师下起了棋。 神后守在他身边,比以前离得更近了,紧紧抱着他一只手,陆沉渊几次提醒,神后不为所动,他也不舍得骂她,只能一边吐槽跟未羊学坏了,一边听之任之。 云鹤禅师看的好笑,见他平安归来,着实松了口气,瞥一眼那卷《青冥百鬼绘》,提醒道:“俗语云:不强其力,不苦其志。下次别这么冒险了,你一个三境,掺和这些大事干什么,万一出了差错,如何是好?” “师父教训的是。” 陆沉渊也不嘴硬,笑道:“若非涉及灵晞,我也不会冒险。不过也确实需要先把境界提上去,这次武皇应该会有赏赐。《吞金宝箓》就这点好,只要悟性足够,突破只看金气,如果赏个五品,那就再等等,赏四品应该能突破到《锻金篇》第三重‘铸金甲’,到时距离四境就不远了。” 云鹤禅师点点头:“也别太急于求成,根基打得牢,以后才能走得远。” “师父放心。” 陆沉渊落下一子:“我都明白。” 云鹤禅师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不再多嘴,拿起蒲桃浆酒壶饮了一口:“能除一害当属大功德,只是可惜,断了线索。照你所说,未羊走入歧路,几十年未出炼心阵,按理讲,被困越久,积怨越深,心魔越重,应该出不来才对。她是怎么出来的?” “谁知道呢?” 陆沉渊面色如常:“只能以后再说了。” “……” 云鹤禅师狐疑地看着他:“你小子,是不是藏着什么话没说?” “师父,下棋要认真。” 陆沉渊一子落下,白棋如龙点睛,将黑棋大龙拦腰截断,笑道:“劫材已尽,师父这条大龙……怕是救不活了。” “嗯?” 云鹤禅师赶紧低头看棋盘,盯了半晌,苦笑叹气:“好小子!原来在这儿等着!”他捋着胡须,眼中却闪过赞赏之色,“这手‘断龙斩’使得妙啊。” 就在这时,李令月亲自提着大包小包走了过来。 神后注意到了,赶紧过去帮忙收入库房。 李令月笑了笑,将手中东西交给她。神后只不过是陆沉渊的偃甲,即便长得再美也不是人,完全没必要跟她争风吃醋。 她举起另一个包袱,对陆沉渊道:“母亲把未羊……呃。”她看一眼神后,赶紧把到嘴的“残骸”二字换了个说辞:“……把送上去的寒铁,又让我带回来了,赐给你,看你没有能用上的地方。” “替我谢过陛下。” 陆沉渊心道不出所料,武则天分辨过后,送上去的所谓“残骸”多半还会送回来,收揽人心,一来一回,什么都没丢还圆了个谎…… “已经说过了。” 李令月走到他身侧,俯身凑向他的脸,本来是习惯性地想亲一下,到底顾及老禅师在场,改为凑到他耳边,轻声道:“今夜亥时……有要事相商,可别迟到了~” “……” 云鹤禅师表示已经习惯了,他都懒得避嫌,两眼盯着棋盘,默默推演棋路。 陆沉渊点点头,凑到她耳边说了两个字。 李令月顿时撑不住了,红着脸捶他一下,落荒而逃:“我先去犒赏清霜和二十四番,包袱里有雪蟾膏,记得按时用!”说罢转身就走,绛纱裙摆险些绊到门槛。 待那抹倩影消失在回廊尽头,云鹤禅师连声咳嗽,手中念珠转得飞快:“阿弥陀佛!陆施主,这灵猊殿虽不是大雄宝殿,好歹也供着菩萨!”老和尚眼角直跳,指着墙上“缘起性空”匾额:“你俩要腻歪,好歹等出了这‘山门’啊!” 陆沉渊不紧不慢地整了整衣襟,从棋罐里拈起一枚白子:“师父当年在长安城‘一怒为红颜’的故事,弟子也是读过的……” “闭嘴!” 云鹤禅师一把抢过棋子,老脸涨得通红,“那能一样吗!老衲那是……那是……”支吾了半天,突然抓起蒲桃浆猛灌一口,“再来一局!今天非把你杀的片甲不留!” 陆沉渊呵呵冷笑。 要不是我尊师重道,您老这条大龙早三十手之前就已经断气了! “我先看看伤药,【雪蟾膏】可是……” 陆沉渊话音戛然而止。 云鹤禅师奇怪抬头,便见陆沉渊揭开瓶盖,从里面夹出了一张燕子笺。 云鹤禅师眼睛一亮:“谁写的?不是公主吧……你小子——” “嘘……” 陆沉渊忽然竖起手指抵在唇边,神色罕见地闪过一丝不自然。 他回头瞥一眼门外,确认李令月已经走远,这才从袖中取出那张燕子笺。 云鹤禅师眉头轻挑:“心虚了,果然不是公主写的。” 陆沉渊轻咳一声:“师父慎言,这笺……是上官待诏写的。” “上官婉儿?” 老禅师眉毛一扬,“她给你写什么?” 陆沉渊笺纸,只见上面字迹清丽隽秀,笔锋却暗藏锋芒—— 【陆大人清览: 闻君为破酆都阵,强催真气以致金气逆冲,甚忧。《黄庭经》有云:‘气海翻腾,当以温养’。随笺附‘紫阳回气散’丹方,此药需以卯时清露送服,切记。 ——婉儿。】 笺纸右下角,还绘着一只展翅欲飞的燕子,墨色清浅,却栩栩如生。 云鹤禅师看完,啧啧摇头道:“这上官丫头,倒是个妙人。” 他瞥一眼陆沉渊,“公主要是知道她小姐妹给你送药方送书笺……” 陆沉渊迅速将燕子笺收回袖中:“师父慎言。” 老禅师捋须而笑:“怎么,怕公主吃醋?” 陆沉渊神色不变,一脸正经:“上官待诏与殿下情同姐妹,此笺不过是……” “不过是借着公事,夹带点私心?” 云鹤禅师打断他,笑得意味深长,“老衲虽出家多年,可这燕子笺上的笔迹……”他故意拖长声调,“分明比平日写诏书时温柔三分啊。” 窗外竹影摇曳,陆沉渊沉默片刻,忽然起身:“弟子告退。” “这就走了?” 老禅师在他背后喊道,“别忘了,公主约你亥时见!” 啧! 这臭老头儿! 陆沉渊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地摆摆手,身影很快消失在林间小径中。 云鹤禅师摇头失笑,给自己斟了杯蒲桃浆:“年轻人啊……”他抿了一口,眉眼含笑,“我看你小子怎么办!” …… 魏王府。 烛火摇曳,映得武承嗣半张脸隐在阴影里。 武三思烦躁地踱步,腰间金龟袋随着动作晃荡作响:“这可如何是好!韦什方那个没用的废物,明明当众返老还童,百官都看在眼里,竟然还会心虚露馅!” 他咬牙切齿,一脚踢翻矮凳,破口骂道:“就算那个未羊在嵩山闹出动静,你一个‘仙师’慌什么!害得我们……” 砰! 武承嗣一掌拍在案上:“现在说这些有何用?”他声音冷硬如铁,“明堂大宴上,仙真归附,以印证‘武氏当国,顺天应人’……如今祥瑞变成了彻头彻尾的骗子,明日朝堂会如何,岑长倩那帮人岂会放过这个机会?” 武三思脸色骤变:“那太子之位……” “暂时搁置吧。” 武承嗣烦躁地挥手,冷笑道:“不过……” “不过?” 武三思讶然抬头:“不过什么……” 武承嗣压低声音,眼中寒光闪烁:“祥瑞是假的,但朝堂上那些反对我们的,可都是真的!” 武三思瞳孔微缩:“你的意思是……” “先送他们上路!” 武承嗣轻描淡写地拿出一张纸,上面赫然是当日出言反对以武代李的朝臣名单:“岑长倩、格辅元、欧阳通、狄仁杰……这些人,留着终是祸患。” “可姑母那边……” 武三思迟疑道,“我们刚受责罚,是不是……” “不用担心。” 武承嗣嗤笑道:“郝象贤、冯元常、魏玄同、黑齿常之……这些人如何?她比谁都清楚他们有罪没罪,不也一律按谋反罪论处?你只要给她递刀,她自己就会顺势清理朝堂,事后闹大了,死的也是周兴、来俊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武三思恍然大悟,点点头:“好!我这就传讯给周兴,他正巴不得呢。” “慢着。” 武承嗣取笔在纸上圈了几个名字:“特别是这几个,务必要人证物证俱全,只要无懈可击,他们必死无疑!这次别再弄得破绽百出。” “明白。” 武三思接过名单,突然压低声音:“要不要连太平也……” “现在不行。” 武承嗣冷冷道:“不用急……先把这些人的谋反,钉死再说!” 577ff.cfd。m.577ff.cfd 第99章 幕后与巧木宫 陆沉渊不会为还没发生的事浪费时间。 在他看来,不管上官婉儿有没有想法、有什么想法,都改变不了一件事——她在宫内,而他在宫外。 一个是武皇随叫随到的近侍,一个是太平公主随觉随到的面首。 别说陆沉渊没什么想法,就算有,也没条件啊。 两人之间隔着重重宫墙,又有李令月卡在中间,想在这种环境下谈情说爱,比异地恋还难。 多想一分钟都算杞人忧天。 陆沉渊压根没放在心上,他在找地方放《青冥百鬼绘》。 这图需要元气充沛的地方养着,不然画意会流失。 好在公主府本身就被叶法善牵引龙脉地气,以便李令月修行,陆沉渊很快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地方——暖香阁,将画卷铺在阁内,再将法器本相藏在画中。 经过几日“奋战”,他对这地方比自己家还熟悉。 哪块台阶,哪块石头,哪张床榻,适合用什么姿势,了然于心! 陆沉渊将画轴藏在洗心池之下,法器已经认主,别人拿到了也用不了,现在唯一要担心的就是画里这头小羊搞事。 虽说全身上下都搜遍了,可偃甲之躯,还是难保没在哪犄角旮旯藏着挪移符之类的宝物。 为此,他专门改了炼心阵布局,换了旧有答案,再把“五指山”转移到阵内。 你不是怕炼心阵吗? 我就用这个关你! “陆!沉!渊!” 未羊要气炸了,沙哑的怒吼声在画中回荡。 可她的身子被“五指山”死死压住,只有一只机关手臂露在外面,五指痉挛般抓挠着地面,刮出刺耳的声响。 她恨得牙痒——这该死的炼心阵! 阵中幻象翻涌,未羊紧闭双眼,可耳边还是不断响起那个老人葬身酆都阵、被恶鬼掏心的场景,鲜血淋漓。 五十年来,她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可是已经晚了,物是人非了。 ——“地灵人杰,蔚为壮观啊。” ——“那扇门后还有考验吗?” “闭嘴!!!“ 她猛地甩头,可那声音如附骨之疽,挥之不去。 ——“它对你很重要?” ——“且让老夫一试。” 噗嗤! “我杀了你——” 未羊歇斯底里地挣扎,可五指山纹丝不动,她越是抗拒,幻象越是清晰。 她亲眼看到眼前浮现那噩梦一般的酆都阵,阵中黑雾翻涌,百鬼哀嚎,一名白发老者踉跄后退,他的一条手臂已被鬼爪撕碎。 “不要……” 未羊的声音陡然颤抖。 老者抬起头,浑浊的眼中满是惊愕,却又在看清她的刹那,化作一抹悲悯,他嘴唇翕动,似是想说什么,可下一秒,阵中百鬼骤然扑上,枯瘦的鬼爪狠狠掏入他的胸膛。 “不——!!!” 未羊疯了一般想要关闭视力,可炼心阵却逼着她眼睁睁看着老者倒下,看着他被撕碎、吞噬,最后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再在下一刻复苏,重复之前的过程。 “陆沉渊!你放我出去!” 她终于崩溃,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我不抢十二了!我错了!我道歉!你快把这破阵关了!关了!!” “呵呵。” 陆沉渊身形凭空出现在五指山前,随手一挥,血雾中出现一头狐鬼,搬着一把椅子,放在他身后。 陆沉渊已成画界之主,凡画中之物,无论‘生物’还是‘死物’,皆在掌握。 他一甩衣摆,转身坐在紫檀椅上,好整以暇俯视未羊。 “认怂了?” 陆沉渊笑道:“那就拿出诚意。我再问一遍,你是怎么出去的,你的丹药又是怎么炼的,药材从哪来……听好了。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再不听话,我就先关你十年,咱们十年之后,再谈!” 未羊身体一颤。 陆沉渊摊开手,又一头狐鬼出现,递上藏书阁的一本书,他随意翻开细看。 到底是顾云升的藏书,里面有很多孤本,连公主府都没有。 “是……天罡……” 沉默许久,未羊终于艰难开口:“是她在一年之前找到嵩山,带我走出了……《炼心阵》……” 陆沉渊眉头轻挑:“天罡元辰?辰龙?” 未羊道:“是……药材也是她给的……” 陆沉渊眉头微皱:“辰龙也摆脱了顾云升的……限制?” 未羊沉默许久:“他本就没有限制……他是‘希望’我们帮助后继者……” 陆沉渊仔细回想。 当初第一眼看到神后,神后其实还处于懵懂状态,就像幼鸟会天然亲近它睁眼看到的第一个生物,偃甲也是如此。 神后当初的眼睛也像山间小鹿般带着未经世事的善意。 按照正常情况。 能过顾云升考验的,就算不是好人,也坏不到哪去,接下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偃甲自然就会朝着不同的方向发展。 顾云升更像是造了十二个孩子,并为它们选了十二个老师,而非造了十二个奴隶。 他本就没希望这十二个孩子千篇一律,他只是为他们启智开慧,剩下的顺其自然。 善也好,恶也好,都是“机缘”,都是“人性”,也都是“人生”。 陆沉渊叹了口气。 顾云升的本意是好的,他平等地看待偃甲,可对后世之人来说,就有点麻烦了。 这就相当于是十二个自由成长的绝顶高手。 ——熊孩子拥有超能力,倘若遇人不淑,是会出大事的! 陆沉渊皱眉道:“这个天罡,是什么性情?也跟你一样?仇恨顾云升?” “不……” 未羊沉声道:“顾云升十大神术,也有高低之分,十二元辰本身,原型不同,能力也不同……神后的原型是【寻宝鼠】,人畜无害,太乙的原型是【冥虺】,性情凶恶,我的原型是……【尸胡】。” 陆沉渊脑中立刻闪过资料。 ——《五藏山经》载:“离山有兽名尸胡,状如羊而麋目,周穆王西征时,遇此兽吐息,三千甲士中毒而毙,铜戈锈为齑粉,王以八骏之血祭天,方驱其入幽冥。” 怪不得一身剧毒。 这不是什么功法,而是尸胡神通——【幽泉瘴】! 陆沉渊恍然,接着问道:“天罡的原型应该是某种龙,什么龙?” 未羊吐出两个字:“……渊龙。” 陆沉渊吃了一惊,坐正身体:“你确定?” 未羊道:“虽然她并未动用神通,而是依靠术法,带着我走出炼心阵……但我知道,就是渊龙!因为她离开时,直接身遁虚空,消失不见……” 陆沉渊眉头紧皱。 ——《海内十洲记》补遗:“东海有银龙,名渊,栖于弱水漩涡,其爪如玄冰剖天,汉武帝遣使求仙,楼船过处,渊龙乍现,一爪断十二艦,残骸竟从长安井中浮出,世人奇之。” 换言之,渊龙的神通,就是一对能撕裂空间的爪子。 这比《大挪移符》还难抓,因为谁也不知道她遁往哪里。 陆沉渊:“你刚才说‘不’,她不仇恨顾云升?” “嗯……” 未羊闷声道:“她……很向往顾云升,她想找到他,这就是我们的分歧……不然我早已跟着她离开了……” 还好…… 陆沉渊松了口气,想了想,取出【太虚凝华盏】:“既然是渊龙,为何没有取走这件神器?对她来说,应该很简单吧。” 未羊道:“她不会破坏顾云升的布置,她也没有兴趣,她只是来找我,见我不愿跟她走,就自己走了……临行前给我留下了许多炼丹材料……算是‘礼物’……” 呼…… 陆沉渊慢慢放松下来,总算不是问题儿童了,不过…… 陆沉渊道:“她也没有主人?就当是主人……算了!她也能自主行动?” 未羊点头:“是。” 陆沉渊:“那她守护的是哪一门秘术,已经被人破解了,还是还在原地?” 未羊摇头:“不清楚……” “……” 陆沉渊眯着眼看她,倒也没有继续逼问,话已至此,没必要再隐瞒。 她应该是真不知道。 陆沉渊干脆道:“那你还知道什么,说清楚,我就撤了炼心阵。” 未羊道:“我只知道这么多……对了,还有一件事。” 陆沉渊神色一正:“什么?” 未羊道:“她创立了一个组织,叫做‘巧木宫’。” …… 与此同时。 东海碧波万顷之上,一座孤岛矗立于云雾之间。 岛上山石如玉,通体莹白,远远望去,宛如一颗明珠浮于沧海,岛心处,一座琉璃宫殿依山而建,檐角飞翘,似龙腾九天,在朝阳下折射出七彩霞光。 殿内,水雾氤氲。 一道人影立于琉璃殿中,身姿修长,白衣胜雪,衣袂无风自动,如烟似雾。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额前那一对晶莹剔透的龙角。 那并非粗犷的兽角,而是如白玉雕琢般精致,自额角蜿蜒而上,流转着淡淡的月华光泽,角尖微泛幽蓝,似深海寒玉淬炼而成。 她的面容半掩于未完成的偃甲之下——右脸肌肤如新雪,细腻无瑕,眉如远山含黛,眼若寒潭映月,透着一丝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而左脸仍是玄铁骨架,机关纹路精密如星辰轨迹,空洞的眼眶中跃动着幽蓝色的灵火,诡艳而神秘。 她正在雕琢自己的脸。 “这里……要再柔和些。” 她手握细刀,轻点左颊,声音清冷如碎玉。 身旁的机关奴仆立刻捧上一面水镜,镜面波纹荡漾,映出她半人半偃的容颜。 “妹妹已很美了。” 一道悦耳的声音响起。 殿门处,另一道身影缓步而来,她容色姝丽,身披流霞般的羽衣,尾翎如星河垂落,每走一步,都有细碎的金光自羽间散落。 “美?” 辰龙·天罡元辰笑了一下,微微仰头,似在回想:“三姐见过十二,就知道什么叫做美了,跟她相比,咱们就像是继父养的,哈哈。” 另一人赫然是酉鸡·从魁元辰,闻言不以为意,微笑道:“天下父母向小儿,再者,十二的身体也不是他做的,他一个大男人,没心思也没时间花在脸上,不过确实,他给了她全天下最好的眼睛、最玲珑的心窍,咱们确实比不了。” 辰龙道:“还选出一个不错的主人。机关城费尽心血,总算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酉鸡迟疑道:“你上次说,老五……她会不会……” “已经对上了。” 辰龙手下不停,慢慢雕刻,说道:“也已经败了,败在陆沉渊手上……如果他救不出来,我就把她接来。五姐太偏执了,她的不幸跟他无关,没必要让十二跟着她胡闹,武周再不济也是中原朝廷,她急于求成,与朝廷作对,输的不冤。” 酉鸡道:“她现在如何?” 辰龙随口道:“被困于《青冥百鬼绘》。放心,现在百鬼绘的主人是陆沉渊,就算只看在十二的面子,也不会对她如何,大概也就是磨她的性子。” 酉鸡松了口气,又道:“如果有十二相助,咱们或许……” “不急。” 辰龙头也不抬道:“咱们不像十二,生来就有他灌输的天工秘术,也没有十二的心窍,能一点即通,得慢慢学,现在好不容易天工大成,正该壮大自身。能让他都没有把握的险地,咱们就算凭归藏之助,成功进去,也难有作为,慢慢来吧……十二个兄弟姐妹,还是太少了……” 酉鸡点点头:“我明白了。” “对了。” 辰龙忽然想起一事,随手一招,远处两道流光激射而来。 一块刻有【巧木宫】的令牌; 一柄流光溢彩的重剑。 “还没给小妹礼物……” 辰龙指尖一划,眼前虚空破开。 陆沉渊正在画中思索,忽然未羊颈部亮起光华,接着一道空间裂缝在她身侧打开。 一柄剑和一块令牌从中掉落下来。 陆沉渊微微吃惊,未羊也很意外,二人同时抬头。 便见缝隙之后,一张半人半偃的面孔,朝他们微微一笑…… 577ff.cfd。m.577ff.cfd 第100章 铸金甲,御万兵 裂缝关闭。 惊鸿一现。 辰龙只说了两个字“礼物”。 陆沉渊挑眉道:“她就是辰龙?” 未羊声音更加低沉:“是……” 陆沉渊笑了:“这就是段位差距。她在你身上放了神通印记,你都不知道,一副好牌让你打稀烂!你之前抢神后,抢凝华盏的目的是什么?” “……” 未羊听他轻蔑的口气,张嘴就想骂他,到底还是忍住了,强压怒火道:“关你什么事!你让我回答的我已经回答了,把阵关了!” 陆沉渊冷笑道:“我猜你压根就没深想,一门心思地消除执念,朝着凝华盏使劲,你只怕连拿到凝华盏之后要做什么都不知道!五十年的后悔折磨,让你顾不上其他,说到底,你并不仇恨顾云升,你自己很清楚,让你主人身死、让你自己饱受折磨的罪魁祸首是谁!你应该庆幸还有个念头,不然只怕已经变成疯子!” “你——” 未羊气急怒吼,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沉渊起身,再一挥手,血雾散去,五指山挪到了第二界点睛阁旁边,这样就算她身上藏着挪移符,在前两界也用不了。 陆沉渊拿起重剑和令牌,转身离开:“好好想想吧,出去之后干什么,不然我就算放了你,你也只是具行尸走肉!” 他一步踏出画界之外。 未羊安静下来,头低了下去。 陆沉渊走出画界,让画卷隐去,带着两件东西回灵猊殿找神后。 他仔细打量令牌和重剑,令牌没什么特别的,可是这剑…… 这柄剑长三尺六寸,重一百九十二斤,通体以四品【玄海沉金】铸成,剑身隐现海浪云纹,挥动时如潮声低鸣,剑格作龙吞式,嵌一颗【千年蜃珠】,光照之下,剑锋流转幻光,可惑人心神。 剑名【海岳凝光】。 陆沉渊知道这把剑,东海三大世家之一,“天演千机”公输家的家传宝物。 东海公输氏是先秦公输氏的一支,号称“以器载道,锻铁为魂”,如今是享誉东海的铸剑世家,祖地天演岛的地火熔炉可锻造陨铁,虽以机关术闻名,但真正震慑东海的乃是初代家主“锻天君”留下的七柄神兵。 【海岳凝光】正是七柄神兵之一,位列四品上阶。 辰龙给这么一件兵器是什么意思? 她的样子半人半偃…… 这不会是顾云升做的,更可能是后来人做的。 那么,她已经得到天工卷?是在破解机关城之前,还是之后? 十二偃甲中,只有神后是“七窍玲珑心”,别的偃甲应该没她这种悟性,更何况还是《天工卷》人偃这种级别的技术,能有如此技艺,多半早就开始参悟。 渊龙神通让她无视空间,拿机关城下的玉简对她来说不是难事。 她选择在这个时间给东西,且对未羊的处境不以为意,只怕已经知道经过,那利用这把剑“栽赃嫁祸”之类就说不通了——在《吞金宝箓》面前,什么神兵都只有被吸成齑粉的事,连剑都没了,还怕引来公输家的人? 除此之外…… 警告? 提醒? 难道公输家也对偃甲或者《天工卷》有兴趣? 转瞬之间,陆沉渊脑中已闪过数种可能,心里多了个警醒。 不过也没太放在心上。 在神都,别说是公输家,就是东海三大家都来了,也得缩着! 暮色四合,朔风渐起。 陆沉渊踏着满地枯黄的梧桐叶,回到灵猊殿,神后正在殿内看书,金猊在一旁陪着她,看到他回来,一人一宠都很开心。 陆沉渊坐到神后身旁,依着金猊,将令牌和宝剑拿出来,简单说了下经过。 神后疑惑:“又一个姐姐?” 陆沉渊笑道:“是,令牌收好,剑……” 神后打断了他,收起令牌道:“剑给哥哥。她既然早就看过《天工卷》,也看过我,应该知道我有【天刑】,这把剑是送给哥哥的……就算她要送给我,我也用不上,哥哥正好拿来修炼!” 陆沉渊看她一眼,笑了笑:“好,那我就不客气了,有时间可以去东海看看,她不会无缘无故送这样一把剑,巧木宫多半就在东海。你想见她吗?” 神后想了想:“如果是五姐那样的,我就不想。” “哈哈哈。” 陆沉渊忍不住笑了,真想让未羊听听这句话:“应该比她好点。” “在说什么?” 正说着,李令月带着元清霜走了过来,递给他一块青玉令,道:“事情已经办完了。明日到璇玑阁选三品神兵,这是母亲赐的【通行符节】,有此令牌便可调阅迎仙宫中的藏书,里面包括皇室秘辛,也方便你破解隐仙留下的那十句诗……你如果想调就找人传信给婉儿。” “……” 陆沉渊挑眉,古怪地看她一眼。 李令月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宫装,耳尖微红,声音低了几分:“晚上再换……” “……“ 陆沉渊忽地低笑一声,一把搂住她的腰,在她唇上亲了一口:“算了,我想看什么,就把书单列给你,你再派人给我拿吧。”他手臂一用力,直接将她打横抱起,“走,既然事情办完了,双修去!” “你!” 李令月惊呼一声,脸颊瞬间烧红,手指下意识攥紧他的衣襟,却又不敢挣扎,只能压低声音羞恼道,“放我下来!你伤还没好——” 陆沉渊大步流星往寝殿走,唇角勾起一抹笑:“你没听过那句话吗?没有什么伤是双修不能治的,如果有,那就是次数少。” “……” 李令月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额头抵在他肩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咬着唇,声音细若蚊呐:“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一旁的元清霜早已转过身去,背脊挺得笔直,她盯着廊柱上的雕花,眼神发直,心里疯狂骂道:“不知羞不知羞不知羞不知羞不知羞!” 陆沉渊朗声一笑,抱着李令月消失在拐角。 神后看着他们远去,扯了扯元清霜的袖子:“青霜姐姐,双修是什么?” “…………” 元清霜整个人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她缓缓低头,对上神后那双天真无邪的眼眸,额角青筋隐隐跳动。 “这、这个……” 她结结巴巴地开口,耳根红得能滴出血来,“就是……就是……” 神后歪了歪头:“就是什么?” 元清霜猛地转身,不去看她:“就是练功!对!练一种特别高深的功法!”她语速飞快,“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就逃也似地往偏殿冲去,脚步踉跄得差点被自己的裙摆绊倒。 神后站在原地,眨了眨眼:“到底是什么功法?很危险吗?” 她转头看向殿中藏书,嘟着嘴道:“不告诉我,我自己找……” …… 翌日。 大云寺译经场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新的注解经疏已经完成。 李令月经过一夜“疗伤”生龙活虎,气质冷艳,威严满满,雷厉风行地就去了。 陆沉渊留在寝殿,开始尝试突破《锻金篇》第三重。 他盘膝而坐,双手结“兵主印”,十指交错如铁锁相扣,指缝间金芒流转。 膝上横置的【海岳凝光】微微震颤,剑身云纹泛起幽蓝光泽,似在抗拒。 陆沉渊左手变“引锋诀”,食指轻叩剑格蜃珠,“叮”的一声清响,蜃珠幻光骤然大盛,剑身海浪纹路如活物般蠕动,剑身冰寒灵性化作一缕雾气,顺着指尖钻入经脉。 陆沉渊闷哼一声,右臂瞬间覆满冰霜。 他立刻右手结“熔炉印”,膻中穴金气翻涌,如烈火焚冰,将入侵的灵性硬生生炼化成淡金色流质。 识海中,第二重“织天罗”的神识网络骤然——无数金色丝线从眉心辐射而出,如蛛网般缠住流窜的灵性,每根金丝都与金属共鸣,发出细微铮鸣。 海岳凝光剧烈挣扎,幻化出滔天巨浪虚影冲击识海。 陆沉渊双掌合握“镇兵印”,泥丸宫金精魂种光芒暴涨,神识蛛网猛然收缩,将所有灵性捆缚成茧,神识爆发,蛛网状的金丝突然倒卷,带着被束缚的灵性回流。 轰—— 陆沉渊皮肤表面开始浮现出海浪状的金纹,骨骼发出金属摩擦的“咯咯”声! 玄海沉金的特性开始与肉身融合—— 肺窍率先结金晶,呼吸时带出细碎金芒。 脊椎如剑脊般笔直,每节骨缝渗出蓝金交杂的灵光。 心脏跳动声渐如锻铁锤击,震得案上茶盏嗡嗡作响。 最后关头,蜃珠突然发亮,化作一道流光直冲眉心,幻象爆发。 陆沉渊仿佛看到自己站在火山口,当年的锻造者“锻天君”公输岳举锤砸向剑胚,每一锤都震得他神魂欲裂:“此剑有海岳之重,岂容尔等轻取!” 苍老的声音在幻境中回荡。 陆沉渊冷笑,双手结印,猛击地面,金精魂种如旭日东升,幻象冰雪消融,蜃珠“啪”地碎裂,精华被彻底吸入灵台。 “锵——” 海岳凝光彻底崩解,残骸化作数百道金蓝交织的光流,如百川归海汇入周身毛孔。 “凝!” 最后一步,紧要关头! 无数金丝自眉心迸射,在识海虚空交织成一尊三丈金甲神人—— 这神人无面无相,通体犹如玄海沉金浇铸,甲胄表面流动着海浪云纹,肩吞作怒龙回首,腰铠似惊涛叠浪,每一片甲叶都烙印着鎏金锻纹,最惊人的是甲胄内部空空如也,却自有一股令万兵臣服的威严。 陆沉渊睁开双眼的刹那。 整座寝殿为之一震! 十丈之内,所有金属器物仿佛受到无形之力的牵引——案上银匙自行弯曲成环,梁间铜铃无风自响,就连嵌在墙角的铁钉都“吱嘎”作响地从木料中缓缓退出,悬浮半空,尖端齐齐指向他的方位。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皮肤下隐约有淡金色的海浪纹路流动。 心神一动。 “铮——” 三十步外侍女佩剑突然脱鞘而出,化作一道银虹破窗而入,稳稳悬停在他掌心三寸之上,剑身剧烈震颤,却如同被琥珀凝固的飞虫,再难移动半分。 他起身走出殿外。 所过之处,铺地的青石板纷纷龟裂,不是被踏碎,而是其中掺杂的铁砂正在疯狂钻出石面,如朝圣般向他脚边汇聚。 《锻金篇》第三重—— 铸金甲,御万兵! 577ff.cfd。m.577ff.cfd 第101章 神识暴涨,竹鹊当空 璇玑阁前。 元清霜有些吃惊地看着陆沉渊。 只见他静立院中,周身三丈之内的空气都在微微扭曲。 无数细小的铁器悬浮在他周围,形成一片金属风暴——断裂的刀剑碎片、脱落的铜钉、甚至从地下被强行抽离的铁砂,都在空中缓缓旋转,每一片锋刃都对准外围,如同忠诚的将士拱卫着它们的君王! 最令人心悸的是那股无形的威压。 元清霜腰间佩剑在鞘中疯狂震颤,剑鞘与剑身摩擦发出刺耳鸣音。 她不得不伸手按住剑柄,却感觉掌心传来灼烧般的痛楚——那金属竟在抗拒她的触碰,想要挣脱束缚投向陆沉渊。 “陆大人,你……” 她的声音哽在喉间。 “抱歉……” 陆沉渊缓缓抬手,这个简单的动作却引得金属风暴骤然加速,碎片与碎片的碰撞声如同沙场金戈交鸣,在庭院中回荡。 元清霜这才发现,陆沉渊的瞳孔已经完全变成了鎏金色,目光所及之处,连青石地板中掺杂的微量铁砂都在渗出表面,形成一片细密的金属绒毛。 “刚突破,还无法收发自如……” 陆沉渊深吸口气,周身气势渐渐内敛,那些悬浮的金属跟着如雨坠落,他眸中金色慢慢褪去,松了口气道:“我就不进去了。赏赐就选【莲华明禅杖】,有劳掌事。” 【莲华明禅杖】,昔日少林昙宗大师随身法器,三品上阶,重一百八十斤,通体以四品【镇魂铁】铸就,混入七粒活佛舍利,杖身刻录三重密咒,威猛绝伦! 这是璇玑阁内三品神兵中最重的一把,也是“吃”起来最不心疼的一把。 陆沉渊刚突破,暂时不打算吸,先封到画里,等三重稳定,破四境时再用。 “好……” 元清霜松了口气,立刻走上璇玑阁第六层,以强横真气提着那杆禅杖走下。 三品神器,灵性惊人。 它似乎感受到陆沉渊身上那股销熔金铁的恐怖气息,在元清霜手里疯狂挣扎,可惜没用,陆沉渊一把握住,整根禅杖顿时像被攥住七寸的蛇,直挺挺不再动弹。 元清霜清楚记得上次他取亢龙锏时,那柄锏的挣扎,现在越来越轻松了,随手一握,轻描淡写。 陆沉渊道:“我带灵晞去燧明阁当值,有事就叫我。” 元清霜点点头。 陆沉渊将兵器送入暖香阁画中,带着神后和所有制作竹鹊的材料,到鸢台燧明阁坐班。 二人赶到的时候,王逸之正在修炼,他看起来心情不错。 陆沉渊坐到内堂主位,开始给竹鹊刻画符阵。 此番境界突破,神识暴涨,总算没有之前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尴尬,一些六品符阵都已能完美刻画,现在再做玄机木牛不会像之前那样磕磕绊绊。 竹鹊也是一样。 制作它所需的【御风符】、【轻身符】、【固形符】都在十五笔左右,如今已不算难事。 陆沉渊忙着制作竹鹊,立功换赏赐;神后偷偷摸摸在藏书里找有关‘双修’的资料;王逸之忙着修炼,堂内一时安静下来。 陆沉渊手拿刻刀,刻画不停:“境界突破了?看你心情不错。” “不是。” 王逸之摇头道:“昨天见了我妹妹一面。” 陆沉渊一顿,抬起头:“她怎么样?没出什么事吧。” 王逸之道:“没有。来俊臣倒也不敢在吃穿上苛待她,她气色还好,我本来担心她想不开,现在倒是松了口气,只不过……”他长叹一声,“等来俊臣倒台,似乎是件遥遥无期的事,放心之余,又有点痛恨自己无能。” 陆沉渊放下刻刀,奇怪道:“怎么突然这么想?这可不像你。” 王逸之转头看他,正色道:“大人应该知道魏王借仙师归附,主导的那出易储戏码吧,当时武皇的态度耐人寻味。倘若他真地坐上太子之位,对来俊臣的倚重只会比武皇更大!我是担心,来俊臣地位越来越稳固……” 武则天至少还会处理脏手套,比如昔日替她出谋划策的北门学士,都已死绝。 可武承嗣显然不是这样的人,他若掌权,只会是新的酷吏统治、恐怖统治。 他不但不会杀来俊臣,只怕还要仰仗他震慑朝堂。 这确实是个问题。 陆沉渊如果不知道大势走向,只怕也会迟疑。 “而且,还有‘诛邪司’……” 王逸之暗暗攥紧了拳头,转头看向监兵坊方向:“自武皇张榜晓谕,重赏检举揭发、严惩与幽冥教私通之世家门派,鸢卫雀牢每日都有各地押运过来的‘逆贼’,有不少都送到监兵坊,试验兵器……说真的,如今来俊臣的推事院下又多一个诛邪司,比以往位更高、权更重!我真怕有一天太原王氏也被他打成私通……” “不会。” 陆沉渊干脆道:“你也不要太杞人忧天。他之所以强娶,为的是融入五姓七望,与王家结成同盟,如今废了大把力气,好不容易奸计得逞,怎么可能会对王氏出手?那除了把王家逼急了,把他千刀万剐,有什么好处?放心吧,他就算再胆大包天,总也要干些‘利己’的事,损人又不利己……至少来俊臣是不会干的。” 王逸之提起的心慢慢放了下来,道理他都懂,但这些话从陆沉渊嘴里说出来,格外让人信服。 他有意转开话题,笑道:“还没恭贺大人荣升鸢台司谏、译经场典造郎。” “没什么值得恭喜的。” 陆沉渊随口道:“不过是两个糊弄人的虚职……我明白你在焦虑什么。加官晋爵的机会多的是,不必急于一时,练功做事都是如此,要循序渐进……你万一急于求成,因此出事,你妹妹岂不是更没指望?” 王逸之沉默了。 陆沉渊笑道:“看看我,功劳有了又如何?境界不够,想升都只会给虚职,这破司谏,既不能调鸢卫,又没正经立功手段,名虽五品,比从五品的阁领还差!译经场典造就更不用说了,听一群和尚念经,我都懒得去!” 王逸之忍不住笑了。 陆沉渊重新拿起刻刀:“眼下四夷不定,突厥频频犯边,吐蕃那边围绕西域朝贡之路明争暗斗,苗疆六诏也很热闹,听说朝廷大军镇压不顺,早晚有用人的时候,机会多的是,你我现在最紧要的,还是习武练功,修为不够,还谈什么建功立业?” 王逸之起身,肃然行礼,表示受教。 陆沉渊摆摆手,专心在风灵竹上刻画【轻身符】,纤细线条流畅地在刀尖下延申,很快,竹鹊座驾中央巴掌大的空白处,线条不断增多,一个繁复玄奥的图案随之成形,整个图案骤然一亮,随即迅速黯淡下去,恢复如常。 一气呵成! 陆沉渊满意点头。 王逸之脸色和缓不少,沉吟道:“说起来,北边突厥屡屡犯边,东北室韦动荡,都还在其次,眼下最让朝廷难堪的,是巴蜀。” “哦?” 陆沉渊随口道:“丘神绩平叛不顺?” 王逸之忍不住叹道:“大人神思敏捷,令人钦佩!三日前,夏官侍郎翟大人特转陛下旨意命燧明阁赶制五百架破罡弩、九子追魂锁、天罗地网送往巴蜀。今天早上有那边的朋友来信,不器宗并未束手,而是在剑阁布下重重陷阱,大军损失不小。”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陆沉渊并不意外,头也不抬道:“幽冥殿有高人,当日专门易容成不器宗副宗主过来抢《天工卷》,为的就是把火引到不器宗,他们两次跳脸,让武皇急于立威,也确实着了他的道,要拿不器宗撒气,幽冥殿自然有后手。丘神绩只怕凶多吉少了。” 王逸之一愣:“这么严重?” 陆沉渊点点头:“从过往几件事看,幽冥殿做事极有章法,无论十月初刺驾,还是劫掠天工,他们的计划都是有可行性的,武皇被逼的以酷吏之法惩治江湖,重赏检举揭发,而后大举镇压,必然引得江湖动荡!从某种程度而言,幽冥殿的目的已经达成,长此以往,江湖不堪其扰,会是什么结果?” 王逸之脸色微变。 朝廷与江湖对上,既是官对民,也是兵对匪,二者相争,必然愈演愈烈。 而后,天下大乱! 陆沉渊想起自己给李令月支的那些对付江湖人的招儿。 如今李令月有了野心,也开始懂得口渴卖水的道理——只有先让对方感到口渴,自己的水才能卖个好价钱,防患于未然那一套是不适合邀功请赏的。 她应该不会急于出手。 先让子弹飞一会儿。 王逸之沉吟道:“如此一来,只怕……” “不用瞎操心。” 陆沉渊懒洋洋站起来,开始整理材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吧,出去散散心,跟我找个地方试试‘竹鹊’,这玩意是要在天上飞的,还是我亲自试过才好献上去。” “呃,大人……” 王逸之脸色一变,赶紧提醒道:“你要自己试?竹鹊这东西,一不留神,可是要出人命的!” 竹鹊只能自高处滑翔,虽说也能飞,可稍微操作不慎,就是高空坠落,粉身碎骨的下场! 陆沉渊单手一握,整条手臂化作淡金。 “放心。” 陆沉渊将所有零件放进包袱,轻笑道:“就我现在这肉身强度,头朝下砸铁板上也只会把铁板砸出个坑,大可放心。你来做个见证,我把操作的方法教给你,日后或许会有用得着的地方。” 王逸之明白过来,大恩不言谢,默不作声取过包袱背起来:“我跟康钧说一声,让他留心监管。” 陆沉渊没什么意见。 现在造的是军械,又不是祭器,出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句难听的,就算这燧明阁内所有匠师都出了问题,以他现在的造诣,做这些最低级的兵器也费不了多大劲。 神后找了半天,还是没找到想要的资料,听说哥哥要出去,只能先放一边。 自从出了未羊抢人事件,她已将【天刑】随身佩带,此时一握剑柄,跟上陆沉渊。 三人骑马出神都,赶往三十里外玉泉山。 玉泉山高三百余丈,东接嵩岳,西达伊阙,共同构成洛阳南面的屏障,是附近最为合适的试飞地,山上有温泉,亦是神都贵人游玩赏景的地方。 今天已是冬月初一。 三人赶到的时候,是上午巳时整,人烟稀少。 陆沉渊站在悬崖边的卧牛石上,脚下云海翻腾,远处伊阙山的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 他抬手解开行囊,【竹鹊】的竹骨架发出清脆的铮鸣。 “竹鹊的全名叫做【青霄竹鹊】,取百年【风灵竹】为主材,竹节中空却坚逾精钢,竹皮上天然生有螺旋纹路,可引动气流。” 陆沉渊边说边组装,手法飞快:“双翼足有两丈,蒙以【鲛绡纱】——这种鲛人所织的薄纱轻若鸿毛,却刀剑难破,鹊腹水平,可容一人俯卧,握住握把,灌输真气,便可激发符阵,辅助飞行,关键在于尾羽可调节角度,由七根【玄铁翎】组成,扳动机关便能改变飞行姿态……” 他说的很细致,王逸之和神后学的很认真。 等说完了,竹鹊也组装完了,陆沉渊有点迫不及待。 好不容易有了一个不怕摔的身体,这还不玩个够? 他迅速穿戴,俯身扣紧所有束带,胸口压住竹鹊横杆,两手握住玄铁握把:“看好了。” 他双臂一振—— 两丈宽的翼膜完全,在狂风中如巨鸟振翅。 最精妙的是那七根玄铁尾翎,随着他手腕轻抖竟自行调整角度,将乱流化为升力。 “我先试!” 在神后惊呼声中,他朝着悬崖疾冲三步,纵身跃入云海—— “唰!” 竹鹊没有下坠,反而借着北风陡然抬升。 陆沉渊整个人悬在翼膜之下,像一只真正的雨燕掠过云层,他忽然向右倾斜,七根尾翎同时偏转,竹鹊竟在空中划出一道锐利的弧线。 …… 与此同时。 玉泉山山道上,一顶朱漆描金的软轿沿着青石山道缓缓上行,四名精壮轿夫步履稳健,轿帘随风轻晃,隐约可见内里坐着个锦衣公子,左右各有一名西域胡姬随侍。 轿前四名、轿后四名护卫,皆着靛青劲装,腰间悬着岑府木牌,目光警觉地巡视四周,护卫们步伐整齐,显是训练有素的府兵。 在这群人中,有两位格外醒目—— 轿左跟着个青衫老者,肩扛一杆乌木钓竿,竿头银钩在阳光下泛着幽幽冷芒。 他步履无声,草鞋踏过之处,青石阶上竟凝出淡淡霜痕,正是名震江湖的四境宗师“寒江钓客”崔静舟。 轿右则是个中年文士,一袭素白长袍,手中铁笛偶尔折射出金属冷光。 他每一步都恰好踏在轿夫换肩的节奏上,铁笛孔洞中隐约有寒芒闪烁,乃是岑府首席客卿“铁笛先生”莫怀远。 山风拂过,锦衣公子掀开轿帘,懒洋洋道:“用得着这么小心吗?搞得本公子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崔静舟无奈摇头:“大公子,眼下正值多事之秋,相国特意嘱咐……” “嘱咐什么?嘱咐我在府里读圣贤书?” 锦衣公子嗤笑一声,从胡姬手中接过琉璃杯,啜饮一口葡萄酒,“侯思止、来俊臣、薛怀义他们读的都是什么书?不如也找来让我好好拜读拜读!” “……” 崔静舟与莫怀远对视一眼,皆是苦笑。 这位锦衣公子,正是当朝文昌右相岑长倩的嫡长子,岑灵原。 轿内,岑灵原伸手勾起一名胡姬的下巴,笑道:“这玉泉山庄的‘凝碧池’,听说连鸿胪寺少卿都得提前三日下帖。不过嘛……本公子偏要今日泡,还要带着美人一起泡!” 护卫们习以为常,专注防护四周。 崔静舟与莫怀远还想再劝两句,忽然心有所感,同时抬头 “公子小心!” 崔静舟手持钓竿,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天空:“有人在天上飞!” 莫怀远瞬间握紧铁笛,沉声道:“是高手!” 岑灵原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只见云海之上,一道青影如大鹏展翅,正以惊人的速度盘旋俯冲,那人驾驭着某种奇特的机关翼,时而贴峰掠行,时而直冲云霄,姿态之灵动,竟似与飞鸟无异。 “妙啊!” 岑灵原猛地坐直身子,眼中闪过精光,兴奋道:“这是何处的机关术?本公子定要买下来!” 崔静舟却面色凝重:“公子,此人来路不明,我们还是——” “怕什么?” 岑灵原不以为意地摆手,“难道还有人敢动岑府——” “嗖!” 三支弩箭突然破空而来! 崔静舟鱼竿一甩,钓线在空中织出银网,弩箭纷纷坠地。 莫怀远铁笛横吹,刺耳音波震得落叶纷飞,暗处顿时传来闷哼。 十二名蒙面人从林间跃出,每人左腕都系着玄铁链。 为首者冷笑道:“岑公子,我家主人请您做客。” 嗯? 高空之上,陆沉渊注意到下面的动静,纳闷道:“现在世道这么差了吗?这才出城三十里吧,都有杀人越货的了……” 577ff.cfd。m.577ff.cfd 第102章 逐月七星 胡僧惠范(65k) 第102章逐月七星胡僧惠范(6.5k) 山风骤停,落叶悬空。 崔静舟的钓竿微微一顿,银钩在阳光下划出半道残影。 莫怀远铁笛横转,笛孔边缘泛起森森寒气。 十二道黑影从林间掠出的刹那,四名府兵的喉咙已喷出血箭! “嘶——” 第一条玄铁链撕裂空气,链梢三棱钢锥直取岑灵原眉心。 崔静舟草鞋碾碎青石,老迈的身躯竟爆发出龙吟般的破空声,钓竿后发先至,银钩缠住铁链的刹那,老者手腕一抖,整条七尺铁链顿时绷得笔直。 “咔嚓!” 使链人右肩关节脱臼的脆响清晰可闻。 这蒙面杀手却借着拉扯之力凌空旋身,左腿如铡刀般扫向老者太阳穴,裤管里突然弹出一排淬毒短刃。 莫怀远铁笛轻点,三枚透骨钉从笛孔激射而出。对面杀手手腕诡异地扭转三圈,铁链竟如活蛇般盘成密不透风的链盾。 “叮叮叮!” 三声脆响,钉子被弹飞的轨迹上,青石阶面炸开三个碗大的深坑。 岑灵原踉跄后退时,瞳孔骤然收缩——十二根铁链在晨光中织成死亡罗网! 四条锁足链缠住府兵脚踝一绞,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碎声,四名精锐府兵如烂泥般瘫软;三条封势链如毒蟒盘空,每次抽击都精准打断崔静舟的发力节奏;五条主攻链的钢锥泛着幽蓝,专挑莫怀远周身大穴。 “嗤!” 崔静舟肩头爆开血雾。 一根看似攻向岑灵原的铁链中途诡变,链梢钢锥撕开老者右肩三寸皮肉,伤口瞬间结出冰晶——竟是寒霜真气自发护体。 莫怀远铁笛急转,震开袭向心口的链锥,却被另一条铁链缠住左腿,“咯吱”绞响中,素白裤管被鲜血浸透,露出森森白骨。 十二蒙面人的配合已臻化境! 两人佯攻必有一人真刺,三链虚晃定有四链夺命。崔静舟钓线刚缠住一人脖颈,背后就有链锥刺向后心命门穴,老人不得不撤招回防,被缠颈者趁机脱困,铁链横抽他腰眼,将青石阶扫出三尺沟壑! “砰!” 莫怀远硬接一记链鞭,铁笛捅进使链人肋下。 令人毛骨悚然的骨裂声中,那杀手竟咧嘴一笑,任由笛身贯穿躯体,双手如铁钳般扣住铁笛,左右铁链立即绞向文士脖颈,精钢打造的笛身已然扭曲变形。 “崔老!莫老!” 岑灵原大惊失色,眼看二人就要尸首分离,突然两道无形气刃破空而至,一左一右,如虹如电,瞬间斩在二人身上的铁链上! 持链人虎口崩裂,完美攻势为之一滞。 崔静舟的银钩趁机划过,三根戴着玄铁指套的手指带着半截铁链坠落;莫怀远暴喝一声,被禁锢的铁笛突然从中裂开,一柄二尺三寸的细剑破笛而出,剑身震颤着发出龙吟般的嗡鸣。 陆沉渊从天而降,右手剑指立于胸前,十丈内所有金属兵器突然震颤! 六名弃链拔刀的杀手惊觉手中狭刀竟不由自主地偏转三寸,崔静舟的钓竿趁机横扫,银钩划过众人脖颈,血箭喷出丈余高。 莫怀远的藏剑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两颗蒙面头颅飞起时,颈腔喷出的热血在空中凝结成诡异冰柱,最后三名杀手对视一眼,突然同时扑向岑灵原。 崔静舟一掌按地,霜寒之气辐射四方。 其中两人刚欲纵身跃起,便被冰晶冻住双脚。 《气炼千锋》! 陆沉渊立剑指于胸前,引天地肃杀之气入经脉,凝于指尖,气刃挥斩,气劲如虹! 两人人头立时飞起,鲜血狂喷,但第三人的刀尖已抵在岑灵原咽喉。 “别……别杀我!” 岑灵原喉结滚动,脸色惨白,刀锋已经划破表皮,他双腿发软,锦衣下摆不知何时已经湿了一片,颤声道:“我爹是……” 蒙面人的手稳如磐石,刀锋纹丝不动,那双露出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讥诮,沙哑的声音从面巾后传出:“岑公子,劳烦送我一程。” 崔静舟钓竿垂地,银钩上的血珠滴答落下。 莫怀远铁笛横握,却迟迟不敢出手。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顾虑——公子性命,赌不起。 “让路。” 杀手拖着岑灵原向后移动,刀刃始终紧贴咽喉,“否则……” “否则如何?” 陆沉渊轻笑一声,杀手突然觉得手中一轻,低头看去,精钢打造的狭刀竟如面团般软化扭曲,刀身诡异地卷曲起来,锋刃像活物般反向缠绕住自己的手腕。 “这!” 蒙面人急忙撒手,但那扭曲的刀身突然绷直,又瞬间螺旋般拧紧,他的腕骨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五指不受控制地张开。 岑灵原趁机一个趔趄扑倒在地,手脚并用地向后爬去。 莫怀远眼中寒光一闪,手腕轻抖,细剑破空而出,剑锋精准地穿透杀手咽喉,余势未消,带着尸体钉在三丈外的古松上,剑柄犹自颤动,发出清越的嗡鸣。 山风裹挟着血腥气在众人之间盘旋。 十二具尸体以各种扭曲的姿态散落在破碎的青石阶上。 岑灵原瘫坐在血泊中,盯着自己发抖的双手发愣。 崔静舟松了口气,捂着肋间伤口,浑浊的老眼打量陆沉渊:“阁下是……” “路过的。” 陆沉渊随手拂去肩头落叶,目光落在那几枚护卫身上被血浸染的岑府木牌上,“你们府上的腰牌,不常见。” 岑这个姓氏在神都本就少见,能请得起四境随从的,就更少见。 莫怀远艰难抱拳,腹侧伤口还在渗血:“大恩不言谢。不知阁下……” “不必。” 陆沉渊自顾自走向竹鹊,方才急于出手,切了束带,人先下来,竹鹊仍是自由飞行,得快点捡回来,摆摆手道:“还是老实回府待着吧。这伙人不简单。” 岑长倩风评尚可,一般的江湖人士也没理由招惹大周宰相。 就算只为劫财,瞄上岑家也不算什么好选择,朝堂上有钱无能,抓了还“替天行道”的人多的是,此时此刻对岑家的公子出手,多半另有目的,尤其…… 陆沉渊瞥一眼岑灵原,这人还是个没什么骨气的纨绔。 “又一个虎父犬子……” 陆沉渊突然发现,好像特别多这种人。 纵观历史,如三曹、三苏这样父子同样杰出的极少,父辈光耀夺目,子辈多半碌碌,有些甚至是混吃等死的二世祖。 他救人之后没当回事,朝着山下走了大概两百步,在一棵树上找到了自己的竹鹊。 “大人!” “哥哥!” 王逸之和神后从山顶疾奔下来,见他安然无恙,如释重负。 王逸之回头扫了一眼:“刚才那是……岑相家的公子?好像是岑灵原,有人对他出手?大人没受伤吧。” 陆沉渊仔细查看竹鹊,摇头道:“我没事。岑灵原……” 他看的书多、资料多,对朝中人物关系很明确,但无奈资料上没有图片,认不出人,这方面反而不如王逸之见多识广,一听是岑灵原倒也不意外:“岑相家里五个儿子,好像都不怎么样,倒是有个侄子还可以。” 王逸之想了想,道:“大人说的是岑羲吗?此人现为太常博士,风评确实不错。” 陆沉渊不再多说,查看竹鹊无误,点点头:“出门就见血光,看来今天不宜出行,走吧,竹鹊也试完了,回去缩着。唉,可惜那两个胡姬了……” “……” 王逸之哭笑不得。 他总觉得陆沉渊似乎对西域女子有种别样的执念:“改日我请大人一观胡旋舞。神都不只移香苑有此绝色,畅音阁日渐寥落之后,另有一家安乐阁做大,且不在花街,地方相对清幽,听说阁主就是西域人,胡人美女同样不少。” “就这么定了。” 陆沉渊摸着下巴,喃喃道:“就看看舞,那醋精应该不至于搞事。” 王逸之:“……” 完了,一时顺口,情况不妙。 这要是让公主知道,是他邀请…… 王逸之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随即感觉身边多了一道阴冷的目光,转头一看,神后乖巧地抱着陆沉渊一只手,面容秀美,神情恬淡,好像没什么异常。 三人慢悠悠骑马回城。 山道入口处,崔静舟、莫怀远护着岑灵原急急走下玉泉山。 岑灵原脸色煞白,锦衣之上,血犹未干,双腿仍有些发软,崔静舟肩头伤口草草包扎,银钩钓竿血迹斑驳;莫怀远铁笛裂痕遍布,腹侧剑伤隐隐渗血。 三人步履匆忙,只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然而—— “嗒。” 一声轻响,山道拐角处,一道黑袍身影静静伫立。 那人身形瘦削,面容隐在兜帽阴影之下,唯有一双眼睛,冷如寒潭,深不见底。 崔静舟脚步一顿,钓竿无声横握,莫怀远铁笛微抬,指尖已按在暗藏的机簧上。 岑灵原喉结滚动,下意识后退半步。 黑袍人缓缓抬头,露出一张苍白如纸的脸,他唇角微扬,声音沙哑如铁锈摩擦: “岑公子,大人有请。” 话音未落—— “嗖!嗖!嗖!” 七道黑影自林间、岩后、甚至地底骤然暴起! “逐月七星!” 崔静舟瞳孔骤缩,钓竿横扫,银钩如电,直取为首之人咽喉! 然而,只一瞬间。 “断!” “断魂”持九节钢鞭如毒蟒绞来,鞭梢倒钩“咔”地锁住钓竿,猛地一扯!崔静舟身形微晃,还未稳住,身侧“截脉”双钺已至,钺刃寒光闪烁,直取他手腕筋络! “截!” 崔静舟急撤半步,却听身后“碎骨”镔铁锏破空砸下,势如崩山! “碎!” 钓竿格挡,银钩崩飞,崔静舟虎口炸裂,脑浆迸裂! 另一边,莫怀远铁笛刚起,笛音未出,“穿心”透甲锥已至后心! “穿!” 锥尖刺入皮肉三寸,莫怀远闷哼一声,反手一剑劈向“穿心”脖颈,却被“锁喉”链子枪缠住手腕,枪头倒钩“噗”地扎入腕脉! “锁!” 莫怀远手腕一麻,铁笛脱手! “破甲”狼牙棒横扫而来,棒头钢钉撕裂空气,直取他膝盖! “咔嚓!” 骨裂声刺耳,莫怀远单膝跪地,鲜血狂涌! “绝命”身形如鬼魅,双刺一闪,已插进莫怀远咽喉! 噗嗤! 二人顷刻毙命,两眼圆睁,倒在地上,身躯不断抽动,鲜血汇成血泊。 “崔……” 岑灵原浑身僵冷,连惊呼都卡在喉咙里。 黑袍人缓步上前,苍白的手指轻轻抬起岑灵原的下巴,低笑道:“没理由我们亲自出动,还抓不住你吧。带走!” 六道黑影如鸦群般聚拢,钢鞭缠颈、铁链缚足,岑灵原像待宰的牲口被拖向山道尽头,消失不见。 七星之首,便是断魂,此刻留下来,望向黑袍人:“少卿大人,方才那人……” “陆沉渊……” 黑袍人揭开兜帽,整个人暴露在阳光之下。 他看起来年约三十五岁,身形单薄,脸色苍白,面部线条略显阴柔,赫然是大理寺少卿,韩昶。 周兴执掌大理寺后,从江湖死囚、边军逃卒、突厥降将中挑选七人,授以昔日杨素所创合击之术,专门配合他所修《九霄揽月诀》。 这七人修炼《七星奇术》,各持奇门兵刃,配合无间,有一套七星杀阵,精妙绝伦,七人按“断、截、碎、穿、破、锁、绝”顺序出手,环环相扣,不留喘息之机。 人称“逐月七星”。 他们也是周兴手下最强力、最臭名昭著的杀手组合,过去帮他杀人无数。 昔日名将黑齿常之,就是先被周兴诬告、下毒,再被七星斩杀,事后对外声称畏罪自缢,但其实死时就已经被折磨的千疮百孔,肢体破碎,惨不忍睹! “这个人暂时不能动。” 韩昶淡淡道:“曾经的假面首,如今成了真面首,倍受公主宠爱,地位可与武皇身边薛怀义相比,甚至犹有胜之。他身边另有能人相护,一旦走露风声,只怕大人也挡不住公主怒火。” “薛怀义?” 断魂冷笑:“武皇近来移情沈南璆,他的下场,就是陆沉渊的下场!” “不。” 韩昶道:“不要小看他。你难道没看出来,他用的什么武功吗?” 断魂道:“金系阴阳术《气炼千锋》,还有……嗯?” 他忽然想起那把突然间扭曲变形的钢刀,脸色微变:“这是……《锻金篇》?” “是大成的《锻金篇》!” 韩昶纠正道:“十丈之内,刀剑不加身!一般凡铁不须触碰,便能使其任意变形,纵然神兵,只要被他抓住,也难逃崩毁的结局。此人悟性非凡,又有公主鼎力相助,武功进境极快,就算有朝一日被公主舍弃,也远非薛怀义能比。薛怀义不过蠢人一个,除了胯下那点儿吃饭的本事,一无是处,这个人不同,要小心应对。” 断魂收起轻视之心:“小人明白。” 他转头看向山道尽头:“这个岑灵原,真的能用吗?我看他就是个废物。” 韩昶笑道:“废物才好用。” 断魂却不这么认为:“世人皆知的废物,让他栽赃嫁祸,也没几个人会信。” “世人懂个屁!” 韩昶不屑道:“武皇信了就行。走吧,材料都齐全了,回去请岑公子背口供,送他老子上路!” …… 神都。 大云寺。 译经院内檀香氤氲,青砖墁地。 数百僧众伏案疾书,贝叶经卷与汉译稿本层层叠叠,堆满长案。 殿中铜炉焚着上好的沉水香,烟气袅袅,在经架间盘绕如龙。 自今年七月,东魏国寺僧人法明率众撰写《大云经》,称武则天乃弥勒化身,应为天下之主后,东魏国寺大举扩建,改名大云寺,成为天下大云寺之宗地,法明等人亦因此功名扬天下,获封县公,赐紫袈裟、银龟袋,每月升高座讲经,以固武周法统。 对于这些人,李令月也要给予应有的体面。 此时,她身穿一袭雪青襦裙,外罩金丝鸾纹半臂,立于经台前,指尖轻点新译成的《大云经》注疏,朱唇微抿,眸光沉静。 “公主。” 译经院监院惠范趋步上前,紫金袈裟拂过青砖,双手捧着一卷鎏金贝叶经,恭敬道:“此乃新译的《转轮圣王品》,贫僧已亲自校阅三遍,绝无错漏,请公主检阅。” 李令月抬手,身边赤梅立刻接过经卷,呈至案前。 她葱指轻翻,贝叶沙沙作响,梵文旁朱笔批注工整,墨迹犹新。 惠范低眉顺目,姿态谦恭。他本是西域胡僧,高鼻深目,一双琥珀色的眼瞳在殿内烛火映照下泛着异彩。他不仅精通梵汉,又善逢迎,早年便以译经之才得入洛阳,后因献《大云经》之功,更受重用。 坊间传言,他不仅精通佛法,亦擅房中术,曾以秘药媚上,与不少权贵女眷有染,为之“开光”,只是无人敢提起这些风言风语,招惹这位武周圣僧。 毕竟,传言中他还跟武皇关系密切…… 此刻,惠范看着眼前的李令月,眸光中渐渐多了一丝热切。 李令月突然蹙眉,看向其中一行字:【尔时天女授记曰:我灭度后,当有贵主生于李氏,现女身而践帝位,护持正法,如月照夜。】 这里面的天女指净光天女,武则天用的也有这个身份。 这句话太明了,明的不需要翻译,直接将李令月与继位女帝挂钩,毫无疑问,这种经卷绝不能献,反而更像是译经之人在借机表忠,献殷勤,也是在勾起李令月的野心。 李令月随手将经卷扔在案上,面无表情道:“这句谁译的。” 惠范不着痕迹地靠近半步,低声道:“此卷深意,正合圣神皇帝之天命,公主若有所疑,贫僧可细细讲解……” 言外之意是,私聊。 “来人。” 李令月的声音不轻不重,却让殿内所有僧众的笔锋都为之一滞。 殿外金甲侍卫鱼贯而入,铁靴踏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惠范的紫金袈裟无风自动,那双琥珀色的眼瞳终于闪过一丝慌乱。 这和他预想的不一样。 李令月难道没有野心吗?绝不可能!前几日的事,已经传扬开来,他可是知道的,李令月被那个假尼姑百般威胁,肆意折辱,为了泄愤,在那尼姑落网下狱后,各种大刑伺候! 难道她甘心如此亡羊补牢? 这种时候,不应该跟他这个高僧私下密谈,换几句合适的藏在经疏里? 他急趋两步:“公主明鉴,此乃梵文原意直译,绝无僭越……” 惠范话音未落,殿内骤然响起海潮轰鸣之声。 李令月衣袂无风自动,周身三丈内的空气竟如深海漩涡般扭曲起来。 惠范顿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吸力传来,苦修三十年的《金刚不坏身》竟如纸糊般被撕开防御。 “你……” 惊骇之色刚浮现在惠范脸上,李令月反手一掌,掌风未至,寒气已凝,她指尖泛起霜色,一道冰晶般的掌印凌空劈出,所过之处水汽冻结,在空中划出一道晶莹的轨迹。 惠范的金身瞬间破碎,胸口“咔嚓”一声脆响,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倒飞数十丈,撞断三根经柱才止住去势! “噗——” 一口鲜血喷出,在落地前便在半空冻成猩红的冰渣。 惠范蜷缩在地,浑身颤抖,每一声咳嗽都带出细碎的冰晶,他不可置信地抬头,却见李令月纤指间寒气未散,那双凤目中杀意凛然。 众僧既惊诧又恐惧,万没想到李令月在译经场突然下如此重手。 “好一个梵文直译。” 李令月冷笑:“你莫非以为,本宫不谙梵语?将人犯与经卷即刻押送宫中,呈交圣神皇帝御览!”她转头众僧,声音清越:“大云寺乃佛门清净地,岂容此等包藏祸心之徒玷污?再敢妄议天家,这便是下场!” 所有人噤若寒蝉。 护院侍卫领命押解惠范,太平府高手暗中盯住,喧闹平复。 法明住持终于现身。 老和尚手持九环锡杖,对着公主深深一礼:“公主明察秋毫,老衲管教不严……” “主持倒是来的及时……” 李令月冷眼看他:“三日之内,本宫要看到新译的《大云经》——干干净净的经疏!”她迈步出门,在法明和尚身侧停步:“这寺里的腌臜事,本宫略有耳闻,你管不住,本宫可以换个人!神州地大,还真不缺会念经的和尚!” 法明手中锡杖微不可察地一颤。 李令月大步要走,忽然,她微微停步,脸上杀意尽散,绽放出绝美笑颜。 众僧一愣。 陆沉渊带着王逸之、神后出现在门口,一看这场景,有些意外:“出什么事了?” “小事。” 李令月大步走向陆沉渊,笑道:“你来的正好。上林苑毬(音:球)场来了一支西域毬工,说是从大食国学了新式玩法,我们一起去看。” “我不想去,我想看胡姬跳舞……” “不行!” 李令月柳眉倒竖:“去上林苑!” 陆沉渊无奈:“马球有什么好看的。” 李令月目光危险:“你去不去?!” 陆沉渊投降:“去去去……殿下上场吗?” 李令月道:“我不上场,你上场。今天我要看你执杆。” “嗯……嗯?” 陆沉渊刚要出声反对,李令月倾身在他耳边低语:“你要是赢了,我晚上给你跳胡旋舞……穿着那件衣服……” “呵呵,这就想收买我?” 陆沉渊撸起袖子,冷笑道:“说吧,对手是谁,我干翻他们!” “哼。” 李令月掩嘴轻笑,白了他一眼,伸出手。 陆沉渊随手握住,正午的阳光穿透檐角铜铃,将两人相视而笑的剪影烙在青砖地上,像一幅鎏金的壁画。 577ff.cfd。m.577ff.cfd 第103章 何为忠臣良将? 马球比赛以陆沉渊大胜告终。 当天晚上,李令月为了彻底打消陆沉渊那莫名其妙的好奇心,也为了先入为主,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亲自为他跳了一曲胡旋舞。 她换上了那件波斯风格的鎏金舞衣——轻若蝉翼的纱罗上缀满晶莹的红宝石,随着步履移动发出细碎的声响,腰间束着九转玲珑金丝带,衬得纤腰不盈一握。 在纤腰之下,修长玉腿之上,还换上了黑色丝袜。 为了搞出黑丝,陆沉渊请霓裳院的织娘试了十多种可能的材料,最终确定特制的墨色冰蚕丝有异曲同工之妙。 琵琶弦动,李令月足尖轻点,黑丝包裹的玉足踏在猩红地衣上,宛如墨梅点绛,腰间金铃轻颤,与丝帛摩挲的沙沙声交织成惑人的韵律,一个旋身,丝裙飞扬间露出纤细脚踝上缠绕的珍珠链,在烛火中莹莹生辉。 陆沉渊手中的夜光杯骤然捏紧。 他看着她以指尖轻抚过颈间,黑丝手套与雪肤形成惊心动魄的对比,每一个回眸都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眼尾描金的凤纹在旋转时拖出妖冶的流光。 最要命的是那转身时惊鸿一瞥的腰窝,被半透的黑丝若隐若现地遮掩着,比赤裸更让人血脉贲张。 乐声渐急,她忽然俯身,如瀑青丝扫过案几,带起的香风扑灭了最近的一支红烛。 在骤然昏暗的光线里,唯有她身上流转的黑丝幽光,和那双比夜色更勾人的眼眸。 剩下的就不用说了。 陆沉渊没顶住。 什么西域胡姬,他眼里只剩下这个为爱人倾情舞动的公主殿下。 女为悦己者容,当然不能让她一个人豁出去,陆沉渊先回敬了一段同时代的胡腾舞,然后即兴跳了一段现代爵士。他学舞只为了形体,还没给别人跳过,尤其是用来“勾引”,以往他用不着,也不会跳,但今天跳的格外自然热烈。 李令月不再羞涩,紧紧地盯着他,那眼中的炽热让她心跳加速。 再一次,她深深地体会到了什么是心动,那是一个女子对心爱之人最纯粹的爱慕。 舞蹈结束,陆沉渊将她拉入怀中。 她将脸埋在他颈间,嗅着他身上独特的松风竹露之气,眼角微微湿润。 陆沉渊低头看她,坏笑道:“舞跳完了,该办正事了。” 李令月二话不说,捧着他的脸,用力吻了上去。 烛火摇曳间,丝带飘然落地,二人纠缠在一起,难分彼此,殿内唯有珍珠链剧烈的晃动和越来越急促纵情的喘息…… 翌日清晨。 李令月依依不舍地起身,虽然知道来日方长,还是忍不住想跟他再来一次五日五夜,甚至更久,可惜最近事情多,只能先处理政务。 她亲了陆沉渊一口,快步穿衣离开寝殿,带着竹鹊和新修的大云经疏入宫献礼。 ——除了那句惠范的私货,其他的都没问题,新修很快,当天便已完成。 迎仙宫内。 李令月正欲行礼,忽见母亲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颈侧,上官婉儿更是耳根通红地别过脸去。 她心头一跳,下意识抬手抚向颈间,当触到一处微凸的痕迹时,她顿时如遭雷击。 铜镜中清晰映出雪肤上那枚嫣红的吻痕,在宫装交领处若隐若现。 武则天似笑非笑地挑眉:“太平今日气色倒好。” 李令月耳尖瞬间烧得通红,慌忙将手中竹鹊举高三分,借着广袖遮掩迅速整理衣领,指尖碰到那处痕迹时,昨夜种种画面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激得她连脖颈都泛起薄红。 “儿臣……儿臣……” 平日伶牙俐齿的太平公主此刻竟结巴起来,手中竹鹊的翅膀随着她轻颤的指尖簌簌抖动,心中羞恼交加,暗骂可恶的陆沉渊,连足尖都在凤头鞋里蜷缩起来。 上官婉儿适时递来一盏茶,借着宽大袖摆的遮掩,悄悄塞给她一盒螺子黛。 李令月会意,快速接过,飞快涂抹遮掩。 武则天对她们的小动作就当没看见,悠悠道:“昨日之事,你处理的很好,惠范和尚包藏祸心,朕已命人将其下狱枭首,以儆效尤。至于这竹鹊……” 她轻轻叹气:“看来隐仙设机关城诸般考验,确有深意。朕择选习练机关术之聪慧女官三十人,专研《天工卷》,如今旬月已过,却连最简单的连弩、袖箭都做的磕磕绊绊,更遑论木牛与这等飞天机关……” 她突然抬眸,目光如电:“传旨——“ 上官婉儿立即捧来朱砂御笔。 “于上林苑凝晖阁新设天工院,擢陆沉渊为院正,颜冰凝、宋枕月为执事,专研《天工卷》秘术,每月朔望,朕要亲验进度!” “是……” 李令月抿了抿唇,眼角微微下垂,不太情愿。 武则天见状,眼中闪过一丝促狭:“怎么?怕朕把你的‘心头好’抢走了?”她轻笑着摇头,“放心,陆卿只需十日入院一次教习即可。朕另派些伶俐人去燧明阁给他打下手,再让天工院的女官们轮值学习,耽误不了你们的……”她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其他要务。” 上官婉儿掩唇轻咳一声,手中的朱砂笔险些抖落。 李令月耳尖通红,不敢抬头,眼底却漾开一抹藏不住的欢喜。 “起来吧。” 武则天目光柔和,另将一份奏折推给李令月:“新的经疏,你既看过,朕便不看了,传经天下便可。朕昨日便已下旨,敕两京各州置大云寺一区,各藏《大云经》一本,使高僧讲解,弘扬佛法,但……” 话到此处,她眉宇间闪过一丝阴翳,“岑长倩那老顽固竟敢公然反对!说什么‘广建佛寺徒耗民力’。” 她冷笑一声,袖中佛珠被捏得咯咯作响,“朕不过命各州建寺传经,普渡众生,广积功德,他倒给朕算起钱粮来了?当年太宗皇帝为阵亡将士立寺超度,怎不见他们说什么劳民伤财?” 她眼睛微眯,寒光乍现,一拍桌案:“莫不是存心跟朕作对?!” 砰! 这一声如惊雷炸响。 殿中侍立的宫人齐刷刷跪伏在地,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上官婉儿默不作声,李令月注意到母亲虽在盛怒中,指尖却在无意识地摩挲腕间那串佛珠——这是她极少流露的焦虑之态。 李令月心下了然,必是朝中反对之声不止岑长倩一人。 武则天转向李令月:“太平,你对岑长倩之说,有何看法?” 考验来了。 李令月心思电转,明白这事必须得依着母亲,劳民伤财之事,母亲当然清楚,可武周建国,法统天命也必须要巩固,二者不可得兼,只能做取舍。 她想起昨日游玩时,陆沉渊随口说过的话,略作整理,缓声道:“儿臣,倒有个两全之策……” “哦?” 武则天一愣,意外地坐直身体:“说来听听。” 上官婉儿也抬头看向李令月。 李令月恭敬道:“儿臣以为,建寺传经确为巩固法统之要举,然岑相所虑亦不无道理,不若改为:各州凡旧有寺院可改额者,优先改作大云寺;无旧寺可改者,则择要地新建,如此既可彰显陛下崇佛之意,又能节省民力。” 武则天神色稍霁。 李令月又补充道:“至于讲经之事,可令各州先择高僧数人入京受训,待其学成归去,再转授地方僧众,这般层层传授,既保经义纯正,又可免去频繁调遣之劳。若按此法,所费钱粮应会大幅减少,另可令各寺以善款设福田院,收养孤寡以积功德,如此百姓感念天恩,更胜大兴土木。” 武则天听罢,眼中怒意渐渐化开,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欣慰之色。 她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忽然轻笑出声:“婉儿,听听,这才是朕的女儿。”语气中透着难掩的骄傲:“如此一来,那帮腐儒也没有话说!” 她起身绕过案几,亲手将李令月扶起,低声道:“你比朕想得周到。”这简单的几个字,让殿中气氛为之一松。 上官婉儿适时奉上新茶,武则天接过茶盏,却先递给了李令月:“你方才说的福田院……倒是与朕当年在感业寺时的心愿不谋而合。” 她目光悠远,似在回忆什么,片刻后决然道:“就照你说的办。不过……” 武则天忽然挑眉笑道:“这般周全的主意,怕不是陆沉渊那小子给你出的?”不等李令月回答,她又摆手笑道:“罢了,无论是谁的主意,能解朕忧便是良策。你且去拟个详细章程来,朕让婉儿协助你。” 说着,她从腕间褪下那一串迦南香佛珠,亲自为李令月戴上:“你长大了。” 这声轻叹里,既有皇帝对臣子的赞许,更藏着母亲对女儿的骄傲。 李令月感受着腕间佛珠残留的温度,心头涌起一阵暖意。 她正欲谢恩,忽听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女官李若华神色慌张地疾步入内,跪地禀告道:“启禀陛下,大理寺卿周兴在宫门外请旨入见,称有谋反大案要奏!” 殿内霎时一片死寂。 李令月、上官婉儿都是一惊。 武则天脸上的温情瞬间冻结,眼中寒芒暴涨:“宣!” 须臾间,周兴疾步入殿,手中高举奏章,声音洪亮:“臣周兴叩见陛下!臣查文昌右相、邓国公岑长倩,阴结朋党,潜谋不轨,意图倾覆大周,复辟李唐!臣等访察得实,证据确凿,请付有司严惩,以正国法!” 李令月脸色变了。 ——岑长倩昨日才反对建寺,转眼就被告谋反,时机未免太巧了! 周兴不管不顾,奏章,厉声历数:“其一,阳奉阴违,假意拥武,实则心向李唐!岑长倩虽曾奏请改皇嗣为武姓,然此乃掩人耳目之举,其子已伏罪招认,其私下常言:‘天后年迈,宜奉嗣君复位’,此语与魏玄同案如出一辙,显系共谋!” 年迈二字是武则天死穴。 这两个字一出来,再结合已经被“坐实”谋反的魏玄同案,武则天脸上顿起阴霾。 李令月指节泛白,暗道不妙。 “其二,垂拱四年,岑长倩奉旨讨伐李贞,虽表面获胜,然查获其军中记事:‘九月初七,于汝南密会李贞谋士三人,纵其遁去’,月前幽冥殿逆贼抢夺天工卷,其中一人精通皇室秘武《十二山河印》,正是李唐余孽!而致逆贼来去无当者,岑长倩是也!” 李令月脑中闪过那个紫袍人,一时心乱如麻,周兴有备而来,岑长倩只怕凶多吉少! 武则天的脸色愈发阴沉。 “其三,借立储之事,煽动朝局!陛下垂询储君人选,岑长倩竟公然抗旨,坚称‘皇嗣在东宫,不可更立’,实则欲固守皇嗣之位,以待他日复辟,其言虽似忠直,实乃包藏祸心,意在阻挠圣上大计!” “其四,反对大云寺建制,诋毁圣朝符瑞!陛下敕令天下立大云寺,以彰天授祥瑞,然岑长倩竟公然阻挠,诽谤朝廷政令,其言其心可诛!” “其五,以护院为名,暗蓄死士!岑长倩昔日为后军大总管征讨越王李贞时,便曾于军中私藏兵械,言及‘待机而动,共扶旧主’,其子岑灵源更招募死士,图谋不轨,显欲为李唐复辟做准备!” 他每说一条,殿中气氛便凝重一分。 说到最后,周兴重重叩首:“臣等已获其子岑灵原供词,并查获密信、兵符等物证,请陛下明察,缉拿反贼,以安社稷!” 李令月心头剧震,余光瞥见母亲的手指已深深掐入御座扶手。 不对! 岑灵原不过是个酒囊饭袋,他怎么会…… “陛下……” 李令月刚要开口,武则天已缓缓起身。 “传旨。” 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着周兴即刻查办此案,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臣遵旨!” 周兴眼中闪过一丝喜色,重重叩首后快步退出大殿。 “陛下!” 李令月急声道,“此事尚有蹊跷!岑灵原不过是个纨绔子弟,他的供词未必可信……” 武则天抬手制止了她的话,眼中闪过复杂的光芒:“朕知道。” 李令月不解:“那为何……” “因为武周不容李唐之臣!” 武则天突然厉声喝道:“不要再说了!” “……” 李令月剩下的话被堵在喉咙,不由浑身发冷。 ——岑长倩反对建寺是真,阻挠立储是真,所以他必须死,不是因为他谋反,而是因为他挡了路。 殿内一片死寂。 唯有更漏滴水声清晰可闻。 上官婉儿悄悄上前,借着奉茶的姿势轻扯李令月的衣袖。 李令月闭上眼睛,恭敬跪伏:“儿臣,明白了……” “好了。” 当武则天再转向她时,眼神已恢复平静:“太平,大云寺的事就按你说的办。”她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现在,去拟章程吧。” 这个简单的差遣让李令月清醒认识到自己的位置。 在武周王朝的权力格局中,她终究只是皇帝宠爱的女儿,而非真正可以参与决策的人。 她忽然想起陆沉渊曾经的警告:不要引起母亲的反感,一切只为大周社稷。 “是。” 李令月迅速摆正自己的身份,轻声道:“儿臣告退……” 577ff.cfd。m.577ff.cfd 第104章 就为这事?小菜一碟 李令月失魂落魄回到府中。 陆沉渊正在寝殿吃早餐,看她如此模样,有些意外,上前揽住她道:“怎么了?” 李令月将宫里发生的事讲了一遍,闷声道:“你说的对,武承嗣及其党羽真的用了老一套的酷吏手段,让周兴造谣污蔑……他们只怕抓了岑灵原做伪证进行攀诬,岑长倩这次凶多吉少……你说让我能救则救,能保则保,让朝臣知道我心系李唐……可是,如果想他们死的不只周兴呢?” 关键是皇帝也想杀人! 正如陆沉渊之前的换船板理论,她就是要把李唐一系的朝臣一个个铲除,让整艘大船彻底姓武。 就算把污蔑的证据摆在她眼前,她也不会看。 事已至此,皇帝想人死,好像已经无解了。 李令月曾经以为,只要能拆穿污蔑,就能还人清白,到时清者自清,罪名自然也就没了,可是现在悲哀地发现,自己似乎只能眼睁睁看着皇帝屠戮朝臣…… 还是忠于李唐的朝臣…… 不知四哥在宫里是何等煎熬。 岑灵原…… 陆沉渊心中恍然,他到底还是没能跑了。 也对。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 何况他还是个白痴,明知多事之秋,依然招摇过市,也怪不得那些蒙面人训练有素,原来是周兴的狗腿子,抓人是为了做伪证,定岑长倩谋反,继而拉当日所有反武之人下水,一块清洗。 “就这个事?” 陆沉渊看她表情,忍不住笑了:“公主殿下还真是纯洁,一看就没什么心眼!” “你又在骂我笨吧!” 李令月瞪眼,下意识捶他,随即反应过来,猛地睁眼看向陆沉渊:“你还有办法?!” 她惊讶过后,一字一顿道:“是母亲想让他们死!” “那又如何?” 陆沉渊笑道:“武皇还想让韦什方炼药,让她长生不老呢~” “……” 这话其实有点不敬,属于骂人揭短,但李令月已经顾不上了,她冰雪聪明,听出了弦外之音。 既然骗子能让母亲改主意,似乎她下的决心也并非完全没有转圜余地。 李令月大喜过望,仰头看向陆沉渊:“你快说,还有什么办法能让她回心转意!” 陆沉渊挑眉道:“你就这么求人啊。” 李令月一把拉住他就往床榻走,打算好好“求求”他。 “等会!” 陆沉渊哭笑不得,赶紧拉住:“好了不开玩笑,咱们先办正事,之后的事之后再说……这件事其实不算难,左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李令月拉他坐在软榻上,急切问道:“如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第一。” 陆沉渊竖起一根手指:“先从他那堆乱七八糟的指控着手,私下谋逆之言之类没别的办法,他想怎么编就能怎么编,但有一条很关键。 他提到垂拱四年,岑长倩奉旨征讨越王李贞,以此诬告岑相与李唐串谋,这确实是个能致人死命的罪名,但同时也是个漏洞。公主还记得谁陪岑相一起去的吗?” 李令月脑中瞬间闪过一个人。 ——金吾卫大将军,丘神绩! 当时是他担任清平道行军大总管,奉命镇压越王李贞、琅琊王李冲之乱。 丘神绩也是因此立功,得以进位金吾卫大将军! 李令月喃喃道:“岑长倩如果勾结李唐,丘神绩也难辞其咎!只要把这个消息传给丘神绩,他肯定会以为周兴针对他,从而反击周兴,让酷吏从内部乱起来!” “正是。” 陆沉渊搂着她亲了一口,真不愧是太平公主,一点就通! 陆沉渊道:“丘神绩正担心狡兔死,走狗烹,为此不遗余力地镇压不器宗!如今后方失火,就算周兴本意并非如此,丘神绩为求自保,也一定会与周兴反目,自证清白,跟岑长倩站在一起,这便是机会!” “说得好!” 李令月忍不住抚掌称赞,隐约看到了曙光。 从上次机关城事件就能看出,丘神绩与周兴本就面和心不和。 有些话,四哥不能说,自己不能说,但酷吏可以说啊,丘神绩如今远在巴蜀,以他的名义说自己想说的,办自己想办的,母亲也不会太忌讳。 这确实是一条出路。 李令月忍不住看向陆沉渊,她真是太喜欢他了,他好像永远有层出不穷的办法。 陆沉渊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想让武皇改变主意,可以从她在乎的方面着手,正如韦什方能利用她的长生、长寿之心,借机牟利,获得仙师名位,咱们也可以利用这点把这些东西跟岑长倩等人的生死关联起来。” “与生死关联?” 这回李令月没懂,纳闷道:“这要怎么关联?岑长倩既不会炼药,也不可能事到临头想起不死药的线索……用这种方法求生,母亲只会更恼怒他隐瞒。” 陆沉渊笑道:“别只想长生。她迫不及待地建大云寺、注解大云经,是为了什么?巩固法统,证明自己是顺应天意,天命所归!” “天意!” 李令月眼前一亮:“你是说利用天象谶纬之类,造成杀贤不详的假象?” 陆沉渊点点头:“武皇执政期间,曾因有凤来仪,改元垂拱,大赦天下,她不会在意民意,但会在意祥瑞。只是这点需要注意,务必要隐秘!公主府绝对不能出手,而是要让别人去办,最好能万无一失,就算有朝一日暴露,也不能牵连到自己。” “这个好办。” 李令月很快有了主意:“可以安排受惠于这些朝臣的官员家属,集体到大云寺‘跪求佛祖显灵’,然后使‘佛像落泪’,借此寓意杀贤不详。至于让佛像落泪的人选,可以假托江湖名侠,别人暂且不说,狄公声名在外,若周兴真的把他也算在串谋者中,有仁人义士设计搭救,再正常不过。” “嗯。” 陆沉渊竖起第三根手指:“第三,就是从周兴本人入手。他之所以敢明目张胆地污蔑朝臣,就是依仗武皇信任,借此为非作歹。对于这种酷吏,要如何让他自食其果,历史上早有答案。 汉武时期张汤、义纵,汉宣时期严延年等,滥杀无辜不是问题,问题在于因皇帝宠信而肆无忌惮,最终触怒皇权……所以,要让他死无全尸,必须得让武皇动怒,从他‘为国锄奸’转到‘肆无忌惮’上! 他不是要杀人吗?那就让他杀!公主可以帮他一把,过去所有得罪过他的人,都可以算在此案中,大理寺那么多人,并非都是狼心狗肺,你只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必然有忠义之士愿意援手,以周兴下属的名义,帮他把事情搞大,一旦牵涉朝臣极多,且都与周兴有仇,那性质可就变了……” 妙啊! 李令月豁然开朗。 到这时,把水彻底搅浑,周兴反倒要陷入绝境。 当此酷吏之害摆在明面,母亲为平众怒,定会杀他! 那岑长倩等人也就有了活命的机会…… 李令月越想越觉得高明,忍不住抱起陆沉渊狠狠来了个深吻。 这个吻来得又急又凶,带着几分蛮横的占有欲,像是要把满腔的钦佩与爱意都倾注其中,直亲到嘴唇都红肿了才放开他。 “……” 陆沉渊摸了摸嘴唇,居然见血了,心说这小娘皮属狗的,老子金刚不败之躯都让她咬破了,五境真不愧是五境。 陆沉渊忍不住道:“恩将仇报啊你。” 李令月就当没听见,指尖轻抚着他被咬破的唇角,眼中满是骄傲与柔情:“本宫真是……越来越离不开你了。” 她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 陆沉渊笑道:“还没说完呢,一起说完再佩服不迟。现在有个问题,就是办这些事需要时间,而周兴已经开始查案拿人,所以务必要隐秘通知这些大臣,暂忍不能忍,甚至可以认罪,不要死磕,保留有用之躯,给咱们运作争取时间。” 陆沉渊目光明亮,紧紧盯着李令月:“只要此事一成,太平公主,就不再只是太平公主。你明白吗?” 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李令月会暗中刷新所有心系李唐的朝臣的印象,一步步走向镇国太平公主。 李令月凝视着陆沉渊染血的唇角,忽然展颜一笑,眼中闪烁着野性的光芒。 “等大事既定……” 她指尖轻轻划过他的喉结,声音低沉而危险:“本宫就建一座金屋——把你这祸国殃民的妖孽锁在里面,日日夜夜只给我一人看。” “……” 陆沉渊只当她开玩笑,李令月也实在不像个病娇。 他随口笑道:“那金屋可得大点,我这个人不爱住小房子。” “放心……” 李令月忽然贴近陆沉渊耳畔,指尖缠绕着他腰间玉带,吐气如兰:“一定很大,但没有窗,免得你总望着外头的女人……” 嗯? 陆沉渊心头一颤,认真看她,总感觉这话意有所指啊。 她不会真是个病娇吧…… 577ff.cfd。m.577ff.cfd 第105章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岑府。 往日肃穆的府邸如今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 岑夫人倚在正堂的紫檀木椅上,手中紧攥着一张平安符,符上字迹已被冷汗浸透,晕开一片模糊的墨痕。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大门方向,仿佛下一刻就能看见长子归来的身影。 “老爷……” 管家颤声禀报:“玉泉山附近都寻遍了,城东、城西也都贴了告示,就是不见大公子踪影,也没有贼人递来只字片纸……不像是,寻常贼人的做派……” 岑长倩负手立于窗前,身体微微佝偻着,冷声道:“继续找!” “是。” 管家心中叹气,缓慢退出书房。 就在这时,有下人禀告,地官尚书路辅元、纳言欧阳通两位大人来了。 岑长倩一愣,下意识就要拒见,那两道身影已穿过回廊,身法飘忽,快步走近。 岑长倩叹息摇头。 路辅元满身杀气,直接怒道:“还找什么!我二人已经查看过玉泉山下的厮杀,崔静舟、莫怀远分明是死在那七个凶徒手上!以岑公眼力,明知如此,还在这里自欺欺人吗?赶快救人啊!” 欧阳通面色凝重:“灵原若真落入周兴手里,岑相可要早做准备,大理寺的酷刑,他只怕承受不住。届时周兴必会借题发挥,构陷岑相谋逆,如昔日魏公一般……还有武承嗣在侧虎视眈眈,朝中风向……恐生剧变啊!” 岑长倩闭目长叹:“糊涂!老夫三番五次叮嘱尔等闭门自守,今日竟还敢登门?京兆尹府衙大门紧闭,武家子弟却在街上纵马巡弋——这风向,你们还看不明白么?” 他的脸上满是悲哀之色,认命似的说道:“既已触怒武氏,又屡谏大云寺劳民伤财之弊,今日之祸早在老夫预料之中。如今不过尽人事听天命,四处搜寻稍慰己心罢了!” 他猛地睁眼,抓住二人手腕,声音嘶哑如裂帛,恳切说道:“老夫这条老命折了便折了,但若连累你们卷入——皇嗣在东宫本就如履薄冰,尔等难道要让他彻底沦为砧上鱼肉吗?!” 路辅元闻言,手中茶盏啪地捏得粉碎,热茶混着鲜血从指缝间渗出。 他双目赤红,压低声音道:“岑公,如今朝堂之上,除了您与狄阁老,还有谁敢说一句公道话?就算我等安然度过此劫,能抵得上武承嗣、周兴一字一句吗?” 欧阳通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惨笑道:“当日反对立武承嗣为储的,可也有狄阁老,怕只怕周兴同样会对他出手,若你们都……唉!” 他重重叹息一声,满心绝望。 岑长倩闻言身形一晃,扶住案几才勉强稳住身形,喃喃道:“怀英……他向来机敏过人,应当……应当懂得自保之道。” 话虽如此,声音里却满是忧虑。 三人同时陷入沉默。 窗外一阵冷风卷过,吹得院中古柏沙沙作响,仿佛无数冤魂在低语。 忽然,管家急匆匆捧着一方素笺走进院落,禀告道:“老爷,方才有个小沙弥送来此物,说是大云寺的香火单子。” 三人一愣,不明所以。 岑长倩意识到有问题,接过单子,挥手让管家退下,素笺,只见上面用寻常账目格式写着: “香火供奉:檀香三炷,待燃于佛前;金箔十张,暂存功德箱。 ——信女李居士。” 路辅元眼尖,发现笺角有道新月般的银线,再联合“信女李居士”五个字,三人心中都有了想法。 欧阳通接过素笺,在烛火下轻轻烘烤,笺上渐渐显出几行淡墨小字: “诸公明鉴:大厦将倾,暂避锋芒。忍辱负重,以待天时。 大云寺前,自有转机。” 三人盯着素笺上显现的字迹,室内静得能听见灯花爆裂的声响。 路辅元有些意外,又有些惊喜,虽然不知道能有什么转机,但此时此刻,太平公主传信,李家之人出手,颇有种吾道不孤、薪火犹存的振奋! 这位向来刚直的尚书喉头滚动,竟一时语塞。 欧阳通盯着纸笺看了又看,仿佛在确认是不是幻觉,而后长长地松了口气。 不论能不能成,有此心就足够了! 岑长倩的目光在“自有转机”四字上停留良久,忽然轻笑一声:“好一个‘李居士’……”老宰相低语着,将素笺移向烛焰,火舌舔上纸角,任由灰烬如蝴蝶般纷飞:“看来老夫这把老骨头,还得再撑些时日……” 话音落下。 前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 十余名身着褐衣的大理寺差役闯入院落,为首之人阴鸷瘦削,一袭正三品紫袍。 正是大理寺卿周兴。 “岑相。” 周兴拱手行礼,脸上却带着毒蛇般的笑意,袖中露出一角状纸:“有人告发您与越王旧部勾结谋反,这是牒捕。” 岑长倩冷笑一声,自己状纸细看,上面赫然写着“岑灵原已招供”六个朱砂大字,笔迹确是自己儿子的。 “好一个父子对质。” 岑长倩轻叹一声,差役们一拥而上,岑长倩任由铁链缠身,目光盯着状纸上那歪斜的字迹,轻声说道:“灵原这字……还是这般不成体统。这些年跟着我,笔墨功夫没学会,倒把一身骨头磨软了……” 他抬起被铁链束缚的双手,指尖轻轻抚过“招供”二字沾染的血渍,叹道:“犬子自幼顽劣,是我管教无方,如今受这般折磨……也算报应。” 路辅元闻言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欧阳通别过脸去,官袍宽袖下的身躯微微发抖。 “二位。” 岑长倩突然整了整散乱的衣冠,声音陡然一沉:“记住老夫交代的话,若有人问起……”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周兴:“就说老夫近来常读《汉书》,尤爱《酷吏传》!” 周兴面上笑容不变,眼中却闪过一丝阴鸷。 他暗自冷笑:老匹夫,待你认罪画押,下一个就轮到这两个为你送行的同党! 路辅元、欧阳通还未及反应,岑长倩已被押出庭院。 院中古柏突然无风自动,抖落一地枯叶。 …… 神都以北四十里,偃师渡口。 黄河凌汛将至,狄仁杰正勒马立于堤岸,巡察漕渠疏浚事宜。 冬月寒风刺骨,他身上披着大氅,目光扫过河口。 其子狄光嗣快步上前,恭敬递过牒报:“父亲,偃师河段已现冰凌,恐碍漕运。” 狄仁杰点点头,指着前方堤坝:“吩咐河工,这段还需加高三尺。” “是。” 狄光嗣是狄仁杰长子,如今是冬官水部司丞,不过从七品官。 狄仁杰身具高位,其子不宜担任要职,所以安排在实务部历练,狄光嗣性情沉稳,没有丝毫怨言,快速吩咐河工,忽见一老河工佝偻而来,捧上粗陶碗:“大人饮碗姜汤驱寒。”碗底赫然黏着块湿漉漉的素麻布片。 狄光嗣神色微变,看向父亲。 狄仁杰不动声色接过陶碗,走回帐篷。 帐中炭火噼啪,狄仁杰麻布,借火光辨出以醋书写的暗文:“岑公入狱,周兴构陷。暂忍保身,静候转机。” 布角绣着一道新月般的银线。 狄光嗣惊呼:“父亲,这……” “到底还是走到这一步……” 狄仁杰叹了口气,而后碾碎冰碴抹过布片,字迹渐消。 他对自身安危不以为意,看着布片,苦中作乐地笑了笑:“以醋书冰,遇热方显,倒是颇得《齐民要术》中‘隐墨法’的精髓,这可不像是公主的手笔……” 狄光嗣眼睛一亮:“莫非是他?难道这就是《天工卷》?“ “这算什么天工!” 狄仁杰摇头轻斥道:“《淮南万毕术》早有记载,醋书遇热则显。让你多读些书,整日只知钻研刑名之术!”话锋一转,却又颔首道:“不过此人能想到用河工传递,又以冰碴为引,倒是深得‘大巧若拙’之妙。” 帐外北风呼啸。 狄仁杰凝视着炭盆中渐渐化为灰烬的麻布,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看来他并非单纯以色娱人之辈。” 他指尖轻叩案几,若有所思地道:“能想出这等隐秘传讯之法,又深谙朝堂局势,难怪公主如此倚重,看来破局之人,多半也是他!” 狄光嗣有些意外:“父亲是说……” “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 狄仁杰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儿子:“但若胸有韬略,便是另一番局面了。” …… 巴蜀。 剑门山下。 丘神绩立于军帐前,望着云雾缭绕的剑门山,指节捏得发白。 不器宗的机关阵已让他折损三队精锐,却仍未能攻入山门。 “报——” 一名亲卫快步上前,低声道:“大将军,神都密信!” 丘神绩信笺,目光骤然一凝——“周兴构陷岑相,指其垂拱四年与越王暗通。供状已呈御前。” 他冷笑一声,指节捏得信笺咯吱作响。 垂拱四年,他丘神绩才是清平道行军大总管!若岑长倩被定“勾结李唐”之罪,那他这个实际领兵的统帅又算什么? “好个周兴……” 丘神绩眼中杀意骤现,“想借刀杀人?本将偏不如你的意!” 他猛地转身,厉声喝道:“传令!全军继续攻山!不破不器宗,誓不还朝!” 亲卫迟疑:“大将军,这机关阵……” “怕什么?” 丘神绩狞笑:“周兴想让我死,我偏要活给他看!” 他一把扯下肩头金吾卫将袍掷于案上:“传我将令——凡破机关一阵者,赏绢百匹;取不器宗弟子首级者,授七品翊麾校尉!率先杀入内堂内,赏神都永业田五十亩!斩不器宗长老首级者,赐黄金千两,本将军亲自为他请封求爵!” 帐中将士呼吸顿时粗重起来。 绢帛赏金还在其次,七品武散官虽非实职,却已是寒门子弟晋身之阶,永业田能传子孙,更别说还有加官封爵。 霎时,帐中杀气冲天! “擂鼓!” 丘神绩赤红着眼嘶吼:“给老子撕开这道山门!” “是!” 金吾卫精锐轰然应是,齐刷刷刀剑出鞘,行动起来。 丘神绩大步走回帐中,提笔疾书,墨汁飞溅: “臣丘神绩谨奏: 周兴擅权坏法,罗织构陷,诬岑相谋反,实欲牵连臣下。 垂拱四年,臣奉旨讨逆,周兴时任大理寺丞,竟私受贿赂,纵放越王余党三十七人!今又欲借岑案除臣,其心可诛! 臣请陛下明察,勿使忠良蒙冤,奸佞得逞!” 写毕,他重重盖上金吾卫大将军印信,对亲兵道:“八百里加急,直送银台门!” 亲兵应是。 丘神绩披甲上马,长剑直指山巅:“杀!” 大战爆发。 那亲兵不敢耽搁,揣着密信翻身上马,八百里加急直奔神都,沿途驿站换马不换人。 终于在第三日黎明,人困马乏之际,抵达洛阳城外最后一处官驿——“灞桥驿”。 亲兵刚冲进驿站院门,忽觉一阵异香扑面,驿站马夫、驿丞皆静立不动,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 他的眼前骤然模糊,踉跄着倒地。 阴影中,陆沉渊一袭紫罗袍缓步踱出,长身玉立,指尖捻着一盒【安神香】。 公主府二十四番无声出现,从亲兵贴身处摸出竹筒,双手奉上。 “丘大将军这笔字,倒是杀气腾腾。” 陆沉渊密信,通读一遍,摇头轻笑道:“就是这内容没力,写的不行。”他撩动衣袍坐下,两指一捻信纸边缘:“笔墨——” 话音未落,二十四番之首赤梅已呈上紫檀木匣,匣中正是丘神绩最爱用的那种狼毫笔、松烟墨。 陆沉渊随意一瞥信上内容,已然心中有数,下笔就写,与丘神绩的字迹、神韵一模一样: “臣丘神绩谨奏:臣闻‘刑赏予夺,乃天子之权’。今有大理寺卿周兴,恃宠弄权,罪孽滔天,臣冒死以闻: 其一,纵逆纳贿,欺君罔上。垂拱四年讨逆之役,周兴私受越王余党黄金三万两,纵放要犯三十七人。其中李贞谋士赵怀义,今竟为其幕宾!此贼非但不思悔改,反欲构陷忠良,其心可诛,其罪当灭九族! 其二,罗织构陷,动摇国本。去岁洛州一案,周兴为夺民田,竟诬张氏通逆,牵连二百余口。其爪牙夜闯民宅,以沸油灌耳逼供,致使老弱妇孺投井者众。今春更欲构陷傅相,幸得陛下明察。 其三,矫诏擅杀,目无君上。天授元年,周兴假传敕令,虐杀流放御史王德谦。臣查得其亲笔手令‘就地杖毙’,尸首更被喂食獒犬。此獠犹自夸‘吾令即王命’! 其四,贪渎成性,祸国殃民。今岁河南赈灾粮三十万石,周兴与转运使分赃,以糠麸充数。灾民易子而食,其别院却以陈米饲鹤。臣截获其家书云‘饿殍遍地,正可低价购田,以充药圃之用’。 其五,僭越谋逆,罪不容诛。周兴于邙山私建‘养晦庄’,藏甲士五百,更私制龙袍,其心腹称,每于密室演练君臣之礼,以‘周天子’相称! 臣请陛下速遣羽林军查抄周宅、养晦庄,若有一字虚妄,臣愿领欺君之罪! 臣丘神绩沥血泣奏。” “……” 赤梅侍立一旁,眼看他笔锋游走间,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字眼跃然纸上,不由得脊背发寒。 尤其“以‘周天子’相称”一句,添得何其毒辣! 直指武皇最不能容忍的逆鳞。 她细细比对两封奏疏,发现陆沉渊笔下字迹与丘神绩如出一辙,连那武人特有的横平竖直、收笔时的凌厉顿挫都分毫不差。 只怕就算丘神绩亲自辨认,都要怀疑是不是亲笔。 更令人心惊的是那些虚实相间的罪证: 赵怀义确有其人,且来历不明;今春因私怨构陷傅游艺傅相的事情也实有发生;王德谦的尸体虽未找到,但岭南有獒犬食人的传闻;养晦庄则是周兴修炼《九霄揽月诀》的闭关之地,内部鲜为人知…… 全是可以做文章的地方。 也全是周兴百口莫辩的地方! 这封奏疏一旦呈上。 周兴就算能躲过一劫,也绝对不复往日信任! “这才像话。” 陆沉渊吹干墨迹,盖上伪造的金印,再落上烤漆,塞回密封信筒,说道:“我们走吧,将一切复原。” “是。” 二十四番动作飞快。 其中谷雨三候精通幻术,能借五品灵材【安神香】之助,短暂“织梦”,对目标进行催眠,让人模糊现实与梦境。 那亲兵猛然从木案惊醒,额头还带着压出的红印。 他抬眼望去,驿丞正埋头核对文书,马夫提着草料穿行院中,一切如常。 他下意识摸了摸腰间信筒——火漆完好,封泥未损。 “连夜赶路太累了……” 他嘟囔着抹去嘴角涎水,一个箭步冲向马厩:“换马!八百里加急!”浑然不觉自己记忆里少了半刻钟的光景。 陆沉渊与二十四番战在阴影中看着他离去。 赤梅对陆沉渊的手段钦佩无比,但还是有点隐忧:“大人,若武皇召丘神绩回京对质,岂不就……” 陆沉渊微微一笑:“你以为他还回得来吗?” 赤梅吃了一惊。 陆沉渊却没打算解释,转身踏入晨雾:“走吧,回去看戏。” 577ff.cfd。m.577ff.cfd 第106章 欲让其灭亡 大理寺的铁狱位于地下三丈深处,终年不见天日。 墙壁渗着阴冷的潮气,混杂着血腥与腐肉的气息,凝成的水珠在火把映照下泛着血光,仿佛滴血一般。 周兴特意选了丙字号牢房关押岑长倩——当初宰相魏玄同、名将黑齿常之就都是死在这间牢房。 魏玄同死前称“人杀鬼杀,亦复何殊,岂能作告密人邪!”宁死也不攀诬。 让周兴很是遗憾。 他很想看看岑长倩是不是也有这样的硬骨头。 岑长倩的官服已被扒去,只余一件素白中衣。 他双手被玄铁链悬吊在刑架上,十指被竹签撑开,指尖血肉模糊。周兴发明的“喘不得”铁枷此刻就扣在他脖子上,只要稍稍低头,枷上的铁刺就会扎进喉咙。 “岑相何必硬撑?” 周兴站在炭盆旁,炭火映着他阴鸷的面容,他手中把玩着一根细长的铁针,针尖烧得通红,偶尔滴落一滴铁水,在青砖上“嗤”地腾起一缕白烟:“令郎已经画押,您再倔下去,不过是多受些皮肉之苦。” 他朝阴影处使了个眼色,两名狱卒立刻拖进来个血人。 岑灵原的左耳只剩半片烂肉,十指关节全部反折,他被按跪在父亲面前时,断裂的腿骨刺破皮肉,在青砖上划出两道血痕。 “爹……儿子受不住了……” 岑灵原的哭嚎在看见炭盆里的刑具时突然变成呜咽,痛苦又无力地哽咽道:“周寺卿要您指认……地官尚书路辅元、纳言欧阳通……” “竖子住口!” 岑长倩突然暴喝,震得铁链哗啦作响,老人太阳穴上青筋暴起,却在对上儿子空洞的眼神时突然泄了气,声音陡然一滞。 周兴反而哈哈大笑。 他最爱看这种场景,过去杀了那么多人,看了那么多遍,还是看不够。 此时,慢悠悠地从炭盆里夹出一块烙铁:“岑相,大公子熬过了‘突地吼’和‘死猪愁’,可下一道‘凤凰晒翅’,怕是撑不住啊……” 周兴一挥手,狱卒抬上一具木架,架上横着一根粗木,两端系着铁链。 “这是索元礼最爱的‘晒翅’。” 周兴拍了拍木架,饶有兴趣地道:“把人绑上去,转紧铁链,筋骨寸断,如鸟折翼,那滋味,啧啧——岑相可想试试?” 岑长倩闭目不语。 岑灵原痛苦嚎哭,瑟瑟发抖。 “……” 周兴死盯着岑长倩那张毫不动容地脸,突然冷笑:“连续两天两夜了,竟然还是如此地‘坚贞不屈’!看来养出一个纨绔确实有用,是死是活毫不在乎!那就换‘九转噬心钉’,专门伺候相国!” 狱卒按住岑长倩的手,将烧红的铁钉一根根钉入他的指甲缝。 焦臭味弥漫牢房,岑长倩咬碎牙关,硬是一言不发。 砰! 周兴将烧红的烙铁扔在炭盆里,无趣道:“又一个硬骨头。算了……” 两天时间也差不多“审结”了。 他不再废话,直接抓起岑长倩流血的手,在早已准备好的供状上按下指印。 “岑长倩勾结李唐余孽,意图谋反,证据确凿!” 周兴冷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叠牒捕文书,递给身旁的七星之首断魂:“联合丽景狱狱缇,按牒捕抓人——路辅元、欧阳通、狄仁杰、赵文恪、杜景俭……一个都别放过!拒捕者,就地格杀!” 断魂低头接过,率队离去。 周兴站在牢门口,回头看了一眼岑长倩,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意:“放心,岑相,您很快就能和魏玄同作伴了!” …… 十一月初三,辰时三刻。 神都刚过晨鼓,各坊坊门方开,街肆人声渐起。 天阴欲雪,寒风卷着枯叶扫过天街,却压不住骤然炸开的马蹄声。 大理寺、丽景狱爪牙四出,蹄声如雷,所有骑兵分作十二队,持周兴手令,直扑各坊,一扇扇坊门被粗暴撞开,惊起一片犬吠婴啼。 地官尚书路辅元正在户部核验秋税收支,算珠声里混着算吏低语。 忽听衙外喧哗,继而铁靴踏阶,门板轰然洞开! “路辅元谋逆,即刻拿问!“ 断魂亲率十余名丽景狱狱缇闯入,官靴踏碎满地账册。 路辅元手中朱笔未落,铁链已哗啦套上脖颈,老尚书被拖行过院时,户部众官跪满廊下,有个年轻主事突然扑出:“路公清正三十载——”话未说完,被铁尺抽得口鼻溅血,仍死死抱住路辅元官靴不放。 院外早已围满百姓,见白发尚书中衣单薄被押出,满脸惊慌。 …… 偃师渡口,黄河水势湍急,浮冰碰撞,发出沉闷的碎裂声。 狄仁杰立于渡口高岸,紫袍被北风卷得猎猎作响。 他俯身抓起一把泥沙,在掌心搓捻,眉头紧锁,身旁的工部水曹参军正捧着图册急报:“阁老,上游冰凌堆积,若再遇北风,恐有溃堤之险!加高三尺只怕还是不够!” “即刻征调民夫三千,沿河三十里凿冰泄洪。” 狄仁杰沉声道:“再传令沿河州县,疏散低洼村落——” 话音未落,渡口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十余骑踏破晨雾,直冲堤岸。 为首者高举周兴手令,厉声喝道:“狄仁杰勾结李唐余孽,即刻收监!” 渡口民夫哗然。 一个白发老河工突然跪地高呼:“狄阁老昨日才救了我们全村性命啊!” 那骑兵扬鞭要打,狄仁杰已主动伸出双手:“本官随你们走,莫伤百姓。”铁链加身时,他毫不意外,对工部官员低声道:“凿冰之事,万不可耽搁。” 那工部官员眼眶含泪,跪地应声。 …… 晨钟余韵中,国子监的银杏叶铺了满阶。 纳言欧阳通正立于明伦堂前,手持《春秋》,为太学生们讲解“晏子不死君难”一节,他以指节轻叩简牍,声若洪钟: “晏婴有言:‘君为社稷死,则死之;为社稷亡,则亡之。若为己死而为己亡,非其私昵,谁敢任之?’诸君当记,为臣者当以社稷为重,以直谏为忠……” 话音未落,监外铁靴声骤起。 二十名狱缇破门而入,为首的酷吏王弘义一脚踹翻讲案,竹简哗啦散落一地。 “欧阳通勾结李贞余党,图谋不轨!” 满堂学子惊立。 欧阳通从容整了整被扯歪的进贤冠,俯身拾起半卷《春秋》。 他环视诸生,突然朗声诵道:“《左传》有云:‘林父之事君也,进思尽忠,退思补过。’诸君他日立朝,当以此为范!” 狱缇押着他穿过泮池时,太学生们突然齐声诵起《诗经·巷伯》:“彼谮人者,谁适与谋?” 声震屋瓦。 …… 当三辆囚车在午时汇集天街时,满城百姓蜂拥追随。 有人往车里扔胡饼,有太学生高诵《秦风·黄鸟》,紧接着是更多的官员,御史中丞赵文恪、司农少卿卢怀慎、夏官郎中杜景俭…… “阁老啊!” 一个卖炭翁突然扑跪在御道中央,额头将青砖磕得砰砰作响。 转瞬间,整条天街跪成一片。 有个穿七品绿袍的小官竟挣脱同僚阻拦,冲到欧阳通车前重重叩首:“纳言公!”只喊得这一声,就被狱缇拖下去杖责,血痕在官袍上洇开时,他还在嘶喊:“明公教我读圣贤书……” 砰!砰!砰! 杖责声每响一下,人群的骚动便更盛一分。 起初只是零星啜泣,很快便化作怒涛般的声浪,有人高呼“冤枉”,有人诵《诗经·黍离》,更有胆大的商贩抓起摊上的胡饼、果子往狱吏身上砸去。 “不对劲!” 天街中段,七宝楼顶层雅阁内,武家人志得意满,正欣赏这些反武之人的下场,只等着除掉他们,重提易储之事。 武攸宜忽然感觉不对:“你们不觉得,闹得有点大吗?” 武攸宁端起一杯酒,不以为意道:“一群泥腿子,大了又如何?狄仁杰声名在外,有几个不长眼的提前给他哭丧也很正常,不用多虑。” 武攸宜却不这么想,目光扫过汹涌人潮:“上次杀魏玄同,可没闹出这么大动静。我总觉得有些不妥,要不要传讯给大哥?” 武懿宗摇头道:“他和三思被禁足,现在正烦着呢,还是别拿这些小事给他添堵了,姑母不在乎民意,只在乎天意,放宽心,翻不了天!” “……” 武攸宜张了张嘴,还想再说,见哥几个儿看戏看的热闹,也懒得说了,这几个兄弟不成器,这么明显的煽动舆论都看不出来。 那卖炭翁和七品小官摆明了有问题。 ——寻常百姓怎么可能声音那么洪亮?又怎么可能一杖下去就见血,还血流如注? 这摆明了是演戏。 只是不知道背后还有什么招数,只凭演戏可没用。 姑母要是在乎民意,周兴、来俊臣这几个早死八百次了。 可他们还是活得好好的。 武攸宜忽然想起一件事,转头看向角落里的武攸暨,他正拿着匕首在桌子上刻陆沉渊三个字,看那咬牙切齿、面目狰狞的样子,估计正处于“废物”状态,什么时候眼神清明、举止有度,他才算有点用,可惜废物的时候多…… 577ff.cfd。m.577ff.cfd 第107章 先令其疯狂 与此同时。 天街南段,太平公主府别院“金罂苑”内,百花阁顶层。 陆沉渊姿态随意坐在桌旁,看着下面的表演,一边给自己倒酒,一边摇头笑道:“一般般吧,演的有点生硬,好在感情到了……等马车过天街,按计划把这些百姓往大云寺引。如此精诚所至,自然该金石为开!” “是!” 赤梅郑重点头,满脸钦佩。 她是亲眼看着他如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难怪公主殿下能安心避嫌在府中整理大云寺相关事宜,将救援之事全权托付给陆沉渊。 如此环环相扣、操纵人心的手段,委实令人心惊! “大人……” “直说。” 二十四番出身清白,对李令月忠心耿耿,又全程参与,没什么需要避讳的。 赤梅见他信任自己,心中温暖,有些担心地道:“丘神绩的奏疏已于清晨直达银台门,由上官待诏直送御前,但……陛下似乎并无问询的意思,仿佛无事发生。这是不是意味着,她不信那封奏疏,又或者,并不打算惩治周兴?” “呵呵。” 陆沉渊笑了:“她如果传召周兴,专门询问,我反而要失望——周兴躲过此劫,但她对丘神绩的指控不闻不问,恰恰说明,周兴离死不远。她甚至连真假都懒得分辨!” 赤梅先是意外,继而恍然:“可她为何……” 为何不作为? 因为她在等周兴发挥最后的余热。 等周兴把这些人都杀了,她再杀了周兴,非但无损名声,反而为诸位忠良报仇了。 ——铲除酷吏,拔擢贤臣,一代明君! “哈哈哈……” 陆沉渊举着酒杯一饮而尽,想起后世对她的评价,不禁赞叹:“了不起!” “嗯?” 赤梅疑惑不解,但看出他不会多说,也就没再问。 就在这时,山茶走了上来,俯身禀告道:“大人,他们到了。” 陆沉渊正色道:“请上来。” 山茶应是,不多时领着两个外罩黑袍的中年人走上阁楼。 左侧是从六品大理寺司直徐有功,四十来岁,方额阔口,眉目肃然,神态刚毅; 右侧是从六品大理寺丞李日知,三十上下,眉眼含威,鼻梁高挺,下颌分明。 “陆大人。” 李日知拱手一礼,面无表情道:“不知唤我二人来此,有何见教?” 徐有功正欲行礼,忽见案上摆着鎏金酒盏,再顺着敞开的轩窗望去,正见天街上囚车缓缓驶过,他脸色骤变,冷声道:“陆大人好兴致!竟在此……设宴观刑?” 陆沉渊面不改色给自己斟了一杯,淡淡道:“事情要办,酒也要喝,有何问题?纵然我在此吃糠咽菜,也于情势无补,计较这些有什么用?两位在大理寺素有清直之名,今日有一桩买卖——若成,不但可救岑相等一干忠良,更能送周兴那厮上路,就是不知……” 他微微一笑,目光扫过二人:“……二位敢不敢接这单生意?” “……” 李日知颇为意外,在陆沉渊脸上来回审视。 似要穿透这副玩世不恭的表象,看清这位公主面首的真意。 徐有功却是怒极反笑,一掌拍在案几上:“好一个‘生意’!你莫不是把朝廷法度当作市井买卖?我徐有功在刑狱二十载,从不做这等——” “司直且慢。” 李日知突然抬手制止,转向陆沉渊,正色道:“陆大人既然敢说‘送周兴上路’,想必已有万全之策?在下愿闻其详。” “日知,你……” 徐有功没想到他是这种反应,难道已经打算病急乱投医了吗? 陆沉渊先看了徐有功一眼:“现在的朝廷法度跟市井买卖有什么区别?你们现在给周兴送钱,他说不定能让几位大人少受点罪。我说错了吗?” “……” 徐有功的脸色顿时铁青,转头却见李日知竟缓缓点头。 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什么,最终也只能无奈叹息。 陆沉渊对这两位历史上颇为刚正的官员还是有好感的,也没揪着不放,直接转到了正题上:“二位大人,咱们就没必要互相试探了。我是公主的人,你们就当看公主的面子,我既然找了你们,自然也是信任二位的人品。我想周兴死,你们想救人,咱们目标一致,现在我把计划说清楚,二位仔细斟酌。咱们能合作最好,若实在为难,就当今日从未见过。” 陆沉渊快人快语,李日知反而对他有了更大的期待。 徐有功也不禁刮目相看,表情严肃下来。 陆沉渊将酒盏轻轻一推,从袖中取出一叠纸,递给两人:“二位请看,眼熟吗?” 纸张在正午的阳光下泛着刺目的白光。 徐有功与李日知看清之后,同时倒吸一口凉气——那赫然是数十份空白的牒捕文书,每一份右下角都盖着鲜红的大理寺印! “这、这……” 徐有功的手指微微发抖:“这不可能!大理寺的印信……” “是从周兴的判事堂偷出来的?”李日知突然接口,眼中精光闪烁。 “实不相瞒,本来我是准备伪造的,谁料周兴早就准备好了……” 陆沉渊说着都忍不住笑了:“我都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大!这些印鉴都是早就盖好的,就等着随时填上名字抓人。” 他随手抽出一张,阳光透过纸张,照出上面隐约的水纹暗记,“你们大理寺的公文用纸,做不得假。” 徐有功猛地站起身:“理刑院竟敢如此僭越!按制,每一份牒捕文书都需……” “需经三位堂官共议?” 陆沉渊嗤笑一声,“周兴的理刑院现在就是法度!这些空白文书就放在他案头的鎏金匣里,想抓谁就填谁的名字。”他手指轻点文书上的印鉴:“连日期都是空着的,随时可以倒填。” 徐有功气的浑身发抖。 李日知眯眼道:“所以陆大人的意思是……” “既然周兴喜欢玩这种把戏……”陆沉渊眼中寒光一闪,“我们不妨帮他把戏台搭得更大些!” 他从袖中又取出一份名单,“把这些名字都填上去,如何?” 二人仔细一看,上面的名单竟有四十多个! 从李唐旧臣,扩大到所有与周兴有私怨的官员,其中包括:曾嘲笑周兴出身寒微的武家党羽,曾反对酷吏滥刑的弘文馆学士,再到曾拒绝周兴索贿的世家官员。 李日知吃了一惊:“这数量……陆大人的意思是,待他株连过百,满朝皆敌时,武皇就不会以为是谋反,而是周兴借机清除异己!” 陆沉渊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只有数量还不够。”他再取出一张纸:“得加一位他惹不起的‘敌人’,才能让武皇彻底下杀心!” 这张纸陆沉渊帮周兴写好了。 上面要抓的人,赫然是如今坐镇西北,抵御吐蕃的戍边名将。 ——娄师德! 徐有功大惊失色:“这——这太冒险了!” 陆沉渊道:“这张文书暂且不动,过犹不及。如果多了这些人,周兴还能安然无事,再祭出不迟,不过,要做到天衣无缝,还需要两位协助……” 李日知明白了:“原来如此。人可以凭牒捕直接抓,可公文对不上……徐司直执掌案卷复核,明日可将这些罪证文书夹带进案牍中上呈陛下,做成死局,而我执掌印信文书誊录,正好将名单重新整理成正式大理寺批文……还可以顺便加几份‘攀咬供词’,做到万无一失!” 陆沉渊点点头,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 “不可!” 徐有功拍案而起:“伪造供词乃是大罪!” 李日知冷笑着反问:“徐兄以为周兴那些案卷里,有几份供词是真的?且不提岑相这些人,魏相去年是如何认罪,黑齿将军又是如何身死!你都忘了吗?!” 徐有功一噎,无言以对。 窗外囚车的铁链声隐约可闻,与阁内的死寂形成鲜明对比。 陆沉渊看着天街,轻声道:“待这些文书递到银台门,武承嗣会第一个坐不住,满朝权贵都要找周兴讨要说法。” “妙计。” 李日知点头道:“届时,陛下也会明白——这条疯狗,已经开始咬主人了!” 两人看向徐有功。 徐有功沉默许久,突然抓起酒壶一饮而尽:“既如此……徐某愿助一臂之力!” “好!” 陆沉渊松了口气,叮嘱道:“李寺丞记得在娄师德那页做个记号。” 李日知会意点头:“我有直谏之权,待时机成熟,这份‘文书’自会‘偶然’呈到御前。” 正午的寒风卷着枯叶拍打窗棂,远处洛桥方向,百姓的哭喊声与囚车铁链声交织成一片,在凛冽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 “接下来……” 陆沉渊举杯轻笑:“就看周兴怎么死吧。” 徐有功凝视着眼前这个谈笑间布下杀局的年轻人,脊背陡然生寒,他忽然想起《韩非子》中“削株掘根”之喻——此子分明是要将周兴连根刨起,连一丝转圜的余地都不留,更可怕的是,这套杀招竟全数借周兴自己的刀斧而成。 李日知同样暗自心惊,来之前他原以为陆沉渊不过是个攀附公主的弄臣、男宠,此刻才惊觉此人手段之老辣,那些看似随意的落子,竟将大理寺职权、官场积怨甚至圣人心术都算得分毫不差,这般城府,若一朝为恶,只怕比周兴、来俊臣之流,更加可怕。 577ff.cfd。m.577ff.cf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