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九五至尊》 第1章 〇〇一 崔皇后刚从太后寝宫回来,迎面就撞上了自己的贴身大宫女如诗和小皇子的奶嬷嬷,如诗满脸焦急,奶嬷嬷见了崔皇后则战战兢兢地跪到了地上。 “娘娘!您可算是回来了!” “发生何事?”崔皇后问。 如诗引着崔皇后朝里间走,崔皇后很疼爱小皇子,如今小皇子方三个月大,她舍不得全部交给嬷嬷,便抱到自己身边养着,平日里去哪儿都将小皇子带着,今儿是太后身体不适,她去慈安宫看了看,怕病气过给小皇子,就将小皇子留在毓秀宫。 前前后后也不过走了两个时辰,陪太后说了些话,便错过了小皇子喝奶的时间,但小皇子一向乖巧可爱,从来不需要崔皇后时刻陪伴。而如诗是崔皇后身边四大宫女之首,能让她露出这般惊慌表情,难道是小皇子病了? 崔皇后这么一想,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正要快步疾走,又听如诗在前头解释:“娘娘去慈安宫后,到了小殿下喝奶时间,奴婢们想尽了办法,小殿下就是不肯张嘴,到现在连让奶嬷嬷抱都不行呢。” 崔皇后觉得奇怪,小皇子最是乖巧,平日也不爱哭闹,性子文静又可爱,谁抱都可以,不像崔皇后见过的其他婴儿那样动不动就哭个震天响,喝奶的时候也非常安静,吃饱就睡,睡醒了就玩耍,白嫩嫩胖嘟嘟,小金童一般,别提多惹人疼了。 她去慈安宫之前小皇子还躺在摇篮里够风铃耍呢,这才多久,奶也不吃抱都不给抱?崔皇后边走边问:“仔细检查了吗?” “回娘娘,奴婢和如画什么地儿都看了,奶嬷嬷没问题,小殿下的物品也没问题,只小殿下不给人抱也不肯吃奶,奴婢们逗了许久也没用,着实是没招儿了。” 崔皇后点了下头,步入内室,便看见小皇子躺在摇篮里,睁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正四下地瞧。她见了,一颗芳心便不由地柔软起来。 当今圣上年号宣华,二十又四,崔皇后与他乃是少年夫妻,帝后关系向来不睦,宣华帝为人颇爱奢侈享受,又性格无常,崔皇后则出身自武将世家,自幼在当世文豪外祖九斋先生膝下长大,饱读诗书,性子与宣华帝可谓是截然不同。崔皇后比宣华帝小三岁,她十三岁时入的宫,如今为后也有八年了,帝后之间向来是相敬如冰,井水不犯河水。 宣华帝嫌崔皇后古板冷淡,又嫌她总是在自己纵情欢乐时给自己泼冷水,因此对崔皇后一直不冷不热的。饶是崔皇后生得倾国倾城,胜过他后宫所有嫔妃,宣华帝也不喜欢。 四年前是帝后二人关系降至冰点的分水岭,民间大选,有位新晋的常在很是引人注目,很快便得了宣华帝欢心,只三年前,那常在不知何故掉了孩子,查来查去,这幕后主使竟查到了崔皇后身上,宣华帝大怒,却又碍于崔皇后的父兄不敢拿崔皇后如何,便认定了她心肠歹毒,除了初一十五,是不朝毓秀宫来的。只那名常在,借这个机会赢了漂亮的一局,她可能根本就没想过要扳倒崔皇后,但最终仍是如愿以偿升了位份,四年下来已经升到了从二品妃位,在后宫可谓是一枝独秀,深得宣华帝宠爱。 连着她在民间的家人都水涨船高,鸡犬升天。 宣华帝虽然二十又四,但膝下一直无子无女,也不知是为何。去年元宵的时候他留宿毓秀宫,谁知崔皇后便有了身孕,小皇子是宣华帝第一个孩子,又是正统的中宫嫡子,宣华帝便是再不喜崔皇后,也绝不会对小皇子视而不见。所以这几个月来的勤些,小皇子生得好看又乖,慢慢地也就讨了宣华帝欢心。 但那只是因为他是宣华帝唯一的孩子。 崔皇后弯腰把小皇子从摇篮里抱了起来,素日里冷漠严肃的容颜变得柔和而慈爱:“斐儿这是想母后了吗?今儿个怎地这样不乖?” 她眼神温柔声音轻缓,嘴角甚至带着笑意,小皇子在崔皇后臂弯里呆呆地看着她,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崔皇后看,竟有几分复杂和不敢置信! 不错,如今小皇子这具身体里待着的,正是当今圣上宣华帝。 只不过不是如今的宣华帝,而是五十七岁的宣华帝。 他有些傻了,其实在他的余生里,他一直试图回忆和想起崔皇后的音容笑貌,然而当他真的看到她的时候,反而觉得不可思议了。 那个古板、冷淡、心肠歹毒、为了自己的地位陷害无数嫔妃的女人……原来长得这么美吗? 他似乎从没好好看过她。即便是曾经新婚,他也因为娶了不想娶的女人而感到愤怒。身为皇帝,兵权为人所控的感觉并不好受,他忌惮崔家男人,于是便对崔皇后也暗自戒备。 更别提之后他对她的印象了。因为她是崔家人,于是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她做任何坏事都是有可能的,除了她,没有别人会那么残酷恶毒。 然而现实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在生死关头,是崔皇后奋不顾身救了他,浴血奋战,直至她生命的最后一刻,为他争取了宝贵的时间翻盘。 否则前世他活不到五十七,也许他而立不到就死了。 崔皇后见小皇子一动不动瞪着大眼朝自己看,忍不住莞尔,“怎么了这是。”她轻轻点了点小皇子软软的鼻尖。“才两个时辰不见,你便不认得母后了?” 宣华帝刚从崔皇后惊人的美貌中走出来,就又遭遇了如雷劈的事实——他现在不是那个长身玉立英俊尊贵的皇帝,而是三个月大!只会吐泡泡!不会说话!软绵绵的小婴儿! 前世他孤零零直到病逝,未曾想老天会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重生,只是——重生到自己儿子的身上,这算什么?!这样的他能做什么?他连话都不会说!又怎么去提醒崔皇后即将面对的危险和陷害?! 这一世的自己这时候还年轻,对崔皇后成见已深,遇事便认为是崔皇后的手笔,觉得她虚伪而恶毒,不知对崔皇后说了多少诛心的话。宣华帝很想告诉崔皇后说朕是皇帝,不是斐儿! 斐儿!斐儿! 朕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朕和皇后自此恩断义绝的原因! 小皇子只活到一岁便夭折了,这是崔皇后心中永远的痛。小皇子还在的时候,无论宣华帝如何厌恶她,她也一直都努力尽到一国之母的责任,可是自打小皇子死后,崔皇后心如枯槁,整个人如同死了一半。 待到父兄战死,她虽然活着,却也同行尸走肉没有区别了。从此她紧闭宫门不再出现,宣华帝最后一次看见她,是她穿着劲装,手握宝剑气势凛凛地挡在他身前。 明明纤细而柔弱,肩膀上却似是能扛起千斤重担。 可现在的崔皇后是宣华帝从未见过的,原来她也会笑,也会这么温柔地说话,并不是一味的面无表情,冷淡严肃。宣华帝茫茫然想起来崔皇后比自己还小上几岁,刚入宫那会儿,她才十三岁呢。 但她和后宫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一样。气质出众,母仪天下,从崔皇后出生那会儿先帝便为宣华帝定下了这么个“准皇后”,也正因如此,崔皇后才被抱到九斋先生膝下抚养,她为宣华帝而生。 于是最后也为他而死。 可这会儿崔皇后这么一笑,宣华帝才知道,原来崔皇后也是个姑娘呀! 她也不是天生就这样古板难以接近的,她是他的发妻,是他的皇后呀! 见小皇子只盯着自己看,崔皇后笑着把奶嬷嬷叫到身边,要将小皇子递过去。结果小皇子却猛地抓住她的衣衫,粉嘟嘟的小手还没什么力气,却硬是抓着不肯放开。 奶嬷嬷伸着手,不知是接还是不接,只得颤颤巍巍的低着头,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让皇后娘娘不愉。 “斐儿乖,要乖乖喝奶才会长大哦。”崔皇后柔柔地对儿子说,试图把他小手拿开,结果他却抓得更紧了。如诗在旁边看着扑哧一笑:“小殿下这是一会儿没见到娘娘心里不痛快呢!奴婢们可是想尽了法子,小殿下都不理奴婢们。” 崔皇后听了也笑了。她身边的大宫女都是从入宫时带进来的,崔夫人亲自挑选,自小便伺候她,一个个既忠心又机灵,是以在自己的毓秀宫里,崔皇后从来不用端着一国之母的架子。 她凝视着小皇子黑葡萄般漂亮的眼睛,哄道:“母后一直陪着你,斐儿先喝奶好不好?” 不!朕不喝!朕绝对不喝!朕选择死亡!宣华帝在心里低吼,结果一张嘴全是咿咿呀呀的婴儿呓语,还不自觉地吐了个泡泡。 第2章 〇〇二 见小皇子吐泡泡,崔皇后也好,如诗如画也好,都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这一笑顿时让宣华帝恼羞成怒,愤怒地挥舞着拳头——这全是婴儿下意识的动作,朕可是皇帝!九五至尊!皇后笑朕也就罢了!你们凭什么笑朕!信不信朕砍了你们的脑袋! 然而没有人能听懂他在说什么,只崔皇后把他抱出了里间,一路步到自己的凤榻上,道:“不喝就不喝吧,如诗,让御膳房熬些米糊糊来。” 她第一次生孩子,第一次做母亲,很多事情都不知道该怎么做,一开始即使有宫人嬷嬷的帮忙也是手忙脚乱的,现在则好多了。 宣华帝到了崔皇后怀中,不由自主地就安静下来——这并非他的意识,虽然他的灵魂暂居在这具小身体里,但小皇子也并没有消失。 御膳房熬的米糊糊是用鸡汤精心熬制的,小火煨了,又撇去上头的油花,于是米炖烂,汤极鲜,光是闻着就让人胃口大开。得知是给小皇子吃的,御厨小心翼翼只洒了点点盐做调味,鸡汤本身的鲜已经足够味美。 宣华帝也是饿极了,他从发现自己变成小婴儿后就一直拒绝奶嬷嬷喂奶,虽然心理上是成年人,但身体却还属于婴儿,容易疲倦容易感到饥饿,宣华帝不想承认的是——奶嬷嬷要给他喂奶的时候,虽然他心里不愿意,但有那么一瞬间,他险些没克制住自己,张了嘴。 好在最后悬崖勒马的很及时,否则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眼见如诗将米糊糊端了上来,他双眼放光,实在是饿极了。前世哪怕是最穷途末路的时候他也没饿着呀,当皇帝就是有这么点好处,吃穿不愁,尽情享受。 崔皇后也看到宣华帝的小眼神,那么点儿的人儿,眼神却很成人化,里头的渴望满的都要溢出来了,她忍不住想笑,那馋嘴的小模样真真是招人疼。 这是她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的孩子在,自然是要捧在掌心疼着宠着的。崔皇后让如诗把小瓷碗端过来,轻轻点了下宣华帝的鼻子,取笑道:“你呀,看到吃的就两眼放光,真跟你舅舅是一模一样的。” 宣华帝这才想起崔皇后的哥哥崔若平,那个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的青年。他有几分心虚,没敢再看崔皇后,却见崔皇后伸手舀了一勺糊糊,先是送到嘴边自己尝了尝,试了下温度,觉得太烫了,怕烫到宣华帝的嫩嘴皮子,便吹了吹,待到感觉差不多了,才小心翼翼地送到宣华帝嘴边。 因为小皇子只有三个月大,所以御厨将米熬得稀烂,几乎与汤水融为一体,没有丝毫颗粒感。所以即使没有牙齿,宣华帝吃得也并不费力。他是真饿了,可惜身体小,吃了没多少也就饱了。 崔皇后让人把托盘撤下去,摸了摸宣华帝的小肚子,觉得差不多是真饱了,又接过如画手中湿润的布巾细心地给宣华帝擦去嘴角的油花。然后逗逗宣华帝,道:“我的斐儿这是怎么了,瞧着不大快活呀,是怪罪母后不给你吃了么?” 宣华帝感觉脸颊发烫,皇后可真好看……他别扭地把小脸转过去,不敢再看崔皇后在眼前放大的容颜。 崔皇后只当他小孩子家家的小脾气,不以为意,抱着宣华帝不住地逗他。如诗如画如酒如茶四大宫女也在一边捂嘴直笑,都觉得小皇子今儿个是特别可爱。 因为宣华帝打死不肯让奶嬷嬷喂奶,崔皇后万般无奈,只好让人给煮了些牛乳,这小孩子都有个厌奶期,可小皇子才三个月大,肠胃弱,不喝奶怎么能行?既然不肯喝人奶,那就只好试着牛乳了。 好在宣华帝接受了。牛乳都是经过煮沸的,每日都按时按点送过来,新鲜又营养健康,虽然宣华帝不大喜欢这个味道,却也不得不接受。 这让他想起婉妃,前世他最宠爱的妃子,也是最后背叛他的妃子。她升到妃位后,月度有了提升,便经常以牛乳沐浴,是以将一身肌肤养得细嫩雪白,吹弹可破。那样的美人,可以说满足了宣华帝对女子的一切美好幻想,性子又机灵活泼,常能想出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来,很对宣华帝的胃口。 尤其是有古板严肃的崔皇后对比,宣华帝就更喜欢婉妃了。 他想到前世的自己便不由得感到羞愧,恨自己识人不清,如今胸中又哪里还有对婉妃的怜惜爱意,只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同时他又很焦急,现在他在皇儿身体里,难道要这样过一辈子吗?想到皇儿只活到一岁,宣华帝又不免担忧起来。 他很想见见那个年轻的宣华帝,只是崔皇后与宣华帝关系并不好,宣华帝是很少到毓秀宫来的。 这些宣华帝自己都知道,更是觉得自己当初被牛屎糊了眼睛,听信婉妃谗言冤枉皇后,对皇后说过多少诛心的话,如今想来,竟觉得恍若隔世。只那份悔恨惭愧,无论如何也忘不掉。 “娘娘,您今儿个去看太后,太后身子可爽利些了?”如诗性格沉稳,她见崔皇后一直不提太后,便主动开口询问。 四大宫女都是崔家的人,对崔皇后忠心耿耿,崔皇后战死后,除却早死的如画,其他三婢都纷纷殉主,不肯独活。 在宣华帝的记忆中,崔皇后临死也不曾老过,只是那时她形容枯槁,心死成灰,断然不是如今这意气风发生机勃勃的模样。他心中觉得对崔皇后不起,便暗自下了决心,若是能变回自己,那自然好,他会一生敬她重她,决不再怀疑伤害于她;若是回不去……他便努力用皇儿的身体活下去,无论如何,这一生,他也绝不负她。 宣华帝用了后半辈子全部的时间去回想崔皇后,因为在生死关头,唯有崔皇后挺身而出挡在他面前,那会儿她父兄战死,皇儿夭折,本伤心欲绝,却仍为他而战,所以宣华帝忍不住自恋那么一下下——皇后应该是喜欢自己的吧?只是她性格内敛,不表现出来而已。 前世他其实都不太记得崔皇后的样子了,御书房挂满了崔皇后的画像,但他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他怀念崔皇后,是怀念她的忠诚正直,严谨认真,怀念她在自己四面楚歌时仍能毫不犹豫地向着自己。 那不是爱。 但他怀念了很多年,从那之后再也没有一个女人能激起他心中半点涟漪,前世每当宣华帝看到后宫嫔妃,脑海中想起的便是崔皇后。不是她的声音,也不是她的脸,是她满身缟素纤细瘦弱,却又无比坚强勇敢的背影。 就是那个背影,让他记挂了她一辈子。 如今听到如诗提太后,宣华帝眸色一沉,但他又没忍住喷了个泡泡——这让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被皇儿牵着鼻子走的宣华帝分外羞耻。好在崔皇后顾着跟如诗说话没有注意,宣华帝顺手抹了抹嘴,做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爽利些了。”崔皇后不咸不淡地说。 如茶性子比较活泼,在崔皇后面前又没大没小惯了的,再加上四周没外人,除了四婢以外就只有从崔家来的张嬷嬷和陈嬷嬷,都是自己人,便不满道:“太后她老人家是什么意思呀,三天两头的让娘娘去看她,不就是想让娘娘提携她娘家那外甥女么!” “如茶!”如诗低喝一声。“不得无礼!” 如茶负气别过脸去,崔皇后并不在意,只对她道,“这话你在本宫面前说说也就算了,若是出了这毓秀宫的大门,嘴巴可得牢点儿。” “娘娘!”如诗不赞同道,“就是娘娘您老惯着如茶,她才总是这样没大头没小头的,要奴婢说呀,就是得让她吃次苦头,她才知道厉害!” 如茶顿时腮帮子鼓得老高。 如酒连忙打圆场道:“好了好了,娘娘都没说什么,你们来倒是撕起来了,小心让小殿下看了笑话去。” 崔皇后道:“太后毕竟上了年纪,皇上又不是她生的,她的儿子无心荣华在民间闯荡,她心中自然不安。只她是皇上的小姨,不管怎么说皇上都不会慢待她,如今她是名正言顺的太后,是长辈,能退便退一步,算不得什么。更何况太后也没有对本宫如何,只是嘴碎了些。” 她语言轻柔情绪平缓,令人如沐春风,气鼓鼓的如茶也乖巧称是,惟独宣华帝情不自禁地望着崔皇后。在他印象中,崔皇后一直不近人情,对待太后也是十分死板,可谁又知道她心肠如此之好。 想来也是,九斋先生高风亮节一身傲骨,带出来的徒弟自然也非凡人。 自己才是那度君子腹的小人呢。 第3章 〇〇三 宣华帝正不由自主地花痴着,突然察觉到自己的包被给人解开了,他心中一凛,险些怒吼不要碰朕!可是他一张嘴就是稚童的咿咿呀呀,连带不由自主吐泡泡,宣华帝心痛不已,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上柔软的小衣服被脱掉,太监们送来浴桶和热水,然后他就被剥光了! 羞涩……愤怒……恼羞成怒。 崔皇后发现小皇子有些不乖,四肢不住扑棱着,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她讶然,不知这小家伙是受了什么刺激,便一手握住他两只小爪子,另一只手不由分说地褪下了宣华帝最后一块遮羞布。 宣华帝再一次选择死亡。 小身子根本没什么力气,他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一句不要碰朕皇儿的小*!然后整个人瞬间瘫倒,再也抵抗不起来了。 被看光了,被嬷嬷、宫女……还有皇后,都看光了。宣华帝眼眶一酸,因为感到委屈,身体条件反射地掉下眼泪。 如画吓了一跳:“娘娘!小殿下他、他哭了!” “怎么了?”崔皇后讶然不已。“斐儿不是最喜欢玩水了么?”怎地今儿个看到水跟看到仇人似的?平日里沐浴也不见他这样激动呀!今天是怎么回事,先是不肯吃奶,然后是不肯沐浴,崔皇后担心是不是生病了,试了试额头温度正常,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让张嬷嬷去传太医。 然后宣华帝就又被太医看了小*。他已经完全死心了,反正再丢人也丢不过这个,他认了。 太医确认小皇子身体康健后便退下了,崔皇后权当是孩子大了点儿有脾气了,便将宣华帝抱到浴桶里。这浴桶是特意为小皇子定制的,崔皇后褪下华服,只将发髻松松挽起,便蹲在地上给宣华帝洗澡,姿势态度无比熟练,一看就是练过的。 她极爱斐儿,母子之间血脉相连的爱是无法改变的,这一点即使是宣华帝都知道。所以小皇子夭折后崔皇后才会那么伤心,甚至终日精神恍惚。但他从来不知道,崔皇后竟真的亲自抚养斐儿! 不是那种抱到膝下就全权交给宫女嬷嬷,自己只偶尔看一眼抱两下,而是真真正正的,一丝不苟的照料,不假他人之手,一颗心都扑在孩子身上。没有任何目的,没有任何想法,一切都来源于最真诚最伟大的爱。 宣华帝突然有点嫉妒这具小身体的主人。崔皇后爱他却顾忌许多,在他面前也从不小意讨好,偏生在斐儿面前温柔似水,真是差别对待。他一想心中便不爽,顺势用没啥力气的四肢拍打水花,水花溅了崔皇后一头一脸,但她却一点儿都不生气,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 那样的温柔慈爱,宣华帝的脸悄悄红了。崔皇后还以为是水温太烫,但她明明试过了,温润素手抚过小婴儿身体,将他洗的干净净香喷喷,然后用柔软吸水的布料擦干,再穿上小衣服,包好放在床上。 宣华帝一个人躺在床上格外寂寞空虚,崔皇后亲了亲他柔嫩的小脸就转去屏风后头了,隐隐约约听到水声。 她、她在洗澡?宣华帝努力抬起脑袋试图左右看一看,可惜他太高估自己,他什么也看不到。宫女们都跟进去服侍了,只如茶陪在他身边,抓起一只拨浪鼓在宣华帝面前轻轻摇晃,还哄他说:“小殿下,你看这拨浪鼓声音多好听呀!你想不想玩?”说着还朝宣华帝面前晃了一圈。 宣华帝在心底冷哼一声:朕是那么幼稚的人吗?诶?诶?!住手!住手!谁让你去拿的?! 五秒钟后,他羞耻地看着手里攥着的小拨浪鼓,羞愤欲死。小波浪谷是小皇子喜欢的,他没控制住…… 只是拨浪鼓虽然到了手中,小手却没什么力气摇不起来,如茶逗着他玩了一会儿觉得奇怪,平日里小殿下可是很喜欢跟自己玩的,怎地今日对她爱理不理的?如茶想了想,突然露出审视的目光来。 宣华帝对外界变化格外敏感,立刻注意到如茶眼神不对。这小宫女看起来大大咧咧没心眼还很冲动,可真要是这样,崔家能把她送到皇后身边?这丫头最擅长扮猪吃老虎了! 不能被人看出来!宣华帝可不觉得崔皇后等人会相信自己是皇帝,她们很有可能直接将他当做妖孽给他灌符水!于是宣华帝立刻咧开小嘴儿露出无齿的牙龈笑呵呵地把拨浪鼓丢出去,可惜力小人微,只丢到如茶附近,然后巴巴地拍着手,心里流着面条宽的泪,努力学习做一个天真可爱的小皇子。 如茶一见这阵仗顿时放松,对嘛,这才是她家小殿下嘛!立刻取过拨浪鼓,又拿了布老虎等等玩具陪着宣华帝玩起来。宣华帝忍辱负重的一一配合,心中给如茶记了数不清的罪名,待到朕能说话,待到朕有权力,定然第一个砍你的脑袋! 朕要砍了你! 可那都得等到以后了,眼下他就是小皇子,就得做出一副对玩具饶有兴趣的样子,伸手去抓,放到嘴边啃,咧着牙龈笑——种种蠢事宣华帝全做了。 也不知玩了多久,崔皇后沐浴完出来了,青丝微润,香肩小露,身上披着薄薄的寝衣。如诗如画正为她擦干身子,宣华帝不由自主地看了过去,眼睛瞪得老大,嘴巴微张,口水险些滴下来。 前世他不喜崔皇后,颠鸾倒凤时也是草草了事,压根儿提不起劲儿。再加上崔皇后动不动劝他不要声色犬马沉迷酒色之中,宣华帝便是*强烈也不能在崔皇后身上宣泄。她和后宫其他女人是不一样的,即使前世年轻的宣华帝被婉妃迷住,在他心底,崔皇后也是不一样的。婉妃的确让他心动,但婉妃不能和崔皇后比,没人能和崔皇后比,因为只有崔皇后才是他的妻。 因此宣华帝竟从未好好看过崔皇后。像是这样沐浴完后的慵懒娇态,打死宣华帝也想不到自己能有看到的一天。 崔皇后看着纤细,实则丰|乳|肥|臀,妩媚动人,尤其是在自己的寝宫,更是较之平日放松,真真是媚态横生,令人应接不暇,只觉得这样美,那样美,怎样都美。宣华帝感到自己的心在扑通扑通的跳,完全控制不住。他轻轻地张开嘴巴……吐了个泡泡。 反应过来的宣华帝再一次羞愤欲死。 如诗正用干帕子给崔皇后绞干青丝,又搬来熏笼,殿内弥漫着清淡好闻的花香。宣华帝也顾不上跟如茶玩了,只一个劲儿地盯着崔皇后看——他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对崔皇后如此花痴。 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好看,于是眼珠子就别不开了。 崔皇后弄干了头发,抹了头油保养,一双玉手浑身玉肌都没落下,做完这一切才上了床,见宣华帝始终睁着乌溜溜的黑眼睛,便笑道:“斐儿今晚可是特别的安静。” 如今才方初春,天气是暖和些,但春寒料峭,夜里还有些冷风。崔皇后是怕冷的,屋内就仍烧着地龙,因此穿的少些,从宣华帝的角度什么都看不到——谁叫他身子比人小,形势没人强呢? 然而很快崔皇后就把他抱了起来,宣华帝顿时瞪大眼睛,感觉到自己就依偎在饱满酥胸上,可惜刚有了点小绮念就歇菜了——他现在是斐儿,不是宣华帝。 崔皇后抱起他是要哄他睡觉的,哪里知道宣华帝脑子里在想什么,平日这会儿小皇子早睡了,今儿精神头却这么好,眼睛瞪这么大是一点睡意都没有。崔皇后想了想,便叫人呈上温热牛乳,喂宣华帝喝了些,又给他按摩了下小肚肚,才轻轻拍着他哄睡。 宣华帝本无睡意,可不知为何,听着崔皇后讲故事的声音,又感受到她的温柔诱哄,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只是睡得正熟被一阵尿意憋醒,睁开眼想解手,可不把崔皇后叫醒怎么能行?帐子放了下来,守夜的宫女嬷嬷都在外面的小花厅里。宣华帝顿时有种想哭的冲动,他……好像不能自己解决生理需求吧? 小孩子的身体还未成熟,压根儿就憋不了多久,宣华帝干脆破罐子破摔了,感觉到一片濡湿后,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崔皇后立刻惊醒,发现他是尿了床,连忙又命人掌灯,换被褥呀清理呀换衣服呀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又重新躺下。 宣华帝泪眼汪汪,这不是他本意,他本来是不想哭的,就是不受控制。哭完了他被崔皇后搂在臂弯中,再一次在她柔软的声音里沉沉睡去。 只是这一次,他再有尿意的时候不再试图憋着,而是立刻放声大哭了。就算被人把着,也比尿了一被窝强! 第4章 〇〇四 小孩子就是有一点不好,身体反应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在这之前,如果宣华帝还曾为自己超出常人的自控能力感到骄傲的话,那么自从他变成小婴儿之后,不管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就都已经情难自已了。 比如他心中源源不断升起的对崔皇后的依赖和喜爱,只要看不着她,宣华帝就会不由自主地转动脑袋四处寻找。如果崔皇后就在身边,那么除了她他谁都不给抱,连碰一下都不行。就算嬷嬷宫女们对他再好将他伺候的再舒服,在宣华帝心里,也油然感到和崔皇后最亲近。 那是从灵魂里带来的,血脉相连的亲密。虽然宣华帝不是斐儿,可当他寄身于斐儿的身体里时,仍然免不了受到感染,就像是现在,他只是想一想崔皇后,就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太诡异了这,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对一个女人产生这种依赖情绪。 崔皇后一早睁开眼睛就看见小皇子在那儿吧嗒吧嗒吐泡泡,两只白嫩小爪子在空中不住地晃悠着。崔皇后在帐子上悬了一只小兔子布偶,他便瞪着眼睛盯着看,醒了也不吵不闹,安安静静等待。 崔皇后忍不住低头吻了吻小皇子的脸蛋,道:“斐儿真乖,知道等母后醒过来。” 宣华帝被那羽毛般轻柔的吻吻得心都化了,望着近在咫尺的丽容,竟情不由己地想要回吻过去。 结果崔皇后却一把拉开了床幔,宣华帝刚试图抬起小脑袋就失败了,这使得他有几分丧气,如诗如画如酒如茶四婢都进了来,宫女们将脸盆布巾漱口水等一一准备好,大宫女则上前伺候崔皇后更衣。 宣华帝躺在床上,眼珠子一刻也不离开崔皇后。 “什么时辰了?”崔皇后问。 “回娘娘,很快辰时了。”如诗回答。 崔皇后点了下头,“为本宫梳头上妆吧。” 趁着还有点时间,崔皇后又喂了宣华帝喝奶,解决完他一切生理需求后,自己用了早膳,便准备前去正殿召见来请安的妃嫔们了。 她本生得姿容秀美,清丽绝俗,一双凤眼不怒而威,很有一国之母的风范。如今穿上宫装,点唇画眉,更是显得美丽而威严。她唇色只是淡淡的红,可在那环肥燕瘦里,唯有她最显眼。 一眼看过去就会发现,她与众不同。人群里,你总是能第一眼就看见她。一国之母的气度与胸怀,又哪里是别人能比得上的呢。 小皇子不知为何,一离了崔皇后怀抱便哭个不停,硬是要她抱,嬷嬷哄不了,宫女也碰不得,崔皇后狠狠心把他交给张嬷嬷,可是还没转身就看见小皇子哭得好不可怜,五官皱成一团,呜咽着朝她伸出两只稚嫩小手。 她又如何舍得看小皇子哭泣,他是她心头的宝,比她的命还要重要呀。万般无奈之下,崔皇后只得将小皇子抱着去了正殿。 宣华帝是故意的,在知道婉妃的底细后,他真的是非常担心崔皇后会看不出她的真面目,所以为了崔皇后的安全,他一定要跟着她保护她! 婉妃此时的地位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整个后宫除了皇后外,她的位份便是最高的了,更别提她还拥有另外一项——皇帝的宠爱。后宫美人众多,若说谁最讨宣华帝喜欢,那便非婉妃莫属了。从她进宫那日开始,便是给后宫美人敲响的一个警钟。论美貌,婉妃并不倾国倾城,比她美丽的妃子虽然不多,却也不是没有。家世就更不用说了,别的位份高的妃子尽皆出身自名门望族,惟独一个婉妃,来自民间不说,连这个封号“婉”字都是皇上赐的! 这是何等的殊荣呀,她便立刻凌驾于其他妃子之上,俨然成了皇后以下所有妃嫔中最说得上话的一个。因为宣华帝的宠爱,即便是在皇后面前,婉妃也是骄傲的。 她怜悯崔皇后,同时也在心底讥讽崔皇后。 只是这表面上的功夫总是要做,规规矩矩行了礼之后,妃位的几个妃子一一落座,从三品及以上的都有座位,正四品及以下的便只能按照位份排排站了。她们的目光都落在小皇子身上,看到生得玉雪可爱的小皇子在皇后怀里活泼可爱的模样,心中不知有多羡慕嫉妒。 可惜再羡慕嫉妒也没用,那是中宫嫡子,她们日后便是也能生儿子,有这么个小皇子在,那位子也轮不到别人。所以现在众妃都希望自己的肚皮能争气,最好早日生个皇子,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 这皇后可真是好命啊!明明皇上那样厌恶她,帝后不睦,偏偏只她生了孩子,其他谁都没有。 想到这里,众人便又羡慕嫉妒起来。 宣华帝被崔皇后放在腿上,他滴溜溜的眼睛不住地转动着,看似是新奇于眼前的一切,其实他用尽了所有力气才压下胸腔的怒气。他只盯着婉妃瞧了一眼,以往让他感到心醉神迷的容颜,此刻却丑陋的令他作呕。他怎么没有发现婉妃的笑容总是带着轻蔑和嘲弄?她有什么资格露出那样的表情?她连给皇后提鞋都不配! 若非朕错信于你,又怎会险些丢了这大好河山!一想到前世自己险些就因为一个婉妃彻底栽了,宣华帝便感到难以言喻的羞耻和怒火。 那对于宣华帝来说,是即使重生也无法磨灭的记忆。他的确是错待了崔皇后,内心对她也诸多歉疚,他也并不是个完美的皇帝,性格喜怒无常,喜新厌旧,但他从未对不住婉妃! 从她入宫不久吸引了他的目光开始,他便对她倾心,护着她,宠着她,只用四年时间就能从普通秀女升到从二品妃位的女人能有几个?只有一个婉妃!他甚至为她赐下封号“婉”! 可她是怎么对他的? 宣华帝爱憎分明,他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只觉得那人看起来哪哪儿都好,可若是厌恶了一个人,那人便是再好,他也无法原谅,连呼吸都是错。此刻他看婉妃便是如此,只恨自己此刻不在自己身体里,否则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她的封号捋掉,然后利用她瓦解叛军势力! “小皇子怎地老是朝我看?”婉妃纳闷儿地问,随即对着崔皇后嫣然一笑:“皇后娘娘,臣妾可以抱一下小皇子么?臣妾很喜欢孩子的呢。” 宣华帝冷冷地看着她,只可惜人小言微,连表情都没什么威慑力,只会让人觉得他可爱逗人。婉妃虽然不喜欢崔皇后,将崔皇后视为眼中钉,甚至因此仇视忌惮小皇子,但此刻她是真觉得小皇子生得很好看。女人大多喜欢可爱的小东西,所以虽然说想抱小皇子是为了恶心崔皇后,但其中也有几分真心在。 可惜崔皇后软硬不吃。她没有皇帝的宠爱,也没有太后的照拂,可她仍然在这后宫中屹立不倒,没有人敢对她不敬,这是为什么?一是因为崔皇后本身不怒自威,二则是因为她的父兄! 崔恩华与崔若平,手握护符,镇守边疆十数年的大将军!只要有这两人在,崔皇后在后宫都可以横着走!这也是为何婉妃再嚣张,在崔皇后面前也要伏低做小的原因。皇帝是宠着她惯着她,将她疼得跟眼珠子一样,可和江山社稷比起来,美人又算什么?皇帝是万万不会为了一个婉妃而开罪手握重兵的崔家父子的。 宣华帝之所以不喜崔皇后,崔恩华崔若平也是原因之一,这两人太能干太优秀,太受爱戴,崔家军的名号响彻天下。而对于坐在龙椅上的人来说,太被民间爱戴的臣子都是危险人物。 所以即使崔恩华父子一直表示忠心,宣华帝也没有相信过。他忌惮着这对父子,忌惮他们手中的兵权,做不到全身心的信任他们,于是在得到机会的时候便当机立断地采取了措施。 宣华帝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眼神竟有片刻恍惚。他想到崔皇后死后自己过得那几十年,真可谓是孤家寡人,孑然一身。机关算尽的下场是,虽然他仍然是九五至尊,却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甚至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连个能听他说话的人都没有。 如今上天怜悯,让他有了一次重来的机会,别说是在皇儿的身体里,便是到了太监的身体里,他也得感恩! 对于婉妃要求抱一抱自己,宣华帝毫不客气地表达了自己的嫌弃。他扭过小脑袋对婉妃伸出的手视而不见,小脸还藏了起来。 崔皇后则冷淡地说:“小皇子向来不喜生人,婉妃还是别抱了。” 这拒绝的干脆生硬,连个台阶都不给下。宣华帝以前觉得崔皇后是死板,现在却觉得她耿直的可爱,不喜欢你就是不喜欢你,为什么要给你面子?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让一国之母迁就你? 第5章 〇〇五 被崔皇后毫不客气地拒绝,婉妃面上有些难看,但在场的人没有敢当面嘲笑她的。然而尽管如此,她也仍然觉得自己被羞辱了。 崔皇后并不在意,她才懒得理会婉妃脑子里想什么,只对众多嫔妃道:“本宫身子不适,你们既已请安,便都回吧。” 众妃不敢多言,便一一告退,惟独婉妃临走前看了襁褓中的宣华帝一眼,那眼神要说也没什么特别的,但也许是因为身体在婴儿的缘故,对外界感觉特别敏锐,宣华帝总是觉得婉妃的眼神令人脊背发毛。 赶走这么多美人后,崔皇后抱着宣华帝进了内殿,先是逗他玩了会儿,然后就听到太监尖利的声音:“皇——上——驾——到——” 宣华帝心底咯噔一下,他小心翼翼地去看崔皇后的脸色,却发现她很平静,平静的吓人,平静的就好像外头来的不是皇帝一样。宣华帝先是呆滞了几秒,然后才意识到,这不是前世,此刻皇儿还活着,他和皇后之间的关系虽然不算太好,却也没有完全降至冰点,所以现在的皇后自然不会太过恨他。想到这里,宣华帝竟松了口气,他一直都觉得忐忑,如果一切都是按照前世发生的顺序重新发生一次的话,那么他不敢奢望崔皇后能原谅自己,那怎么可能?换作是他也绝不原谅。 而现在一切致命的伤害还未造成,言语上的刻薄可以弥补,可他要怎样才能变成原来的自己?!如果总是待在皇儿的身体里,又怎么去弥补皇后?! 正想着,另一个宣华帝已经风尘仆仆的进来了! 就在年轻宣华帝进来的那一刻,宣华帝竟被挤出了小皇子的身体!宣华帝一惊,立刻伸手抚摸自己,手却从身体里穿了过去,他这才明白,自己原来只是一缕孤魂。 他慢慢地走近崔皇后,试图伸手触碰她,然而手却穿过了她。宣华帝默然收回,站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只是看着崔皇后。他总是被她抱在怀里,所以都没什么机会从这个角度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崔皇后神色冷淡,维持着一贯的面无表情。年轻宣华帝进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质问:“你又对婉妃说什么了?!” 宣华帝有些失神地看着,他真的从不知道,原来自己在咄咄逼人的时候,眼神那样冷酷,语气那样残暴,整个人看上去那么的——可怕。 是的,可怕。宣华帝从来都不知道,有一天自己会把自己和暴君两个字挂钩。他沉默地看着那个宣华帝对崔皇后说着句句诛心的话,恨不得上去捂住对方的嘴。 对于宣华帝的质问,崔皇后只是淡漠地道:“臣妾说没有,皇上信吗?”她看宣华帝的表情大概就知道他的意思,便微微勾起嘴角,“既然臣妾说的话皇上不信,又何必前来兴师问罪?皇上已将臣妾定了罪,再冠冕堂皇地给臣妾认错的机会,臣妾真是感动莫名。” 年轻宣华帝的脸上流露出怒气和难堪,他正想要大声说话,却被崔皇后嘘了一声:“斐儿还小,皇上若是想找臣妾吵架,还是换个时间吧。” 年轻宣华帝就这么被堵得严严实实,最后他瞪了崔皇后一眼,还是没能拿她怎么样,拂袖而去。 看到年轻宣华帝离开,宣华帝才察觉到某些自己一直都没有意识到的东西。不管是前世今生,他忌惮着崔家,厌恶着崔家甚至算计着崔家,他迫切希望能早日将崔恩华父子俩扳倒,让大将军府消失,将兵权重新收回自己掌心,但是——他竟从没有想过要废后。 即使是在最宠爱婉妃的时候,最为其心动的时候,即使是在崔家覆灭,只剩下崔皇后一个人独立无援的时候,即使崔皇后心如槁木从此闭门不出——宣华帝也从未想过废后,他想都没想过! 他讨厌崔皇后,觉得她特别不符合自己眼缘,也总是爱跟自己过不去,认为她是仗着出身给自己脸色看。因为知道他现在不能跟崔家撕破脸,于是各种作威作福欺压后宫嫔妃。甚至心肠歹毒,残害皇嗣——这么多罪名,最后难道不够废后的吗? 别说是废后了,就是砍头都绰绰有余!大不敬!忤逆犯上!谋害龙种——宣华帝惊觉自己竟然从不曾想过,他试着幻想了下,一想到自己的皇后有可能是除了崔皇后之外的女人,他便觉得不对劲!甚至不乐意! 这是为什么?! 宣华帝被自己的这个发现吓到了,他胡乱挥着手,突然敲到什么东西,疼得他眼角泛起泪花——咦?!瞪着藕节般的小嫩爪,宣华帝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回到皇儿身上了。 他有点失神,看了崔皇后一眼,崔皇后正淡淡地吩咐如诗:“撒点盐。” 撒盐? 撒盐做什么?! 就在宣华帝纳闷儿的时候,就瞧见如诗等人轻车熟路地打开柜子找出盐巴,在地上细细撒起来。看了会儿宣华帝才恍然大悟,是为了去晦气!可为什么要去晦气?刚才出了年轻的自己来过……年轻的自己?! 宣华帝不敢置信地瞪着崔皇后,她竟然是在驱除自己带来的晦气?! 胆大包天!真是胆大包天!还有这些奴才,皇后这么做竟然也不知道劝一劝,若是被人得知,可知是什么后果?传出去,皇后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宣华帝猛地一僵,他在想什么?皇后在他来过之后撒盐去晦气,他发现了非但没有勃然大怒,甚至担心被人知道?他是被下了蛊吗?! 自打寄身于皇儿之后,宣华帝发现自己越来越不懂自己了。他呆滞地看着晦气驱除完毕,很快小太监便打扫的干干净净,然后又看向崔皇后淡然无波的脸,突然,宣华帝意识到一个很可怕的事实,也许……是朕自作多情了,皇后……根本就不喜欢朕。 是啊,若是喜欢,怎么会态度如此冷淡?若是喜欢,又怎会在他来过后撒盐去晦?退一万步说,若是喜欢,怎么也不可能在见到他的时候,眼睛里波澜不起。 喜欢一个人眼神是无法掩饰的,对于年轻的自己那一番口不择言,崔皇后也没有感到伤心或是愤怒。说句对自己不大好的,宣华帝觉得崔皇后表现的像是迫不得已听了一顿狗吠那样,他顿时感到无比心碎——所以皇后并不爱他?这么久以来……全是自己脑补的? 这个事实足以将宣华帝打击的头晕眼花。 他心中又忍不住想要说服自己:怎么会呢?皇后若是不爱你,最后怎会挡在你面前,为你战死? 另外一个声音冷笑道:他们崔家世代忠良,崔恩华崔若平也都为你战死,你怎么不觉得他们也爱你? 第一个声音弱弱道:皇后肯定是爱你的…… 拉倒吧!第二个声音继续冷笑。崔家家训,忠君爱国,修身齐家,皇后之所以救你是因为你是皇帝而她是崔家人!你少自作多情了!真觉得皇后能看上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对人家都什么样子,鬼才会喜欢这样的你呢!别以为是个皇上就了不起了,古往今来多少个皇帝能数得清楚吗?后来他们都死了! 宣华帝:让朕也死一死吧。 他的心情简直如同六月飞雪,心痛又绝望,原来皇后根本就不喜欢自己……宣华帝觉得眼眶发热,心想,这小孩子的身体就是不好用,哭啊笑啊都不受控制,偶尔还表现的很痴呆很弱智。 他试图让内心这些话来冲散发现“皇后不爱朕”的委屈,可是他想了又想,还是觉得非常难过。 第一个声音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只剩下第二个声音呵呵一笑:觉得人家不爱你,戳碎你的玻璃心了?你都不爱人家,人家凭什么要爱你呀!狗皇帝! 宣华帝愤怒不已,可是一抬头就看见崔皇后绝美的面容,她在给他换尿布,宣华帝眼睛一闭开始装死,换好了后才又睁开眼睛——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刚才他会突然离开皇儿的身体,但是如果以后每次这样尴尬的场景他都能脱离的话,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事实证明:他做梦。 崔皇后给小皇子换了尿布后,让人端里新鲜的牛乳,宣华帝倚在她怀里一口一口喝着,内心无限酸楚难过,皇后不爱朕,皇后根本不爱朕,朕是在自作多情…… 他一直以为皇后是爱他的,所以觉得辜负了人家,前世后半生过得愧疚不已,夜夜从噩梦中醒来,可是现在,宣华帝心痛难耐,恨不得直接死了算了!他很庆幸自己现在不是在皇儿身体里就是孤魂野鬼,否则他要是回到自己身体里,底细不知就跑来跟崔皇后保证以后对她好,崔皇后大概会直接命人请大师进宫驱邪吧? 那可比晦气可怕多了。 第6章 〇〇六 人这一辈子,最要不得的就是自作多情。 觉得崔皇后很有可能根本不喜欢自己之后,宣华帝一度陷入了萎靡不振之中。他前生用了后半辈子怀念崔皇后,死后一睁眼,第一眼看见的人也是她,甚至因为寄身于皇儿的身体里,因而不受控制地对崔皇后有了莫名的亲密和依赖——那是对别人从没有过的,宣华帝不知道是皇儿影响了自己,还是死过一次的自己,再睁眼后,变得如此柔弱无助,于是便完全敞开,整颗心都是完全真诚的,不考虑任何东西了。 他是皇帝,从没有人教过他怎样去辨认一个女人是否喜爱自己,也没有人教他要如何应付儿女情长,从宣华帝有记忆开始,他的人生中,最重要的是要国泰民安,让百姓安居乐意,敌国不敢来犯,剩下的他怎么样都行。 因为他是九五至尊的皇帝呀! 他和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是不一样的,所有人都要跪拜他,效忠他,也许偶尔也会有些烦心事,但后宫,因为有崔皇后的存在,宣华帝从来都没有担心过。 他甚至从没有想过自己喜欢谁不喜欢谁的问题。他喜欢,就捧着,不喜欢,就丢掉——没人说过这样不对,谁敢说这样不对?因为觉得婉妃好玩,得自己心意,他便宠着她对她好,可是最后婉妃背叛他险些毁了他的江山,他心中那些喜爱怜惜便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厌恶和仇恨。 与其说是爱憎分明,倒不如说是薄情吧?自古以来,皇帝大多薄情,因为没有什么东西能比江山社稷更重要。什么必须以死捍卫,什么可以任意把玩,宣华帝心中其实很清楚。他自认对婉妃很好,但也许心思敏感的婉妃早就感觉到了,皇上对自己并无爱意,那些令人眼红耳热的宠爱和纵容,不过是因为她的与众不同。 若是有一天出现另外一个更有意思的女人,宣华帝会第一时间冷落自己。 这就是皇帝。他们习惯了被众星捧月,习惯了无所不能,习惯了不管想要什么都能得到——儿女情长在他们眼里实在是太微不足道的东西了。 就像是你喜欢一条很可爱很忠诚的狗,你喜欢它,于是你照顾它,对它很好,别人欺负它的时候你要为它出气——可说到底,也不过就只是一条狗而已。也许挺有意思,也许你挺喜欢,可是总有更多比这条狗重要的东西。 而且,谁能保证以后不会出现另一条更让你喜欢的狗呢? 这个比喻可能并不恰当,但婉妃看得门儿清,帝王的宠爱最是无情,便如同那镜中花水中月,眼下自己所拥有的,说不定哪一天一转眼便成了别人的,这实在是太可能了。 宣华帝从来没有剖析过自己。他觉得自己是个很好的皇帝,他在位期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老百姓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甚至都没有什么天灾*——他杀伐决断,励精图治,开辟了一个新的宣华盛世——他是个很厉害的皇帝,他知人善用,恩威并施,提拔贤良改革重商。在当皇帝这点上,宣华帝绝对有自信。 可是他从没想过,他这个“人”,是什么样的。 “娘娘!您怎么又跟皇上闹起脾气来了?”如酒刚才在一旁全程见证了年轻宣华帝和崔皇后发生的口角,此刻露出不赞同的表情,道:“您就不能跟皇上说几句软话么?今儿这事儿,明明可以好好解释的,您怎么就——” 身为宫女,如酒不敢对皇帝不敬,可身为崔皇后的贴身宫女,她从来都觉得很可惜,认为从其他方面讲的话,宣华帝其实是配不上崔皇后的。 崔皇后有什么不好?她美丽又有才华,正直而善良,公平又威严,可她就这样一辈子被困在了皇宫之中。当皇后是挺好,母仪天下,令人羡慕。 她们家娘娘,从出生那会儿就已经注定要坐上这个位子。一切都是被注定好的,无法更改。先帝一道圣旨,便将崔家刚出世的小姐定了下来,那个位子给了崔皇后,可崔皇后心里真的想要吗? 怕是她也从没想过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她从小就被朝皇后的方向培养,要宽容,要大度,要有威严,要能为皇上分忧——她都做到了,可是让她卑躬屈膝讨好宣华帝,崔皇后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 让她像是那些想要得到圣宠的女子一样,赤脚在莲花上跳舞?弹一首如泣如诉的凤求凰?唱那些忧伤缠绵的曲子?亦或是——小意奉承,揣摩圣意? 不,她做不到。 她和别的嫔妃是不一样的。她崔如安,是这个国家的皇后娘娘,她是一国之母,她有尊严,不肯弯下自己的脊梁讨好别人,不愿做那违心的事,说违心的话。她不想,也不能。崔家祖训里就没有谄媚这个词。 也许她和宣华帝天生性格不合,但那都是命。 崔皇后听到如酒的话,淡淡地看了如酒一眼。如酒立刻跪下叩头:“奴婢失言,求娘娘恕罪。” 崔皇后对待宫人是极好的,但这一次她却没有立刻叫如酒起来,而是让她跪了一会儿才道:“你觉得本宫对皇上很不客气么?你觉得本宫应该给皇上说几句软话?” 因为抱着小皇子,所以崔皇后的语气是极轻极柔的,但宣华帝可以听出她言语中的不在意。 那不是对他的轻蔑,而是自尊自爱。 “本宫不觉得有哪里说错了。”崔皇后捏了捏怀里小家伙的嫩脸蛋,见他瞪着大眼睛傻乎乎地看着自己,忍不住低头去亲了一亲,而后道:“皇上虽然喜怒无常,但不失为一个明君,本宫又没犯错,他脑子一时发热为了婉妃来找本宫的麻烦,吹吹冷风就好了。” 宣华帝:“……”朕受伤了。 如酒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她当然不是对宣华帝忠诚爱戴到这个地步,她就是咽不下那口气,她家小姐,自小跟在九斋先生膝下长大,天资聪颖到老先生赞不绝口,可那婉妃!不过是会跳个舞唱个歌讨好皇上,凭什么那么嚣张,还想踩到娘娘头上? “这样的话,日后莫要再说了,起吧。” 如酒谢恩起身,垂手立在一边,却是再也不说话了。 四大宫女都比崔皇后大几岁,从崔皇后刚会说话那时起就被崔夫人买下送到崔皇后身边,如今已经是快二十年了,崔皇后对她们都很好,她是个没架子的,从来不苛刻下人。见如酒眼神仍然是掩饰不住的难过,又看了看如诗等人,见她们都一个个气鼓鼓的,便叹道:“本宫先前不曾说过,还以为你们都懂。” “自古以来,皇后都要端庄雍容,为皇上安抚后宫,执掌内务。说白了,这皇宫和高门世家也没什么区别,本宫是正妻,其他妃嫔便是小妾通房。她们需要皇上的宠爱而活,本宫却不需要。本宫的父亲和兄长是大英雄,崔家军足以令敌人闻风丧胆,我崔家一身傲骨,也做不来卑躬屈膝弯腰讨好之事。更何况,得到了皇上的宠爱又如何?他现在不朝毓秀宫来,本宫只觉得轻松,可丝毫不难过。” 如诗问道:“可是娘娘,那婉妃嚣张地都快踩到您头上了!您怎么就咽得下这口气?” “她这辈子也别想踩到本宫头上。”崔皇后轻声笑了下,“只要本宫活着,她便一辈子都是个从二品妃子。” “可是最近宫中一直在传言,说婉妃娘娘很有可能会被封为皇贵妃呀。”如画有些紧张,这也是为什么最近她们特别在意娘娘和皇上关系的原因。 崔皇后嗤笑一声:“自古以来,甚少有中宫未死便立皇贵妃的例子。便是中宫死了,立了皇贵妃,那皇贵妃,一辈子也就只是皇贵妃,成不了皇后。” “说是这么说……”宫女们都有些犹豫迟疑。 只有张嬷嬷笑道:“小孩子家家的,总是想东想西,娘娘说什么便是什么,你们如此忧愁,又是何苦来哉?只想想便知,皇上心里可是有娘娘的。” 什么? 皇上心里有娘娘?! 别说是四大宫女了,就连崔皇后跟宣华帝都愣了,崔皇后更是震惊:“嬷嬷,您胡说什么呢?” 张嬷嬷是崔皇后的奶嬷嬷,自小将她带大,跟在崔皇后身边伺候,如同家人一般。对崔皇后更是忠心耿耿,此刻她笑呵呵道:“老奴可看得清楚,娘娘真以为皇上是为了婉妃来找您口角的?照老奴看来,那不过是皇上想来找娘娘说话的借口罢了。” “来了那么多次,次次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看着是要给婉妃出头,可哪次把娘娘怎么样了?最后不都是被娘娘气走的,连句治罪的话都没说?”陈嬷嬷也笑得很开心。 崔皇后失笑:“二位嬷嬷真是想太多,本宫看来,皇上不治罪,只是因为本宫的父兄罢了。” 对对对!就是这样!宣华帝表示赞同。 第7章 〇〇七 “便是不治罪,皇上那可是一国之君,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难道还因为老爷跟公子,便连罚都不敢罚娘娘了么?”陈嬷嬷不以为然。“要老奴说,皇上对娘娘的感情,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哩!眼下是娘娘一直在宫里,若是有朝一日娘娘不在了,看皇上他急是不急。” 崔皇后仍然不信,只觉得嬷嬷一家之言,惟独宣华帝像是被雷劈了一样。 张嬷嬷道:“就是这个理儿,娘娘您若是不信,仔细想想就明白了,别人看不清,难道老奴们活了这几十年也看不出来吗?” 帝王无情,因为他们习惯了冷硬,有时候感情埋藏的太深,便连他们自己都意识不到了。 崔皇后道:“有没有感情都没所谓,横竖本宫对他是没感情的。” 宣华帝还没从方才那道雷里出来,就又被一盆冰水浇了个透心凉。他万念俱灰地回想崔皇后刚才说的那句话:横竖本宫对他是没感情的。横竖本宫对他是没感情的。横竖本宫对他是没感情的…… 皇后真的不喜欢朕。 朕真的……自作多情了。此刻宣华帝尴尬又难过,简直想要哭了。崔皇后见小皇子一张小脸憋得通红,顿时担心不已:“怎么了这是,斐儿的脸怎么这么红?”她伸手试了试,宣华帝全程呆滞地盯着崔皇后瞧,然后……无比失落。 如诗如画如酒如茶四婢则对着彼此看来看去,觉得嬷嬷们说得好像有道理,但她们又没看出来。 崔皇后以为小皇子脸憋通红是因为要换尿布,便让如茶取了干净尿布过来,可是包被一解开才发现并不是,她奇怪地看了看小皇子,自言自语道:“斐儿不会是又病了吧?” “娘娘,要召太医来给小殿下诊脉么?”如诗问。 崔皇后点了点头:“去吧。” 谁都没有小皇子重要,很快太医就来了,小心翼翼半天,谨慎答道:“小殿下无碍,只是气血上涌,应该是殿内气温过高,导致小殿下脸部泛红。” 崔皇后接受了这个解释,立刻让人将窗户开大些好通风,然后抱着小皇子在殿内散散步,如今外面风正大,以前她还没入宫的时候,哥哥总会带着她出去放风筝,只可惜呀。“可惜入了宫之后,便再也没放过风筝了。”崔皇后喃喃道,“也不知爹爹和哥哥如何了。” 这天气挺好,蓝天白云,风和日丽,崔皇后自己不出去,便给宫女太监们放了假,让他们在毓秀宫里尽管玩儿,毓秀宫大得很,只留如诗如画在身边伺候就行了。于是崔皇后抱着小皇子坐在殿前走廊上,看着小太监们跑着放风筝,然后点点小皇子鼻尖道:“待到斐儿长大,也可以放风筝玩儿。” 她言辞之间尽是对皇儿的爱护和温柔,宣华帝却感到心中一酸。如今他和崔皇后一起生活也有数日了,她对皇儿的爱溢于言表,可若是她知道皇儿根本活不过一岁,会有多么伤心?只要想到崔皇后会伤心,宣华帝便感到非常难过。 好像心脏都被揪紧,恨不得自己帮她痛。 崔皇后其实每日都很忙,并不能时时刻刻陪着小皇子玩。每天早上起来,她要梳妆打扮,然后召见那一大堆前来请安的后宫佳丽,然后她需要考虑每个月的宫中用度,性格使然,崔皇后做事非常严谨认真,自打她接手后宫之后,内务府再也没出过贪污舞弊的案子,事事有条不紊,全部有迹可循。这一点,即使是宣华帝都觉得很厉害,藏污纳垢的地方多了,可崔皇后就是有能力让一切都正大光明。 他不想离开崔皇后,也许是因为身体缘故,所以只要看不到崔皇后,宣华帝就使出无敌大绝招——哭! 他学会了各种哭发,心愿得不到满足时的嚎啕大哭,感到委屈的小声呜咽,还有被逗得太厉害时的气哭,真哭,假哭,干打雷不下雨……各种哭,宣华帝已经融会贯通了。然后他发现自己好像变得很敏锐,因为他可以在崔皇后召见请安佳丽的时候,一眼看出她们是真心还是假意。 美人梨花带雨固然很有美感,但若是太过虚伪,再美也是索然无味。 年轻宣华帝很少到毓秀宫来,就跟张嬷嬷陈嬷嬷说的那样,除了初一十五,每次来都是为了吵架,偏偏年轻宣华帝根本吵不过崔皇后,当然崔皇后也不跟他吵,她只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偶尔说两三句话,就足以把年轻宣华帝气得拂袖而去了。 看着那个时候的自己,有时候宣华帝觉得挺奇葩的,跑来吵架,有的时候连半柱香都不到就气走了,下次还要继续跑来,这不会就是传说中的犯贱吧?想到这里宣华帝的脸有点黑,他实在是不能接受这个解释。 就这样一直到了清明,天气这下是真的转暖了,殿内也不再烧地龙,只是崔皇后给宣华帝洗澡的次数逐渐频繁起来。一开始宣华帝还会尴尬害羞,后来也就破罐子破摔了,反正皇后给自己洗澡一直不假他人之手,那么朕就好好享受得了,反正也不会少块肉,多舒服呀,不是吗? 这样一想,嘿,还真有用,至少宣华帝已经能接受崔皇后的手拂过自己身上任何一个地方,对自己做出任何事了。 年轻宣华帝初一十五的时候来毓秀宫,宣华帝总是有本事让崔皇后把自己抱到床上一起睡,呵呵,年轻的自己还想摸自己,被他嫌弃地拒绝了——怎么说呢,宣华帝感觉看到了自己的黑历史,不堪回首。所以他强烈拒绝年轻宣华帝的亲近,尤其年轻时的自己抱着现在的自己一口一个父皇,宣华帝感到非常的——诡异,奇怪,无法用语言形容。 很快地,小皇子快六个月大了,崔皇后开始试着给他将流食当成主食——这可险些乐坏了宣华帝,他喝牛乳已经喝到快要吐了!能吃点别的当然好,哪怕是流质食品也可以,只要不是牛乳,他现在闻到牛乳的味道都恶心。 然后他还长了几颗小玉米牙,嫩呼呼的,牙床粉红,一笑的时候就会咧开小嘴儿,露出小牙,别提多可爱了。 他好像真的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婴儿,这个一开始让宣华帝非常不开心的事情,现在他已经能够坦然接受了。甚至作为一个孩子,他能肆无忌惮地和崔皇后接近,怎么亲近都没关系,没有人会想到这具小小的身体里住了两个灵魂,一个是真正的小皇子,另一个,则是当今圣上宣华帝。 清明前后一直在下毛毛细雨,崔皇后就经常抱着小皇子看书写字,偶尔弹弹琴。宣华帝一直都知道崔皇后多才多艺,毕竟外祖可是大名鼎鼎的当世大儒九斋先生,但他真的想不到,即使是自己,在崔皇后面前也算不上什么,崔皇后在诗词歌赋上的造诣可比他厉害多了。 但同时他也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前世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事,那就是婉妃有孕了! 四年前婉妃也有孕一次,那时候宣华帝得知自己要有个孩子,顿时非常高兴,因为他膝下尚无一子一女,乍然得知婉妃怀孕,那时候婉妃又是他的心头肉,便很是开心。 其实那会儿婉妃对宣华帝而言只是个比较喜欢的嫔罢了,位份不高,但因为有孕,龙心大悦,赏赐了不少东西,结果让宣华帝满腹期待的孩子却并没有降临到这个世上,相反地,还被人谋害了! 当查出幕后主使是崔皇后的时候,宣华帝是不信的,但他仍然跑来找崔皇后吵了一架,并且因为心情恶劣,直接将当时的嫔,也就是现在的婉妃,直接赐了封号封妃,现在想想宣华帝都不知道那个时候自己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他努力回想起当时婉妃对自己说的话,御膳房的补品炖的有问题,里头的药材本是没有毒性的,但若和她惯用的熏香合并的话,就会产生一种奇毒,足以令女子小产。 前世宣华帝也不知是真信假信,可不管怎么说,他都找到了和崔皇后口角的理由,找到了崔家的突破口。 那个时候的自己,宣华帝想起来都觉得很无法理解。清明后年轻宣华帝会摆一场宫宴,众臣及其家眷都会出席,本是崔皇后的用武之地,结果大庭广众之下却被婉妃抢了风头,赶在之前说了自己怀有龙种的消息,那个时候皇后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宣华帝已经不记得了,而这一次他不会给婉妃对皇后做下马威的机会。 他悄悄看向正认真给自己讲故事的崔皇后,心里暗自下了决心,皇后,这一次就让朕来保护你吧! 第8章 〇〇八 既然要设立宫宴,那么崔皇后是很忙的,如今后宫都是她在掌管,宴会上女眷们自然也需要她来镇场。忙活了几天,总算是把一切都解决了。 现在崔皇后到哪儿都带着小皇子,小皇子是一步也不肯离开她,崔皇后心疼孩子,自然舍不得看见他哭,再说小皇子才多大,小牙都没长齐,不必要那么严苛。 她当然知道,如果要成为一个皇帝,那么等到小皇子稍稍长大一点就不能再任性撒娇了。她幼年时便被教导以后要做个能为皇上排解忧愁的好皇后,自小受到的教育和培养都是一般人不能忍受的。当皇后尚且如此,皇帝更是严苛。当今皇上虽然有时候混了些,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是擅长御人之术。虽然崔皇后对宣华帝无感,但在做皇帝这一方面,她是服气的。 便是换作先帝其他任何一个儿子,都做不到宣华帝这样。 所以如果可以,她希望小皇子能在接受教育之前,过得开心自由一些,小孩子应该充满天真童趣,而不是小小年纪就老成的要命。 宫宴开始前,崔皇后坐在梳妆台前让如诗如画给她梳妆,锦衣华服步摇金钗,浑身是雍容华贵富丽堂皇,其实崔皇后很不喜欢这样正式的打扮,脑袋显得沉重不说,让她看起来足足老了好几岁。 她刚入宫时只有十三岁,怕没有气势,便一直习惯化艳丽浓厚的妆容,如今年岁渐长才抛弃烈焰红唇,换做了清雅的颜色。但像是今天这样的宫宴,为了和身上华服相匹配,仍然是要描红唇的。 打扮好后,崔皇后去摇篮里看了看正抱着布老虎玩得不亦乐乎的小皇子,小家伙一看到她便把大眼睛笑弯了,伸着两只手要她抱。崔皇后其实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可是看到小皇子这讨抱的姿势,心中十分喜爱,便忍不住将他抱了起来。陈嬷嬷在一旁提醒道:“娘娘,您今儿个是要见夫人的,要带着小殿下么?” 崔皇后想了想才说:“夫人到了么?” “回娘娘,还没有。” 崔皇后看了看怀里的小皇子,小家伙脸蛋儿胖乎乎的,真是可爱的要命。她爱极了这个孩子,也很想见到母亲,便道:“夫人来了,直接将人领进来便是,本宫与小殿下就在这儿等着她。” 陈嬷嬷连忙应是。 大概等了半刻钟,如茶引着崔夫人进来了。崔夫人一见崔皇后,顿时激动万分,眼眶中甚至含了泪珠。她多想上前去抱抱宝贝女儿,可是如今身份有别,眼前这气度雍容的娘娘,再也不是曾经抱着她的胳膊一声声喊娘的小姑娘了。崔夫人忍住满心激动,跪下行礼:“臣妇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说完深深一拜。 崔皇后淡淡道:“夫人请起。” 陈嬷嬷见状,屏退左右,将空间留给母女二人。一见没了外人,崔夫人的眼泪啪嗒就掉了下来,她虽然是皇后亲母,却也不能在没有传召的情况下任意进宫。当年先帝定下她家女儿的时候,崔夫人便是不乐意的,她嫁了个好丈夫,崔大将军威武霸气又深情专一,与崔夫人成亲多年,身边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更别提是纳妾了。大将军与夫人的恩爱一直都是广为传颂的,自己嫁得好,崔夫人当然希望自己的掌上明珠嫁的更好。没有错,崔如安的确是嫁给了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可是她过得并不快活。 皇帝也能和崔大将军一样,一辈子只娶一个女人,只爱一个女人吗?不用想崔夫人都知道不可能,所以她从来都不希望崔如安当皇后。他们崔家已经够耀眼的了,再出个皇后,要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无尽的荣耀并不会给他们带来长久的安宁,反倒会加速崔家的衰败。 但谁能抗旨不遵呢? 自打崔皇后进宫后,崔夫人就没睡过几个好觉。她总是忍不住要担心,女儿在宫里过得好不好,会不会被人欺负,皇上待她如何?她快活吗?会不会想家,会不会想娘亲,会不会哭鼻子?崔夫人整夜辗转反侧,只觉得若是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哪怕是先帝圣旨,她也是不肯遵守的。 她哪里舍得自己的掌上明珠去和那么多女人抢一个男子的宠爱。便是嫁给普通人家,至少也是夫妻和睦,不用故作大度。 “浑姬,娘的乖女儿,快让娘看一看。”崔夫人拉着崔皇后的手不住地碎碎念,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上次见面还是小皇子刚出生不久,崔夫人不能随意进出皇宫,想女儿想的睡不着,她都得忍着。如今一见崔皇后,她便觉得瘦了,遂道:“怎么瘦了,是不是没好好用膳?还是伺候的人不周到?如诗如画她们是怎么做的下人——” “娘,我很好。”四下没有旁人,崔皇后拍了拍崔夫人的手,改了称呼。她引着崔夫人去看床上躺着自己玩的小皇子,道:“您看斐儿,长得多结实。” 她这么一说,宣华帝突然感到了不对劲儿。对呀,他在皇儿的身体里也有段时日了,别的不敢说,皇儿的身体状况他还是清楚的,虽然不能说是身强体壮,却也绝对是健健康康无病无痛——这样健康的孩子,最后怎么会夭折呢? 前世皇儿夭折,太医给出的病症是突发急症,可宣华帝突然感到了不对劲,若是突发急症,为何之前没有丝毫征兆?小皇子身体明明健康得很,怎么偏偏就在那时候夭折了? 皇子可不是民间的小孩,发热病痛,那都是要太医院极其上心的,尤其是斐儿,那可是中宫嫡子,怎么会健健康康的,突然却夭折了?宣华帝从来没怀疑过这一点,可是现在他却突然感到不对劲儿了。崔皇后刚才那句话让他察觉到了自己一直没有注意的东西,这让他不由自主地皱眉,想了半天,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呢,就被崔夫人给抱了起来。 这可是乖女儿给生得好外孙,崔夫人自然喜爱得紧,只觉得这胖娃娃是怎么看怎么好看,怎么看怎么可爱,恨不得能把宣华帝亲上一亲。那激动的眼神看得宣华帝险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这辈子都没有被长辈抱在怀里这样看过,也许小时候有,但请注意他现在的心理年龄好吗? 崔夫人抱着了宣华帝端详了好一会儿,简直都不舍得将他放开了,才对崔皇后道:“小殿下生得可真好,眼睛和嘴巴特别像你。” 作为臣妇,崔夫人不能对宣华帝表示任何不喜,但作为一个母亲,崔夫人就没满意过宣华帝这个“女婿”。说着说着,她突然轻轻一叹:“真是可惜,若是当初能和邓家——” “娘,慎言。”崔皇后及时打断了崔夫人的话,崔夫人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噤口不言。徒留宣华帝看看这个望望那个,邓家?邓家怎么了?什么叫“若是当初能和邓家”?和邓家做什么?为什么这一茬儿他都不知道? 他实在是很想知道,可惜崔夫人也好崔皇后也好,都决口不再提,这让宣华帝感到很难受,心口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弄得他险些吐血。 “对了娘,爹爹和哥哥可有寄来家书,可说过什么时候回来?”崔皇后问。 崔夫人道:“敌国最近很是安分,已经很久没有打仗了,你爹爹说了,若是可以,年底便能班师回朝。” 崔皇后闻言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崔夫人逗了逗怀里的外孙,问崔皇后:“浑姬,你在宫中可有什么烦心事,都可以跟娘说一说。” 从崔皇后入宫以来,宣华帝都称她皇后,自然也知晓她的芳名叫做崔如安,但却不知道她还有个字。如今崔夫人唤的亲昵,浑姬,原来这是她的字,他竟从不知道她的家人是这样叫她的。 崔皇后自然不会让母亲为自己担心:“您放心吧,我在宫中过得很好。” “别以为娘每天待在家里就什么也不知道,太后是不是想让你帮她娘家的外甥女儿给牵桥搭线?” 崔皇后本想瞒着,却不知自家娘亲在什么地方得知,便轻轻叹口气道:“不错,几个月前太后称病,为的就是让我答应她,跟皇上说说,将她娘家的外甥女给接进宫来,给个位份,留下来一起伺候皇上。” “你答应了?” 崔皇后摇头:“皇上的事情我向来是不过问的,我与他已是势如水火,若是再多言,怕是他要生气的。” “你不肯答应太后的要求,她可不会善罢甘休,不知道要怎样在皇上面前说你的不是呢。” 第9章 〇〇九 对于崔夫人的担忧,崔皇后的态度就显得轻松许多:“不管怎么说,太后目前不敢对我怎么样。” “你这孩子。”崔夫人摇摇头。“你与皇上之前不睦,这是世人皆知的事情,皇上之所以对你如此,除了因为你是先帝指派的皇后之外,还有很大一部分就是因为太后在他耳边吹得枕边风。当年先皇后薨,先帝将皇上放到太后膝下抚养,太后与先皇后又是亲生姐妹,便是皇上的亲小姨,她在皇上面前说的话有多重的分量可想而知。偏生她想让她家族里的小姐做皇后,先帝却率先下旨给了崔家,因此太后一直不大喜欢你。你这孩子,性格又这样不知弯曲,所以娘才总是担心你呀!” “女儿知道。”崔皇后把手放到母亲的手背上,安抚道:“娘尽管放心,女儿有分寸。” 崔家人都是这副破脾气,认定了什么事儿就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崔夫人这辈子很欣慰自己有恩爱的丈夫优秀的儿子和女儿,但她也一直很无奈,自己是上辈子欠了崔家的,于是这辈子赶来还债了。 她对崔皇后道:“无论如何,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身在宫中,一定要万事小心。” 崔皇后点头道:“女儿记下了。” 崔夫人又与崔皇后说了些话,她们母女俩关系一直非常好,如今毓秀宫内又没有外人,除了一只吐泡泡玩布老虎的小娃娃以外,不会有任何人听到她们的对话,于是她们说话的时候也就没顾忌什么,只是压低了声音,崔夫人很是担心:“对了,浑姬,那个婉妃可曾欺负过你?” 孩子不论多大都是娘亲眼里的宝贝,崔皇后见娘亲如此担心自己,有些想笑,却又感到很是窝心,道:“娘,您尽管放心,没有人能欺负到女儿。即便是他们想欺负,也得想想我的父兄。” 听到她提及崔恩华崔若平时的语气,很明显心中很是引以为荣。宣华帝有些出神地听着,在他印象中,崔皇后一直都是不近人情又冷淡的,十三岁进宫的时候便老成的不像是个还没及笄的姑娘,像是这样说话带着小女儿娇态,甚至为某人感到骄傲,宣华帝可从没听过。 他不免有几分嫉妒,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凭什么嫉妒呢,那可是崔皇后的父亲和兄长。 崔家人啊…… 如果不是自己经历过前世,宣华帝永远都不会相信世界上还会有这样的臣子,他从来都不相信崔家的忠心,所以一直忌惮着他们,甚至因此对崔皇后心存芥蒂,可崔家却为他战到了最后一刻,想起这些来,宣华帝便感到眼眶发热。枉他自以为是明君,却冤枉了这样的一家忠臣,甚至辜负了崔皇后,这让他感到羞愧和懊恼。 前世的一切他都记得清清楚楚,那人以为自己要输了,便自大地将一切真相都说了出来,那个时候,宣华帝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谁知道他到了最后还能翻盘,甚至因此得到了重活一次的机会?想到这里,他便不由得对崔皇后更加愧疚。 崔皇后从崔夫人手中将小皇子接到自己怀里,对崔夫人说:“娘,你给爹爹回家书的时候,记得告诉他,我过得很好,让他和哥哥都不必担心我,咱们一家人总能团聚。” 崔夫人怜惜地望着女儿,“娘就是心疼你,被关在这皇宫中,虽然地位尊贵,可那又如何?一点自由都没有,甚至还要为了皇上做那么多你不喜欢的事,想想你外公,一个人浪迹天涯,多么潇洒快活,却把你一个小姑娘留在这儿。” 听到崔夫人提外公九斋先生,崔皇后不由自主地露出淡淡的笑容,她对崔夫人道:“外公过惯了闲云野鹤的日子,您要是让他老老实实待在家里,那可真是太为难他老人家了。再说了,留在家里做什么,学那些文人做些酸腐的文章么?外公弱冠之年便已做腻了,寄情于山水之间,要我看来,可没什么不好。”若是可以,她希望她的斐儿以后也能过上这样的日子,不用勾心斗角,不用活得那么辛苦,快快乐乐,简简单单,平平安安。 说完这话,崔皇后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娘,我们要和外公取得联系才行,斐儿虽然还小,却是要启蒙的,我觉得没有人比外公更适合做斐儿的先生了。” 崔夫人也道:“不错,有你外公的教导,日后斐儿一定能做个好皇帝。” “娘,您怎么又胡说了。”崔皇后微微蹙起眉头。“这话若是传入旁人耳朵里,便要说我们胆大包天了。”当今圣上正值壮年,现在就想着小皇子当皇帝,说出去可是要捅了天。 崔夫人也自觉失言,不再开口。 娘俩又说了些体己话,宣华帝入迷地听着,他当然不是偷听狂,他只是觉得……皇后跟崔夫人说话的时候神态语气都是他从未见过的,竟觉得有些可爱,十分想要同她亲近几分,说上几句话,若是她也能对他那样亲昵热情,就更好了。 然而这一切只是他在做梦。崔皇后对他柔情万千,可那不过是因为他现在寄身在皇儿体内。宣华帝敢保证,要是有朝一日他变回自己,崔皇后见到他绝对不会有这么多情绪,她不把他撵走就算是他的福气了。 可那又如何,这不都是他自己活该么,想到这里,宣华帝简直都要被自己给气乐了,真是不作死就不会死,他是活生生把自己给作到了这个地步。 因为宫宴马上就要开始,崔夫人也不能留下来跟崔皇后再多说说话了,而是在如酒的引路下离开毓秀宫去前面大殿。宣华帝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他知道婉妃是一定会在这场宴会上高调砸场子不给崔皇后面子,并且宣布有喜消息的,而他绝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前世这一幕宣华帝还记得呢。宫宴上有道菜叫八宝鱼,每张案几上都有一盘,结果上到婉妃那一桌的时候,当着崔皇后的面她便吐了个昏天暗地,不过神奇的是她周围的嫔妃都被弄脏了衣服,惟独婉妃自己一根头发丝儿都没脏。 那本是崔皇后开口说话的时候,结果话没说完便被打断,这是何等的羞辱可想而知。然而婉妃很“巧合”的晕了过去,大庭广众之下,为了一国之母的威仪和宽容,崔皇后什么都不能说。 太医诊脉结果是婉妃有孕,年轻宣华帝顿时大喜,他只有小皇子一个孩子,膝下子嗣凋零,如今有妃子怀孕了自然是天大的喜事,当下便哈哈大笑,还多吃了几杯酒。 对于自己的第二个孩子,宣华帝也是很期待的,可惜最后孩子仍然没有生下来。前世的罪魁祸首又是崔皇后,但这一世,宣华帝发誓,绝不会给婉妃等人暗地里陷害崔皇后的机会! 他向来只注重前朝唇枪舌剑,对于后宫则一直抱着美人们都是小打小闹的念头,从来没把女人间的勾心斗角放在心上,现在回想起来,简直都不知道那时候的自己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见微知著,后宫女人们之间的计谋可并不简单。 现在宣华帝学聪明了,可惜他没有行动能力也没有语言能力,别人家的小孩儿六个月大都差不多能说出几个音节词了,但不管崔皇后啊宫女啊嬷嬷啊太监啊怎么教,宣华帝就是誓死闭嘴一言不发。崔皇后见他实在是不想学说话,只担心他是不是不能说话,太医把脉后说小皇子的身体非常健康,只是说话晚些,崔皇后便不再强求了。 而宣华帝不肯开口的原因很简单。如果学会说话的话,那么是不是要叫崔皇后一声母后,还有年轻时的自己父皇?不,宣华帝宁可被人当成弱智的孩子,也不愿意叫自己的妻子做母后。 想想都觉得心酸,简直都要哭泣了。 因为很紧张,所以宣华帝把一切注意力都放在婉妃身上。也不敢确定婉妃会在什么时候开始引人注目,所以宣华帝一直隐蔽地观察着对方。此刻崔皇后坐在凤位上,正在与女眷们说话。 宣华帝死死地盯着婉妃,眼见宫女们鱼贯而入,手上捧着托盘,盘里全是一条一条的八宝鱼,他瞅准机会,顿时在如诗的怀抱里嚎啕大哭起来。 哭的次数多了,自然也就驾轻就熟了,现在的宣华帝可以精准地用哭声表达自己的需求,所以如诗一听就知道小殿下这是要找皇后娘娘呢,可皇后娘娘坐在凤位上正在说话呀! 皇后说话的时候自然没有人敢叽叽歪歪,于是整个大殿里除了崔皇后的声音外,可以说是鸦雀无声,就是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清楚。可就在这个时候,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响亮的哭声,听声音像个不大的婴儿,并且还有越哭越厉害的趋势。 婉妃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由于小皇子哭得太厉害,如诗也没辙儿,便让如酒悄悄告诉皇后娘娘。崔皇后一听到哭声就知道这是谁,还有哪个小家伙敢在这样隆重的宫宴上肆无忌惮的嚎啕大哭?她没有心情再讲下去,实在是担心皇儿哭得太伤心,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便将口头正在讲的话几句掐断讲完,然后起身离去。 婉妃还没准备好抢风头,皇后已经讲完话离开了,这让她的脸顿时一阵青一阵白,话都没说完……她握紧了拳头,痛惜自己失去了一次这么好的机会。要知道过了这村可就没有这店了,下一次谁知道会是什么时候啊!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面上表情阴晴不定。 崔皇后把小皇子抱到怀里,这坏家伙立刻就不哭了。她转头问如诗:“怎么了,斐儿刚才为何啼哭不止?” 如诗哪里知道,苦着脸回答道:“回娘娘,奴婢不知,应该是见不到娘娘您所以不开心,因此啼哭不止。” 崔皇后叹了口气,捏了捏小皇子的鼻尖,道:“你这孩子呀,怎地越来越娇气了。”一开始谁抱都可以,又爱笑又乖巧,很少哭泣,这阵子可能是被宠坏了?看不到她就哭,她不抱他也哭,总之动不动就哭,这让崔皇后有种很奇怪的错觉,好像这小家伙根本就是知道自己的软肋,所以故意这样对自己,以此来达到他的目的。 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尤其斐儿才半岁,哪里有这么聪明? 既然小皇子在这里捣乱,崔皇后也不能在宴会上多待,反正她的职责已经尽到了,在或不在也没什么意义。 更何况她不想见到婉妃那张让她很不开心的脸。 那女人也不知什么毛病,总是喜欢针对自己,崔皇后一直觉得婉妃想太多,她自己想要皇上的宠爱,别以为所有人都跟她一样呀,至少崔皇后对皇帝的宠爱没什么兴趣。 把小皇子抱回毓秀宫,洗澡澡换衣服,没过多会儿就听见宫女来禀报说是婉妃娘娘有孕了,听说是在宴会上突然晕倒的,晕倒后找太医请脉,才发现竟是喜脉,而且快三个月了,婉妃竟然都没有意识到。 这话说出来鬼都不信。就算是对外界不大在乎的崔皇后都知道婉妃对自己的性命有多么珍惜,怎么可能怀孕快三个月不知道?想来脑子里本来是打了什么主意,只是突然改变了。 但是选在宴会上爆出来,不得不说心机挺重的。崔皇后对此并不是很在意,她早就知道不可能只有自己给皇上生孩子,后宫佳丽无数,皇上最喜爱的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个,谁不想母凭子贵,谁不想一步登天?就婉妃这怀孕的速度崔皇后都觉得慢呢。她是只有初一十五的时候才会见到宣华帝,而且即便如此,他们也不是每次都会行周公之礼的,但巧的是偏偏就那么一次崔皇后就受孕了。 而婉妃雨露无数,竟然拖到现在才有孕,不得不说,崔皇后感到很有趣。 襁褓中的宣华帝悄悄地观察了下崔皇后的心态跟表情,然后悲愤地发现果然没有什么变化,该吃吃该喝喝,该干什么仍然干什么,没有任何紧张感,管她婉妃还是早妃有孕,反正都跟她没关系。崔皇后现在是有子万事足,对她来说最重要的只有小皇子,至于婉妃……呵呵,那都是什么东西? 但让崔皇后万万没想到的是,宣华帝又如同一头牛一样怒气冲冲地来找她了,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朕警告你,这一次把你自己的手给我看紧了!” 果然!刚刚还躺在崔皇后怀里喝牛乳的宣华帝又一次被弹出了皇儿的身体!他呆滞地看着自己透明的躯体,觉得很是不可思议。他试图靠近年轻宣华帝,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回到自己身体里,但是他失望了,就好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墙壁将他和年轻的自己阻隔开来一样,有那么一瞬间,宣华帝还以为是自己看到了过去时的自己,一切都已经成为定局无法改变。 面对宣华帝的威胁,崔皇后只是抬起眼皮子:“哦。” 宣华帝险些被气个半死,什么叫哦?“朕跟你说话你没有听到吗?” 崔皇后说:“听到了。” “那你还不快些答应朕?~”宣华帝不敢相信地瞪着崔皇后,不相信她脸皮竟然这么厚,自己都跟她把一切都摊开来说了,她竟然还这么慢慢悠悠不疾不徐的!一点都不急是吧?信不信他找她麻烦?! 崔皇后说:“皇上说的这种事,臣妾从未做过,又如何答应?” 年轻宣华帝气恼道:“你还说你冤枉,婉妃之前有过身孕,难道不是你的手笔吗?一切证据最后都指向你,朕什么都不说,不代表朕什么都不知道!这天底下没有什么事能瞒得过朕的眼睛跟耳朵!” 魂体的宣华帝不忍直视过去的自己,这种超凡脱俗的自信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他很想捂脸表示不承认,但很不幸的是,那的确是过去的自己。他想到前世发生的种种,又想起刚才自己说的话,简直…… 还什么都瞒不过自己的眼睛跟耳朵,他自信过剩。 果然,崔皇后一点面子都不给,头都没抬,道:“皇上如此自信,臣妾很是钦佩。” 虽然嘴上说着钦佩,可那表情眼神语气,一点都没有钦佩的感觉。 魂体宣华帝只觉得心虚不已。 年轻宣华帝被气得火冒三丈,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只要跟崔皇后说话,一言不合他就特别容易生气,而平时在朝堂上,就是大臣们吵得再欢,他也是气定神闲的。 怎么就在崔皇后面前控制不住自己呢? 魂体宣华帝突然想起两位嬷嬷说的话,于是他尽可能的靠近年轻的自己,试图从过去的自己眼睛里找到想知道的东西。他眯起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只觉得那个年轻的自己,似乎有某些地方是不一样的,看着崔皇后的眼睛里,似乎有火焰在燃烧。那火焰很明显并非只是愤怒,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年轻宣华帝觉得跟崔皇后说不上话,干脆就不说了,走到床前,见小皇子踢着小胖腿儿挥舞着小手,一副笑呵呵傻乐的模样,没忍住,伸手戳了戳小皇子的小脸蛋,把小家伙抱起来掂了掂:“怎么又胖了。” 崔皇后看了他一眼,道:“斐儿要长大。” 宣华帝本来是想勉强缓和一下气氛,结果崔皇后一点台阶都不给,顿时面子上就有点挂不住,瞪了崔皇后一眼,抱着小皇子不住地哄。他从没照顾过小孩子,于是做事笨手笨脚的,远不及他处理国家大事时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小皇子看起来好像不是很喜欢宣华帝,对着他不住地喷泡泡。年轻宣华帝没怎么在意,抱着小皇子边晃悠着边对崔皇后说:“朕方才同你说的是真的。你应该也知晓,斐儿是中宫嫡子,朕这个位子,以后便是他的,没有人能够危及到他的地位。” 崔皇后说:“皇上不必多想,臣妾没有那个意思。” 宣华帝却自顾自道:“如今婉妃有孕,我知晓你心中定然不舒服,但朕可以跟你保证,即便婉妃诞下皇子,也决计威胁不到斐儿。朕也不会给她再朝上升位份,这样你看可好?” 要怎么说他才相信自己是真的一点也不在乎呢?崔皇后没有解释,因为她觉得就算解释了宣华帝也不一定会信,他当皇帝当太久了,从小就在赞誉讨好中长大,所以才如此自信,认为后宫每个女人都爱他。 第10章 〇一〇 崔皇后看了宣华帝一眼,实在是觉得他有些自我陶醉的过分,宣华帝一副朕对你这样好你还不叩谢皇恩的样子,崔皇后素来觉得他骨子里有些抹不掉的孩子气,简而言之,就是说宣华帝挺幼稚。脾气暴躁也好喜怒无常也好,在崔皇后眼里,都属于童心未泯。 因此她不爱同他计较。只是宣华帝得意洋洋自以为体贴大度地说完了话,没得到崔皇后的感恩涕零,心中又不快活了,扭头寻找赞同:“你听到朕说的话了么?” 崔皇后本不想搭理他,只是见他抱着小皇子不住地抛着玩,眉头不自觉微微蹙起,道:“小孩子骨头嫩,皇上小心些。” 宣华帝以为能得到崔皇后的感恩,那可就错了,他颇为不悦地低头看了怀中小皇子一样,小皇子啪嗒啪嗒的吐泡泡,可能是被他抱腻了,一开始还好好的,这会儿听到母后的声音,便自然想要她抱,偏此刻抱着自己的这人又不肯撒手。小嘴儿一张,嚎啕大哭起来。 宣华帝顿时手忙脚乱,小皇子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又不是在自己膝下长大,其实一个月见到次数都不多,当然谈不上亲近。父子天性血缘这种东西,在皇家,基本上是不存在的。 一听小皇子哭,崔皇后顿时心疼不已。在后宫嫔妃看来,宣华帝是个香饽饽是个无价之宝,可她的心却全扑在小皇子身上。真要说起来,让崔皇后在皇帝和小皇子之间做选择的话,那她是毫无疑问选择后者的。 自己才抱了这么一小会儿,小东西就哭个不停,宣华帝觉得自尊受到了伤害。这若是在其他嫔妃殿中,有人敢这么不给他面子,妃子们定然是温言软语战战兢兢小意讨好,偏此刻在他面前的是不解风情的崔皇后,他的结发妻子。 崔皇后做不出委屈自己对宣华帝曲意逢迎的事儿,便起来将小皇子抱走,轻轻拍了两下,小皇子到了她怀里便老实了,小孩子家家的,还带着泪花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看看这儿又看看那儿,可爱极了。 他最近的确是胖了许多,小胳膊跟藕节似的白白嫩嫩,崔皇后抱了会儿就觉得胳膊酸疼,只好将他放到床上,拿了布老虎给他玩。小皇子抓着布老虎举得高高的,然后抱住不住地用两只小脚丫蹬。崔皇后被他萌的没法把视线转开,宣华帝本来肚子里还有些邪火,这会儿也没了,跟着凑过来看。 小皇子牺牲自我娱乐了父皇母后,自己却浑然不觉。 期间魂体宣华帝试了数次想要靠近都是无果,好像只要有年轻宣华帝存在的地方,他就被排斥在外,这让他很是不解,却也无计可施,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迫切地希望年轻宣华帝赶紧离开。 其实前世的时候很多事情他都已经记不大清楚了。崔皇后还在名正言顺的皇后时,他们之间相处的并不融洽,见了面总是剑拔弩张。说起来,也不过是宣华帝独自跳脚,因为不管他怎么大发雷霆,崔皇后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而她越是如此,他便越是恼怒。久而久之,两人更是渐行渐远。 也因此,当一切尘埃落定,他开始用余生怀念她的时候,很多时候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怀念,也不知能怀念什么。他们相处的细节他都忘得差不多了,崔皇后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他更是不知道。 他怀念后半生的,恐怕也只有那个坚毅不屈的背影。 就在魂体宣华帝想得出神的时候,突然瞧见前方年轻宣华帝似乎有要做点什么的意图,因为他的手已经搭上崔皇后的纤腰了! 这是在做什么?!快放开她! 往前走了一步立刻被无形的障碍挡了回来,魂体宣华帝顿时感到十分悲伤,同时又有点懵,他现在是怎样?不许年轻的自己接近崔皇后?开玩笑,他凭什么?! 年轻宣华帝其实一开始没什么想法。他只是瞧见崔皇后弯腰的时候曲线毕露格外柔美,侧脸又极其好看,便忍不住想要一亲芳泽。想想他也有好几个月没碰她了,倒不如今晚就歇在毓秀宫。 大手搭到纤腰之上,崔皇后突然被人搂住腰吓了一跳,她不喜欢同人有太多的肢体上接触,以前忍耐宣华帝是因为没有孩子,而现在有了小皇子,能不做自然是不做的好。用今天的话来说,崔皇后大概是有点性冷淡。 她尚未及笄便入了宫,大婚后便承了宠,那会儿少女的身子尚未长开,她自己难受,宣华帝也感受不到什么乐趣,两人都不大热衷。如今身子长成,崔皇后却总是无法忘记曾经的痛,每一次对她来说都是一种煎熬。她的身体没有办法给出反应,这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 所以虽然已经是晚上,崔皇后还是下意识推开了宣华帝。 被无情推开的年轻宣华帝脸色不是很好看,但魂体宣华帝却在心中给崔皇后点了一个赞。对!没错!就是这样,推开朕吧!待到朕回到自己身体,定然会待你好的! 宣华帝拒绝去想“一辈子都在皇儿身体里”这个可能性。他坚信上苍既然给他机会重生,一定是让他修正前世的错误。 “怎么,朕还碰不得你了?”年轻宣华帝脸色一沉。 他生得极好看,尤其是一双眉眼,向来是不怒自威,崔皇后可以清晰感受到皇帝此刻的不悦,但她没有害怕,而是镇定地对宣华帝道:“婉妃刚刚有孕,皇上不适合在臣妾的宫里待,还是去陪着她吧。” 这话要是换作旁人说,宣华帝肯定会以为这是在给自己上眼药,可要是崔皇后说的,宣华帝只会认为她不解风情冷冰冰像块木头。他九五之尊,什么时候被人这样拒绝过,一时之间面子上也挂不住,哼了一声道:“朕说了要留宿吗?” “是臣妾失言了。”崔皇后立刻请罪。“还请皇上恕罪。皇上既有事要做,臣妾便不留皇上了,皇上记得早些歇息,切莫太过劳累。” 宣华帝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愤愤地拂袖而去。 他走后,一直战战兢兢如同雕塑般大气都不敢喘的宫女们都松了口气,她们谁都没有娘娘这样的胆子,敢如此跟皇上讲话。太佩服娘娘了,在皇上那样的视线下都能面不改色地说话,实在是令人敬佩。 没有了碍眼的人,魂体宣华帝便很顺利地回到了小皇子的身体里。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来的,只知道一眨眼,就看见自己抱着个布老虎在那用两只小脚蹬着玩,不时地还咬一口老虎耳朵。 这种事情他已经做得驾轻就熟了。再加上崔皇后好像又挺喜欢看的,宣华帝还真就继续蹬了起来,不时地闹点笑话让崔皇后看,然后见到崔皇后的笑容,他就很是开心, 陈嬷嬷在一边说道:“娘娘啊,虽说您是皇后,可也不能老是这样把皇上给气走呀!这,您就不想再给小皇子添个弟弟或妹妹么?” 闻言,崔皇后淡淡地道:“几个月后,斐儿自然会有一个弟弟或是妹妹。” 陈嬷嬷道:“那婉妃生得如何能与小殿下相提并论?”她听到这里,也知道这是娘娘不乐意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崔皇后向来不爱听她们劝诫她对皇上态度好些的话,陈嬷嬷嘴皮子磨破了也是没用的,说到底她也是个奴才。 还有满肚子的话要讲,这会儿也不敢多说什么,小心翼翼地退下了。 崔皇后看得门儿清,她根本不想再生孩子了,生小皇子的时候她险些难产,足足生了一天一夜,那种痛她是再不想尝了,再说了,孩子聪明懂事,一个能抵得上一百个,否则便是生得再多也没用。 小皇子如今是中宫嫡子,即便婉妃也生了儿子又如何,仍然越不过小皇子一头,她又何须在意。再说了,难道她身为皇后,还要管着后宫嫔妃不诞下龙子不成? 她不关心,也不在意,所以不会去使什么绊子。只要她们不危及到小皇子,崔皇后是任由她们蹦跶的。 小皇子踢动着小脚,不知什么时候把布老虎给丢到了床下,崔皇后弯腰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土,命如诗再换个来。沾了土可没法再给小家伙玩了,免得他动嘴啃的时候吃进去。 宣华帝百无聊赖地在床上躺着,时不时打个滚取乐崔皇后。她还要卸妆梳洗,不可能马上到床上来,所以宣华帝滚了一会儿后就直勾勾地盯着崔皇后瞧,看着她在如诗如画的伺候下褪去身上华服,拆开发髻,擦去胭脂。 仍旧是极致的美。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便是如此了。 有着耀眼的美貌,然而当别人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注意到的却是气质与举止,崔皇后的美和后宫那些妃子可不一样,妃子们妩媚动人柔情似水,崔皇后却大气雍容端庄秀美,宣华帝这样一看,才觉得崔皇后真是高出其他妃子一大截的。 不知从前的自己怎么就没看出来。 第11章 〇一一 “嬷嬷,这样的话,若是再让本宫听到第二次,休怪本宫不讲情面问你的罪。” 崔皇后轻飘飘一句话,吓得陈嬷嬷立刻跪地请罪:“老奴失言!请娘娘责罚!” 崔皇后也没让她起身,而是让其继续跪着,淡道:“这话若是从如茶口中说出,本宫兴许不会觉得奇怪,可若是嬷嬷说了,本宫就不得不感到匪夷所思了。” 陈嬷嬷死命将头低下不敢多言,战战兢兢浑身抖如筛糠,一个劲儿地叩头赔罪。到底是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嬷嬷,若非自己身为皇后,要谨言慎行力求成为后宫表率,其实陈嬷嬷说这几句话并没什么。是为她着想,更何况,如今婉妃的手的确是伸得有些太长了,只是皇上喜欢,婉妃做得又不算太过分,所以崔皇后不想理会。 她跟皇帝的关系够不好的了,同样一句话,从她嘴里说出去皇帝会翻个白眼根本不信,可若是从婉妃嘴里说出的那就不一样了,所以崔皇后不去讨那个没趣。她的确是很看不惯宣华帝的某些不着调的行为,可那也不代表她就要眼巴巴地贴上去进谏。前朝多得是谏官御史,哪里需要她来多嘴。 陈嬷嬷今日这番话是在她面前说的,若是被旁人听到了,不管是有心无心,传到皇帝的耳朵里都不是好事。崔皇后心中百转千回的想,却没同陈嬷嬷说,陈嬷嬷从小看着她长大,对她忠心耿耿,只是有些事不适合说出口。“平身吧,方才的话,切不可再说了,记住了么?” 皇后娘娘如此宽宏大量,陈嬷嬷感激涕零,连忙又拜了下去。 其实毓秀宫这么多人,也就陈嬷嬷敢说了。她跟另外一位嬷嬷都是看着崔皇后长大的,但陈嬷嬷和崔皇后更亲些,因为陈嬷嬷还是崔皇后的奶嬷嬷。最初的时候,帝后关系虽然不能说是蜜里调油,却也称得上相敬如宾。可自打那个婉妃进宫,便将后宫搅得乌烟瘴气,短短几年爬到了妃位,如今又怀了龙种,依照皇上对婉妃的宠爱程度,谁能保证日后这位子皇上不会传给婉妃的儿子? 若是婉妃生出个皇子,怎么都不是上上之选。后宫妃子那么多,偏就让婉妃有孕了,想到这里陈嬷嬷都觉得心口火烧火燎的着急难受,说不出什么滋味儿。 崔皇后倒并不在意。她可是有个大儒外祖,有九斋先生的教导,小皇子必定不会长歪。再加上中宫嫡子的身份,所以崔皇后并不担心。她为人光明磊落,做事严谨认真,因此万万做不来那种偷鸡摸狗或是背地里阴人的损招,对崔皇后来说,没有什么比小皇子更重要的了。 梳洗完毕换上寝衣后崔皇后上了床,小皇子正吧嗒吧嗒吐着泡泡,见她来了,也认人了,两只大眼睛顿时笑眯在了一起,两颗又黑又亮的眼珠子如同天上的星星那样动人。 崔皇后先是逗了逗他,又给他擦去嘴角不自觉流出的小瀑布,把他架了起来,认真地教他说话。 宣华帝拒绝开口,他才不要开口叫母后,他宁可选择死亡!因此其他人家的孩子这么大都开始嘟嘟哝哝学说话了,宣华帝仍然是一脸痴呆相,搞得后宫不知多少人在背地里笑话崔皇后,中宫嫡子又如何,若是脑子不灵光,就是坐上那个位子,也别想坐得安生! 小皇子怎么教都不肯开口说话,这是让毓秀宫的宫人们都很担心的事儿,不过崔皇后仍然不担心,因为听她娘说,她小时候也这样,三岁才开口,一开口说话就非常流利而且条例分析,很明显小皇子也是这样呀。 在宣华帝的印象里,崔皇后一直都是个冷酷狠毒的女人,不管跟谁说话她都是那样的高高在上,即便是在他这个一国之君面前也没有半分卑躬屈膝,眉眼冷硬,不近人情,但凡是做错了事的,在她这里都讨不了好。 但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崔皇后也可以这么温柔。卸去繁复宫装,洗去胭脂妆容,一袭雪白寝衣,青丝只绾成简单的发髻放在身后,眼角眉梢都是柔美笑意,那笑容几乎让宣华帝醉了,他不由自主地溺在崔皇后的眼神中,甚至开始幻想那眼神是看着自己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的话,那的确是看着他自己的。 崔皇后见小皇子傻乎乎地看着自己的手似乎是在出神,觉得有些好笑,心想小孩子果然好玩,虎头虎脑傻傻呆呆,宫里人都赞颂她亲自抚养皇儿,其实崔皇后的心思很简单,小皇子生得可爱又好看,她就是每天都想看着他。 不是因为皇上也不是因为他是嫡长子的身份,纯粹是因为母爱。 把小小的拨浪鼓从小皇子手中拿走,崔皇后把小皇子朝自己怀里抱,让他软趴趴没什么力气的两只小脚踩在自己腿上,然后拖住他腋下,轻轻问道:“斐儿不爱说话也不爱走路,每天都让母后抱着可怎么办呀?” 虽然嘴巴上这么说,但她的表情却是极其温柔的。 宣华帝不觉看痴了,待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忍不住耳朵尖发热。他想看又不敢看崔皇后,想看到她眼底的柔情深爱,又害怕看到——因为那并不属于他。 他竟然开始嫉妒起斐儿这还不到一岁的小崽子了。 想到斐儿还有几个月就满一周岁,宣华帝就急了起来。前世斐儿没活过一岁就死了,无论如何这一世他也要得知斐儿夭折的真相!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小家伙的身体多么健康。太医定日定时来诊的平安脉,小皇子平日里活蹦乱跳的玩耍逗乐都在在说明了这小身子多健康。现在还如此,为何会在几个月后就夭折?前世宣华帝因为第一个孩子夭折一事极度震怒,他不相信好好的孩子说没就没了,于是命人大力侦查。 只可惜追查下去最后也是不了了之,所有的线索都断了,一切迹象都表明小皇子之所以会夭折,都是因为毓秀宫宫人伺候不周的缘故。 既然是毓秀宫奴才们的错,当然主子也要受到惩罚。崔皇后因此被禁足三个月,她痛失爱子对这一切都不在乎了,宣华帝大发雷霆,此事闹得是天下皆知。 但现在宣华帝不这么认为了,他早不这么认为了。崔皇后绝对是非常非常爱斐儿的,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的感情是掩饰不住的,尤其这还是母子之间的亲情。宣华帝不得不承认,也许崔皇后并不讨他这个丈夫欢心,但她绝对是一个称职的妻子,慈爱的母亲,最重要的是,她是个合格的皇后娘娘! 拥有美丽威严外表的同时,她也十分疼爱自己的孩子,所以斐儿的死决不简单! 崔皇后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但这并不表示她一点心眼儿都没有。为了斐儿,事无巨细她都十分小心谨慎。就说每天早上后宫众多佳丽过来请安,每个人身上的香味儿都不一样,谁知道某个人身上会不会带了什么冲撞皇子的东西? 因此,对于毓秀宫的守卫,崔皇后戒备十分森严,尤其是对于小皇子所待的内殿,更是严兵把守的连个苍蝇都飞不进来。 如果说小皇子的夭折另有隐情,那么是谁? 后宫诸妃基本上没可能,她们根本进不来,毓秀宫的奴才不可能让其他宫的娘娘或是宫女进到小皇子待的内殿。 太后?更没可能了,就算小皇子夭折了,只要他宣华帝一日不死,这个位子就一直是他的,不会有别人坐得上来。 那还能有谁? 宣华帝心里掠过一个名字。 崔皇后只觉得小皇子的眼神有点太成熟了,简直像个大人一般,她好奇地捏了捏小家伙藕节般的胖胳膊,见他抗议地蹬了下腿,这才轻笑,戳戳小皇子软乎乎的小肚皮:“斐儿想什么呢,再不理母后,拨浪鼓可就拿走了哟!” 宣华帝从冥想中回神,立刻表现出很喜欢很开心的样子伸手去抓拨浪鼓,同时还要发出快活的笑声。 ——这比上朝批奏折什么的都累多了,因为随时随刻都要担心会不会暴露。若是被人得知他是宣华帝……谁会信呐?年轻的宣华帝还在,谁会相信穿越到过去这么扯淡的事情?如果不是轻身经历,宣华帝一定会以为跟自己这样说的人是个神经病。 他陪着崔皇后玩了会儿,就做出打呵欠的姿势表示自己困了。崔皇后立刻带着他解决了生理需求,然后擦干净小身子,放进了被窝。一进被窝宣华帝就闻到了熟悉的清香。崔皇后不爱用香膏,平时也甚少使用熏香,但她身上却有着宣华帝从未闻过的香气。 那香气很轻很淡很动人,又不至于让人觉得侵略性强,反倒和崔皇后母仪天下的外表很不搭调。一开始闻到的时候宣华帝没注意,只觉得这味儿好闻,后来时间长了才发现,这原来是崔皇后身上的体香,这让宣华帝变得格外痴汉,对睡觉特别热衷。 只要是崔皇后的东西,基本上都带这个香味,所以宣华帝最爱做的事就是跟在崔皇后身边,以闻香为最高目标。 有这香味为伴儿,又有崔皇后轻轻的诱哄声,很快地,宣华帝便沉沉睡去,剩下崔皇后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拍着他的背,然后也陷入了梦乡。 这一觉可以说睡得是酣畅淋漓,宣华帝第二天早上睁眼的时候顿觉神清气爽,很想伸个懒腰或是翻滚一下,可刚动一下就感觉到不对劲——他还被崔皇后抱在怀里呢。 不知道是不是宣华帝的错觉,总觉得崔皇后抱他的时候,就跟他抱那布老虎蹬着玩时是一样一样的。 宣华帝一动崔皇后就跟着醒了,她睡觉很沉,但也很警觉,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这会儿发觉怀里沉甸甸的小胖子蠕动了下,崔皇后笑了,拍了拍小屁股说:“乖乖地不许动。” 虽然小皇子不爱说话,但听懂七八分是没有问题的,所以崔皇后说的很自然,宣华帝也表示自己能够听懂。 他当然不能表现地像是个弱智儿童,那样的话会被人笑话的,当朝皇后,一朝生子,结果小皇子是个笨蛋? 那可不行。 他绞尽脑汁才表现出:本皇子只是懒得理你们这些凡人所以才不说话,并不是不讲话,懂吗? 第12章 〇一二 别人懂不懂宣华帝不知道,但崔皇后根本不在意这个。 给宣华帝把小脸小手擦干净,崔皇后才自己去梳洗,如诗如画伺候着,然后抱着宣华帝用早膳,然后便是例行的请安。婉妃现在不来请安了,据说是年轻宣华帝准许的,崔皇后对此没什么感觉,倒是有几个心存不甘的妃嫔话里话外地撺掇她去批判两句,崔皇后对此不置可否,皇上想怎样就怎样,她可不想干涉这些私事。 再说了,不来才好呢,若是来了,万一在这毓秀宫出了什么事,到时候要担责任的不都是她么? 所以对于婉妃不来请安,崔皇后是喜闻乐见的。 惟独被她抱在怀里愤怒挥舞着小胳膊小腿儿的宣华帝表示着自己的不赞同:朕没有下过这个命令!是谁敢假传圣旨!信不信朕砍了她的脑袋?! 竟然敢在皇后面前撒谎骗她! 请安结束后,崔皇后本来想带着小皇子到御花园走走,谁知太后那边却来了人,说是有要事相商,皇上都到了,就差皇后娘娘一个了。崔皇后想了想,干脆把小皇子也带上了,否则把这小家伙留在毓秀宫?母后没有陪着实在是太可怜啦。 宣华帝心安理得地靠在丰满的酥胸上,两只小手紧紧地搂住崔皇后的脖子,瞧那架势,倒恨不得能长在崔皇后身上。 到了慈安宫,崔皇后将小皇子交给一边的如诗,先跟太后皇上请安,然后落座。她是国母,和这宫中其他嫔妃是不一样的,崔皇后是可以坐正上方的,和太后皇后一起,他们才是名正言顺的金字塔顶尖的人,其他的都算些什么? 太后见了小皇子,没有先说找崔皇后来的目的,而是笑眯眯地对抱着小皇子的如诗招手:“来来来,快将小皇孙抱过来给哀家看看!” 等接到手上,太后又说:“哎哟哟这小家伙,生得可真好看!还记不记得皇祖母呀,来,乖皇孙,叫一声皇祖母听听看?” 崔皇后在心里想:能叫就有鬼了。 结果小皇子果然没叫,非但没叫,反而露出要哭不哭的表情,那小模样可怜的哟,直把崔皇后心疼死了。赶紧伸手抱过来,小皇子变脸也快,在太后怀里就一副我要母后的模样,到了崔皇后怀里瞬间就雨过天晴不哭了。 太后酸溜溜道:“这斐儿还是亲皇后呀,跟哀家总是不亲的。” 崔皇后听太后这不是滋味儿的话,没接。这太后真要严格说起来也没什么不好,除了总是说话不过脑子,再加上自私点之外,至少目前为止崔皇后没发现第三个缺点。不过太后一直对崔皇后没什么好感,这一切都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在崔夫人还没有怀崔皇后的时候,先帝便直接下了诏书,命崔家女儿为后,活生生斩断了太后的希望。 本来太后是看中了自己娘家一个外甥女的,既然没希望,她便另辟蹊径,以让外甥女入宫陪伴的名义下了懿旨召进宫,打的是让皇帝看上的如意算盘。 崔皇后早就看在眼里,只是老人家既然想折腾,那便折腾去吧。 此刻那韦姑娘正乖巧可人地站在太后身后,一双含情带怯的眸子正情意满满地朝皇帝瞧。崔皇后心想这姑娘只长个子不长脑子,你喜欢皇帝喜欢便是,可如今正宫娘娘就坐在这里,你不寻思着韬光养晦便罢了,还当着皇后的面给皇帝暗送秋波,真当皇后都是死的么? 然而这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儿崔皇后也管不着,瞧宣华帝那副德性,明显是挺受用,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对自己一往情深,哪个男人受得了啊。 没错,刚一进慈安宫就被弹出去的魂体宣华帝此刻正因为奇怪的屏障蹲在最远的角落里,画着圈圈诅咒年轻时的自己——混账!太混账了!你怎么能在皇后面前表现的如此放荡如此不挑食?! 话说回来,魂体宣华帝一直在仔细观察太后的微表情。他母后走得早,先帝感念,自宣华帝母后薨后,便未再册立皇后,所以当今太后——也就是当年皇后的妹妹,宣华帝的小姨,最高做到了皇贵妃,如皇后般,执掌凤印打理后宫,然而就是名不正言不顺,先帝驾崩前也未曾将她封为皇后。 也许就是这样的怨念导致了太后心底埋下了仇恨的种子。思及此,宣华帝顿时感到凄凉。前世的他不明就里,一直将太后当成亲娘在孝顺,又哪里知道在对方心里,自己其实是一文不名的仇人呢?想到这个宣华帝便觉得羞愧难当,真心帮助他效忠他的,被他当做乱臣贼子诛杀殆尽,一开始便不怀好意的,他却将对方当成亲人和知己,这种蠢事哪怕只是用想的都让宣华帝感到无比尴尬。 他一抬头又看见了站在太后身侧垂手而立的韦涟涟,心里也记起前世这一幕了。 太后一直想要韦涟涟入宫为妃,所以想要皇后帮忙。如果皇后要让韦涟涟入宫,做皇帝的女人,那自然易如反掌。可崔皇后却不愿意,要知道入宫的女人分为两种,一种是如她这般出身高贵入宫便封了位份的贵女,另一种便是婉妃那样来自民间及普通家庭的秀女,可即便是贵女,也是要在选秀的日子入宫的。如今一不是选秀二又非贵女,入的哪门子宫? 也因为崔皇后不肯答应帮忙,太后一直记恨着呢。今儿个特意将皇上皇后都请来,就是为了给崔皇后下绊子的:你不肯帮哀家,哀家有的是方法! 韦涟涟! 这个名字宣华帝也非常熟悉,这韦涟涟生得一身媚骨娇媚动人,前世的确十分得他的欢心,若非后头出了那些事,谁都不知道事情最后会走到这一步。 韦涟涟并非太后娘家韦家的亲外甥女儿,而是一个远房表亲,如今韦家的大多姑娘都已出阁,好不容易出现一个可不能轻易给漏了,这也是为何韦太后肯将这样大一个隐患带入宫中的原因。 不是韦家的姑娘,所以不必太在意。也正因为这出身卑微,所以才好掌控。 这就是太后打的好主意。 从年轻宣华帝的表情和眼神中,崔皇后可以看得出他很满意韦涟涟。对此她没有半分异议,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挡宣华帝了。 蹲在角落里的魂体宣华帝怒而骂了一声操。 “既然皇上很满意涟涟,那择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今日,便直接给涟涟个位份,让她留在宫里吧。”太后笑得喜气洋洋,故意问韦涟涟。“皇上要留你在宫里,你可愿意?” 韦涟涟娇羞无限地点了点头,对宣华帝笑得无比甜蜜,崔皇后全程冷漠脸,只想问他们还有多久时间结束,她现在特别想回毓秀宫。 那边婉妃还怀有身孕,这边宣华帝又开始了,崔皇后很怀疑,宣华帝口口声声挂在嘴边的爱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 但是她明智地没有问,宣华帝情史如何跟她没有半毛钱关系。任由韦涟涟对宣华帝暗送秋波眉来眼去,崔皇后都当做看不见。 看着年轻宣华帝跟韦涟涟说话,魂体宣华帝险些一头栽死在角落。他愤怒地大步走过来想要冲回自己身体,然而和之前一模一样的情景又发生了,他撞在了无形的屏障上,然后被弹得更远。 气得魂体宣华帝不住地爆粗。 这种眼睁睁看着正确的选择从眼前溜走的感觉,比用刀子在割他心脏还难受。上苍垂怜他让他重生,结果他是重生在一个小孩子——还是自己儿子的身上!不仅如此,他明明已经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已经做好了弥补的准备,结果——老天告诉他:嘿!你只要看着就好了!其他的什么都不用说了! 只能看不能说,这真是太憋屈了。魂体宣华帝急的整个魂都红成一团,恨不得直接挤进自己的身体里去。比起眼睁睁看着错误发生更残忍的事情就是,同样一个自己,却在不同的时间轨道里做着相同的事情。 韦涟涟娇美动人的容颜让年轻宣华帝为之心动,可对于魂体宣华帝来说,那只是个普通人。他现在才觉得不对劲,那时候自己怎么就不受反抗乖乖被韦涟涟带入了内房成就好事?本来不应该这样呀。 他动了动鼻子,可惜只是魂体,闻不出任何味道。从斐儿身上离开才不到俩时辰,他就已经开始想念崔皇后身上的味道了。 “恭喜皇上喜得佳人。”崔皇后说了自己该说的话,表示自己有点不舒服想要离开。“皇上,母后,臣妾身子有些不适,先告退了。” 年轻宣华帝也好韦太后也好都没有留她,至于韦涟涟,那是巴不得碍眼的崔皇后立刻马上消失呢! 崔皇后一走,这气氛顿时活跃起来,可年轻宣华帝却突然感觉像是缺了什么。 缺了什么呢? 他不知道。 好在这个问题也没有人会回答,很快地,韦涟涟便上前来敬酒,喝了那杯酒,年轻宣华帝便感到眼前略微有些迷糊,而且下腹不由自主升起一团热火。都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好看,可眼花时看美人,也一样好看。 在韦太后的示意下,韦涟涟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地过来搀扶年轻宣华帝,然后将他带进了内殿。 早就被韦太后提前打过招呼的宫人们个个目不斜视,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到。 一看不见年轻宣华帝,魂体宣华帝便又不受控制地回到了小皇子身上。他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小皇子的身体能容纳自己?一个*怎么能够承载两个灵魂?可惜这些问题根本没有人能为他解答。 他也只能继续待在这具身体里了。只是宣华帝又忍不住去想初见韦涟涟那一幕,他虽然平日有些喜怒无常的暴躁,却并非好色之人,可他竟然在见了韦涟涟一次后就有了*,而且事后他竟然还没什么记忆,这都是怎么回事? 前世的记忆其实已经十分遥远了,即便是宣华帝努力回想,能记起的也只是吉光片羽。 第13章 〇一三 以前还不觉得,现在宣华帝倒觉得有些不对了,太后是什么样的人宣华帝也清楚,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太后会在这个时候就对自己下手。毕竟这会儿那人羽翼未丰,这天下还掌控在他手中。由此可见,太后的狼子野心并非心血来潮,而是早年便郁积在此。 思及此宣华帝不由得有些心寒。对待崔皇后,他的确是亏欠许多,可对太后和婉妃,宣华帝能拍着胸脯说自己从未亏待过她们!他将太后当做自己母后,婉妃当做喜爱的女子,可她们最后都回报了他什么? 同时他也开始反思本身,难道真是自己有问题?此刻困在小皇子的身体里,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连话都不会说一句,这样“弱”的状态是宣华帝从未有过的,他感到无能为力,又感到愤怒,如果此刻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他绝对不会想这么多,而是干脆利落地将乱臣贼子诛杀干净。 可谁叫现在他只是个不满一岁的小婴儿呢,每天除了吃睡以外没有任何事做,顶多是装作小孩子的模样“陪”崔皇后或是宫女们玩耍。于是宣华帝就多出了很多时间可以思考,在这些时间里,他不需要批阅奏折,也不需要苦恼天灾*,有无数的时间供他自省。 经过这几个月的寄魂,宣华帝终于抛弃自己是唯我独尊的皇帝的身份,从而以一个普通人的角度来静思己过。 他是个好皇帝吗? 是的。 他是个好儿子吗? 他的母后去世得早,他贵为太子自然不需要任何妃子抚养,但作为小姨的太后——当年的皇贵妃,和宣华帝关系是十分亲密的。虽然不是太后生的,但宣华帝的的确确非常尊敬和孝顺太后,基本上就是把太后当成了自己的亲生母亲。 所以是的,他是个好儿子。 那么他是个好丈夫吗? 这世上的男男女女,结合之后便是结发夫妻,要夫妻和睦,日子才能过得美满。但天底下有一个人是例外的,那就是皇帝。所以抛开其他妃子不谈,只说崔皇后,宣华帝真不是个好丈夫。帝后不睦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崔皇后固然冷淡古板,但每次暴跳如雷撂狠话的都是宣华帝。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如果他对太后非常好,那么太后为何要那样对他?想到前世太后脸上的恨意,宣华帝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他一直以为母后跟太后是很要好的姐妹,母后去世后的这么多年里,不管是先帝还是太后,都是这样告诉他的。如果不是前世发生了那样的事,宣华帝怕是一辈子都不知道,太后心中对自己没有丝毫慈爱,反倒是欲除之而后快。 问题太多,宣华帝左思右想了好几天也想不出个理由来,看似前世的事情他都清清楚楚,但眼下最大的问题是:如果不能回到自己身体里,或是找不到办法示警崔皇后,一切全是扯淡! 现在年轻的宣华帝跟崔皇后之间还是势同水火呢,宣华帝当然知道年轻的自己曾经做过什么决策,下过什么旨意,对年轻的宣华帝来说,他选择做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可对于重生的宣华帝而言,那就是眼睁睁看着自己做蠢事。 跟年轻的自己交流很明显是不靠谱的,因为宣华帝了解自己,年轻的自己就是打死也不会相信什么重生之类的鬼话的。 ……那怎么办? 崔皇后可没想那么多,小皇子到现在话都没开口说,她自然也不会去想小皇子是个天才什么的,只希望这孩子平平安安顺顺遂遂,那她也就满足了。 倒是那韦涟涟,听说侍了一次寝后很得宣华帝喜欢,第二日便封了个才人,赐住景兴宫偏殿,绫罗绸缎金银玉器什么的赏赐了一大堆。其中固然是因为韦涟涟成功讨了宣华帝欢心,却也少不了安抚太后的意味。 毕竟那是太后送来的人,若是没有点表示,面子上也过不去。 韦涟涟和婉妃是不一样的,婉妃从秀女一路升上来,卡在从二品妃位就上不去了,而韦涟涟不一样,她是太后定的人选,容貌气度较之婉妃有过之而无不及,再加上天生媚骨,很快婉妃便有了危机感。 皇上已经一连数日都宿在景兴宫了,景兴宫没有妃子,所以虽然韦才人住的是偏殿,但若说那景兴宫她是最大的也没什么错。 自打婉妃与宣华帝“心心相印”以来,还是头一次被冷落了这么多天呢。她哪里坐得住,只是这前去截胡的事儿也做不来,窥伺帝踪可是死罪。虽然婉妃素日里仗着宣华帝的宠爱十分嚣张跋扈,可还是守规矩的。 因为谁都知道,皇后娘娘最重规矩。平日你们怎么勾心斗角争风吃醋,只要不闹得过分,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一旦谁扰乱了祖宗礼法或是意图牝鸡司晨,那崔皇后定然是极其严厉的。 婉妃敢挑衅崔皇后也是知道对方不会跟自己计较。虽然她很讨厌崔皇后,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后宫之中放眼望去,没人比崔皇后更有一国之母的气度了。 所以她最后还是求到了崔皇后这儿。 说求可能不大妥当,因为婉妃是借着早晨请安故作无意表达出对韦才人霸占皇上这么久的不满,崔皇后也权且当做听不见。 这皇上喜欢谁,爱翻谁的牌子,只要不过于沉溺美色,她没有必要去管。再说了,皇帝也是人,就不能有个喜欢的么?婉妃之前一人独大,一个月里,除了初一十五来毓秀宫其他时间几乎都歇在她那儿,崔皇后都没说什么,婉妃更没想过要把宣华帝让出来,现在来了个美貌身段更胜一筹的韦才人,她就受不了了? 崔皇后对宣华帝无爱,因此不能理解后宫女子为何要争得头破血流,同时也很不能理解婉妃的想法。婉妃想的什么呢,崔皇后颇有耳闻,要的无非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以后会不会有,崔皇后不知道。但在这之前,从未有过哪位皇帝能和一名女子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将一颗心寄托在九五至尊的身上,实在是件非常愚蠢的事情。因为在皇帝的心中,江山社稷永远都比儿女情长更重。也有那不爱江山爱美人的,但宣华帝绝对不是。 即使宣华帝有点混,但崔皇后也不得不承认,对方是个厉害的上位者,若是能收收脾气,不知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崔皇后也没说婉妃什么,只是淡淡道:“皇上喜欢谁,那是皇上的自由,婉妃若是看不惯,直接跟皇上说了便是。” 婉妃的脸色不是很好看,“若是臣妾能说,如何会来娘娘这里絮叨。”她只是个从二品妃子,敢进谏皇上,又不是不要命了!再说了,她在宣华帝面前一直都是解语花的形象,皇上喜欢她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她嘴甜会说,总是顺着他,这会儿皇上正喜欢那小贱人呢,自己若上前去说道,在皇上心底还有什么位置可言? “没有哪条律法说皇上不能连着几日都翻一个人牌子的。”崔皇后仍然神情淡漠,虽然与宣华帝不和,但在对外的时候,她仍然要站在他这一边。“更何况,近几年皇上连着几个月,除去初一十五都宿在婉妃宫中,也未曾听闻婉妃主动请求皇上雨露均沾。” 崔皇后讲话素来不计任何人情面,其他佳丽或多或少平日里都受过婉妃的气,或是心中对她颇有微词,眼下听了崔皇后的话,一个个心中都大呼痛快。 婉妃精致描绘的妆容顿时有了些许龟裂,崔皇后冷着脸的时候,她是不敢回嘴的,只是心中揉着一团火气,十分难受。 “韦才人没来请安么?”说完那番话崔皇后才注意到殿下站着的并没有韦才人。 如诗恭敬道:“回娘娘,皇上身边的福公公传了消息来,说是皇上今儿一早怜悯韦才人身娇体弱,因而免了今日请安。” 身娇体弱,为何身娇体弱?在座的都是宣华帝的女人,自然一清二楚。只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各有一番心思。 不来才好,不来也不会掐架。崔皇后心中舒了口气,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好了,这安也请了,该回的都回吧。” 她下了逐客令,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多待,一个个行礼告辞。佳丽们哗啦啦走了一大片,毓秀宫这大殿才算是宽敞起来,否则黑压压一片人头,崔皇后看了都嫌烦。宣华帝的后宫人数大概一百左右,其中还有很多是他不曾临幸的,这数字和先帝比起来可以说是少的不能再少了,先帝后宫鼎盛时期足足有一千余人! 所以这也是宣华帝疑惑的一个点。都说太后仇视他是因为他母后是父皇的挚爱,然而这说不通,因为从宣华帝记事开始,先帝后宫的人数就一直没有减少过,甚至先帝还独宠过好几位妃子,太后在那会儿虽然名义上为皇贵妃,却并不能独得先帝宠爱,也不知为何。 第14章 〇一四 等待请安的佳丽们都散了,崔皇后才动了动肩膀,她每天早晨起来后都要花好一会儿时间梳洗打扮,这一身华丽的宫装穿着倒是挺好看,就是不方便,还挺重。因此别看崔皇后表面上一副岿然不动的样子,但心里却巴不得妃嫔们早些散去,少在毓秀宫烦她。 只是大概过了有一个时辰的样子,突然太监来禀报说韦才人前来请安。宫女们一听都觉得奇怪,如诗道:“娘娘,皇上都特令她不用来请安了,这韦才人突然过来,娘娘还是要小心才是。” 崔皇后点了下头:“无妨,传她进来吧。” 很快韦才人被带了进来。她穿着一袭颜色粉嫩的宫装,行动处若弱柳扶风,袅袅娜娜,五官娇艳带着春意,很明显是被滋润的极好。与寒冰般的崔皇后相比,便令人感到如沐春风,十分的动人。别说是皇帝,崔皇后心想,便是女人见了也忍不住要怜惜几分。 婉妃生得也是极美,但因为近几年身处上位,平白多了几分凌厉和戾气,自然不如这娇媚的韦才人。 只要后宫的女子闹得不过分,崔皇后向来是不为难她们的。她又没有必要跟她们争,后位她已经有了,皇上的宠爱——那种东西崔皇后从来都不需要,她只希望自己能做好一国之母的职责与义务,至于宣华帝如何,只要不做到需要她劝诫的地步,崔皇后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连后宫的妃子们都知道,皇后娘娘从来不与她们争宠。只有她们才趋之若鹜皇上的宠爱。唯一一个认为崔皇后对皇帝心存爱慕的,恐怕也只有宣华帝自己。 身为世间最尊贵的人,帝王的高高在上已经蒙蔽了他的眼睛,他看不到别的了,于是觉得全天下的女人都该爱他。 韦才人见了崔皇后先是行礼,然后才用一双脉脉含情的眸子凝视着崔皇后,请罪道:“奴婢请安来迟,还请娘娘恕罪。” 她这话里隐隐有着炫耀的意味,听得如诗如画等几个宫女纷纷皱起了眉头,惟独崔皇后不为所动:“皇上亲自下令免了你今日的请安,本宫自然不会怪罪于你。你可以回去了。” 没说三句话就赶人走,主要是崔皇后压根儿懒得理会韦才人。太后挑选入宫送给皇帝的女人,自然有两点是最重要的,一是美,二是好拿捏。她是不知道太后要做什么,但不认为塞进一个女人到后宫就能改变自己的皇后身份。 所以韦才人的挑衅在崔皇后看来不过是小打小闹,自打她执掌后宫以来,除了几年前婉妃小产,没出过一次人命,至于为什么那么多佳丽都怀不上龙种,崔皇后表示这个锅本宫不背。 韦才人是奉了太后的懿旨来请安的,为的就是刺激皇后的情绪。 太后看不顺眼崔皇后许久,但表面功夫做得还可以,如今她撺掇着韦才人来找事儿,也不知到底对这韦才人有没有希望。 若是希望韦才人夺得皇上宠爱,那就应该暂时韬光养晦,怎么能朝崔皇后这枪口上撞?不能因为崔皇后平时很好说话,就忘记她出身自武将世家,她的父亲和兄长手握百万雄兵镇守边疆呀! 没想到崔皇后立刻就下了逐客令,韦才人准备好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目瞪口呆地被请了出去。 来得快去得也快,简直就像是一阵龙卷风。 如茶噘着嘴抱怨说:“这韦才人可真是胆大,竟然敢这样跟娘娘说话。”这才人当了没几天,胆子倒是不小。 崔皇后看了她一眼,她立刻闭上嘴巴不敢多言。 见完了韦才人,崔皇后这一上午基本上算是没有事了,总算是能让人把小皇子抱过来。小皇子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四处看呀看,嘴里还吧嗒吧嗒吐着泡泡,咿咿呀呀地不知嘟哝些什么。 可能是到了学说话的年纪了,有的时候不自觉就开始模仿周围人讲话的语气和字眼儿,但就是不开口说,宫女嬷嬷们教了许久也没教出什么结果,因为小皇子就是打死不开口。 见到崔皇后,宣华帝欢快地伸出两只小胳膊要抱,等到了崔皇后怀里才满足地露出笑容。崔皇后用温热柔软的布巾把他嘴边不受控制的口水擦去,又把口水兜给扶正,看着他睁着大眼咧着小嘴儿傻乐,心中柔情无限。 只要有这个小宝贝陪着她呀,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真希望你外公和舅舅早日班师回朝,斐儿都这么大了,他们还没见过呢。”崔皇后感慨一声,亲了亲小皇子的脸蛋。 宣华帝听了却是心中咯噔一下。前世斐儿也没来得及见到外公和舅舅就夭折了,崔皇后伤心欲绝,斐儿的夭折一直是宣华帝心中的遗憾。想到这儿,他心中便有着说不出的难过和恐惧——如果斐儿还是无法控制地要在一周岁之前夭折,那么到时候的自己呢?是不是也会跟着一起死掉? 或是变成真正的孤魂野鬼,把前世上演的过去再重新看一遍? 不!他不接受,决不接受! 他一定得早点想个办法,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崔皇后见小家伙瞪着大眼睛出神,忍不住轻轻吹了一下,见那呆呆的小胖团子突然眨巴眨巴眼,然后嘻嘻地对她咧嘴一笑,也不生气她吹他,反而挥舞着两只小爪子不住地扑腾,看样子是想捧她的脸。 于是崔皇后从善如流地低下头,宣华帝困难地用两只小手捧住那白玉般的脸庞,忍不住亲了一下。好在崔皇后靠得极近,否则以宣华帝的力气,脑袋怕是都抬不太起来。 崔皇后被亲了一下后也很高兴,把宣华帝抱在怀里左右晃了晃,如珠如宝般。 如今宣华帝已经在小皇子身体里度过好几个月了,自然知道崔皇后是如何疼爱斐儿如何看重斐儿的。和前世不同,这一世他不希望她难过,因此一想到斐儿夭折会给崔皇后带来多大的痛苦,他便心如刀绞,恨不得自己代替了崔皇后,可目前这状态,他自己分明是什么都做不了的。 不能这样,绝对不能这样。 说什么保护崔皇后,补偿崔皇后,可若他继续留在皇儿身体里,也许连一岁都活不到。即使侥幸活到一岁,又能做什么?一岁的小皇子,虽然是主子,可又没有实权! 唯一能派上用场的只有宣华帝本身的身体!那个皇帝的位子!那九五至尊的头衔! 前世,即使是在山穷水尽的时候,因着九五至尊的身份,也仍然有崔家这样的忠臣良将为他效忠战死,可一旦不再坐那个位子,他又能剩下什么?他又还有什么用处? 即使是九五至尊又如何,现在的他仍然连自己想要保护的人都眷顾不了,甚至还要缩在对方的羽翼下寻求照料。 这个事实对宣华帝来说实在是太难受了。 但是现在,面对着崔皇后温柔的容颜,他的煎熬担忧都无法说出口,只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她快活一些。 她受了太多苦了。 前世失去小皇子,宣华帝不能说不难受,却也没有到死去活来的地步。他所感受到的,更多是痛心和愤怒,崔皇后却是伤心欲绝,那时候他们爆发了巨大的争吵,他将一切罪责归咎于她,甩门而去,完全不在乎她是否会难过。 然后她沉寂了许久,再见时,眼中宛若死水,波澜不惊。面对宣华帝的主动示好,痛失爱子的崔皇后选择了漠视。 待到父兄战死,母亲自尽,崔皇后才真成了槁木死灰,那种苦痛,便是一千个一万个皇后的尊荣也弥补不了。宣华帝每每想起来便觉得愧疚至极,他的前世唯我独尊,不将任何人看在眼里,又如何能理解崔皇后的痛? 可到了最后关头,她仍然挡在了他身前,坚毅勇敢,不失一国之后的风范。 她仍然是痛的,只是咬牙忍住了。那一颗心早已烧成了灰,再不会回来了。 这一世他想保护她,如果不能让她感到幸福,至少也要为她清扫掉一切障碍,让她和皇儿过得快活自在。保住崔家满门英烈,也保住这大好河山。 崔皇后觉得小皇子特别招人疼,乖巧懂事又聪明,虽然大家都为小家伙不肯开口说话而担心,但崔皇后觉得,就凭斐儿这么机灵,学说话根本不算困难。 想来想去,原因可能都是因为这小家伙懒。 她点了点宣华帝的小鼻子,又把他最爱的布老虎拿给他,招手问如酒:“小皇子的牛乳好了没?” 如酒连忙下去查看,果然已经温好了,现在小皇子已经在逐渐减少牛乳摄入量,崔皇后也在试着让他吃一些流质主食,但尽管如此,为了好消化,还是每天定时定点喝一点牛乳,次数跟量都少了许多。 第15章 〇一五 按照宣华帝的性格,他本身是不爱喝牛乳的,因为觉得有股奇怪的奶腥味儿。虽然御膳房呈上来的已经是绝顶的美味,但一个人的习惯是很难改变的。后来婉妃入宫,宣华帝很是宠爱她,他原以为牛乳只能用来喝或是做成糕点食用,但婉妃却用其来沐浴,虽然因此将一身肌肤养得如丝水滑,却也让宣华帝对牛乳反感起来。 但现在,身为一只不到一周岁的小团子,许多食物他的肠胃都接受不了,宣华帝又打死不肯喝人乳,万般无奈之下,才屈服于牛乳,现在喝习惯了,竟也觉得不是那么难喝了。 就因为他不肯喝人乳这事儿,崔皇后还急了,你说之前还好好的,奶嬷嬷抱都那么乖,怎么突然就不许奶嬷嬷近身了呢?一靠近就嚎啕大哭,哭得跟什么似的,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可这小孩子这么点儿大,不喝奶怎么能行?若是强行将小皇子塞入奶嬷嬷怀中,小家伙便一个劲儿地呜咽,嘴巴是打死不肯张开。 崔皇后生完小皇子调理了数日,她的身体是有太医院精心照料的。宫里奶嬷嬷多得是,根本不需要她这个一国之母亲自给小皇子喂奶,所以看着小皇子饿得慌拼命哭,她还是没忍住,心软把小皇子抱了过来。然后小家伙就不由自主地朝她怀里钻,可崔皇后又没有奶。 好在陈嬷嬷提到可以用牛乳代替,否则真不知今天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想到之前的事,崔皇后无奈地捏捏宣华帝鼻子,宠爱道:“你这小东西,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真不知是像谁呀。” 像谁,当然是像朕啦!宣华帝在心中很得意地想着,只是随后反应过来——像他又有什么了不起,现在在小皇子身体里的不就是他自己么? “今儿天气不错呀。”崔皇后舒了口气,她喜欢阳光暖暖的日子,便想着抱小皇子去御花园走走逛逛,让小家伙也放放风。 只是这么会儿太后的懿旨就来了,说是请皇后娘娘去慈安宫一趟。 崔皇后听了也没生气,太后不喜欢她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其实也难怪后宫妃子们对她的位子虎视眈眈,虽然有崔家作为坚实后盾,但对于一个皇后来讲,不被皇帝和太后喜欢——能长久到哪里去?先帝倒是喜欢这个儿媳妇,可那又如何,先帝早已驾崩。而崔家再厉害那也是臣子,难道还能越过皇帝去? 将小皇子交给张嬷嬷陈嬷嬷照顾,崔皇后整理了下衣冠,坐上凤辇朝慈安宫去了。 一到慈安宫,崔皇后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太后,而是正乖巧柔顺跪在太后脚边给太后捶腿的韦才人。她换了一身宫装,早上的时候穿得还颇为清丽,这会儿却换了一身艳丽的玫红,愈发显得整个人娇艳明媚,如同一朵怒放猛烈的玫瑰。 崔皇后对着太后行了礼:“儿臣见过母后。” 太后只将那眼皮子稍稍往上面一抬,这便算受了崔皇后这礼了。“皇后来了,坐吧。” “多谢母后。”崔皇后明显感到周遭气氛有点不大对劲儿,而那韦才人从头到尾竟连个礼都没对她行。崔皇后为人最是重规矩,当下便道:“韦才人是没看到本宫么?” 听了崔皇后这话,韦才人像是突然被惊动一样,小兔子般从地上跳了起来,捏着裙摆道:“皇后娘娘恕罪……” 一句话没说完就被太后打断了:“皇后!你是到哀家这慈安宫来耍威风的吗?!” 崔皇后看过去一眼:“正五品才人见到中宫皇后,难道是不用行礼的么?” 太后这些年来来回回想拿捏崔皇后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只可惜崔皇后是看着好说话,但只要一触及到她的原则,那她比谁都固执。可太后偏偏还就跟她杠上了:“皇后,韦才人正在为哀家捶腿,你是看不见吗?” 崔皇后道:“按照我朝律例,见皇后不跪乃是大罪——儿臣忘了,母后当年只是皇贵妃,所以不懂得嫔妃们见皇后的礼数,也是情有可原,是儿臣僭越了。”言罢挥挥手,“继续吧。” 韦涟涟本来是想再耍两句嘴皮子的,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被堵了一嘴,再加上崔皇后身上那气势,她竟不由自主地跪在了地上,待到回神,这礼已经行完了,自己也开始继续给太后捶腿。 这简直就是当面打太后的耳光啊,韦涟涟心里暗暗叫苦,心想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原以为能让太后整治皇后,结果皇后轻飘飘一句话,自己反倒成那个里外不是人的了。 韦涟涟空有美貌,却是个草包,太后看上她就是因为她没什么城府,心眼都写在脸上,但偶尔也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韦涟涟心中惶惑,太后气恼,崔皇后却不紧不慢,仿佛刚才那一切对她而言不过是个小插曲,她贵为一国之母,何必和一个五品才人过不去?那也太没有风范了。 崔皇后落座后,对太后的态度仍然不变。不卑不亢,尊敬对方,同时又紧守自己的原则,她不主动欺辱别人,别人也休想羞辱她一丝一毫。 只是太后很明显并不欣赏崔皇后这样的女子,自打崔皇后进宫她就不喜欢她,究其原因,可能是因为崔皇后跟先皇后,也就是她的亲姐姐太像了。 倒不是性格,而是那种如出一辙的气度。 “母后召儿臣前来,可是有什么事?”就好像之前那几句剑拔弩张的话是个错觉,崔皇后尊敬地问。 太后收敛了脸色,才道:“如今后宫空虚……” 崔皇后心想,这都一百来号人了还空虚?一天睡一个都得三个多月不重样呢,但表面上她还是听得很认真。 “下面的更衣呀采女啊倒是不少,但这四妃的位子却只有婉妃一个,哀家想将韦才人的位份给提一提,皇后觉得呢?” 哦,原来是为这个。严格说起来的话,韦涟涟也不是不够格升位份,只是这刚进宫才多久就要从才人直升妃位,太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真当韦涟涟能把皇帝迷得神魂颠倒?未免也太过自信了吧。 崔皇后道:“若是皇上没有意见,儿臣自然也无意见。”她说得算不算,也得看皇帝的意思。 太后说:“皇上那边,哀家来说。哀家今日叫你过来,就是想听皇后你答应哀家。” 虽然太后很讨厌崔皇后,却也不得不承认崔皇后的品格。说一不二,但凡是答应了别人的就一定会做到。 “皇上点头的话,儿臣自然同意。” “好。”太后满意了,这才转了话题,一改之前那张漠不关心的脸,突然间变得循循善诱起来:“皇后,哀家还有点事儿想跟你说。” “母后请讲。”不知道斐儿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还抱着布老虎在榻上打滚撒欢。 “你贵为一国之母,应当知晓,争风吃醋这档子事儿,不适合你。”太后苦口婆心地道,似乎真是一心为了崔皇后好。“你看韦才人这衣服,只因为她请安晚了你便整治于她?要知道那可是皇上下的旨意,免了这孩子的请安,只这孩子一片赤诚之心,还是去了毓秀宫。此等品行,难道称不上贤良淑德吗?以哀家看,这贤字称号便很是适合她。” 崔皇后一开始还寻思着太后要说什么呢,结果拐弯抹角还是在为韦涟涟说话。崔皇后低头看了正给太后捶腿的韦涟涟一眼,心想原来如此,本宫说她为何换了宫装,原来是陷害本宫来了。 只是她懒得解释,道:“这封号可不是儿臣能决定的,到底如何,还是要看皇上。韦才人的心思儿臣看到了,心里也十分感动,只是日后若皇上再下这样的旨意,便不用来毓秀宫了,儿臣也不希望有坏名声传出去,说儿臣苛待后妃,当不起这一国之母的称号。” 太后要说的全被崔皇后堵在了喉咙眼儿里,她的嘴唇动了动,呵呵笑了两声,崔皇后都想起身问还有事儿吗没事儿本宫要走了,太后却突然拉着她闲话家常起来:“斐儿这几日如何?” “很好,吃得多睡得也多,个儿窜得飞快。”崔皇后一一回答。 就关于小皇子的话题两人就聊了好一会儿,直到太后说渴了,吩咐韦才人倒茶。崔皇后隐隐觉得要出幺蛾子,便留了个心眼儿。韦才人先是给太后倒了茶,可就在要给崔皇后倒茶的时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住了,整个人狼狈地往前扑去。 上好的青花瓷茶壶顿时摔了个粉碎,里面滚烫的茶水溅出来洒了一地,有些还沾染倒了崔皇后的裙摆。 韦涟涟连忙跪下磕头认错,又慌忙要用衣袖去擦崔皇后的裙角,如诗眼疾手快一把拦住,韦涟涟便面露茫然,仰着头看向崔皇后。 此时此刻,崔皇后高高在上地坐着,面无表情。韦涟涟卑微地跪在地上,手边是碎裂的瓷片还有满地茶水,她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划了一道口子,此刻正汩汩流出鲜血。 而这一幕刚好被下朝往慈安宫过来的年轻宣华帝看见了。他立刻大发雷霆:“皇后!你在做什么?!” 崔皇后不疾不徐地起身给宣华帝行礼,然后若无其事地看了太后一眼,那一眼没来由地把太后看得有些心虚。“臣妾什么也没做。” “你当朕的眼睛是瞎的吗?”宣华帝觉得好笑,他有眼睛自己会看,崔皇后是什么样的人他还不清楚,为人最是严格苛刻,而韦才人身娇体柔梨花带雨,哪里是崔皇后的对手?当下弯腰将跪在地上的韦才人扶了起来。 就这韦才人还不愿意起呢,不住地挣脱:“皇上,是奴婢做错了事……您不要责怪皇后娘娘……是奴婢自己做错了,真的,是奴婢蠢。” 之前看太后要韦涟涟倒茶,崔皇后还以为对方是要放什么大招,甚至为此做好了准备。本来以为是投毒啊刺杀什么的,搞了半天就是为了这点小心机?她甚至都懒得解释,直截了当道:“皇上真是好眼力,臣妾坐在这里动都没动,皇上便跳出来指责臣妾苛待后妃,敢问皇上这样讲,可曾心虚?” 先帝在世时,一发脾气便是这个样子,面无表情地询问,偏偏又句句说的在理,让人无法反驳。这下一听崔皇后的语气和动作神态,宣华帝突然打了个机灵,差点以为是见到已驾崩的先帝了。 所以这也是他排斥崔皇后的理由之一,和这样的女人过日子,你说有什么乐趣? “朕不与你胡搅蛮缠,你到母后宫中来做什么?” 崔皇后心想,你以为本宫想来,若非你那口蜜腹剑翻脸比翻书都快的母后请,本宫根本不乐意踏进慈安宫一步! 嘴上却道:“那臣妾便告退了。” 宣华帝懵逼脸看着崔皇后消失在视线里,好像一时半会儿还没意识到自己怎么就眼睁睁给走了,他还有好多话没来得及说呀!这种吵架吵到一半对方突然偃旗息鼓的感觉,真是太难受。 每次来慈安宫,对崔皇后来说都像是在打仗,她尚未出生便被先帝定下,是以从小便被按照一国之母的标准来培养。要有最优雅的仪态,最高贵的气质,最完美的手段以及最宽广的胸怀……这些都是崔皇后一直记在脑子里的,但由于出身自武将世家,她幼年时其实对用兵打仗很感兴趣,甚至还迷上了舞刀弄枪。 只是那时年幼,每日又都要读书写字,再加上是女儿身,爹爹也好,外公也好,都不赞同她把自己学成个女武夫,未来的皇后娘娘怎么能一身肌肉虬结肤色黝黑力大无穷呢? 所以最后她还是成了笑不露齿的千金小姐。 但这只是表面上的。虽然爹爹外公都不看好,但崔皇后有个非常好的哥哥。用现在的话来说,崔皇后有个妹控哥哥。崔若平从小就喜欢跟妹妹在一起玩,他和崔皇后似乎是生反了性格。比起崔皇后,崔若平其实更喜欢吟诗作赋养花弄草,对行军打仗没什么太大兴趣。 但是因为妹妹想学又不能学,所以崔若平咬牙跟随父亲学武,然后找时间偷偷教给妹妹,这是兄妹二人之间的小秘密,直到现在崔家人还不知道,他们的皇后娘娘其实是个可以以一敌十的好手。 回到毓秀宫,小皇子果然抱着布老虎在床上翻滚,见到崔皇后来了,那圆溜溜的大眼睛明显一亮,伸出小手要抱。 崔皇后弯腰把他抱起来,明显是感觉小家伙比以往沉了些。生命真是神奇,不久前他还是躺在她肚子里的小小肉,现在就成白白嫩嫩的小团子了。而且小孩子的成长真是飞快,几乎是一天一个样一天一个样。 看到小皇子茁壮成长,崔皇后有种说不出的自豪感。 她抱着小皇子出去漫步,小家伙因为年纪小,平时不敢抱出来,怕受风寒。如今难得出来放风,小皇子明显就比较激动了。 他不住地挥舞着小手,嘴里咿咿呀呀不知嘟哝什么东西,因为太过兴奋张开了小嘴儿,于是口水不受控制地飞流直下,都滴在了口水巾上。 ——没有人能知道宣华帝第无数次在崔皇后面前流口水是什么想法,如果可以选择死亡的话该多好呀。 挥舞小手啊,玩布老虎啊,流口水啊……这些动作,真不是宣华帝自己要做的,他是完全不受自己指挥,那是小婴儿的本能。宣华帝能感受得到,小皇子本身的魂魄并没有消失,而是继续待在这具身体里,也就是说,这一具小身子,里头挤了两个魂。 这些时日宣华帝没啥事儿做,基本上就是苦思冥想。后来他觉得可能是自己的魂魄比较强大,毕竟是成年人,因为这个,所以大部分的身体主导权是属于他的。 但另外一半小皇子的本能就占了上风。 宣华帝在心底洗脑一番,确认了一切都是小皇子的错,才心安理得地享受崔皇后柔软的怀抱,顺便不着痕迹地吃了吃豆腐。 崔皇后感觉到怀里的小家伙不住地动来动去,但那也没多在意,还以为他是很久没出毓秀宫,所以感到兴奋,哪里知道那家伙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呢? 这逛着逛着就到了御花园,凉亭里没有人,崔皇后顺势带着小皇子坐下,然后将小皇子放下。小皇子在扶着东西的情况下,勉勉强强能踉跄着走几步,不过这小家伙特别懒,不用走的话一般都坐着甚至躺着。 可能是看到那么多花兴奋了,不住地挥舞着小手乌拉乌拉地示意要去花丛中玩。刚好如茶玩心重,崔皇后便将小皇子交给如茶,任由如茶抱着玩去了。 宣华帝在心中泪流满面:这不是朕本身的想法,朕只想坐在皇后你怀里…… 为什么这么点小小的愿望都不能视线?为什么整个世界都在给他添堵?难道真是因为前世造孽太过,这一世遭报应了? 想到这个可能性,宣华帝觉得更悲伤了。但很快的,小皇子的意识占了上风,被如茶抱在怀里四处玩呀,闹呀的,笑得小嘴儿咧的开开的。直到被如茶抱会凉亭交给崔皇后的时候,都还有些意犹未尽。 崔皇后只觉得小家伙突然变傻了好像,但也没想那么多,等到她去盯着看的时候,发现小皇子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地犀利。 宣华帝也不知道自己的灵魂是怎么跟小皇子的互相协和互相调换的,但是有个问题,一具身体即使能承载两个魂魄,也不能就这样一辈子下去吧?想到这个可能性,宣华帝便觉得分外蛋疼。 一定有什么办法可以离开这具身体。 一定有。 只是……什么办法呢?这只用大脑想是没有用的,宣华帝在崔皇后怀里蹭了蹭,半晌没说话,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呵欠。 这就是小孩子的身体,动不动就饿动不动就困动不动就生病咳嗽发热风寒,和大人的没法比。想他的身体多健康呀,多少年了连个热都没发过。 结果自打到了小皇子身体里,多么悲催宣华帝都不想说了,没见过这么倒霉的。 “斐儿这是想睡了?”崔皇后轻轻拍着宣华帝,嘴里哼着一首很好听但很陌生的小曲儿,那曲儿格外催眠,不知不觉地宣华帝就陷入了梦乡。 第16章 〇一六 几家欢喜几家愁,如果说韦涟涟最近春风得意,那么婉妃就是坎坷不顺了。虽然她很用心地掩饰着不让人看出来,但失宠这种事情,不用说,用看的就好了。 不是每个女人都是崔皇后,即使没有皇帝的宠爱也不会难过。婉妃入宫已五年有余,一开始的时候可能稍微弱了些,但自打侍寝过后,很得宣华帝的心意,宣华帝十分喜爱她,因此一步登天,又因为失了个孩子,竟一举越到了妃位! 这几年来后宫谁不忌惮她三分,如今这婉妃也还是婉妃,仍旧年轻貌美,只是皇上已经开始宠爱另外一个女子了。 婉妃在皇帝心里是朵解语花,吸引到皇帝的,更多的是她的聪明机灵,而韦涟涟不一样,韦涟涟就是个草包美女,看似很娇艳,实际上没什么心眼儿,跟这样的人相处起来不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必担心对方来揣摩自己的话——别闹了,她根本就听不懂。以她的智商别说是揣摩,想听出弦外之音都是问题。 所以宣华帝迷上了这一点,觉得傻乎乎的美人也别有一番风味。韦涟涟顿时张扬了许久,她脑子简单,自己得宠便骄傲了,见到人都拿鼻孔对着,再加上太后在其中推波助澜,被伺候的十分愉悦的宣华帝很愉快地就同意了封韦涟涟为妃的提议。 只是这贤良淑德四字都不大适合,便直接取了姓氏,称作韦妃娘娘。封妃那一天很是热闹,走完了礼节流程后是宫宴,崔皇后与宣华帝坐在主位,新上任的韦妃娘娘坐在宣华帝左手边,不时地用羞涩的眼神凝视着皇帝,情谊无限。 宣华帝也很乐意玩这种你侬我侬的游戏,他投入的感情少得可怜,但表面功夫却是经常做的,别人都晓他喜新厌旧,其实他心中哪一个也没有真心喜欢过。 哦,除了婉妃。只可惜即使是喜欢婉妃也不算什么,他是皇帝,又怎么可能为只独宠一个女人?宣华帝想的很自然,他尽可以宠爱别的妃子,但只要婉妃不作妖,她的地位无人可撼动,她仍然是高高在上的婉妃娘娘。 只可惜婉妃就不这么想了。她失宠快一个月了,以前哪里有过这样的景象?连带着将太后都恨上了,若非太后找了韦涟涟这么个狐媚子进宫,自己又怎会受这样的委屈?皇上本来一心朝着自己,现下可好,日夜同韦涟涟厮混,自己这个婉妃还有什么可做的! 于是脾气上来,今日封妃,竟托病不出,说是染了风寒卧病在床。当时太后跟韦妃的脸色就不太好看,好在崔皇后及时圆场说了两句,这才罢了。 恐怕今日这场封妃宫宴,除了皇帝和崔皇后之外,个个心有不甘。 小皇子一直待在崔皇后身边,乖巧地张着小嘴儿吃东西,不时地用大眼睛四下张望,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 魂体宣华帝默默地站在一边,看着主位上帝后相敬如冰的氛围,除了偶尔共同逗一逗小皇子之外,基本上全程零交流。 他的视线一直钉在太后身上,不时还看一下韦妃。宣华帝并非色迷心窍的皇帝,他的确是喜爱美色,却也不到为了美色昏庸误国的地步。环肥燕瘦佳丽倾城,宣华帝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他先是皇帝,再是男人。 可是根据迄今为止所看到的,宣华帝不认为婉妃从进宫开始就想着背叛他了。至少现在的她心中是没想这么做——那么是什么导致了此时尚且想要夺得他宠爱的婉妃,最后会突然背叛? 而太后,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崔皇后把小皇子抱在膝盖上,用调羹喂了他一颗非常非常小的糯米丸子,那丸子是用糯米做的,里面包裹着酸甜可口的山楂,煮熟了之后温度适中,很适合小孩子。小皇子好像也很是喜欢,一口一个啊呜啊呜。 期间韦妃一直在跟皇帝说话,崔皇后一边漫不经心地听,一边握着调羹逗小皇子,看着那小糯米丸子到了嘴边,小家伙像之前一样张开嘴巴,眼看就能把丸子吃到嘴里,谁知道母后手腕一转,竟然自己吃了! 小家伙呆呆地看着崔皇后,还没反应过来,崔皇后就又递来一颗。他也来不及多想,嘴巴一张——母后又自己吃了! 大眼睛迅速布满水汽,但小皇子就是不记仇,不管被崔皇后骗了多少次,等到她再一次将调羹递过来时,他还是会立刻张开嘴巴。只是次次吃不到导致小家伙的表情变得很是可怜,大眼睛水雾弥漫,那个可爱。 崔皇后玩上瘾了,听韦妃说话她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太后韦妃皇帝三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她融不进去也不想融进去,还是她的斐儿比较可爱。 于是她又一次舀了一颗糯米丸子,眼看小皇子呆呆张开小嘴儿,露出粉嫩牙床和几颗小牙,正要光速撤回,纤细皓腕却突然被一只大手握住动弹不得。 崔皇后抬头一看,顺着纹着金龙的衣袖看过去,宣华帝一边和太后说着话,却一直在注意着他们母子俩的互动,见崔皇后老是逗着小皇子玩,实在是看不下去,便眼疾手快拿住了她,小皇子见状眼睛一亮,小嘴一张啊呜一口吃掉丸子,然后满足地笑眯了眼。 魂体宣华帝见小皇子这欢快的样子,有些好笑,内心无限柔软,只是愈发羡慕那个有实体的自己,可以光明正大的触碰崔皇后,抱起皇儿,而自己——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透明的,无力的,他刚才下意识想倚着柱子,结果却整个魂都摔了过去。 崔皇后不喜欢宣华帝碰她,喂完丸子后手腕轻轻一翻便挣脱开来,宣华帝也没恼火,只是说话的同时,几个指头不自觉上下摩挲着,似乎还在回味那滑腻动人的感觉。 仔细想想的话,他也有许久没在毓秀宫过夜了。自打小皇子出生后,崔皇后基本上是不留他的,就连初一十五必到的日子,崔皇后也摆出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见她那模样就倒胃口的宣华帝自然也不会拿自己的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所以初一十五两人虽然睡在一张床上,但基本上不做交流,力求相安无事,天亮各分散。 很快歌舞开始,宫中有专门的伶人,大多是年轻美貌身段窈窕的女子,也不乏伶人上位得宠的例子,但宣华帝虽然爱美色,却也不是来者不拒,他口味挑剔,喜怒无常,谁也不知道他下一次会喜欢什么类型。 婉妃独宠的时候,众佳丽以为皇上喜欢婉妃这种明艳照人光彩夺目的类型,于是纷纷效仿,婉妃平日里最爱化桃花妆,又因为腰细极爱束腰,因此在宫中还流行了一段时间。如今的韦妃则是喜爱粉嫩颜色,打扮的像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宫装穿在身上显得格外袅娜,于是每天早上崔皇后都能看到一片粉嫩粉蓝粉绿——差点儿把她给看吐了。 这歌舞平日里都欣赏无数次了,所以谁也没抱希望,可是当丝竹响起,对诗词歌赋颇有造诣的崔皇后才觉得这曲子着实不错,和以往听得大有不同,但仍属靡靡之音。 伶人们赤脚鱼贯而入,每人脚踝上都系着一颗铃铛,舞动时铃声清脆十分好听。今日的舞衣也较之常日很不相同,立刻便吸引了众人注意,便连小皇子都好奇地睁大了眼睛。 乐声听,唱腔起,歌声婉转动人,众伶人纷纷散去,中间一蒙面女子舞动着纤细腰肢,赤着一双莲足,很明显,歌是她唱的。 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自云良家子,零落依草木。…… 这前面几句倒是不错,可是崔皇后越听越觉得不对味儿,今儿可是封妃的大喜日子,唱的这么凄婉是给谁听?而且这声音如此熟悉,该不会是…… 随着“……夫婿轻薄儿,新人美如玉。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这几句,美人露出了庐山真面目,面纱解掉,便露出一张梨花带泪的脸来,娇媚无限,忧愁无限,惹人怜爱。 崔皇后觉得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经意看了太后和韦妃一眼,不出意外两人都气得脸色发青,惟独皇帝一脸玩味。 魂体宣华帝仔细观察了崔皇后的表现,愈发确定皇后对自己毫无感情,顿时悲从中来,又看到年轻的自己招手让婉妃靠近,不知说了几句什么,竟就这么起身走了! 封妃宴上被人截胡,还有比这更令人羞耻的事情吗?泥人尚有三分土性,草包偶尔也会爆发,韦妃气得手指头都在颤抖。她惯不会掩饰情绪,这会儿是真的气狠了,心中已将那截自己胡的婉妃祖宗十八代骂遍。 崔皇后倒是觉得皇上果然不要脸,这什么日子,毫无顾忌,也不在乎别人的脸面,真真是任性得很。任由这两方相斗,谁得意谁气恼都不关她的事。 宣华帝眨了下眼,再睁开面前就是崔皇后温柔的笑容了,他伸出小手扒拉了下崔皇后的衣服,等到她看向自己的时候噘了噘小嘴儿,要亲亲。 这大庭广众的,崔皇后又不是宣华帝,她点了点他红嘟嘟的小嘴,皇帝不要脸携着美人一走了之,这善后的工作可不都得她这个皇后来做么? 扬声说了几句场面话,宴会又逐渐热络起来,仿佛先前那一幕没有发生,但谁都知道,第二天韦妃就会沦为众人私下里谈论的笑柄。 封妃宴上被人截胡,还是个宠妃,真是笑掉人的大牙。 韦妃攥紧了拳头,脸上青白交加。她是万万没想到会出现这样一幕,婉妃真是个不要脸的,堂堂后妃竟然学低贱伶人跳舞迷惑皇上,真是该浸猪笼!挨千刀!今日之耻若是不报,她誓不为人! 第17章 〇一七 崔皇后觉得婉妃可真是大胆。要知道她现在可还怀着龙种呢,也敢当众赤脚跳那样的舞。得体不得体先不说,就说那剧烈运动上下跳动对腹中孩子会不会有影响? 不过人家既然觉得没事,自然她也不去操那个心,谁的孩子谁心疼,她呀,她只在乎自己怀里的这个小宝贝。 宣华帝就着崔皇后的手蠕动着小嘴儿吃东西,心里一阵一阵地打鼓。要是他没记错,婉妃很快就“又”要小产了,前世婉妃第二次小产,所有证据全部指向崔皇后,当时自己大发雷霆,却又碍于崔家以及自己心底那些没有察觉的小秘密,只斥责了崔皇后,却并未处罚于她。事后又觉愧对婉妃,便将她又擢升为了婉贵妃。 可婉妃的小产分明不是崔皇后的错!宣华帝现在才觉得奇怪,崔皇后掌管后宫,婉妃是怎么做到陷害成功的?就因为前世崔皇后执掌六宫,所以到证据确凿的时候,自己连怀疑都没有,只深深觉得自己看错了人。 但根据现在他对崔皇后的了解,她根本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那么,是谁在背地里将一切的矛头指准崔皇后,又是谁准备了那些所谓确凿的“证据”? 答案不言而喻。 即使不是婉妃主使,也绝对和她脱不了干系。因为事情结束以后,唯一的受益人就是她。 绝不可能是太后,太后这会儿心里还想着扶持韦涟涟上位呢,也不可能是婉妃自己,她有这心有本事却没有机会,崔皇后明察秋毫,后宫大小事务都治理的井井有条,想从内部插手是不可能的。 宣华帝绞尽脑汁的回想,前世,当一切证据都披露在崔皇后面前的时候,就连崔皇后自己都是不敢相信的,她的表情宣华帝到现在都记得,只是那时他以为她是在演戏所以没有多想,但现在想来,真是处处都是疑点。 仔细想来,竟是自己完全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他们到底还瞒着他什么?难道从这个时候开始,两人便已经暗通款曲了? 想到这个可能性,宣华帝顿时怒不可遏起来,下意识地就想拍桌子怒吼,可这一伸手打到了崔皇后的脸才意识到自己早已不是那个九五至尊的皇帝了,而是一个躺在襁褓中还不满一周岁的小娃娃。 这让他的满腔怒火顿时泄了气。 崔皇后冷不丁被挥了一小拳头,吓了一跳,低头一瞧才发现怀里那小肉团子不知道在义愤填膺个什么劲儿,两只小爪子握成白嫩嫩两个小球球,正愤怒又用力地挥舞着。她有些想笑,却又见小家伙努力从她怀里爬起,嘟着小嘴儿送来亲亲,似乎是要安慰刚才不小心打到了她。 今儿早上梳妆时抹了口脂,崔皇后哪里敢让小皇子亲到,便躲开了脸,小皇子一吻扑空,顿时失落不已,眼睛水汪汪的,似乎是要哭了。崔皇后连忙捏捏他脸蛋儿,道:“斐儿乖,回去再亲亲。” 宣华帝无比失意地又坐回崔皇后怀里,化悲痛为食欲,继续吃吃吃。 他的人生自从变成小婴儿之后就失去了意义,只剩下吃吃吃睡睡睡玩玩玩。 正在这时,突然听到殿外有人叫嚷:“襄王爷到——” 太监尖利的嗓子把正陷在温柔乡里的宣华帝吓了一跳,嘴边一颗小丸子没张对嘴,咕噜噜滚了下去。 好在戴着围嘴,没把衣服弄脏。 襄王到了,但皇帝却被婉妃勾走了,崔皇后在心里默默觉得当今圣上实在是不着调,但却认命地将小皇子交到陈嬷嬷怀里,然后又让如诗端着小丸子下去喂,正襟危坐等待襄王进来。 不管怎么说,皇上再不着调,她作为一国之母,他的结发妻子,也不能关键时刻给掉链子。 襄王是太后独子,比宣华帝小了三岁,生得是俊秀倜傥,温润如玉。此刻他身着月白袍子,先是给太后请安,然后问崔皇后安。崔皇后对襄王素来印象不错,明明是皇族,却不向往这荣华富贵的生活,有鸿鹄之志却不拘泥于朝堂,周游天下以日月为伴,诗书为友,可谓是交友遍天下。 和不着调的宣华帝比起来,襄王更儒雅稳重,从人品方面来讲,襄王也是一等一的,所以在崔皇后心里,宣华帝除了坐在那个位子上外,人品和境界都是被襄王爷完爆的。 “王爷请起,来人,赐座。” “多谢皇嫂。”襄王向往江湖,抱拳作揖当做礼数,落座后先是对崔皇后温润一笑,而后和太后说了几句话,就问崔皇后:“小侄儿呢,怎么臣弟没见到?” 崔皇后轻笑,示意陈嬷嬷将小皇子抱出来。 宣华帝一见襄王便瞪大了眼睛!随着他被放入襄王怀中,他浑身都止不住的颤抖。 就是这个让他相信了前半辈子,几乎将性命都托付的人,最后险些毁了他的江山! 就是这个人,让他失去了一切,让他后半生几乎日日在噩梦中度过!宣华帝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奋力挣扎不肯让襄王抱,可陈嬷嬷却像是没感觉到,硬是在他挣扎前将他塞到了襄王怀里。 襄王先是仔细端详了这小家伙的长相,然后点评道:“小侄儿生得可真像皇兄,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废话!朕的皇儿不像朕难道是像你吗?! 然后襄王话语一转:“不过还是更像皇嫂些,长得好看。” 宣华帝:我操?!你在调戏朕的浑姬?等着,看朕不砍了你的脑袋当球踢! 再一看崔皇后,宣华帝顿时欲哭无泪:皇后,说好的高冷呢?你对朕跟对这畜生怎么还两副面孔呢? 想起襄王的狼子野心,宣华帝的眸子黯了黯,他迄今都还记得,前世崔皇后死在他面前,他落着泪将她抱在怀里,襄王出现在自己面前时说的话: 早就觉得皇嫂是一等一的美人,只可惜味道没来得及尝便香消玉殒了,真是可惜,可惜。 那令人作呕的表情和语气,又哪里有半分翩翩公子的模样。宣华帝憋着一股气,先是用力在襄王怀里各种踩踏——奈何人家根本不在意,他又拼命对着襄王吐口水,襄王轻轻松松就躲了过去,还闷笑不已,反倒是崔皇后红了脸皮:“王爷见笑了,斐儿平日里不是这样的。” 她乖巧懂事又贴心的小斐儿,怎么到了王爷怀里就变成了狂喷口水的这副德性? 襄王笑道:“皇嫂不必在意,想来是臣弟第一次见他,小侄儿有些怕生,日后多多见面就好了。” 太后道:“你倒是会说,都年纪一把了还不成个家,是想让母后替你着急吗?瞧瞧你皇兄,身边佳丽无数,你可倒好,连个通房都没有,哀家的头发都因为你愁白了!” 襄王低笑:“母后,缘分这种事情强求不得。儿臣也想找一个像您或是皇嫂这样的贤内助,普普通通的女子儿臣可看不上。” 宣华帝听他这样无耻,简直恨不得把自己的小脚丫踹到对方嘴里好堵住那张烂嘴,不要脸!厚颜无耻!恬不知耻!朕要砍了你的头!竟然敢当着朕的面语言调戏皇后! 可瞧太后和皇后的表情,分明都未曾察觉这话中深意,还当是客气玩笑。 宣华帝心中无限悲愤,刚好方才吃小丸子的时候多喝了两口甜汤,干脆一使劲儿,脸面什么的也不要了。襄王正笑得一片丰神俊朗,那俊秀风流的模样惹得不少女子悄悄看过来,但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到一阵热流顺着腰腹部往下,低头一看,好么,是小皇子尿在了他身上! 顿时那意气风发的笑就变作了哭笑不得,陈嬷嬷赶紧过来把小皇子抱走,宣华帝从襄王怀里被抱走的那一刻还顺势踹了对方一脚,反正他的脸是不要了,襄王这畜生也别想好! 玉!石!俱!焚! 崔皇后也是完全惊呆了。说真的,自打小皇子三个月后就再没有过胡乱拉尿的习惯,平日夜里跟她睡,便是想如厕了,也一定会哼哼唧唧直到她醒来,像今天这样大庭广众之下放水可是头一遭。她歉意地看向襄王:“王爷还是去后殿清理一下吧,小皇子年纪小不懂事,还请王爷莫要见怪。” 襄王笑道:“这是自然。我与皇兄手足情深,小侄儿我也是拿着当自己孩子疼的,如何会见怪?只是母后,皇嫂,容我先告退。” 等到襄王走了,宣华帝也被带下去,脱了裤子走了光被看了小*然后洗的干干净净扑上爽身粉再穿好衣服,才重新送回崔皇后怀中。 这会儿宴会已经结束了,崔皇后刚好回到毓秀宫来,陈嬷嬷抱着洗的香喷喷的小皇子送到她面前,宣华帝看见崔皇后,立刻伸出胖嘟嘟藕节般的小胳膊要抱。 崔皇后先是佯作生气地叉腰看他几秒钟,就在宣华帝委屈地马上要哭的时候,伸手把他接到了怀里。 一到崔皇后怀里宣华帝就立刻生龙活虎起来。小孩子都喜欢摸咪咪,他也不例外,当然他是因为孩子的天性还是因为别的,那作者就不得而知了。崔皇后抱着他到床上坐下,点着他的脑门说道:“今儿个可真是太无礼了,怎么能这样对皇叔呢?” 日后长大,这可就是妥妥的黑历史啊。 一国之君幼年时在众目睽睽下尿了王爷一身——想想就很酸爽。 宣华帝却不高兴了,那人对你有非分之想,又是个乱臣贼子,朕这样对他怎么了?可恨朕没什么力气,否则早操刀砍过去,宰了那畜生也是一了百了。 心里只觉得,前世朕对你不住,可自打附在皇儿身子里,满心满眼都是你,想着你,为你好。平日里你待朕也是疼爱有加温柔呵护,怎地今日就因为朕尿了襄王一身,就来说朕的不是? 心中觉得失宠,顿时非常难过,恨不得死去。又觉得自己的相貌比那襄王还要英俊,又是皇帝,怎地偏就不为他心动,看到自己的时候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呢? 瞧她方才见到襄王,可是笑靥如花。 宣华帝越想心越疼,感觉快不能呼吸了。于是借着崔皇后将他放在床上,鼻子耸动吸吸气,干脆转过身去,脸朝着里头,侧躺着用屁股对准崔皇后 崔皇后被他这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动作给逗笑了,连忙拍拍他露在外面的小屁股蛋子:“斐儿。” 哼唧一声,不理。 崔皇后还是第一次看到小皇子生气,像模像样的,挺有意思,也不急着去哄,周围的大宫女还有嬷嬷们都笑惨了,一个个憋得脸通红,就怕一个不小心笑出声来,小皇子自尊心受到伤害可怎么办。 宣华帝这样生无可恋地躺了一会儿,没看到崔皇后来哄自己,气得火冒三丈,随手抓过身边的小布老虎丢了出去,结果人小劲儿也小,砸到了帐子反弹回来,刚好掉在自己脸上。 惊呆了。 崔皇后第一个扑哧笑出声,随后嬷嬷宫女们也都没忍住,一个个笑弯了腰。宣华帝活了这么多年,头一回被这样善意嘲笑,小脸红红,不知道是羞还是气的,干脆任由布老虎砸在脸上,就那么躺着如同死了般,一动不动,崔皇后戳戳他,他连哼唧都不哼唧了。 然后,酝酿,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随后,宣华帝满意地看到崔皇后立刻把自己抱到怀里柔声哄劝,嬷嬷宫女们严肃了脸哗啦啦跪了一地不敢再笑,他这才觉得心里舒坦,长舒一口气,算是把面子找了回来。 心道,以后朕再也不搞这些小脾气了,朕直接就哭!看你们能拿朕怎么办! 越想越是得意,脸上泪痕还没干,小嘴儿一咧就嘻嘻笑了,直把崔皇后看得直摇头。 这小家伙真是有够不要脸,明明刚出生那会儿省心省力,没有小脾气,吃饱就睡不闹人,现在可好,每天黏人不说,还脾气见长,不许人说一句坏话,那小嘴儿整天咿咿呀呀的就是不肯学说话,偏又听得懂人家讲他什么,真是孩子心海底针,崔皇后也是不懂了。 第18章 〇一八 毓秀宫这边母子和乐融融,韦妃那边可是气得快要掀了天。她强忍着在宫宴上没说什么,只回到寝宫便摔了好几个价值连城的花瓶。 向来是个草包,连愤怒都掩饰不住,浑身散发出的戾气跟恨意简直滔天,吓得宫娥们跪了一地,就这韦妃还不满意,恰巧一个小太监冲撞了她,直接叫人拿下仗责三十,心中这才好受些。 待到梳洗完毕躺到床上,心中火气仍然浇不熄,来来回回都是婉妃将皇上从自己身边抢走的样子。自打她入宫以来,一直深受皇上宠爱,像这样大庭广众的丢脸截胡,可真是生平头一遭。 即便是再没脑子,也是爱面子的,今日本是自己的好日子,本应在众人的艳羡目光中得意洋洋的做自己的宠妃,结果却变成了这个样子。到了明天,想想会有多少人表面恭敬背地里嘲笑讥讽? 这对于好面子的韦妃来说,当真是比杀了她还叫她难受。 于是一夜辗转难眠,满心里都想着皇上此刻在做什么,是不是如同平日跟自己在一起时那样对婉妃?亦或者是,婉妃才是他的真爱? 她越想越是气愤难过,半晌说不出话来,第二天一早,主动起了个早去毓秀宫给崔皇后问安,眼睛扫了一圈没看见婉妃,就问道:“怎么不见婉姐姐?” 崔皇后哪能不知道她心底打的什么主意,无非是想拿自己这个皇后当枪使。当下抿了口茶水道:“婉妃身怀六甲,皇上特地免了她的请安。”不来请安才好,不来的话,万一出点什么意外就怪不到她头上。 一听崔皇后提起婉妃身怀六甲,韦妃才意识到自己和婉妃比起来到底还是不同的,婉妃肚子里听说是个男胎,而自己进宫这么久了,肚子却还是没消息。难道真跟太后说的那样,后宫女子都生不出孩子? 既然已经有了小皇子,那生不出孩子肯定不是皇上的原因,可事实上后宫除了已产下皇子的皇后和正怀着龙种的婉妃以外,没有任何人曾有孕——这到底是什么原因? 便是说是女子身体原因,也不可能每个都有问题吧?再联想到只有崔皇后一人成功受孕,而先前怀孕却又小产的婉妃未能诞下龙子,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蹊跷? 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崔皇后一人能做到了。如果她不想让除了她自己以外的人诞下皇子,那么凭她的本事,应该很容易就能让别人不孕吧? 只是这样未免也太胆大了些,皇上可不是好惹的,谁做着什么他心里门儿清呢。 韦妃的脑子并不好使,她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因为不管哪一种可能,都有些问题解释不清楚。她只能盼着崔皇后都出手把皇上的心从婉妃那里拉回来,婉妃都怀孕了,凭什么还霸占着皇上?这未免也太贪心了。难道她之前得到的宠爱还不够多吗? 也不怕贪心不足蛇吞象。 崔皇后看韦妃神色不定,不想掺和到这两个宣华帝宠爱的妃子争斗中去,她们要争宠只管争去,只要不拿她当靶子,她其实是无所谓的。 不过韦妃很明显不这么想,她是无计可施才来崔皇后这里看看,自打得了宣华帝宠爱后,她对崔皇后虽然表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其实鼻子不是鼻子眼镜不是眼睛的,也就崔皇后懒得跟她计较,权当没看着。 如今一看崔皇后是不想管这事儿,脸色也就没那么好看了。跋扈是跋扈了些,但好在没什么心机是个大草包,崔皇后也没把她放在心上。 真要说恨,婉妃可比韦妃更恨自己,可那又有什么用,这个位子该谁坐,也还是谁的。恐怕只有韦妃这样的人才觉得崔皇后不受皇帝宠爱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也不去想想崔皇后的出身,想想崔家手中的兵权。就连宣华帝都忌惮三分的世家,韦妃有什么资格瞧他们不起? 但崔皇后不肯帮忙,甚至装作听不懂的样子,韦妃也是没有办法。她要是有办法也不至于来求自己平日里觉得得不到皇上宠爱很可怜的皇后。 所以她自己想了个馊招儿,装病。 说是装病,命人着急忙慌将皇帝请来,但却精心描绘了芙蓉面,甚至涂了淡淡的口脂,打扮的娇艳浓丽,只待宣华帝到来一番*,这就算把皇上又抢回来了。 可韦妃万万没想到的是,皇上竟然不是自己来的,身边还带着个微笑以对的婉妃。 这一对比,高下立判。 看宣华帝的态度,很明显是跟婉妃相处的很好,这番来看韦妃还是因为韦妃宫里的人连着禀报了好几次,说韦妃娘娘身子不适,求皇上来看一看。婉妃当时正跟皇帝亲热着,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瞧宣华帝的脸色很是不愉,干脆提议一起来探望一下韦妃妹妹。 结果这一见,看这白里透红的肤色,哪里有半点身子不适的样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名为不适,实为勾引呐。 这就很尴尬了,若是婉妃不在,韦妃挤两滴眼泪撒个娇说不准也就过去了,毕竟宣华帝挺吃这一套,可婉妃在,婉妃是谁?韦妃目前最大的敌人,如果她赢不了婉妃,那么她就没有资格说她才是货真价实的宠妃。 然而要她在婉妃的面前装傻卖痴,这种事韦妃就是再蠢也做不出来。虽然没什么学问,但面子还是要的。 宣华帝本来跟婉妃正情意绵绵的甜言蜜语,一起憧憬着婉妃肚子里的孩子,结果突然有人来报说韦妃娘娘身子不适,当时他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但架不住接二连三的催促,再加上婉妃主动提议过来看看,他这才动身,即使是到了,心里还是不快活的,如今见韦妃容光焕发妩媚动人,哪里有什么不适的症状,心头火气噌的就起来了。 婉妃在一边说道:“妹妹说身子不适,我和皇上立刻就过来看看了,怎么了这是,昨儿个不还好好的么?传了太医没有?” 韦妃咬牙切齿地说:“谢谢姐姐。”这贱人!把皇上从我身边抢走才多久,就来我面前耀武扬威!你给我等着!看我不撕烂你的皮! 这句话刚说完就变了腔调,柔媚娇羞地唤了声皇上,并以最美的角度抬起精心妆点过的容颜,期盼着皇上能被自己打动。 可宣华帝虽然好美色,脑子里装的可不是浆糊。他微微皱了下眉,冷冰冰道:“来人,传太医。” 韦妃娇颜一变,一颗心怦怦直跳,她根本就没有不舒服,只是想装病把皇上骗过来,谁知道婉妃这贱人也跟着过来了,想到皇上会因此怪罪自己,她的脸色就有点白。 这会儿找人去搬太后这个救兵也是来不及了,韦妃咬着牙,在太医赶来之后还是伸出了手。 果然,脉象正常没有丝毫问题。这下可算是犯了欺君大罪,尤其是在宣华帝心情正好期间说这些,他能不发火么?而他发火的时候,是不认美还是丑的。 韦妃因此被禁足半个月,并且这半个月的月度减半,要她好好反省。 如果说之前的宫宴上被截胡沦为了笑柄,那这一次被禁足可谓是笑掉了后宫的大牙。简直羞耻到了极点,自取其辱! 韦妃因此更恨婉妃了,日日夜夜都咒骂婉妃。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她禁足结束,很快天要凉了,可韦妃心中的恨与厌恶却没有丝毫减少。 这一天,韦妃在美人榻上小憩,突然听到床上不远处有细碎的说话声。竖起耳朵细听,发觉是个小太监,原本打算命人将他们问罪,但这两个小太监接下来的话题却让韦妃猛地睁大了眼。 “……你说的这巫蛊之术真的这么灵验吗?”一个小太监好奇地问。 另一个答道:“那当然啦!非常灵验!这也是我一个老乡告诉我的,我那老乡之前被分配到浣衣局,这苦日子过了不知多久,要不是一回家就会被卖给人做媳妇,她早不想留在宫里了!” “那你快说说这后头是怎么回事?” “她呀,也是无意中得知,就是那个巫蛊之术,她就自己做了个布偶娃娃,给娃娃画上五官,然后在胸口写上那人的生辰八字,再用银针刺入,最后埋到两颗槐树中间——知道这是为啥么?” “不知道。” “槐树槐树,带了鬼字,阴气就特别重,我跟你说,这事儿可玄乎着呢,我老乡自打用了这个办法后,那个成天欺负她的女官真的就掉水盆里淹死了!她现在日子过得可舒坦!” “唉!你说咱们也要能弄一个该多好啊,大太监整日压在咱们头上,脏活累活咱们干,有什么功劳全被他们抢去了,咱这苦日子又啥时是个头儿啊?” “你还别说,这玩意儿可不好弄,咱们还是小心点儿吧,小心隔墙有耳。” “行,那咱回去商量商量。” “走,回去商量。” …… 待到再也听不到太监们的声音了,韦妃若有所思起来。 第19章 〇一九 自打韦妃被禁足,她是日日夜夜都记恨着婉妃,恨不得能扑上去插对方几刀。对于韦妃这样性格的人来说,爱和恨都来得简单而强烈。她认为是婉妃导致了自己如今失宠被禁足的场面,却也不想想,若是皇帝真发火,早治她的罪了,又怎么会只让她禁足半个月。 这半个月她要是安安分分的也就过去了,事后她仍然能做个让皇帝比较喜欢的妃子,偏偏她不满足,非要再整点幺蛾子不可。 大概是真恨毒了婉妃,韦妃便想方设法意图搞个巫蛊娃娃。但她没有门路,而且一旦被人发现这可是要掉脑袋的,所以是说她聪明还是愚蠢,竟自己做了个娃娃,然后想方设法打听到了婉妃的生辰八字,依照那天所听到的,把生辰八字写在娃娃的身上,又扎了银针,趁着夜里叫自己亲信的宫女将娃娃埋在了树底下。 她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事后也再三叮嘱心腹宫女不要说出去,韦妃想过将宫女灭口,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她身边大多是太后送来的人,自己培养的亲信太少,死一个就少一个,太划不来。 于是接下来她就开始充满期待地等待婉妃出事。 头开始那几天,没什么。 到了第十天,突然传出婉妃胎位不正的消息,一听这事儿韦妃高兴极了,恨不得婉妃立刻能落了胎!她每天都抄佛经,乞求佛祖把婉妃这小贱人给收了。 婉妃受惊结果动了胎气这事儿宫里迅速就传遍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有人传言说是其实是后宫有人想要暗害婉妃娘娘。 俗话说得好,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这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人尽皆知了,大家都晓得婉妃娘娘这一胎不一般,之前险些落胎也是因为有心人做了手脚,那么这个人是谁呢? 思来想去,怕也只有皇后一人了。 其他妃子现在都没有怀孕,只有崔皇后育有嫡长子,如果婉妃肚子里是个男胎,那么对小皇子的威胁岂不是最大?再加上帝后不和,偏偏皇上又十分喜爱婉妃娘娘,还真说不准这以后的龙椅是谁坐呢? 再加上之前婉妃娘娘也小产过一次,虽然大家都没有说什么,但彼此都心照不宣那是崔皇后的手笔。既然第一次都做得,第二次自然也算不上什么了。 崔皇后可不知道自己又被人戴了顶心思恶毒好妒的帽子,她每天要处理的事情都忙不完,哪里有功夫去在意这个。倒是宣华帝又怒气冲冲来过一次,本意是要质疑,结果却被崔皇后三两句话气走了,反正他也没证据,总不能因为人人都猜是崔皇后,他就也这么说吧。 说来也奇怪,其实宣华帝心中是知晓以崔皇后的人品是不至于这样做的,但他硬是忍不住跑来找茬,哪怕是被崔皇后冷言冷语的讽刺也没有关系。后来他把自己这诡异的行为归咎于是想来看望皇儿,不然他没事跑来毓秀宫找虐? 所以真正开心的也只有韦妃,她是万万没想到自己抱着试探心理做的巫蛊娃娃竟然有这样的效果,最妙的是,自己摘的干干净净,反倒是婉妃他们怀疑到崔皇后身上去了! 这祸水东引的结果是意料之外的,但却让她非常高兴。 婉妃险些落胎,好在结果是有惊无险,这事儿大张旗鼓地查了却没什么结果,冲撞了她的那个小宫女看起来似乎真的只是不小心。虽然婉妃一直在坚持有背后主使,但宣华帝见查证无果,也就下令不必再继续追查,以免弄得人心惶惶。但究竟他是担心人心,还是担心查到崔皇后身上,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任凭外面闹腾的腥风血雨,崔皇后偏安一隅,除了必要场合决不出现,也不掺和进去。她不跟婉妃去争夺宣华帝的宠爱,但也不是任人捏圆搓扁的软柿子,只要不危及到她,她是不过问的。 对于后宫其他看热闹的妃子来说,这一回皇后失手,没能让婉妃落胎,真是令人失望。但她们都很看好崔皇后的手段,也都认为崔皇后绝对不会失手第二次。 崔皇后心想,本宫真没做。 为何所有人都觉得她会针对婉妃呢?她真的没有必要那么做呀! 不过这种事就算解释了也没用,不信任她的仍然不信任她,信任她的也不用她去解释。所以即使再见面婉妃的表情都是如泣如诉的,崔皇后都当做没看着,该说什么还是说什么,她就是这样的人,决不偏颇,光明磊落。 倒是这次之后婉妃行事就愈发小心了,可能是进宫这么久好不容易又怀了孩子,她年纪也不轻了,虽然仍然美貌,但架不住每年都有更加美貌的宫女嫔妃出现,以色侍人又能多么长久?皇上现在的确是宠爱她,甚至还说过不少温存的话,但美貌更胜自己一筹的韦妃出现后,他不也还是动了心? 婉妃很难去接受这一点,她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但皇帝似乎并没有要回应她的意思。他好像是把她当成一个很漂亮的玩具,因为漂亮所以喜欢,可一旦有梗漂亮的出现,那么她也就没有意义了。 所以真正想要在后宫站稳脚跟,保证日后自己不会墙倒众人推,她需要一个儿子。不是女儿,是儿子。 婉妃对腹中孩子的重视程度有目共睹,所以出了这事儿后,她基本上就不在人前出现了,衣食住行也都十分小心,生怕混入什么对孩子不好的东西来。 韦妃每天都在盼着婉妃出事,但随着时间过去,婉妃非但没出事,反而过得越来越好,甚至连肚子里都大了几分,皇上也经常去陪伴,还因此减少了留宿后宫的次数。 可能是因为之前韦妃的闹腾让皇上不喜,宣华帝已经很久没翻过她的牌子了,这个宠妃来势汹汹,去势也汹汹。 也因此,当突然听到太监高声禀报说皇上驾到的时候,韦妃整个人都是懵逼的。彼时她刚洗了妆容,一听说皇上来了,连忙描眉画唇,待到宣华帝进入内殿的时候,她慌忙放下口脂跪下:“涟涟见过皇上。” “平身。”宣华帝看了她一眼,隔了两步对她招招手,韦妃一开始有几分犹豫,担忧自己不够美丽让皇上倒胃口,但庆幸的是皇上竟然没说什么,而是直接就她拉入了怀中。 第二天一早,毓秀宫这边就来了口谕,说是今儿早上皇上特意免了韦妃娘娘的请安。 这口谕是当着一众请安的佳丽们说的,言下之意也就是说韦妃复宠了,就在没有人再看好她的时候。 崔皇后看到不少人脸色难看,心中只觉莞尔,这后宫之中哪有什么绝对的事,皇上若是心中喜欢,便是你暂时惹他厌恶了,只要安分守己,过个几日,皇上气消了,这事儿自然也就过去了,最忌讳的就是上蹿下跳勾心斗角。韦妃崛起不崛起都得另说,反正跟自己关系不大,崔皇后不怎么关心。 果然,这不久之后皇上的赏赐就下来了,等于是明明白白地昭告她们,韦妃复宠。 几日韦妃得意,众人下意识地便以为婉妃会心情不愉,可令人惊奇的是,每当她们见到婉妃,不知道内在到底怎样,但至少人家表现的非常平和,没有生气也没有发怒,甚至连妒忌都没有,反倒是因为怀孕多了母性光环,看起来格外温柔窈窕,耐人寻味。 而面对韦妃的挑衅,她也只是笑笑,却一句话也没说。 韦妃吃了几次婉妃的闷亏,可惜就是不长脑子,一得了皇帝的宠,立刻就要拿出来显摆。也难怪婉妃不拿她当对手,跟一个只有美貌不长脑子的妃子有什么好比的?真要争,她要争一个更好的位子。 不管怎么说,现在虽然自己和韦妃都是从二品的妃子,但自己这个“婉”字可是皇上赐的,韦妃想跟自己比还有着距离呢。 她目前要专注的是别的事。 御花园无意中相遇,韦妃后面跟了一连串,婉妃后面跟了一连串,这一见韦妃,婉妃身边的宫女嬷嬷立刻警戒十足,一个个挡到婉妃身前,如视洪水猛兽。 婉妃倒是不在意,优雅慵懒地挥挥手,笑眯眯地对韦妃道:“好久不见韦妃妹妹,韦妃妹妹今日可好?姐姐近日来身子重,还请韦妃妹妹不要在意。” 说着,一双纤纤素手轻轻抚摸着隆起的肚子,浑身都散发出母性光辉。 这对于一直没有身孕的韦妃来说实在是太刺激,她抿了抿嘴唇,而后嘴角忽地扬起,径直走向婉妃,被那群宫女一挡,婉妃直接道:“让开”。 两人面对面,彼此间的距离近的连呼吸都清晰可闻。一个妩媚艳丽,一个娇柔婉转,真是各有各的美。 “我不会输给你。”韦妃咬牙切齿地说。 “是吗?”婉妃同样放轻声音,这样的话就没有人听得见她们两个在说些什么。“那咱们就拭目以待好了,看看皇上到底站在谁那边。” 什么意思? 韦妃还在纳闷儿呢,突然婉妃就伸手将她推开,捂住肚子哎哟一声弯腰坐倒在地,神色非常痛苦,额头也不知哪里来了大片冷汗。 没等韦妃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就突然听到一声喝斥:“大胆!” 她仓皇地顺着声音来源看过去,便看见高高在上的帝王正站在不远处,看样子是刚来御花园就遇到了,只是在她身后,婉妃看见了,她没看见。韦妃张嘴想要解释,可一个皇上到了嘴边还没有喊出来,便看见皇帝过来将婉妃小心翼翼地扶起,一个人喜欢不喜欢另外一个人,从他的动作神态就能够看出来。 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和跟婉妃在一起时的皇上是不一样的。韦妃第一次那么清楚地认识到这个事实,但现实没有给她太多缓冲的时间,好在她很快回过神,急忙解释:“皇上,事情不是这样的……我没有对她怎么样……” “朕看得见。”两个人靠得那么近,婉妃突然倒下,她肚子里可是有孩子,没人比他更清楚她有多么看重这个孩子。“你的意思是朕冤枉了你?” 韦妃又能如何回答?说冤枉也好,没冤枉也好,都不对。她嘴巴张了张,眼睛里迅速溢满水气。这一次不是装可怜,而是真的感到难过。自打她入宫以来,第一眼看见皇上,便倾心于他,被自己喜欢的人误会,这种感觉真是太痛苦了。 婉妃借着宣华帝的手站起来,轻轻捂着肚子,脸色疼得发白却犹然强撑道:“皇上,并不是韦妃妹妹的错,是臣妾不小心脚底打滑,又觉得肚子突然有点疼,一时支撑不住,才坐到地上的。” “是么?”皇帝不置可否。 韦妃跪在地上簌簌发抖,不知道是被吓的,亦或是难过的。就这样,几秒钟前她还能得意洋洋的挑衅婉妃,但现在她就跪在对方面前了。虽然严格说起来自己跪的是皇上,但对韦妃来说,这一样屈辱的□□难以忍受。 “好啦,皇上,皇儿不舒服了,咱们回去吧,今儿这花我也不想赏了。”婉妃轻轻一叹,皇帝的心便软了,拥着她离去,看都没看韦妃一眼。 韦妃的贴身宫女连忙将人扶起来,韦妃失魂落魄地回到寝宫,坐了没一会儿,圣上身边的太监总管便来了口谕,说是要韦妃将佛经给抄个三百遍,好为婉妃娘娘及其肚子里的小皇子祈福。 韦妃跪着接了旨,福公公要走的时候她却仍忍不住叫住对方,问道:“公公!皇上……皇上现在何处?” “自然是在婉妃娘娘处。”福公公轻搭一礼,“娘娘,奴才告退。” 福公公走后,韦妃挥退了众人,她心中有种莫名说不出的感受,这种感觉火烧火燎般叫她难过,却又说不出是为什么。半晌,她轻轻地抬起眼睛,自己铺纸磨墨。 一个字一个字的抄呀抄呀,韦妃并不是什么才女,她识字甚至都不多,吟诗作赋就更别提了,和婉妃一比,除了年轻些,几乎没有什么能比得上人家的。至于容貌,那是各有各的美丽。 她一边抄佛经一边出神,不知不觉案几上的蜡烛就烧到了底,而不知什么时候,她睡着了。 然后她做了个梦。 第20章 〇二〇 宣华帝夜里睡觉不老实踢了被子,结果半夜就遭报应了,觉得肚子疼,一个没忍住,把崔皇后惊醒,然后整个毓秀宫瞬间灯火通明的闹腾起来,又是换床单被褥又是清扫通风,陈嬷嬷张嬷嬷把宣华帝清理干净后交给崔皇后抱着,太医过来诊脉又开了药,几乎是折腾到天亮才合眼。 对此宣华帝感到非常羞耻。他的记忆里像这样完全控制不住还是第一次,小孩子的身体太脆弱了,很多身为成人能做的事,到了小孩子身上都很危险。 比如说以前他夏日贪凉,会多吃些冰冻酸梅汤,但小皇子就不行;比如他以前睡觉不爱盖被子,但小皇子也不行,非但不行,还会生病,这都让宣华帝感到难过。 拉肚子这种事,他还是头一次如此清晰地在一个孩子的身体上体会到,同时也坚定了他要寻找方法离开这具身体的决心。他决不能一辈子都待在皇儿身体里,别的不说,单说现在皇儿灵魂还小所以他们能够共存,但有朝一日,当皇儿长大有了意识,还能继续这样下去吗? 他是皇儿的父皇,不能占据自己孩子的人生。 可是……要怎样才能回去? 还没想出办法来,就觉得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宣华帝闷哼一声,连忙放声大哭来表达自己生理上的需求。 至于面子什么的……那是什么东西,可以吃吗? 于是又是一番兵荒马乱,解决了生理需求又吃了药,由于小孩子的身体惯性——宣华帝坚持认为是这个原因。他哭哭啼啼地在崔皇后怀里拱来拱去,一会儿哼唧一下,十足十小可怜的样子。崔皇后向来疼他如珠如宝,抱着哄,见他睡不安稳,就抱着在殿内走来走去,也不嫌累,如诗说要接手还被她给拒绝了。 因为身体不舒服,宣华帝哼唧了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地睡了。好在这一番睡眠就没有再醒来,太医开的药有奇效,他的肚子逐渐不再痛,自然也就不哭了,两只小胖爪揪住崔皇后的衣领,小脸蛋埋进她颈窝,呼吸着熟悉的幽香,闭上了眼睛呼呼大睡。 一觉到天亮,早上宣华帝先醒,他眯着眼睛吸了吸肚子,发现不疼了,才开心地睁眼,结果却发现崔皇后正轻轻拍着他,但她自己却坐在床边,眼睛是闭着的,分明是已睡着。 她……就这样看了他一夜? 在有那么多宫女嬷嬷可以照顾他的情况下? 宣华帝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但他的心头无数次涌动的感动此刻如同潮水一般让他无法招架,他轻轻地颤抖起来,像是吃了口蜜糖,却又无比地苦涩。 他给崔皇后的太少,甚至连最基本的尊重和信任都没有。他现在所享受到的温柔与呵护都不是属于他的,可就这一刻宣华帝突然有一种想法,要是永远都回不去,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他在皇儿身体里,就可以一直这样被温柔对待。 可是真的甘心吗? 没有道歉,没有悔过,没有弥补,就这样一辈子用儿子的身份活着? 不,不能这样。 他伸出去的小手没来得及碰到崔皇后崔皇后就醒了。她睁开眼睛看向宣华帝,小家伙张着红嫩的小嘴儿朝她伸手,鉴于他平日里的表现,崔皇后寻思着这小胖蛋可能是要捣乱。于是轻轻刮了他鼻子一下:“又淘气了?” 说着把手在嘴边呵了口气,隔着小肚兜揉着宣华帝的肚子,柔声问:“还疼不疼?”估摸着是不疼了,夜里都没哼唧几声。 宣华帝乖乖点头,不疼不疼,早就不疼了,太医院那些老家伙也不算白养。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其实走得还不大利索,摇摇晃晃地扑进崔皇后怀里,小脸蹭在蹭的,小狗一般亲了又亲。 崔皇后被他亲得想笑,觉得像是有只顽皮可爱的小狗在舔自己,她轻轻把小家伙摘开,然后抱到怀里,扬声唤了人进来伺候,准备梳洗。 温热的湿布巾擦着脸,这感觉可真是太舒服了,尤其还是心爱的崔皇后在服侍自己。宣华帝分外陶醉地吸了口气,脸上的表情很成人化,偏偏身体却是个小不点,所以看起来难免有种滑稽的感觉。 洗完脸用早膳,让宣华帝不开心的事来了,因为昨天晚上突然腹泻,所以早上他开始忌口了,太医说要吃清淡几天。所以往日的肉粥被白粥取而代之,对此宣华帝抓着筷子用力挥舞,准备来一曲甩筷舞表达抗议。 最后被崔皇后无情镇压,喂了半碗的白粥,又吃了煎的酥脆金黄的糯米饼,其实还想吃,可惜肚子已经饱了。自打附身在小皇子身上后,宣华帝已经习惯了灵魂还想吃但身体已经饱和的情况。现在他看吃的差不多就主动停了,免得把小家伙肚子撑破,毕竟小皇子还在这具身体里呢。 用完早膳不久,到了请安的时间,后宫佳丽们也都纷纷到了,可巧就巧在这时候,如画突然惊慌失措地闯进来,附在崔皇后耳边说了几句。当时在崔皇后身边摇篮里抓着拨浪鼓和如酒玩的宣华帝突然浑身一僵! 如画说的是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了,原因无他,婉妃“又”小产了! 前世种种证据再一次指向崔皇后,因为崔家,也因为自己心底那秘而不宣的情感,宣华帝没法处置崔皇后,是如画顶了罪,承认是她一手策划,此事跟崔皇后没有关系。但现在宣华帝比谁都清楚,如画哪里有那本事! 崔皇后信任身边的大宫女,却不代表她会随意将权力交给她们!后宫各局各司其职,这是崔皇后一直坚持的做法,所以如画绝不是幕后主使! 那个时候的宣华帝,巴不得能有人出来顶罪,所以直接命人将如画拖出去杖毙,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可崔皇后却以死相逼。宣华帝就是吃软不吃硬,崔皇后越是跟他犟着来,他就越是坚持,因此到最后也没能保住如画的命。 自那以后,崔皇后见他是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对他的冷淡溢于言表,待到皇儿夭折,两人更是形同陌路。 可是他现在在皇儿的身体里,一旦年轻的自己出现,立刻就会被挤出去,到时候,自己不是自己,皇儿不是皇儿,没有身体灵魂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看见! 宣华帝顿时急切起来,崔皇后身边的宫女都是从小跟在她身边伺候的,感情深厚,前世如画死了,这一世决不能再叫她断送性命! 可他要怎么做才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宣华帝心急如焚,可就在这时,他感觉到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将他扯开皇儿的身体,于是他立刻就明白,是年轻的自己来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魂体宣华帝离开小皇子身体的同时,年轻的宣华帝已经踏着怒气冲冲的步伐冲了进来! 崔皇后问心无愧,只是见宣华帝这怒不可遏的样子,眉头微微蹙了下,随即舒展开来,问道:“皇上这是怎么了?” “你不知道朕是怎么了?”宣华帝从牙缝里迸出话来。 “皇上不说,臣妾自然不知。” 她这副平静的样子让宣华帝看了更加气不打一处来,直接质问道:“婉妃小产之事你可清楚?” “方才听宫女报了,臣妾会彻查此事,请皇上放宽心。” “彻查此事?你觉得朕会放心把这件事交给你去查?!”宣华帝被气乐了。“皇后,你是不是忘记了朕跟你说的话?第一次就算了,第二次决不允许你对婉妃出手!” 崔皇后在心底告诉自己要忍耐,面上仍然一派云淡风轻:“皇上尽管放宽心,此事不是臣妾做的,四年前也不是。” “种种证据都直指向你,你还有何话说?这凤印执掌在你手中,后宫六局都要听你调派,你倒是给朕说说,还有谁能做到这种地步?” 崔皇后用看傻子的目光看了眼宣华帝,年轻的宣华帝可能看不出崔皇后眼底的深意,魂体宣华帝跟崔皇后相处久了,早对她的一言一行都了如指掌,登时就知道,崔皇后正在心底觉得自己是个智障。他试着朝年轻的自己扑过去,试试看能不能附身,可每次都有无形的屏障将他弹开,来来回回不知撞了多少下,大概是明白真的没用了,他才停下来。 “若是臣妾做的,皇上可别想找到证据。”崔皇后觉得宣华帝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前朝那些老狐狸可厉害圆滑多了,一个个到他手里都乖的跟个兔子似的,怎地这样一个帝王,会将后宫之事想的那样简单,非黑即白,世上哪有这么随意,难道说这就是男子与女子的区别?“臣妾会做得更巧妙一些,皇上可没机会到臣妾面前来兴师问罪。” 当着一众嫔妃的面,崔皇后说得淡然而客观。 第21章 〇二一 宣华帝惊呆了,他嘴巴张了张,一个字没说出来,半晌竟幼稚地说:“你竟敢这样讲话?” “臣妾怎么讲话了?” 帝后二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互相争执,这么说好像不恰当,因为只有皇上一个人在争执,皇后只是回应他几句而已,这让佳丽们感到有些尴尬,她们大不过皇上也大不过皇后,所以虽然很高兴婉妃小产,但能不能先让可怜的她们回去,然后帝后再来解决这件事啊? 大人物一发火,小透明就容易成为炮灰。 就在帝后谁也不让谁的时候,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皇上!这件事是奴婢做的!” 别说宣华帝,就连崔皇后都懵逼了。 她是不怕的。先不说崔家,就说那些所谓的证据,她完全有信心一一推翻,只是皇上心中若是信了是她做的,即使证据不确凿,他也不会改变想法。但是现在……崔皇后错愕地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殿门口的韦妃,心想,这韦妃是疯了不成,竟认下这样的罪过?! 唯有魂体宣华帝眯起了眼睛。若是他记得不错,前世婉妃二次小产后,所谓的证据并不能将崔皇后定罪,所以为了补偿,他将婉妃擢为贵妃,但巧的是在那之后,韦妃就出了事。 可那会儿韦妃没有主动出现来为皇后顶罪呀,而且韦妃一直厌恨皇后,看到皇后被陷害心里指不定有多高兴呢。 年轻的宣华帝就没这么多顾虑了,他一转身见是韦妃,眯起眼睛冷冰冰道:“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说话。” 他对待任何人都是喜怒无常,惟独在崔皇后面前,除了怒就还是怒,甚至连语气和表情都难以自控。 韦妃看起来和平日似乎有很大的不同。她平日里喜爱穿些粉嫩的颜色,连带着在宫中刮起了一股扮嫩热潮,但今日的她却是一身最素净的宫装,头上也没有琳琅满目的首饰,倒是显出几分清丽来。 她无视了其他人,走上前几步,对着崔皇后跟宣华帝跪了下去,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埋在地上道:“是奴婢一时鬼迷心窍,求皇上恕罪,求皇后娘娘恕罪!” “哦?那你给朕说说,你是怎么鬼迷心窍的?”宣华帝来了兴致,到崔皇后右手边坐下,也不急着发火了。 崔皇后瞟了他一眼,没说话,也跟着看向韦妃。 韦妃又磕了三个头才抬起脸,从水袖中掏出一个满是泥土身上插满银针的娃娃。 这个娃娃别人可能不认识,但魂体宣华帝可再熟悉不过了!因为韦妃后来之所以出事,就是因为在她宫中找出了巫蛊娃娃!这是她宫中一个宫女偷偷举报的,无意中被婉妃得知,婉妃本不想说,结果却“不小心”在宣华帝面前说漏了嘴,宣华帝立刻命人去搜查,果然在韦妃宫中找到巫蛊娃娃,这巫蛊之术岂是能随便沾的,更别说,那巫蛊娃娃身上的生辰八字是他的!宣华帝勃然大怒,立刻赐死。 是崔皇后保住了韦妃,最后韦妃留了条命,却是被打入了冷宫,可惜进了冷宫没半年就发疯自缢死了。 然而年轻的宣华帝并不知何谓巫蛊之术,便问道:“这是什么?” “是奴婢听人所说,准备的巫蛊娃娃。”韦妃伸出双手将娃娃捧起来。虽然不懂什么是巫蛊娃娃,可听这名字就不是什么好兆头,崔皇后倒是不怕,命人将娃娃取来,看到娃娃身上写的生辰八字时,眉头又是一蹙。 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么,自打得知自己日后是一国之母的时候她就牢牢地记住了皇帝的生辰八字,因为这是司天监再三占卜观相而来,注定一龙一凤。 宣华帝一看崔皇后神色凝重,就也凑过脑袋来看,崔皇后嫌弃地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些。很快地,宣华帝不爽了:“大胆!” 他这一拍桌子,可把下面的美人们吓个半死,纷纷跪下口称皇上饶命。宣华帝这回是真恼了,婉妃小产对他来说也生气,但无论如何也比不上自己被诅咒啊。 然后他小声问从小就有才女之称的崔皇后:“……什么是巫蛊之术?“ 崔皇后:“……”不知道您大胆个什么劲儿啊?但她还是任劳任怨地给解释了:“是方术的一种,臣妾也未曾见过,只是读过一本书,曾经提到所谓的巫蛊之术,是利用毒虫或是物品制蛊,从而对人或事施以控制,是诅咒的一种,邪门得很。” 宣华帝一听,像个炮仗一样一点就燃:“来人!给朕——” 还没说完就被崔皇后打断了:“你为何要这么做?” “奴婢只是嫉妒婉妃,不想让她好过,一时被糊了心,便想出这个法子来,之前皇上罚奴婢抄经书,奴婢做了个梦,梦中佛祖教诲,奴婢如梦初醒,便将巫蛊娃娃挖出,前来认罪,奴婢知错,奴婢知错,求娘娘饶命!皇上饶命!” “你意图诅咒婉妃,为何上头写的却是皇上的生辰八字?”崔皇后问。 “什么?”韦妃露出震惊的表情。“那不是婉妃的生辰八字吗?臣妾宫中有个心腹宫女,是她替臣妾打听来的,若臣妾知道那是皇上的生辰八字,无论如何也不敢这么做,求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呀!” 说完,止不住的磕头,浑身颤抖,看样子是真的被吓狠了。 也幸亏她主动认罪,否则若是被人查出,那才是真的死到临头,还要连累她的家族。 既然有巫蛊之术作为解释,那么那些所谓的证据自然也就不成立了,宣华帝悻悻然地哼了一声,还想发火,崔皇后却抢先一步道:“既然如此,念你态度良好,是以此时不再追究。只是你心术不正,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将你降为正五品才人,搬至偏殿居住,并罚抄佛经一千卷,为皇上祈福三年,你可有话说?” “奴婢谢恩。”韦才人连忙磕头。 宣华帝吹胡子瞪眼地看着崔皇后干脆利落地把事儿给解决了,还没来得及抗议,崔皇后便让众妃退下,待到只剩他们二人的时候才道:“皇上,臣妾觉得此事并不一般。” “什么意思?”宣华帝臭着脸问。 “韦才人是出了名的草包,连皇上都不知道的巫蛊之术,她是从哪里听来的?还有皇上的生辰八字,是谁透露给她的?若非她今日迷途知返,悬崖勒马,改日被查出来,可是掉脑袋的大罪。还有婉妃腹中的孩子,臣妾并不认为巫蛊之术有这么神奇。” 宣华帝像看奇葩一样看着她:“有人认罪还不是好事?难道婉妃小产真是你干的?” 这语气听起来就是相信不是她干的了,崔皇后觉得宣华帝还有一个坏习惯,就是嘴坏,总说不出什么好话来。她觉得不可与夏虫语冰,干脆起身,命人将小皇子抱到内殿,不理宣华帝了! 宣华帝:“……” 小皇子一离开,魂体宣华帝就不受控制地被回到身体里。他动了动胳膊又动了动腿,真的,就是不能比较,一比较,他觉得就算是在小婴儿的身体里也比魂体状态好。 可年轻宣华帝不一样,魂体宣华帝就没那么好糊弄。他不相信什么佛祖托梦一说,真要有佛祖,那前世韦才人怎么没这么做? 要知道,她现在主动将巫蛊娃娃交出来并且认罪,看似是吃了大亏,可若和前世相比,那是一步大大的好棋! 不仅成功解决了日后被人挖出的后顾之忧,还保全了性命,虽然位份降了,但只要安分守己,以她的容貌早晚能再升上来。最重要的是,她算是给崔皇后一个大大的人情! 婉妃小产绝不是崔皇后的手脚,更不可能是韦才人的,她的脑子没那么快,这一点崔皇后自然也能想到,所以她绝对会知道这是韦才人的人情,所以才当着众人的面先一步判决,甚至都没把韦才人打入冷宫,只是抄佛经和祈福。 韦才人是怎么回事?为何突然和前世的表现不一样了? 宣华帝对此感到非常不解。 难道真的有佛祖托梦这回事?那为什么不托给他?他现在就特别想知道要怎么样才能回到自己身体里!在线等,急! 只是他现在在皇儿身体里,没法行动,崔皇后将他搁在毓秀宫自己出去了他也没法跟上,对此宣华帝表示非常心痛。 崔皇后去了哪里呢? 韦才人那儿。 她到的时候,韦才人已经主动收拾好东西搬到偏殿了,桌子笔墨也都准备好,正跪着抄佛经,见崔皇后来了,连忙跪下请安。崔皇后淡淡地说了句平身,而后落座,并挥退众人,开门见山道:“本宫做事不喜欢拖泥带水,你想求本宫什么?” 一个讨厌自己的人突然替自己顶罪,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肯定是有什么企图,只是崔皇后好奇这是为什么而已。 这才过去几天,韦妃突然就性情大变了?如今看起来倒也不像是个草包,反而有了几分内敛的气息。 第22章 〇二二 韦才人一开始没有说话,她沉默地跪在地上,面对崔皇后时无比虔诚。半晌,她对着崔皇后深深地拜下去,重重地叩了一个头,问道:“皇后娘娘相信奴婢么?” “相信你什么?” “相信奴婢是真心想要改过,不想再这样做他人手中棋子了吗?” 崔皇后微微有些惊讶,她看向韦才人,有点不敢相信这个草包美人竟突然开窍了,“本宫信或不信,对你而言有什么差别?” “无论皇后娘娘信不信奴婢,奴婢都不会去加害皇后娘娘。”韦才人恭恭敬敬地说。“奴婢只想在这后宫里活下去,不受宠没关系,生不出龙子也没关系,只要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活着就好,这就是奴婢的心愿。所以奴婢想求皇后娘娘照拂奴婢,为此奴婢愿为娘娘鞍前马后,结草衔环以报恩德。” “你认为本宫会答应你?” “娘娘的光明磊落奴婢心中知晓,否则也不会知无不言。”韦才人又磕了个头。“奴婢什么都不想要,只求活命。但如今奴婢得罪了婉妃,她心胸狭隘势必不肯放过奴婢,只有皇后娘娘才能救奴婢。” 崔皇后道:“只要你安分守己不犯错,本宫自然不会让你受到不公正待遇。” “谢皇后娘娘,奴婢日后便在这偏殿中抄写佛经为娘娘祈福,祝愿皇后娘娘和小皇子长命百岁,一生无忧。”说着,又是深深一拜。 崔皇后觉得韦才人有些莫名其妙,但既然对方不求回报,只求一个照拂,对她而言,这的确也算不得什么,只要韦才人老老实实的,她自然会照拂她。 见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崔皇后便起身走了,留下韦才人一人形单影只,偏殿背阴,她所待的角落里只有一丝昏黄的光线,整个偏殿都显得阴森而寂寥,但韦才人没有因此愤怒或是恐惧,她只是呆呆地跪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到案前,拿起毛笔开始抄书。 直到回到毓秀宫,崔皇后还是觉得很奇怪,韦才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的——有内涵了?和以前的草包美人最大的不同就在这里,以前讲话总是颠三倒四,现在倒是句句得体,最重要的是还不贪心。 哪里像是那个正得宠从而春风得意的韦才人。 不过崔皇后很快就将此事抛在了脑后,婉妃小产,她身为皇后无论如何也得过去看看——虽然她压根儿就不想去。她对婉妃肚子里的孩子没感觉,生下来生不下来都跟她没关系。 可,谁叫她是皇后。 回到毓秀宫,看了看正在床上一个人抱着小脚丫子玩耍的小皇子,崔皇后交代了嬷嬷们几句,就带着如诗如茶两个大宫女,坐上了凤辇去了婉妃宫中。 婉妃刚刚小产,伤心欲绝,正脸色苍白地倚在床头,她本高高隆起的腹部现在已经平了下去,只是虽然孩子没生下来,却也是足月的,据说落胎时孩子都成型了,依稀可见鼻子眼睛嘴巴。想到自己也是个母亲,崔皇后完全能理解婉妃的伤痛。 但她和婉妃向来关系不好,所以那些假惺惺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让崔皇后感到惊讶的是宣华帝竟然不在,他不在这里陪着他伤心难过的美人,跑到哪里去了? 婉妃听见崔皇后来了,微微抬起眼睛,也不戴着面具了,冷笑道:“现在你满意了?我倒真是小瞧了你,竟然能将韦妃当做替罪羊,皇后,你得意不了多久,我等着你的狐狸尾巴露出来!” 如诗冷声道:“大胆!” 崔皇后伸手示意如诗退下,淡淡地看着婉妃:“本宫只是来关心一下小产的婉妃,你口出狂言,看在你丧子的份上,本宫大人有大量不与你计较,但下次,若再敢这样与本宫讲话,小心你的嘴巴。” 婉妃握紧了拳头,怨恨地瞪着崔皇后。崔皇后来了,面子功夫也就做足了,转身离开,徒留婉妃一人坐在床头被气得喉头腥甜险些呕血。崔皇后走后,她的眸子越来越深越来越深,深到她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自己也可以这样可怕。 自打崔皇后出去后,宣华帝就一个人在床上翻来覆去,身体在机械的玩耍,脑子却不知想到哪里去了,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按理说这个时候婉妃还不可能跟那人勾搭上,但这孩子是怎么回事?第一次小产尚且可以说是为了自保,也为了位份,但第二次,如果是婉妃自己动的手,这就没理由了呀! 如果她选择生下这孩子,不管怎么说日后都是个王爷,斐儿年幼夭折,皇位便是她儿子的,可为什么已经足月的孩子却没能生下来? 这事定然不是崔皇后做的,更不可能是韦才人,前者是不屑,后者是没有能力。那还有谁?难道是太后?太后吃饱了撑着的? 即便是太后,要害也得害斐儿,害婉妃肚子里的孩子做什么? 那么就只有一个人选了。 襄王。 会是襄王吗? 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宣华帝不敢乱猜,但他觉得十有八|九就是襄王。这个想法让他寝食难安,有了猜想却没有证据,甚至没有能力去查,这种感觉实在是叫人难受。 想了半天,听到小太监说皇后娘娘回来了,宣华帝立刻精神一震,睁大眼睛,果然没过一会儿,那张熟悉的容颜就出现在他面前,抱着他轻轻晃了晃,又亲了亲他的额头,宣华帝脸一红,咕哝了声,然后噘起嘴巴继续要亲亲。 崔皇后给了他一个亲亲,他就心满意足地舔舔嘴巴坐在她怀里玩小布偶。 但很快地崔皇后就命如酒传讯,让崔夫人进宫一趟。 宣华帝坐在崔皇后怀里,不知道她要找崔夫人进宫做什么。 崔夫人很快就到了,先是给崔皇后见了礼,然后崔皇后屏退众人,只留下崔夫人和小皇子在,她先是把小皇子放到摇篮里,让他一个人抓着上面吊的铃铛玩。宣华帝乖巧地不时挥舞小爪子玩耍,耳朵却竖的高高的,想听崔皇后都跟崔夫人说了什么。 崔夫人问道:“浑姬,你这么着急找娘是有什么事发生了?” “娘,您知道吗?今儿凌晨婉妃小产了。” “什么?”崔夫人一听立刻皱起了眉头。“这月份马上都足了,怎么会小产?也太不小心了!” “本来皇上说证据是指向我的,但韦才人——哦,也就是韦妃,她竟然出来为我顶罪,我将她降为才人,又罚她祈福三年,但我觉得这事儿不大对。” “是不太对。这婉妃对肚子里孩子的态度就连我都是知道的,她全凭这肚子里的孩子跟你斗呢,孩子若是没了,她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不,娘,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证据全指向我。”崔皇后皱眉。“再加上第一次,已经两次了,每次的幕后主使都是我,娘不觉得其中有鬼吗?女儿觉得,婉妃背后还有一个人,那个人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 “……是谁?” “我也不知道。”崔皇后摇摇头。“所以想请娘帮我修书一封送给爹爹,我怀疑……是襄王爷。” “什么!”崔夫人一惊。“浑姬,这话可不能乱说!襄王爷可是皇上的弟弟,太后的独生子!” “女儿知道,但是除了他也没旁人了。”崔皇后此语并非空穴来风,她不是寻常人家养在深闺一无所知的千金小姐,她自幼在外祖膝下长大,外祖的本事没学十成也有九成,她对政治的敏感是非常精准的。“韦才人没有这个本事,婉妃自己就更没必要了,她有个孩子尚且能与我一争,若是没了孩子,那可真是万念俱灰。至于太后,她若是想让皇上没有子嗣,与其害死婉妃的孩子,倒不如来害斐儿。” “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你这丫头胡乱说什么呢?”崔夫人连忙呸了两声。“小皇子定然是会长命百岁。” “是,女儿失言。”崔皇后立刻认错。“但是娘,你悄悄修书一封,不要被人得知,我执掌后宫,尚且有人从我眼皮子底下陷害于我而不留蛛丝马迹,不晓得京城还有多少他的眼线,后宫的女子大多没这个本事,我觉得只有襄王。” 崔夫人有些难以置信。“但襄王爷是出了名的淡泊名利……” “知人知面不知心。”崔皇后拍了拍母亲的手。“当年先帝和先皇后的事情女儿有所耳闻,娘,倘若太后当初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委曲求全呢?” 没有人愿意委屈自己,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娶了另外一个女人,而自己进宫后却只能做那人的替身。虽然太后一直表现的很伟大,可崔皇后就是觉得她不是那样的人。 这世间当然有为了爱情不顾一切只求牺牲奉献的女子,但太后不像。 崔夫人点头道:“好,娘记下了,你放心吧。” 宣华帝先是在心底感动了下自己跟心爱的崔皇后如此有默契,都认为是襄王爷干的,然后又有点小忧伤,最后他突然愣了一下,随即才想起来,当初他之所以对崔家有了戒备之心,除了崔家本身的强大以及得民心以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云游四海的皇弟告诉自己,边疆有人将崔家父子称为土皇帝,甚至口称万岁! 万岁,那是臣子应得的称呼么? 因为襄王爷和崔家从来没有利益上的冲突,再加上他一直表现的对权势地位不屑一顾,所以宣华帝很信任这个弟弟,可事实证明并非如此,襄王爷想得到的更多,他更有野心,也更有耐心,就在自己寄居在皇儿身体里的时候,对方已经在暗中招兵买马了! 宣华帝不敢想象那是怎样一种狂热,暗地蛰伏十数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得到这个位子! 襄王应该也知道崔家忠心耿耿,甚至也试探过收买过,然而崔家父子俩是绝对不会和他同流合污的,为了防止崔家人先一步禀报,于是他恶人先告状,断送了崔家,宣华帝失去了此等股肱之臣,自然成了危巢累卵。 想到这里,宣华帝不寒而栗。他自问对襄王仁至义尽,多年来他一直认为他们是最好的兄弟,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对方在与自己谈笑风生兄弟情深的背后,包藏着怎样的狼子野心。 想到那些把酒言欢的过去,想到那些豪言壮语,想到一起将这个天下治理更好的意气,宣华帝都打心底感到了寒意。 就在他绝望的时候,突然又听到崔夫人换了个话题:“浑姬,跟娘说说,这段日子你跟皇上关系可有改善?” 宣华帝立刻竖起耳朵,甚至还双手去巴住摇篮栏杆,摇摇晃晃地站着想听清楚。崔夫人一看,连忙走过来,宣华帝马上伸出双手要抱,崔夫人弯腰把他抱到怀里,走回崔皇后身边。 崔皇后只看到皇儿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自己,那水汪汪的模样别提多可爱了。她伸手捏了捏宣华帝软嫩的脸蛋,才对崔夫人说道:“娘,您怎么又问这个了。” 她似乎难以启齿,她对皇上没有感觉,甚至打心眼儿里是瞧他不起的,但这辈子既然做了皇后,与他便是一辈子的夫妻,她又能如何? 她也有过梦,只是那梦做得很短,快活的时间很短暂,梦醒了又十分难过,后来她便将那个梦给忘记了,再不想记起来。 她该为宣华帝而生,死也是为他而死。 “娘怎么能不问,你跟皇上关系不睦,别说娘了,你爹你哥哥知道,心中都不好过。”崔夫人一想就要哭,“好好的养个女儿,本来是掌上明珠,原本想给你寻个相貌人品都一等一的好夫婿,一生疼你爱你,只你一个,谁知道你却入宫做了这皇后。这位子看似风光,可是又是怎样的难熬。皇上待你好也就算了,偏又待你凉薄,你让做娘的怎么不担心?” 崔皇后连忙坐到崔夫人身边安慰她,这也是她很少召崔夫人进宫见面的原因,每次见面娘都要哭,她实在是心疼。倒不如不让她看见,这样才好。“娘,女儿与皇上,虽然不能说是琴瑟和鸣,却也勉强算是相敬如宾,不到势如水火的地步。您就别操这个心了,女儿坐在这个位子上,享尽了荣耀与富贵,自然也要付出,并不是什么难熬的事。” 崔夫人被女儿安慰了一通,又哭了一番,心中总算是好过了些,低头瞧见小外孙正眨巴着大眼睛望着自己,难免面皮有点薄,抹了泪痕道:“娘上了年纪,难免多愁善感了,如今是看见花儿被打蔫都忍不住要落泪。” “待到年底,爹爹哥哥班师回朝,娘就不会多愁善感了。”崔皇后笑着说。“哥哥也该娶妻了,我会给他好好物色的,娘也多看看,哪家的小姐知书达理,适合做咱们崔家的媳妇儿。或是哥哥有喜欢的,咱们也不必坚持门户之见,只要心肠好,模样周正就成。” 崔夫人点头道:“你说的是,我跟你爹跌都不是嫌贫爱富之人,可你那哥哥……唉,这孩子,多大岁数了,连个喜欢的姑娘都没有,自打弱冠便跟着你爹从军,身边全是五大三粗的汉子,这多少好姑娘都错过了。前些日子我见左丞家里的二小姐模样生得好,人品也不错,真真是个惹人疼的,谁知早被人定下了,你哥哥啊,他就没那个福分,要打一辈子光棍儿的。” 闻言,崔皇后扑哧一笑,拍了拍崔夫人的手背,笑而不语。 见崔皇后笑了,崔夫人心中也舒坦些。但她又想起来什么,问崔皇后:“对了,娘跟你说过吗,前几日你爹爹写了家书回来,提到锐儿,说是他骁勇善战,已被提拔成了先锋小将,还夸他不日会有锦绣前程呢。” 宣华帝浑身一僵! 邓锐! 前世的他根本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只是在崔皇后死后,千钧一发之际,率领数十万大军进入京城救驾,并将襄王斩于马下的,就是这个名叫邓锐的青年。 那青年身形消瘦,身披缟素,双眼如炬,诛杀襄王余党后,他只求了宣华帝一件事,带走崔家人的尸体。 宣华帝没有答应。 可是有朝一日,崔皇后的尸体突然从皇陵中消失了,而邓锐也神秘地消失无踪,只留下大军与虎符。 崔皇后跟邓锐到底是什么关系,宣华帝到现在都不清楚,所以他一听崔夫人提起这个人,立刻紧张到飞起。 崔皇后却是淡淡一笑:“那可真是要祝福邓家公子了,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作为,日后定然不可限量。” 崔夫人叹了口气:“要是当初……” “娘!”崔皇后低声,“这话切记不可再提。” “不提,不提不提,你说不提,娘便不提。” 又说到这里就停,宣华帝气恼不已,挥舞小爪子试图追寻答案,崔夫人却笑眯眯地握住他小手,说:“小皇子是饿了么?” 朕不饿!你给朕说清楚啊!邓锐到底跟皇后是什么关系,给朕说清楚啊! 崔皇后母女二人又商量了些话,才在如诗的护送下离开。 宣华帝一方面钦佩于崔皇后的聪明睿智,一方面又心塞于那个邓锐。前世崔皇后的尸身被人偷走,他便猜到是邓锐的手笔,虽然最后他找到了邓锐,只是却没有将崔皇后的坟迁移。 既然她不喜欢这个皇宫,那便让她长眠于山水之间,有花鸟草木作伴,也是快活,总比待在奢华冰冷的皇陵里好得多。 邓锐以为他要杀他,毫无抵抗,宣华帝却将他请回朝廷,封做了兵马大元帅,只是邓锐一辈子没给宣华帝好脸色,二人互相仇视,邓锐不肯告诉宣华帝自己跟崔家的关系,宣华帝也不肯放他走,就好像留下了邓锐,留下了这个跟崔皇后认识的人,他就能装作崔皇后还活在自己身边。 她只是关闭了毓秀宫的大门再也不出现,并不是死了。 那个背影,那滴眼泪,那些痛彻心扉和刻骨铭心,他都记得,在崔皇后死去的几千个日夜里,在冰冷的深夜化作刀刃剜着他的灵魂,让他煎熬,让他忧虑,让他活不到六十便郁郁而终。 前世种种,宣华帝从不曾忘记,只是现在他重新找回了崔皇后,便不想再让那些遗憾加诸在她身上。 他坐在崔皇后怀里,不觉有几分呆滞。过了会儿,他才抬起头看向崔皇后。崔皇后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宣华帝茫然,他试探性的握住了崔皇后的一根手指头,然后在她低头看向自己时露出了一个牙齿都不齐全的灿烂笑容。 崔皇后被逗乐了,笑着摇摇头,抱他起来走动,然后喃喃道:“斐儿可要平安长大,到时候呀,让你曾外祖父还有外祖以及舅舅都看看,咱们斐儿是个多好的孩子。坐不上那个位子也没关系,斐儿可以去做斐儿想做的,任何事情都可以,母后永远都会站在斐儿这边。” 轻轻亲了亲宣华帝的额头。宣华帝只觉有温柔而绵长的情感从额心逐渐蔓延到自己四肢百骸,他眼眶一酸,突然有种想落泪的冲动。 他以为自己忍住了,其实没有。小孩子的泪腺那么发达,身体太小,根本不好控制,崔皇后赶紧抱着他哄,好一会儿才让宣华帝停住眼泪。 “傻孩子。”崔皇后无奈地捏捏他的鼻子,又轻轻晃了晃,抱着他,就这样抱着他,两人一起往窗外看,毓秀宫里也种了许许多多花木,只是此刻天冷了,花都凋谢了。 崔皇后看了许久,才说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说完轻笑一下,也不知道是在说谁。 第23章 〇二三 自打婉妃小产后,倒是安分了许多,身子养好再来跟崔皇后请安时也不再像以往那样话里有话了,就是眼神每每看得崔皇后不舒服,尤其是当她看向小皇子的时候,总是让崔皇后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但婉妃只是看看,并不说话,崔皇后也不能说什么。 反而是韦才人看起来像是真的悔改了,和以往的作风判若两人,虽然除了崔皇后以外没人相信。 韦涟涟好不容易从才人爬到妃位,这位子还没捂热乎就又丢了,太后被气得火冒三丈,一听说命令是崔皇后下的,恨不得立刻就冲过来找崔皇后兴师问罪,好在被身边嬷嬷拦住,想起崔皇后可不是个好拿捏的,于是左右斟酌了用词,请人去将崔皇后和韦才人都请来。 自那日偏殿一别,崔皇后已有数日没见过韦才人了,她不再穿那粉嫩的颜色,而是换了朴素的宫装,头上也不再琳琅满目的全是首饰,甚至连下跪时的举动都显得文雅端庄了许多。 太后见两人都到了,于是也不废话,开门见山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皇后啊,今儿个哀家找你过来是有件事想问问你,涟涟是犯了什么错,要连降数级?” 崔皇后看了太后一眼说:“回母后,韦才人犯了什么错,还是让韦才人自己告诉您比较好。韦才人,你说呢?” 韦才人先是给太后崔皇后都磕了个头,然后虔诚道:“回太后,奴婢铸下滔天大错,本该以死谢罪,是皇后娘娘宽宏大量,让奴婢苟全性命,还请太后不要责怪皇后娘娘,这一切都是奴婢自作自受。” 太后愣了,在她的想法中,韦涟涟是绝对不会站在皇后那边甚至是帮皇后说话的,这简直都不像她了!可现在跪在自己身前的的确又是那个韦涟涟,怎么几日不见,这孩子却性情大变?她本来准备好的一箩筐指责崔皇后的话就这样扑了空,但太后仍不肯轻易罢休,便换了种语气:“皇后,既然涟涟已经知道错了,这俗话说得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也要给她改正的机会才是啊。” 结果没等崔皇后接话,韦涟涟就先开口道:“奴婢叩谢太后娘娘的恩典,只是奴婢戴罪之身,没有资格再做宫妃,还请太后放奴婢归去,奴婢愿意从此以后待在偏殿之中念经颂佛为皇上皇后还有太后祈福。”说完又是深深一拜。 太后:目瞪口呆。 崔皇后坐在主位上,也觉得颇为惊讶,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太后为自己撑腰,后宫里那么多佳丽,谁能有这样的殊荣?偏偏韦才人还就是拒绝了。 “韦才人说得对,她犯下大罪,没有将她赐死已是圣上仁慈,若是罚了不到几日便又重新给了位份,被世人知道,我皇家颜面何存?母后还是不要再说这般话,免得叫皇上听到,心中火气又起来。” 皇上有没有火气太后不知道,但她自己有了火气。恨铁不成钢地瞪着韦涟涟,不知道这丫头是吃错了什么药,站在皇后身边不说,还不知道踩着自己给的台阶下,直把太后弄得火大,但心中又忍不住好奇,韦涟涟是犯了什么罪,在皇后面前竟然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见事情问的差不多了,崔皇后便主动提出离去,没事儿的时候太后根本不想见她,挥挥手就让她走,却把韦涟涟留了下来,抓住韦涟涟的手问:“你这孩子,心里怎么想的,你不是爱慕皇上吗?怎么那么好的机会都没抓住?还有,你有什么把柄在皇后手里?告诉哀家,哀家替你解决。” 韦涟涟有点出神地盯着太后握着自己的双手瞧,她低着头以掩饰脸上一闪而过的愤恨和怨怼,可声音却是轻飘飘软绵绵的:“太后说的这叫什么话,奴婢自然是做错了事,皇后娘娘才罚了奴婢。至于皇上……奴婢不敢痴心妄想,更不敢高攀。” 太后碰了个软钉子,心里也不悦了,她活了这么多年,还没有人敢在她面前这样不识好歹!于是恼怒地道:“好,你且离开,到时候别哭着来求哀家!” 韦才人跪下给太后磕了头,才恭恭敬敬的退下,礼数好了许多,连太后都没反应过来。等到韦才人走了,她才问边上的嬷嬷:“是哀家看错了么,方才……这涟涟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礼数学的这样好了?” 皇上最喜欢韦涟涟的就是她的简单,草包美女没有脑子,因此相处的时候就不会感到累。要是有朝一日韦涟涟突然变得跟婉妃那样机智活泼点子多多,皇上又怎会再喜欢?他要的是不重复,而一旦有两个重复的美人,他自然会选择那个更能讨他欢心的。 韦涟涟可比不上婉妃。即便是太后也不得不承认,如果婉妃不是出身太低,她可能会选择婉妃来扶持,只可惜这婉妃来路神秘,捉摸不定,再加上太过聪明,太后决不允许自己干那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蠢事! 而目前她娘家没有适龄又美貌性格简单的女儿,所以她仍然不能放弃韦涟涟。 太后深思熟虑了会儿,先是派人出去勘察韦涟涟究竟所犯何错,然后命太监去给韦才人传话,让韦才人以后每日午后都到她这里来伺候。 韦涟涟是不想来的,她不是很想见到太后,这位名义上的长辈,她曾经全身心的信任过,但说到底自己不过是人家手中的一枚棋子,而且是一枚可有可无,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的棋子。 想到太后每每拉着自己的手一口一个涟涟叫的亲热,韦涟涟都感到不寒而栗。那样慈爱温柔的面孔下,掩藏着怎样的心思,都叫她感到恐惧。 她不知道日后自己能怎么做,她只希望在自己还有意识的时候,是清醒的活着的。 可是太后来了懿旨,让她每天都到慈安宫伺候,韦才人有心拒绝却又不能拒绝,她现在只是个才人,要不是跟太后沾亲带故,失宠落魄成这样,还不知会被怎样嘲笑羞辱。 于是从第二天开始,韦才人每天都到慈安宫来,这样的日子大概持续了有数日,有一天她刚到慈安宫,还没来得及跪下给太后请安,就被太后伸手叫到了自己面前:“涟涟,快过来看看!” 韦涟涟依言过去,太后向她展示着手中一团如锦似霞的衣衫,那衣衫正是过去韦涟涟最爱的粉嫩色,她皮肤雪白,这种颜色穿在身上更是显得她人比花娇。“太后,这是……” “哀家特意叫人给你做的,你这阵子穿的实在是叫哀家没眼看,快,快去换给哀家看看!” 韦才人拿着手中衣衫,有几分犹豫,可是耐不住太后再三催促,还是拿着衣裳去了内殿,以最快的速度换好,结果刚出来就撞上一堵结实强壮的胸膛,熟悉的龙涎香味传来,不用抬头韦才人就知道自己是撞到了皇帝。 她吓得连忙跪下:“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奴婢不小心冲撞皇上,还求皇上饶命啊!” 宣华帝本来还寻思着母后为何将自己叫来,还有那么多宫女太监不用,偏要他来拿东西,眼下撞着个美人,立刻就什么都明白了。他眉头微微蹙起来,迅速将韦才人推开,才发现她今日十分简洁,毫不拖泥带水,一张芙蓉面美丽而妩媚,令人心动。 但宣华帝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将人格开,年轻英俊的面容上冷淡至极。 韦才人迅速跪下,不住地磕头,心中暗暗叫苦的同时又有几分感慨。苦于太后如此撺掇自己,怕是刚安分没多久皇上就又认为自己在折腾什么幺蛾子,又感慨谁说皇上只好美色。她已足够美了,可皇上的眼睛根本就没有在自己身上停留。 今日这样的美丽,过往是从没有过的,可皇上注意了吗? 没有。 见韦才人吓得也挺可怜,宣华帝轻哼一声:“滚出去。” “谢皇上。” 太后正在外面笑眯眯地等着,还以为会跟第一次一样两人孤男寡女*,谁知道韦才人先出来了,一张俏脸吓得惨白一片,太后愣了下,然后问:“你你怎么出来了?” “求太后怜惜奴婢!”韦才人又跪了下来,此刻她穿在身上的宫装是太后精心挑选的云锦,完全是按照她的身材缝制,显得曲线婀娜,十分好看,太后本以为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谁知她忘了,这次她没给宣华帝下点助兴的药。 宣华帝正因为韦才人胆大包天的使用巫蛊之术心中好几日没缓过来,结果又见韦才人来“勾引”自己,心中如何能不气? 韦才人跪的实在是可怜,太后又向来表现的疼她,如今脸上就有几分不好看:“哀家素来将你当做亲生女儿一样疼爱,你有什么事,便说吧。” “奴婢戴罪之身,不求皇上与太后,只求苟延残喘,还请太后垂帘,放奴婢去了吧。”说完又是几个响头。 太后心里愈发觉得这韦涟涟是烂泥糊不上墙,她都把路铺好了,结果人家竟然不走!真是一番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 正在她要说话的时候,宣华帝从内殿出来了,手上拿着一幅太后让他去拿的画,出来见韦才人跪在地上,竟是眼皮子都没有动一下,冷冷淡淡地落座,而后对太后道:“母后,日后朕不想再在慈安宫中见到韦才人。” “这是为何?”一直没能打听出到底为何韦才人被降了韦妃的太后不高兴了,心想果真不是亲生的儿子,若是襄王,无论如何也是不会这样跟她讲话的。 “一些小事,母后不必知道。”跟太后说了声就算告知,宣华帝低头看向韦才人:“日后少在朕面前出现,滚。” 韦才人如逢大赦,连忙行礼退下了。 她出了慈安宫才算松了口气,沿途走啊走不知不觉就到了毓秀宫外头,不知为何,突然就很想进去,等到她回神,才发现已经有小太监进去禀报了。韦才人心中咯噔一下,才觉得自己实在是胆大妄为,明知道皇后娘娘不喜欢和自己这样的人来往,还想着要进去见面。 幸运的是很快她就被请了进去,韦才人先是下跪行礼,而后将自己在慈安宫的事情一五一十跟崔皇后说了。 崔皇后正逗小皇子玩,听韦才人说太后又开始打鬼主意,觉得很滑稽,便道:“本宫知道了,日后没有本宫传召,不得到毓秀宫来,这些杂七杂八碎嘴的事情,也不必一五一十地告知本宫。” “是。” 待到如茶将韦才人送出去,回来后如诗立刻问:“怎么样?” “奴婢查探过了,韦才人径直回了她所住的偏殿,而后也没有人再和她碰头。先前她也的确是去了慈安宫,皇上进去后不久她就出来了,然后直奔咱们毓秀宫。” 崔皇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太后和襄王有点怪怪的。 “娘娘,你真的相信韦才人弃暗投明啦?”如酒问。 “只是聪明了点。”崔皇后笑了笑,纤细的手指不时地在小皇子面前来回挥动,引诱着小家伙伸长两只胖胳膊互动。“若是她真的像是现在这样一直保持,只要不出意外,应该是能比本宫活得长。” “娘娘!” “怎么了?本宫说的难道不是实话?韦才人比本宫小了数岁,难道比本宫活得长不对吗?“ 她打趣的说着,正够她手指玩的宣华帝却突然有些心不在焉。事实上是她们两个谁都活得不够长久,韦才人如何宣华帝是不在意的,可崔皇后,宣华帝是真的舍不得。他痴痴地躺在崔皇后怀抱里看着她的脸,然后一颗心柔软的像水一般。 自打韦才人不识好歹后,太后真的未曾再召过她伺候,韦才人也落得个清净。如今她这偏殿和冷宫已没什么区别,她却甘之如饴。 别人都在背后笑她傻,笑她蠢,可韦才人却在心里冷笑着,也不知是谁傻谁蠢! 如今太后的态度分明是已经放弃了她,她得宠时在宫中树敌不少,痛打落水狗是世人最爱做的事,不少位份高的都来看过她,明是探望,实是嘲讽,韦才人却都一一应了。不管别人怎么说,她都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 所以一旦有人来欺负她教训她,当时她就把亏吃了,事后带着证据去崔皇后那里告状——一告一个准儿。 有了崔皇后在,韦才人现在的日子不能说是绫罗绸缎荣华富贵,却也绝对是心静如水衣食不愁,每天只要安安静静地抄经书颂佛,其他什么事都不用做。 偏殿伺候的宫女太监们虽然少了点,但对韦才人来说已经足够了。她很满意现在的生活,要是可以的话,最好能维持一辈子。 她不想要皇上的独宠,也不想要皇上的爱,那种东西对她来说太贪心,她命中福薄承受不起。 随着时间逐渐过去,离小皇子的生辰只剩下不到一个月了,宫里早早就张灯结彩起来,小皇子生在十一月中旬,刚好过完了生辰,年关也差不多到了。想到到时候父亲兄长都会回京,崔皇后的心情就非常好。 这是小皇子人生中第一个生辰,一定要好好过。崔皇后对此很是上心,她会把下面呈上的菜色或是布置抱着宣华帝一起看,挨个儿指让他挑选他喜欢的,宣华帝很努力地绞尽脑汁回想前世是什么样的,然后根据记忆中的模样一一点出来。 但他心中恐惧日益加深。 只有他知道,斐儿根本活不到一周岁。还有不到一个月时间,也许斐儿就要死了,也许寄居在斐儿身体里的自己也活不了多久了。 他死过一次,再死一次没什么,可他不愿意再让崔皇后伤心,而这半年多的共度,他爱着自己的孩子,因此不管怎么做,他都不能让皇儿夭折。 现在的身体如何宣华帝最清楚了,他就在皇儿身体里,小家伙身体棒棒吃嘛嘛香,聪明伶俐又活泼可爱,哪里有夭折的前兆?所以宣华帝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皇儿的死绝对是有人从中搞鬼。 他第一个怀疑的是婉妃。毕竟婉妃刚小产不久,自然怨恨小皇子和皇后。但他又认为婉妃没有这个本事,她再聪明再机灵,也不过是深处后宫的妃子,如何能在皇后的眼皮子底下害死小皇子还不留任何证据,让人以为小皇子是暴病而亡? 那么还有谁? 宣华帝越是身处局中,越是想不清。当局者迷就是这样,他太迫切地想要保住小皇子的命,因此便有了盲点。 随着时间日复一日的接近,宣华帝每天都紧张的不敢睡觉。即使是在崔皇后的怀里,和崔皇后在一张床上,他也常常被一点声音惊醒,对谁都抱有戒心,小心翼翼地就怕对方对自己做什么。 后宫之中想害死一个人还不简单,尤其还是个稚嫩的小孩子。 毓秀宫平日是戒备森严的,不允许任何人随意进出,为的就是保护好小皇子,崔皇后对小皇子的安全十分看重,若是她无法将小皇子带在身边,那么一定会留两个大宫女看守,别的人她信不过。 但再谨慎,也总有疏忽的时候。再如何滴水不漏,也挡不住有心人的渗入。 还有三日便是小皇子周岁,宫里一片喜气洋洋,人人脸上都带笑,崔皇后的心情也很好,除了对此事漠不关心的太后外,每个人都是笑逐颜开的。 文武百官早就准备好了贺礼,就连韦才人也绣了一件披风,针脚简陋手法笨拙,但胜在真心,所以崔皇后还是收下了。 这一日因为小皇子贺岁一事,崔皇后有事离开了毓秀宫,临去前将如酒如茶还有两个嬷嬷留下来伺候小皇子。宣华帝无聊地啪嗒啪嗒吐泡泡,躺在摇篮里盯着上头的风铃看。 心里想:皇后什么时候回来呢,朕都想她了。 如酒如茶逗着他玩,但崔皇后不在的时候,宣华帝懒得回应,就躺着一动不动,如酒如茶没办法,只好就守在旁边,觉得小皇子就是躺着什么也不做都十分可爱。 可是看着看着,莫名觉得头重脚轻,她们努力想睁开眼睛,但上下眼皮子却直打架,半晌,直接倒了下去,发出两声闷响。 正神游天外的宣华帝被这声音吸引了,然后他瞪大又圆又亮的黑眼睛,望着面前出现的黑布蒙面的陌生男人。 对方先是看了他一下,甚至还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脸,而后从怀中取出一沓纸,将最薄的那一张轻轻贴到了宣华帝口鼻之上。 宣华帝连忙用两只小手扑腾,但蒙面人很轻松地就抓住了他,并且将一根闪闪发光的银针取出,极其缓慢地插|入宣华帝头顶。 宣华帝很快就折腾不动了,那银针上不知淬了什么□□,他现在只觉四肢无力,感到身体在逐渐僵硬,然后脸上就又被添了一张纸。 很快有水浇下来,纸糊住了呼吸的口鼻,让他愈发感到呼吸困难。 死亡的恐惧笼罩了他,他不能死,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完,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崔皇后自己的惭愧与悔恨,还没有保护好她,还没有将婉妃襄王的真面目揭露,还没有粉碎乱党的阴谋,他他还没有告诉她,他知道错了! 斐儿不能死,斐儿决不能死!斐儿若是死了,他和皇后就真的完了!这巨大的裂缝再也无法弥补,他得不到机会了! 宣华帝瞪大了眼睛,可视线被桑皮纸盖住,他甚至没有办法看见蒙面人。 而蒙面人就这样看着稚嫩的孩子从剧烈挣扎到轻微抽搐,最后逐渐没了气息。 第24章 〇二四 这是他的第二次死亡。 空气逐渐变得稀薄,视线模糊,甚至神智都不再属于自己,这种感觉真是糟糕透了。有那么一瞬间,宣华帝想要认命。 反正已经死了。 反正不是第一次死了。 人死如灯灭。既然死了,他还强求什么呢?可是很快他就否认了这个想法,他觉得自己不能死,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前世的悲剧再度上演。最重要的是,他不能叫崔皇后再感到悲伤。 所以即使疼到了极点,他也还是努力睁开眼睛,从一片混沌中找到了光明。 但是——宣华帝震惊地望着自己摆放在书桌上的双手。这双手修长有力,很明显是成年人的!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明黄色龙袍,左右环顾,发现自己身在御书房,面前还堆着一堆没有批阅完毕的奏折。 福公公这会儿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问道:“皇上可是倦了?奴才服侍您到里头歇息一下吧。” 宣华帝呆呆地抬起头,呆呆地看着福公公,呆呆地竟然不知手脚该怎么摆。还没从自己变回来的想法中回过神,宣华帝就已经直接站起身踩在龙椅上越过桌面,也顾不得去问福公公如今是什么时候,径直朝毓秀宫狂奔而去。 他的速度可比坐御辇快多了,不少宫人看见皇帝,还没来得及下跪请安,皇上就如同一阵风般从他们面前刮过,定睛细看,只瞧见一个飞速消失的人影,看方向像是朝毓秀宫去的。 福公公气喘吁吁地追在后面,追着追着就弄丢了宣华帝的身影。他是从宣华帝小时候就陪着的,比宣华帝大了几十岁,如今早已是一把老骨头,一路狂奔可真是为难了他。 宣华帝不住地在心底乞求上天再给自己一次机会,毓秀宫外面还有侍卫,宣华帝冲了进去,也不看别人,直奔内殿。 他进入内殿时恰巧那黑衣人将银针从小皇子头上拔出,并在清理小皇子脸上的桑皮纸以及水渍,力求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宣华帝见状,大喝一声:“住手!” 黑衣人被吓了一跳,回身见是宣华帝,也不与之交手,立刻攥紧手里的东西,顺着窗户跳了出去。宣华帝心急如焚,只想看小皇子怎么样了,竟然也忘了命人去追。 他颤抖着双手把小皇子从摇篮里抱出来,小家伙闭着眼睛似乎是在沉睡,宣华帝伸手探他鼻息,不住地乞求:“斐儿,斐儿快睁开眼睛,父皇来了,斐儿……不要睡,你不能睡,你睡了,母后会很伤心的,斐儿……” 边说边轻轻摁压小皇子的胸腔,几乎是将自己所想到的方法全用了出来。可能是感动了上苍,所以发生了奇迹,小皇子惨白发青的脸色逐渐有了红晕,最后呛咳几声终于睁开了眼睛,然后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宣华帝也跟着哭了。 哭了一会儿,福公公终于赶了过来,一开始没敢进来,后来听到宣华帝哭才磨磨蹭蹭走进来,战战兢兢跪下去,大气不敢出一下。宣华帝连忙命他去传召太医,然后抱着小皇子亲了又亲,恨不得能把这小家伙亲出花儿来。 小皇子对宣华帝是不熟悉的,很是讨厌他的亲近,于是不住地吐泡泡表示自己的嫌弃。但对宣华帝来说这都不重要,小皇子活着,崔皇后就不会得知今天的事情,他也不会告诉她。这一次,他决不让她再身陷阴谋之中。 太医来了之后,先是给小皇子把脉,惊呼小皇子真是上苍保佑,又细细地给小皇子清理黑衣人没来得及清理完的桑皮纸和水渍,小皇子全程很乖地待在宣华帝怀里,虽然有几次试图离开这个人的怀抱,但对方抱得太紧,他也干脆就不挣扎了。 等到崔皇后回来,就看见了见鬼的一幕:皇帝今儿个是吃错了什么药,到她这毓秀宫来也就算了,平白对斐儿如此亲热又是为的什么? 然后她就被宣华帝看向自己的眼神弄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是什么眼神?他们之间什么时候也能用到这种眼神了?要不是崔皇后确认自己的记忆里没问题,她都要以为自己是忘记了什么跟宣华帝有关的事。 他们之间的关系只能用冷淡来形容,可这人现在的眼神可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啊。崔皇后心里想着,上前一步问道:“皇上怎么来了?斐儿怎么了?”宣华帝不想让崔皇后担心,就咧开一嘴白牙笑着说:“无事无事,朕只是有点想皇儿了。”也想你。 崔皇后:“……”她上前一步将小皇子从宣华帝怀里接走,愈发觉得这人是吃错了什么药。“婉妃妹妹的身子可好些了,皇上怎么有时间来看斐儿。”这话里的意思就是:不去关心你的美人,来毓秀宫做什么? 整个毓秀宫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里里外外都写满了不欢迎三个字。 落差太大,宣华帝接受不了。这半年多,因为寄居在小皇子身体里,他早习惯了崔皇后的柔声细语温存体贴,乍一被她这样冷着,心里的酸楚可想而知。可他才不会放弃,而且都到了这个地步,脸皮是什么东西也不重要了。“朕没有去看婉妃,朕是想来陪陪你跟斐儿。” 听了这话,崔皇后竟然探头朝窗外看了一眼,看今天太阳是不是从东边升起来的。发现不是后,她的嘴角轻轻抽搐了下,道:“谢皇上关心,臣妾和斐儿都还好,皇上大可以去做自己的事情。”说完,好像是怕宣华帝不走,还补充了一句。“要是耽误了什么大事可就不好了。” 小皇子依偎在崔皇后怀里,挥舞着小手乌拉乌拉不知在念叨着什么,崔皇后拍了拍他的背,他就乖乖地把小脸搁在崔皇后肩膀上,乌黑的大眼睛好奇地四下看,就好像从来没有仔细看过周围环境一样。 宣华帝不想走,他恨不得赖在这直到死好么?一听崔皇后的逐客令,权当没听懂,笑嘻嘻地说:“朕想再多陪你们一会儿。” 崔皇后觉得这厮可能是吃错了药,不懂在笑个什么劲儿。若是往常早拂袖而去了,被惯坏的皇帝可不会因为她的三言两语就感到羞愧。“……皇上不用去陪婉妃么?臣妾还有许多事务要处理,皇上还是回御书房吧,免得臣妾扰到了您。” “没关系,朕不在乎。”宣华帝下意识露出讨好的笑容,大概是孩子当太久,他已经习惯了那种天真无邪的笑,可这种笑在孩子身上显得可爱,在大人身上就只有滑稽。崔皇后一看他的笑,面无表情的脸上险些扭曲了下,转身问一旁的福公公:“太医走了么?” “回皇后娘娘,已经退下了。” 崔皇后觉得可惜,要是没退下还可以让他给宣华帝把把脉,看这人是不是吃了什么脏东西,突然来毓秀宫真情实感,像个疯子一般。 之前倒在地上的宫女们已经醒来,但都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甚至还以为自己是在照料小皇子。宣华帝三令五申不许任何人透露今天的事,所以知道的也就只有福公公还有太医而已。在没有确切的证据之前,他不希望任何崔皇后知道,让她担心。 崔皇后只觉得看到他就烦,希望他快些走,把毓秀宫还给他们娘俩。既然委婉的逐客令对方听不懂,那就不能怪她直说了:“皇上,臣妾累了,想休息了,您还是快些回去吧。” 谁知宣华帝却嘻嘻一笑,道:“朕今日就歇在这儿。” 崔皇后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今儿不是初一也非十五,他要歇在这儿做什么?是不是吃错药了?这会儿崔皇后是真觉得宣华帝脑子出问题了,他们之间就差没打起来,这人竟然主动要留下来? 宣华帝一点都不害臊,对着崔皇后嘿嘿一笑,起身到他身边,不由分说地把小皇子抱了过去,崔皇后本来想拒绝,但对方的手已经伸了过来,不管怎么说,皇上都是小皇子的生父,她怎么能拒绝对方的接近呢? 然后她就目瞪口呆地看着宣华帝抱着小皇子抛高高,每每让她心惊胆战,生怕孩子掉下来。小皇子胆子大得很,非但不害怕,反而发出银铃般版的笑声,似乎很喜欢这个游戏。 抱着失而复得的小宝贝,宣华帝难以形容自己心中的感觉。他温柔地凝视着小皇子,觉得小家伙真是怎么看怎么好看,又可爱又机灵,真是像极了自己。 有宫女们在,崔皇后也没好意思说什么,只希望宣华帝赶紧认清自己万人嫌的状态赶紧离开。 可是看着小皇子那开心的模样,崔皇后又隐隐觉得有点不对。这小家伙平日可没有这么好逗啊,如酒她们想了多少办法逗他玩都没用,怎么到了皇上手上就这么爱笑? 第25章 〇二五 难道说这就是所谓的父子天性?但小皇子很开心的样子,崔皇后便没说什么。只是她心中对宣华帝还是不大信任,所以一直有意无意地盯着他,就怕他一个冲动做出为宠妃报仇所以把自己亲生儿子给掐死的事情来。 要是宣华帝知道崔皇后心中是怎么想的,那可真是冤也冤死了。他充满父爱的凝视着怀里的小宝贝,小家伙咯咯笑着,露出长得参差不齐的玉米小牙,粉嘟嘟白嫩嫩,真是讨人喜欢。宣华帝如今是父爱泛滥,看小皇子是怎么看怎么好,怎么看怎么逗人。 小皇子翻脸是很快的,前一会儿还被逗得很开心,下一刻觉得眼前这个穿的一身黄的人看起来很烦,想念香软的母后,立刻便放声大哭起来。宣华帝愣了一下,崔皇后就已经从他怀中把小皇子抱走了。 回到熟悉的怀抱,小皇子吸着鼻子停止了哭泣,被泪水洗涤过的大眼睛又圆又亮。崔皇后一听小皇子哭就觉得肯定是宣华帝的错,因为平时小家伙可不会这样突然放声大哭,虽然黏人,但却聪明得很。 “皇上,时辰不早了,您真的该回去歇着了。” 宣华帝有点委屈:“朕不是说今晚留宿毓秀宫吗?” 崔皇后心想,你说留宿就留宿?她心中当然不乐意,便拿小皇子当幌子:“臣妾如今晚上都与斐儿同睡,他睡姿不好,又顽皮,皇上每日要为国家大事操劳,若是留宿毓秀宫,定然休息不好,还是回去吧。或是去婉妃那里,皇上不是一直都喜欢婉妃宫中的布置么。” 曾经年少轻狂时,宣华帝还攻击过崔皇后的品味,觉得毓秀宫冰冷空旷又死板,哪里有婉妃的温柔乡动人。 现在一听崔皇后这样说,老脸立马红了一半。他都习惯了以小孩子的身躯来面对崔皇后,乍一换成成年人的身体,难免有些不习惯,而且他总忍不住想要扑到崔皇后怀里的冲动——已经习惯了,现在清楚意识到自己必须和崔皇后保持距离才能不露馅之后,宣华帝是失落的。 从前他可以毫无顾忌地跟她亲近,也能得到她全部的温柔与呵护,可现在只能被嫌弃。崔皇后表面上恭恭敬敬,可言谈哪里有半分柔情,像是将他当成什么秽气的东西。 最后宣华帝干脆厚着脸皮说:“朕不走,朕今晚一定要留下来。” 爱留就留,想要她伺候是没门儿的,崔皇后像看神经病一样睨了宣华帝一眼,抱着小皇子转身走了。 宣华帝屁颠屁颠的跟上去,才注意到竟然折腾到了晚膳的时间。 小皇子就坐在崔皇后怀里,崔皇后像往常一样喂他平日爱吃的食物,可这小家伙在吃了一口莲子羹后竟然瞬间皱起小脸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崔皇后惊呆了,连忙让人检查一下这莲子羹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可是大大小小的奴才跪了一地,尚食局的御膳房的全都查了,还召了太医,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小皇子没问题,莲子羹也没问题。 所以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小皇子不爱吃这东西。 崔皇后觉得不可思议,小皇子以往很喜欢吃的,早上还吃了小半碗,怎么到了晚上就不喜欢了?她试着吃了一口,觉得仍是一如既往的美味,偏偏小皇子就是不愿意张嘴,甚至伸着两只小手捂住嘴巴,如看着毒|药般瞪着那青瓷小碗,小脸上五官皱成了一团。 “斐儿?”她疑惑地唤了小皇子一声,小皇子顿时可怜巴巴地看着她,似乎是在乞求她不要喂给他吃那么可怕的东西。崔皇后奇怪地放下调羹,小家伙的脸上顿时露出松口气的表情来,看样子的确是嫌弃的不要不要的。 宣华帝心里就在打鼓了,因为其实是他爱吃莲子羹啊! 好在崔皇后只是奇怪了一下就没再继续追究,而是根据小皇子爪子指的地方夹菜喂饭,只是越喂越感到不对,怎么往日爱吃的,现在都不爱了,以往不爱吃的现在倒是吃得挺欢的,怎么跟……换了个人一样? 只是黏人程度和顽皮淘气没有变,崔皇后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她小时候不喜欢吃的蔬菜直到现在也不喜欢,难道斐儿就比较不一样? 用完了晚膳,崔皇后抱着小皇子散了会步,宣华帝也不要脸地跟上了,虽然崔皇后不理他,他主动搭话也只是简短回应,但是他已经很满足了。 等到回到内殿,陈嬷嬷等人已经准备好了温水好给小皇子洗澡,小皇子一见水顿时欢快地叫起来,两只小手拍打水面,溅了崔皇后满头满脸。 宣华帝见状,自告奋勇说:“放着让朕来!” 他信心满满,觉得自己平时给自己洗澡都不算什么,难道还不能解决一个小孩子?崔皇后担心他毛手毛脚,所以站一边看着。 很快地,宣华帝发觉他高估了自己,可是崔皇后站在边上,他就是再不行也得打肿脸充胖子,决不能在崔皇后面前出糗。所以即使小皇子极度不配合,又拍水又泼他,他也都忍了。 这个澡洗的像是在打仗,最后小皇子被崔皇后用吸水的毯子擦过抱了出去,独独留下宣华帝浑身湿哒哒没个人样,就连束好的头发都邋遢不已,哪里还有半分英明神武的皇帝模样? 小皇子一被放到床上就迅速从这头爬到那头,然后抱住心爱的布老虎不肯放,习惯性地用两只小脚去蹬着玩。崔皇后见他这样也就放心了,孩子还是那个孩子,至于突然不爱吃的食物……可能只是个意外。 即使宣华帝留宿毓秀宫,她做起事来也仍然有条不紊,完全当宣华帝不存在,梳洗更衣就寝,然后看着宣华帝笨拙地站在床前自己折腾,宫女们要伺候被他拒绝了,崔皇后心想这人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 虽然被拒绝,但宣华帝坚持要到床上睡。崔皇后没拗过他,只要他不后悔就行,要知道小皇子睡觉那叫一个不老实,之前宣华帝也不是没在床上睡过,第二天早上醒来嘴巴里含着小皇子脚丫子的不也是他? 宣华帝总有事没事地找崔皇后说两句话,他对她无比熟悉,但却有很多话不能说。小皇子玩闹了一会儿就睡了,崔皇后也困得不行,母子俩安谧的睡颜让宣华帝不知看了多久。他微微笑着凝视着这对母子,伸出手想要抚摸崔皇后的脸,却在靠近她的前一秒停止了,轻轻收回,生怕惊动她。 不敢触碰。若是不小心将她惊醒,他怕是再也没脸面见她了。宣华帝把双手紧紧地压在身下,仰头瞪着上方,然后又忍不住去看崔皇后的脸。 他在那温暖柔软的怀抱里睡了半年多,现在他如愿以偿回到了自己身体里——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的,但宣华帝却突然感到失落。他甚至开始嫉妒此刻在崔皇后怀里睡得正香的小皇子,那本是他的位置,现在却被这小东西抢走了。 也不知胡思乱想了多久,半睡半醒间宣华帝有了尿意,可能是睡糊涂了,他竟忘记自己已经不算小孩子,居然哇的哭了起来。 直接把崔皇后给吓醒,小皇子也被吓得睁眼,然后一起哭。崔皇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时间竟然不知这是什么情况,更不知要先安慰哪一个才好。 宣华帝哭了会儿发觉没人理自己,便抽抽噎噎地睁开了眼睛,这眼睛一睁,恰好对着面前抱着小皇子目瞪口呆的崔皇后,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低头看看自己,问:“发生了何事,皇后怎地醒了?”探头看了看窗外,“天还没亮,再睡会儿吧。” 崔皇后哪里还敢睡,她紧张地抱紧了小皇子,后退两步道:“皇上……不记得自己刚才在做什么?” 宣华帝很自然地问:“什么?” 崔皇后摇摇头:“没什么。”她实在是不敢再跟宣华帝睡一张床了,也幸好宣华帝不知道,否则自己看了他的丑态,怕是要被记恨。她战战兢兢躺上了床,这回翻身背对着宣华帝,把小皇子放到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着,小家伙很快就又睡了。 过了会儿,崔皇后仍然没敢入睡,突然她感到身后有了动静,吓了一跳连忙闭上眼睛。接着就感觉到宣华帝起了身,下了床,过了会儿又回来,躺下后好像离自己很近,她没敢看,怕让对方知道自己没睡着。 “皇后?” 她没出声。 “皇后,你睡了么?” 崔皇后仍然没出声。 然后又说一片沉静,就在崔皇后以为宣华帝会罢休之后,却突然有人轻轻搂住了她。动作轻柔,似乎并不是很敢触碰,然后极其缓慢的,宣华帝把头搁在了她肩膀上,温热的气息将她萦绕,然后他低低地唤了一声浑姬。 第26章 〇二六 崔皇后浑身僵硬。说起来她跟宣华帝也成亲数年,少年夫妻,又共同孕育了一个孩子,但他们如这般亲密的模样少之又少。她感觉到宣华帝和自己离的那么近,浑身都难受,便装作睡得不安稳的样子,抱着小皇子换了个姿势,“恰巧”避开了对方。 然后宣华帝也没有再蹭过来,而是安静地看着她的长发,看着她离自己那么近,就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但却又那么远,好像他这一辈子也触摸不到。 突然,宣华帝想起一件事,方才……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哭了,该不会是真的吧?瞧皇后先前的表情跟眼神都不大对劲儿,难道——那不是梦?他真哭了?像之前还是小孩子那样,因为想出恭就——哭了?! 宣华帝也浑身僵硬起来。如果地上有个裂缝,他现在可能已经跳进去了。本来在崔皇后面前就不是什么好人,没什么好形象,现在更惨,估计在她心里,别说英明神武这样的词了,能正常都不易。 ……不如死了算了。 接下来宣华帝也不敢随意触碰崔皇后了,她对自己的排斥太明显,虽然嘴上没有说什么,但很显然不想跟他接触,宣华帝对这个事实感到懊恼,同时又觉得棘手,他真不知道该怎么证明自己的真心,崔皇后跟他从前见过的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一样,也因此,宣华帝束手无策。 似乎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厚脸皮地跟着人家。 因为床上多了个不速之客,崔皇后这晚睡得并不安稳,同时不安稳的还有宣华帝,他一晚上脑子里跟浆糊似的也不知都在想些什么,早上到了上朝时间迷迷糊糊睁了眼,还不耐烦地打开来叫他起床的手,嘴里孩子似的嘟哝两句,似乎是在抱怨。 心里想的很自然:朕不过是个小孩子,为何连觉都不能让朕睡得安稳。 “皇上,皇上……”福公公小小声的叫,不敢太大声,因为谁都知道这位祖宗有传说中的起床气,要是大声叫,醒过来是会发火的,他这一身老骨头可经不起板子呀。只是这上朝时辰快到了,陛下平日也是叫了就起的,怎么今儿个明明听到了却还躺在床上不肯动? 宣华帝没醒,崔皇后倒是先醒了。她以手捂口秀气地打了个呵欠,然后小心地没有惊醒小皇子,而是翻身坐了起来,问跪在床边又着急又不敢乱动的福公公:“怎么了?” “皇后娘娘。”福公公像是看见亲人了一般。“您快想想办法吧!皇上这还没醒呢,一会儿早朝就开始了,这这可不能迟到呀!” 崔皇后看看宣华帝,对方趴在床上,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不时地还吧唧一下嘴,睡得昏天暗地。她试着戳了戳他,宣华帝动了一下就又死住不动了。崔皇后想了想,推了宣华帝一把:“皇上,时候不早了,你该起了。” 宣华帝唔了一声,就像是平时睡觉一般,单手抓住崔皇后手臂顺手一拖,把整个娇软的身子都拉到自己怀里,然后吐出一口长长的气息,俊脸朝她胸口埋。崔皇后什么时候被这样调戏过,她脸颊立刻就红了,试着把压在自己身上的宣华帝推开,但没有用。 至于福公公,早吓得跪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 崔皇后:“……你去告诉前朝,就说皇上身体抱恙,今儿个的早朝免了,该到御书房议事的直接到御书房候着便是。” “是,奴才告退。”福公公垂着脑袋目不斜视退了出去,然后才惊觉自己竟然一身的冷汗。这这昨晚是发生了什么,不仅皇上破天荒地主动要求在除了初一十五之外的日子留宿毓秀宫,早上竟然还和一向玩不来的皇后娘娘这样亲密,伴君如伴虎,即使是他这个从小看着皇上长大的大太监也看不懂了。 等到福公公走了,崔皇后又试着推了宣华帝几把,对方仍旧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反正就是睡,还睡得挺香。 宣华帝习惯在崔皇后怀抱里睡了,甚至习惯了她身上的幽香,但昨天晚上不敢靠近她,只能眼巴巴看着她抱着小皇子睡,所以整个人虽然到了后半夜有了困意,却睡得并不好。早上崔皇后喊他起床,他下意识就把她抱到怀里,然后才觉得圆满,睡得正熟,又哪里能叫醒。 崔皇后总不能去掐他耳朵戳他眼球吧,这可不是寻常人家的夫君,而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她只能就这样被他抱着,好在小皇子睡饱了也醒了,一睁眼发现父皇母后抱在一起惟独剩下自己一个,顿时悲从中来,小嘴一张惯例嚎啕大哭。 被小皇子的哭声吵醒的宣华帝茫然地睁开眼睛,立刻被崔皇后一把推开。她迅速离他远些,先下床,然后抱起小皇子。小皇子到了母后怀中也就不哭了,睁着一双还湿漉漉的大眼睛,带着控诉地望着宣华帝,似乎在谴责他竟然偷走了母后。 宣华帝这回是真醒了,他还有几分迷惘,从床上坐起来,和平时一样双手放进腿弯,好像一只大狗。然后他茫然地看看这边看看那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又立马把手抽出来,正襟危坐。 崔皇后忍无可忍,她没见过这种近乎智障的宣华帝,他是不是吃错了药?“皇上,时辰真的不早了,你还是快些用点早膳,到御书房去吧。” 宣华帝懵逼地想到:哦……今天朕要上朝。 但问题在于他一点都不想去。非但不想去,甚至还想继续倒在床上再睡一会儿。 实在是做小孩子的时候嗜睡,每天七八个时辰也不在话下,回到成年人身体自然不一样,但爱睡觉的习惯竟然也带回来了。他挠了挠头,因为睡姿不老实,黑发有些毛躁,“朕没睡好。” 没睡好?崔皇后险些翻白眼,她懒得去理宣华帝,扬声唤了宫女进来,宫女们手上端着铜盆热水毛巾,都是准备好的:“时间不等人,皇上还是快些吧。” 出乎意料的,宣华帝很听她的话,乖乖下床洗漱,崔皇后也把小皇子交给陈嬷嬷带走,然后梳洗打扮妥当,只是正在描眉的时候却被凑热闹的宣华帝夺走了眉笔,非要给她画眉。 崔皇后的内心是拒绝的,但不好拂宣华帝的面子。虽然跟宣华帝关系向来不好,但崔皇后大多数时候都是很给对方面子的,尤其是她才刚答应母亲,会试着跟皇上和谐相处。但是这未免也太和谐了,崔皇后有点接受不来。 宣华帝细心地执起眉笔,手里举着笔端详了崔皇后半天,觉得她的眉毛生得纤长乌黑,实在是不知从何处下手,就讷讷道:“朕觉得……你的眉毛已经很好看,不用画了。” 崔皇后:“……”她把眉笔取回,自己对着镜子描绘,宣华帝就痴痴地呆在一边看着,那眼神让崔皇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起身。 早膳已经准备好,她带着小皇子用膳比较花时间,宣华帝吃得风卷残云,说来也是奇怪,崔皇后发现皇帝吃的全是斐儿以前爱吃的,而斐儿现在都吃些从前不爱吃的。这是怎么回事? 她心中好奇,但并没有多做询问,只当是个巧合。 早膳后宣华帝就不能赖在毓秀宫了,他还有很多政事要处理,终于麻溜地滚了,不过走之前还告诉崔皇后午膳记得等他,他到毓秀宫来。崔皇后只觉得他脑子瓦塌了,平时十天半个月不到毓秀宫来也正常,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她找不到合理的解释,于是便当做宣华帝只是随口说说,可谁知到了午膳时间他还真的来了,只是这回来身上没穿龙袍,而是换了一袭墨色绣着金龙暗纹的袍子,玉冠束发,说不出的俊俏风流。 只看这张脸,也不难理解为何后宫的妃子们为了争抢他的宠爱挤得头破血流。 宣华帝舔着脸来的,他当然知道崔皇后不欢迎自己,但那又如何,要是因为崔皇后不欢迎就不来,那他一辈子也别想如愿以偿。反正现在比的就是耐心跟决心,这两样宣华帝都不缺。 他精明是精明,在某些方面却仍然有些缺心眼。 这回别说是崔皇后,就连宫女嬷嬷们都觉得不对劲了,偏偏宣华帝好像真的就只是来用顿午膳,吃完后摆驾回了他的御书房继续上午的政事,忙得像狗一样。而从御书房到毓秀宫这路程还是挺远的,所以他真的只是为了专程来吃顿饭? 崔皇后发现自己越来越不懂宣华帝了,大概她从来也没懂过他。 本来崔皇后都想好了,这昨晚都在这歇着了,早膳午膳也都在这用了,晚上总不会再来了吧?说实话白天其实还好,晚上宣华帝又是大哭又是犯病的,崔皇后是真吃不消。 第27章 〇二七 但是晚膳的时候宣华帝又来了。 崔皇后仍然没开口赶人,只当他是心血来潮,可是当这样的情况一连持续了半个月之后,她再也受不了了,要知道这半个月来,一日三餐宣华帝都要来毓秀宫跟她一起用,晚上也一定会留宿,后宫竟是完全不沾脚了。 一个大鱼大肉吃惯了的人突然改吃清粥小菜,这说出去谁信?后宫的妃子们也都敢怒不敢言,这要是哪个妃子独占皇上,她们还能去皇后那里诉诉苦,请求皇后娘娘做主,可当这个霸占皇上的人是皇后娘娘的时候,她们又能怎么样? 别说后宫佳丽们心里憋屈,崔皇后都不好受。这半个月她是想尽了无数办法,旁敲侧击委婉暗示,好说歹说都说了,皇帝就是不听,她又能如何? 宣华帝内心也是悲催的,他靠着自己无敌的脸皮在毓秀宫赖了半个月,感觉非但没有让皇后对自己印象改观,反倒更反感自己,每次她看到自己的眼神都跟见到瘟神一样,宣华帝不得不怀疑,每次自己早上离开毓秀宫,崔皇后都得命人在毓秀宫里撒盐去晦气。 他怎么就这么惹人嫌呢? 所以他决定换一种方法接近崔皇后。 经过半年多身为孩子的相处,以及半个月作为皇帝的相处,宣华帝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在崔皇后眼里,他大概还不如小皇子换下的尿布。她对他的印象并不好,因此如果想改善两人之间的关系,那必须从根本上着手。 首先,在崔皇后心里,什么最重要? 那可太多了。 父母,兄长,斐儿,江山社稷。 那么在这里面哪一个最重要? 前三者固然都无法舍弃,但如果让崔皇后选择,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江山社稷。一个柔弱的女子,却把国家看得比任何都重,这一点连宣华帝都自愧不如。在某些方面,他是真的不如崔皇后,有时候他都忍不住去想,若是崔皇后生在皇家,又是男儿身,还不知这历史会被谁改写呢。 话说回来,也就是说,一旦牵扯上江山社稷,任何事崔皇后都会往后挪。这是崔家的祖训,效忠皇室忠君爱国,他们也是这样做的。 用完了晚膳,崔皇后给小皇子洗了澡换上可爱的小肚兜,让他一个人在床上爬来爬去地玩。现在都快夏天了,天气逐渐热起来,崔皇后估摸着过两天可能就得用冰盆,小孩子都怕热,她小时候亲眼看过哥哥身上起痱子,小皇子年岁小身子弱,她必须得好生看顾着。 沐浴完换了寝衣,婀娜多姿的身形在轻薄的寝衣中若隐若现,看得宣华帝直吞口水。好在还有理智克制,让他知道今天晚上最重要的主题是什么。 崔皇后一回到床上就看见宣华帝如同大狗般恬不知耻的笑脸,就差张嘴伸舌头了,她的眉头几不可见的一拧,正要说话,就看见小皇子从床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扑到她怀里,小嘴儿一张,叫了声母后。 这声母后把崔皇后给叫愣了,一直都在教小家伙说话,但小家伙个性十足愣是不肯开口,这突然来了一句母后,崔皇后激动的瞬间落了泪。 宣华帝又是心疼崔皇后哭,又是失落小皇子对自己的冷淡。虽然跟小皇子共同用过一具身体,但回到自己身体后,宣华帝试着跟小皇子联络过感情,不过小家伙明显很讨厌他,晚上就寝的时候都用足了吃奶的劲儿把宣华帝朝床外推,还坚持要睡在中间,死死地护住崔皇后,就是不给宣华帝靠近。 宣华帝又愤怒又无言,他……的确是理亏。前世他就不曾好好关心过小皇子,这一世就更不必说了,还用了人家的身体半年多,换做谁都受不了。 就是这小东西才多大点儿呀便开始记仇,宣华帝表示这一点绝对不随自己。 嗯,不随他。 眼看那对母子抱在一起又是亲又是玩亲热无限,宣华帝嫉妒的眼都绿了,他把手放在鼻子前,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 崔皇后看都没看他,小皇子倒是扭头瞧他一眼,然后又欢快地投入了崔皇后的怀抱。 宣华帝:“……” 这一次他加大了咳嗽的力度:“咳咳——咳——咳咳咳!” “皇上嗓子不舒服么?”崔皇后身为皇后,勉为其难关心了宣华帝一下。“要不要臣妾吩咐下去,做道冰糖雪梨?” 得到皇后的关系,宣华帝就满足了,他嘿嘿一笑:“不用,不用。浑姬,朕有话与你说。” 对,第二个让崔皇后受不了的点就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皇上突然开始叫她浑姬,这样亲昵的小名儿,向来只有最亲密的家人才叫,她跟皇上算什么呀,相敬如宾算好听的说法,难听点叫势同水火,各自看不惯。宣华帝看不惯她古板冷淡,她看不惯宣华帝随性放肆,两人在一起就没和谐过,突然张嘴就叫的这么暧昧,崔皇后实在接受不来。 她生性克制而理性,对于情情爱爱的向来不看重,认为在国家面前,这些情感都可以暂时放下。而宣华帝感情至上,两人简直就是南辕北辙,所以少年夫妻也难白头。 崔皇后还很耿直,她拒绝过皇上这么称呼她,叫皇后叫梓童都可以,甚至能叫她的闺名如安,但浑姬她真是敬谢不敏。无奈何对方太过厚颜无耻,屡次拒绝都无效,她也只好随他去,只当他是暂时性抽风,疯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就跟过去宠爱那些美人一样,有兴趣就宠着,不喜欢了就丢开,反正他也不是头一次做这种事。 所以即使崔皇后如今母仪天下,清楚地认识自己的夫君是皇帝,能够接受三宫六院并为他打点张罗,她的内心深处仍然敬佩和向往着父亲崔恩华那样的男子。一生就只爱一个女子,忠贞而坚定,面对再多诱惑也面不改色。 也因此,宣华帝在她心目中,从得知自己要当皇后嫁给他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没什么地位可言了。 她尊敬他,畏惧他,辅佐他,帮持他,但内心深处,却也深深地排斥着他。 因为知道这个男人绝不会给予自己真心,所以她也会牢牢地守住自己的,决不将那颗宝贵而温柔的心交给一个不懂得珍惜的人。 “皇上要同臣妾说什么?”崔皇后将怀里不住蹦跶开始不停叫母后魔音穿脑的小皇子摁在床上,百忙之中抬起头看皇帝一眼。 宣华帝下午的时候在御书房啥事儿没干,全打草稿了,力求每个字都说到崔皇后心坎儿里去,让她点头。“是这样的,朕有件事情瞒着你……” 崔皇后心想,你瞒着我的事儿可不多了去了,不知又是要我做什么。转念一想这样也好,至少答应了皇帝,他就不用再在毓秀宫停留,赶紧答应赶紧让他走吧。“皇上尽管说便是,只要是臣妾力所能及的,都会办到。” 宣华帝委屈:“朕不是要你办事儿。” “那是?” “朕之前没告诉你,是怕你担心。其实是朕最近探到民间有一拨反贼,意图谋权篡位,而朝中有人与他们里应外合,此事十分紧急,但现在朕需要你的帮忙,所以不得不说。” 果然,一提到正事,崔皇后立刻严肃起来。她先是把小皇子放到床上让他自己玩去,然后走到宣华帝身边坐下,神色严谨:“皇上可否细说与臣妾?” 宣华帝先是在心底流了面条宽的泪,道:“此事非同小可,除了你之外朕不敢信任任何人。”心里暗忖,看朕如此信任于你,你是不是会感到开心? 可崔皇后的表情只有认真,在她看来这是理所当然的,他们是这国家的帝后,自然要为江山为百姓殚精竭虑,这种事情不跟她说,难道要跟只会争宠的婉妃说?“皇上尽管说,臣妾自然不会向旁人透露。” 下午打好的草稿此刻就派上了用场:“朕也不知道那人是谁,只知道对方意图谋害朕,后宫朕便不敢踏足了,只得留在皇后的毓秀宫,觉得这儿比较安全。” “皇上的寝宫岂不是更加安全?”崔皇后奇怪地问,那儿有更多大内侍卫把守不是。 宣华帝不要脸地说:“每当夜深人静入睡,朕心中总是忐忑不安,时刻担心会有人破窗而入,或是从床底扑出来伤害朕,所以想找个伴儿。思来想去,也只有浑姬你最合适了。你出身武将世家,定能好好保护于朕。” 崔皇后还真信了,一来她觉得皇帝没有骗自己的必要,二来他都这样示弱了,自己若是仍严词拒绝,未免显得太过绝情。于是她正襟危坐道:“皇上只管放心,明日起臣妾会暗中排查后宫美人,不会让皇上受太久委屈的。” 不!你不懂!朕就是想受委屈!请狠狠地让朕受委屈好吗?! 第28章 〇二八 崔皇后说到做到,第二日起她除了每日都要做的事情之外,便开始暗中排查后宫美人是否和前朝有所勾结,每排除一个,她都会记下来,然后呈给宣华帝,意思是告诉他:这个美人没问题,今天晚上你可以到她那里去,不要来烦本宫了。 但是宣华帝以朕胆子小朕不敢冒险为由,死死赖在毓秀宫不走,没把崔皇后烦死,倒是把小皇子给烦的够呛。 小家伙是真不喜欢他父皇,一开始宣华帝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或者是自己哪几件事没做好,惹了小皇子不高兴,毕竟这小家伙是真记仇。可后来他做了很多讨好小皇子的事情后才发现,这小东西是真的看不顺眼他! 他给的玩具,人家欢快地收下,抱着抛高高,也笑得比谁都大声,但只要一离开他身边就立马翻脸,要是崔皇后在的话那就更不得了了,基本上是拿宣华帝当空气。发现了这个规律的宣华帝鼻子险些气歪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漫漫忏悔路上的第一个大阻碍竟然是斐儿这臭小子! 好歹也曾经共用过三个月的身体,如今这算怎么回事儿?要不是知道小皇子是个还不到两岁,话都说不清楚的小娃儿,宣华帝一定抓住对方的肩膀猛烈摇晃质问:为什么要这样对朕!朕做错了什么?! 皇上一连一个月都在毓秀宫过夜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后宫,一开始众佳丽还敢怒不敢言,可是这都一整个月了,她们实在是坐不住了,尤其是刚把身体养的差不多的婉妃。这一个月来皇上扎自己这儿的次数屈指可数,再这样下去,她拿什么在后宫立足? 但话又说回来,幸好是去崔皇后那,若是去的哪个新人那,这才叫打脸呢。如今婉妃遇到品级比自己低的宫妃,都要摆出一副天大地大我最大的样子,硬是不叫人看出她的心虚与没底气,因为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毓秀宫到底有什么东西能吸引皇上。然而自己为了养身体,足月不能侍寝,也不好说什么。直到她身子爽利了,养得跟小产前差不多了,才跟崔皇后提了这件事。 于是这一日早上到毓秀宫请安,婉妃便旁敲侧击道:“皇后娘娘,这都满一个月了,皇上未曾踏足后宫,您看,这算不算不大好呀?毕竟您是皇后娘娘,应该为皇家绵延子孙,开枝散叶呀。如今皇上膝下就只有一个小皇子,皇后娘娘您看……” 这言下之意就很明显了,只是如今后宫不知哪个是细作,皇上亦被吓成那个熊样,每天晚上还经常哭醒,崔皇后也不好把实话往外说,只道:“这事儿本宫会与皇上说道的,尔等不必操心。” “皇后娘娘真的同皇上说了吗?那皇上怎地一个月都不踏足后宫呢?” 这个娇柔的声音是前段时间宣华帝很宠爱的一个昭仪,生得娇艳如花,美貌非常。崔皇后看了她一眼就明白了,宣华帝特别喜欢这种妩媚娇艳的款,婉妃韦才人都属于这等范畴。 她淡淡地看了对方一眼:“你是在质疑本宫说的话么?” 那昭仪一听,吓得立刻跪在了地上,她这一跪,引得其他佳丽也纷纷跪了下去。到底意识到了眼前这位不是个好相与的,这可是坐稳了一国之母位子,素来有贤后之称的崔皇后,她们这样当面质疑,分明是在怀疑崔皇后的品德,人能不生气么? 崔皇后有心给她们点厉害瞧瞧,因此一个也没叫起来,只是冷淡地说:“本宫说了会与皇上说,自然会与皇上说,你们不必操心这些不该你们操心的,只将自己日子过好便是,不要整日都想些勾心斗角的事情,皇上喜欢谁,爱上哪里去,那是他的自由。本宫以前这么说,如今依旧这么说。” 她的表情和神色都十分严肃,连带着妃子们也都严肃起来,大气不敢喘一下。 突然有太监尖声报皇上驾到。崔皇后微微皱了下眉,这人不应该在上朝么,怎么又来了,早上还嫌闹得不够? 她今天心情之所以不大好,就是用早膳的时候,宣华帝不知犯什么病跟小皇子杠上了,一盘芙蓉豆沙饼只剩下一个,两人都要吃,偏偏谁也不肯让谁。她就是转个身进内殿的功夫,回来就看到小皇子红着眼圈,宣华帝则负气坐在椅子上背对小皇子,两人都是一脸大写的不服,而最后一个芙蓉豆沙饼被扔在了地上。 也不知是谁干的,崔皇后问了没人承认,她气得直接把宣华帝撵走,又把小皇子好好教育了一顿。小家伙虽然口齿不大清晰,但听是能听懂的,明白这是向来温柔的母后恼火了,小嘴儿一瘪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样往下掉。 崔皇后疼爱小皇子,却并不娇惯他。小家伙的脾气似乎有些霸道,当然宣华帝招他也有一部分的原因,可是小皇子的脾气确实该改改了,动不动就喜欢扔东西,这一点必须得扭正过来。有些普通百姓一辈子都没见过芙蓉豆沙饼,结果这两人却说扔就扔。 所以她这会儿心情不愉,小皇子被放在内殿没抱过来,宣华帝也被撵走了,只是没想到他这样不要脸,才过去多久,又舔着脸过来了。 崔皇后心里不大高兴,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的,问道:“皇上日理万机,国务操劳,怎地怎么早就到臣妾这里来了?” 宣华帝也不管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直接从袖笼里掏出一对十分可爱的小白兔送到崔皇后面前,献宝道:“浑姬看看,你可否喜欢?若是喜欢,这一对便给你养。” “……”崔皇后先是看了一眼他手中那对还没他手掌大的可爱小白兔,然后微微蹙眉:“皇上来做什么?” “好可爱的小兔子呀。”婉妃突然插了一句话,她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多情的目光凝视着皇帝,“皇上,可以让婉儿看一下么?” 宣华帝瞄了她一眼说:“这是朕送给皇后的。” “不必了,臣妾不喜欢这些小动物。”崔皇后轻手把宣华帝推开。“婉妃若是喜欢,皇上便分她一只吧,日后你们二人各自养一只,岂不美哉。” 宣华帝满心欢喜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他其实根本不知道崔皇后喜欢什么,因为身为皇后,很多特别喜爱的东西都是要舍弃的,就算是用膳,某道菜特别好吃也不能多夹,这就是规矩,老祖宗就是这样传下来的。 也是今天早上的事情,他反思过了,觉得自己做得真的是有些幼稚,跟儿子置什么气呢,小胖子才多大点儿,他都多大了?难道在小孩子身体里待了半年多,又回到年轻的自己身体里,于是连带着智商跟心智都倒退了? 所以他思前想后,都不知道该送点什么给崔皇后才能讨她欢心,刚好经过猫狗局,看到里头有两只巴掌大小的可爱小白兔,心想崔皇后这样的女儿家肯定喜欢,连忙亲自挑了一对最可爱最白最柔最软的小白兔,谁知道却被无情的拒绝了。 这可不是崔皇后不识好歹,而是她的确不喜欢小白兔这样可怜兮兮只能依附别人照顾的小动物。比起小兔子,她觉得自己更愿意养蛇,只不过一国之母养蛇,这传出去未免难听,岂不是给皇家脸上泼脏水? 宣华帝失落不已,恰好婉妃想要,他顺手全塞婉妃手里了,然后无精打采地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回来告诉崔皇后说,“朕今儿中午过来用午膳。“ 这样的话他几乎每天都要说几遍,崔皇后听得耳朵都快长茧子了。随意做了个手势表示你快走这里不用担心,然后立马移开视线,剩下悲伤的宣华帝飘荡在风里。 婉妃得了那对小白兔,还不忘对宣华帝盈盈下拜:“多谢皇上赏赐,多谢皇后娘娘成人之美。” 崔皇后心想,本宫成你什么美了?她搞不懂婉妃的脑回路,也懒得去理会,趁着宣华帝一走忍心就涣散的差不多让如诗宣布今日的请安可以结束,各自回宫去吧。 婉妃把小白兔捧回自己寝宫后,心里越想越不对劲儿,这一个月她虽然很伤心少了个孩子,但却一直很认真地在塑形,因为她深知一具性感美好的身体对男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更别提宣华帝还就喜欢她这一款的了。镜子中的娇躯曲线玲珑凹凸有致,可以用完美来形容,宣华帝一直迷恋她的身子,可怎么这一个月,竟连看都不来看了呢? 瞧他今日对皇后那副亲热劲儿,以前可从没有过。皇上这是在打什么主意?婉妃边琢磨边给小白兔喂菜叶子,一不留神喂多了,两只小白兔都撑得肚皮滚圆倒在桌上,像是两只圆圆嫩嫩的小糯米团子,分外可爱。 第29章 〇二九 中午的时候,宣华帝果然又来了毓秀宫用午膳。崔皇后现在是懒得再赶他了,也懒得去理会这人脑子里都想些什么,反正是跟自己不对付的。她觉得皇帝要闹腾就随他闹腾好了,等他觉得没趣了,自然会停下。 话又说回来,最近天气是越发的热了,小皇子现在白天都不爱穿衣服,每天晚上洗了澡后就光溜溜的或是套个小肚兜,还学会跟小狗一样伸着舌头喘气。小孩子家最怕热,小脸经常红通通,像是染了胭脂似的。 婉妃那边也热的不行了,她就是不喜欢这个破天气,冬天冷死夏天热死,四季分明。皇帝太久没来自己这里了,她摸不准宣华帝的心思,不明白这位爷到底在想什么,最近她差着身边的人跟福公公旁敲侧击过,可惜福公公嘴巴一向严谨,愣是什么都没问出来。 她也试图跟皇上来次“偶遇”,可不知怎的,皇上最近还就不四处溜达了,每天除了上朝议事之外就是去毓秀宫,其他哪儿都不去。婉妃总不能去毓秀宫路上截胡吧?那可不是什么位份不高的才人昭仪之类的,那是当朝皇后啊! 她心底默默地就把崔皇后给记恨上了,心想平时看着不显山露水的,原来也有这样的好手段。婉妃觉得自己不应该斗不过崔皇后,崔皇后能做到的她当然也能。 所以这天,得知中午宣华帝果然去了毓秀宫用膳后,婉妃气恼不已。后宫之中,她没有儿子,又没有好的出身,要是再连皇上的宠爱都失去,她这妃子的位子还坐得稳当吗?所以其他没得到宠爱的人着急,得到了宠爱又莫名其妙失去的人就更着急了。 连忙差人去禀报皇上,就说婉妃娘娘请皇上晚上过来小酌,结果这人去了不久就回来了,说是没见着皇上,被福公公给回绝了,晚上皇上要去毓秀宫看小皇子。 婉妃气得险些咬碎一口银牙,看的哪门子小皇子,天天在毓秀宫还嫌没看够么,那儿有什么好,都在那儿待了一个多月了也不朝自己这走一遭。便要人换了口信,说是最近听说小皇子胃口不好又惧热,自己绞尽脑汁想了个良方,小皇子定然喜欢。 宣华帝一听来劲儿了,这个好,他正愁没法讨好崔皇后呢。崔皇后什么都不缺,他送什么她都没眼看,后来宣华帝自己一琢磨,觉得自己是方法不对。崔皇后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她会缺这些金银珠宝美食珍馐? 还是得从小皇子身上下手。崔皇后最看重的就是小皇子了,要是能讨好到小皇子,不就讨好了崔皇后么?说不定还能看着崔皇后对自己笑一笑呢。 宣华帝悲哀地发现,自打自己回到身体里以后,崔皇后还没对自己笑过。每次看见了都是冷淡疏离的,偶尔翘个嘴角也是皮笑肉不笑。要是他之前没有得到过那样如沐春风的笑,也许能满足。可是见过那样温柔的笑容,这种敷衍的笑宣华帝看了只觉得难受。 所以他跟大臣们议完事就去了婉妃那儿,一进宫门便感到凉风习习,分外舒爽,也不知是怎么弄出来的。走近了才瞧见殿内摆着许多冰盆,还有一架木制风扇,宫女太监们正努力拉着绳子转动风扇,让风将冰盆的凉意吹散到整个宫殿。 这倒是个好方法,这几日愈发热了,小皇子摊在床上简直连动都不想动,吃什么也都没胃口。要是能这样的话,说不定小家伙能多吃点东西。 宣华帝越想越对头,面上也不禁露出几分喜色,整个人看起来柔和许多。 正在这时,一阵香风扑面而来,珠帘被撩开,一个身着轻薄嫣红纱衣的美人儿走了出来,对着他盈盈下拜:“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宣华帝挥挥手:“平身。” 等到婉妃一起身,他就急切地问:“你这个风扇待会儿给朕带几个走。” “皇上要用,只管留在妾这里便是,怎地非要带走呢?”婉妃巧笑倩兮,伸手欲扶宣华帝,结果宣华帝条件反射往后一把躲开——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皇儿身子里待久了,习惯不给外人抱,如今回到自己身体里,竟然也养成了习惯。 除了崔皇后不喜欢任何人碰。宣华帝意识到这个,脑子有几秒钟的眩晕,道:“朕想拿几个给小皇子用,他这几日苦夏,东西吃的不多,热的不行。” 婉妃一听他提小皇子就想到自己那个无缘夭折的孩子,暗地里咬了咬牙,随后笑道:“皇上真是个好父皇,妾真是为小皇子感到高兴。能有皇上这样的父皇,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呀。” 这要是之前的宣华帝,那马屁拍对了,能把他美上天。可现在的宣华帝不一样,婉妃这么说,他只会想到前世那个连一岁都没能活到的孩子,想到自己亏欠他们母子的,一时间心情格外不爽,看谁都不顺眼,“多嘴。” 婉妃连忙跪下认错。宣华帝也意识到自己太过激了,怕被人看出什么来,便挥了挥手:“起吧。” 他又在殿内逛了逛,觉得很多小玩意儿都挺有意思挺新奇的,以前婉妃之所以能一眼吸引他就是因为她的与众不同,宣华帝过去觉得婉妃很好玩很有意思,挺喜欢的所以给她独宠,但现在再看见她的那些稀奇古怪但又有趣的东西,却想到了小皇子。 小家伙每天粘着皇后,都不干点正事,他看婉妃这些玩具就挺适合那小东西的,比如说这个叫……魔方的东西,可能对拓展大脑有帮助。 宣华帝越想越靠谱,随口问婉妃:“这东西给朕吧。”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想要什么婉妃能不给?“皇上若是喜欢只管拿去便是。能有这么个玩具让皇上把玩,也算是满足了妾身时刻追随皇上的心了。” 宣华帝正在思考那个叫“扑克”的东西适不适合带给小皇子,突然听婉妃这么说,茫然了几秒钟:“啊?” 婉妃低首浅笑。她挑的弧度恰到好处,刚巧可以看到精致的眉眼纤长的睫毛还有一截白玉般的脖子。她惯会照料自己,虽然不再是二八年华的少女,但肌肤细嫩毫不输人,甚至因为每天用牛奶花瓣沐浴,身上有着淡淡的奶香。那是熏香无法做到的,宣华帝一度很迷恋她的味道。 但现在她好像对他失去了吸引力。婉妃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皇上跟以前不一样了。她有些心慌,见宣华帝把她制作的那些玩具之类的都命人装了起来,马上准备起驾的样子,一心想要留下他,忙道:“皇上!妾还有一样物什要呈给皇上过目。” 宣华帝刚跨出去的一条腿顿时又收了回来:“何物?” 婉妃先是娇俏一笑,随即走在前头引着宣华帝过去,她深知自己的背影有多么美丽,尤其皇上来之前她刚刚沐浴完毕,浑身都散发着美丽而吸引人的雌性荷尔蒙,她就不信,喜好美色的皇帝能无视自己。 结果刻意走的猫步无人欣赏,反倒是宣华帝嫌她走的太慢还催了两句。婉妃心中愈发有些慌乱,以前这些招式用出来皇上都是很受用的,怎地这番却不为所动? 她引着宣华帝入了内殿,内殿桌子上摆着一个水晶盘。水晶盘里是……宣华帝不知道该叫啥,但是上面铺了厚厚一层水果,还有些乳白色的东西。 他狐疑地看向婉妃。婉妃对他柔柔一笑,将盘子拿过来,用精致的雕花小勺舀了一口要喂给宣华帝:“皇上快尝尝。” “朕自己来。”对这一坨看起来稀奇古怪的东西,宣华帝并没有很大的期待。只是看着婉妃那么自信澎湃,他才勉为其难地尝了一口,结果顿时黑眸就微微一瞠。 一看宣华帝的表情,婉妃就知道自己成功了。她忍不住满心欢喜,要知道为了做这个冰淇淋她可费了老大一番功夫。 早前宫中便有碎冰淋上牛奶或是果汁再佐以水果的吃法,进宫之前她只是小户女,夏天是没有条件吃冰的,后来入宫升了位份,有了用度才吃上,一直都是聊胜于无。 如果不是这一个多月来危机感骤升,她也不会每日窝在小厨房试验奶油和炼乳的做法,足足用了半个多月才捣鼓出来。再然后试验如何做出比较像样的冰淇淋,可谓是辛苦无限。 做出这两样后其他的简单多了,果酱尚食局就做得非常好,她有的是创意。只是保存稍微有点困难,毕竟天气太热,她又不能每天都亲自去冰库。 不过这一切在看到宣华帝惊喜的面孔后都值了,婉妃掩不住内心的喜悦,认为自己这一次绝对不会再失宠,皇上不就是喜欢新鲜,喜欢刺激么,那么这后宫中唯一能给他这种感觉的就只有自己,再不会有旁人。 她是与众不同的。 第30章 〇三〇 宣华帝的确是很惊喜,他是一直觉得婉妃很好玩,经常弄出的新花样都很和他的心意,和其他的妃子比起来,放得开又大胆还能创新,因此是他心头好。 今日的这个什么冰淇淋也没有让他失望。虽然和往日宫中用来食用的在碎冰上铺满水果的方式差不多,但不知其中加了什么新奇的东西,那乳白色的固体竟然带着浓郁的奶香,还有酸甜的果酱也恰到好处,包裹住味蕾的同时又给人冰凉爽口之感,平心而论,宣华帝是喜欢的。 他也是怕热之人,觉得这“冰淇淋”味道着实不错,没忍住就又吃了一口。在确定这个味道真的好之后,宣华帝的第一反应是送去毓秀宫给崔皇后还有小皇子尝尝。尤其是小皇子,小家伙年纪不大却很爱吃生冷之物,崔皇后管着不敢给吃那凉东西,可每次看见小家伙可怜巴巴的样子宣华帝都忍不住要心疼。这小子气人的时候是真气人,可是该讨人喜欢的时候也是真讨人喜欢。 于是他对婉妃说:“这个什么……冰淇淋,朕拿走了。” 婉妃愣了一下,什么?拿走?不在这儿吃?今晚不留下来?自己都这样百般示好了,皇上竟然看不进去?她特意在皇上过来之前赶着沐浴换衣,精心妆扮,结果皇上却视若无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从前皇上不是这样的! 自打皇上到毓秀宫之后,这接连的一个多月都不太正常,先不说他再也没踏足过后宫,就这忠贞专一的架势是骗谁呢?皇上这样的人……不可能终止对一个人专情,她就是努力让自己接受了这个现实,才能安心留在宫里。 否则谁愿意从一夫一妻制变成一夫多妻,自己还不是正妻,要跟那么多女人争宠? 宣华帝就是跟婉妃说一声,她就是不给都不行。先是把水晶盘端在手上走了几步,然后宣华帝觉得有点方,万一路上化了怎么办?四下看了看,有了主意,命人抱了个冰盆过来,小心翼翼地把水晶盘放进去,转身就走,走着走着又想起很重要的事来。 婉妃还在懵逼中,就见宣华帝又回来了,还以为他是改变主意今晚要留在自己这儿,一个笑容刚堆出去就听见宣华帝问:“对了,你把这个做法写下来交给御膳房,以后就不用你亲自动手了。” 说完就走,一点留恋都无。 婉妃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仅没能把宣华帝留下来,还得献出自己好不容易试验出的方子。这夏天热的跟什么似的,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小厨房做奶油和炼乳,以为这很简单吗? 可皇上说的话那就是圣旨,她又怎么能抗旨不遵?婉妃坐在桌边好一会,才大发雷霆地将整张桌子掀翻,气得胸脯上下抖动,她倒是不恨宣华帝,全恨崔皇后去了。 毓秀宫这边都到了晚膳时间宣华帝还没来,如茶就担心了:“娘娘,皇上今晚不会不来了吧?” “胡说什么呢,许是让事情给耽搁了。”如诗先是瞪了嘴上没把门的如茶一眼,而后宽慰崔皇后道:“娘娘莫要担心,皇上想必马上就到。” 崔皇后摇摇头,她没有担心宣华帝,她只是有些饿了。奈何午膳的时候宣华帝亲口说过晚上要到毓秀宫这边来,所以她也不能吃,得等到对方来了才能上菜。小皇子坐在崔皇后怀里百无聊赖地玩着母后的手指头,一根一根握住再撒开,撒开才握住,乐此不疲。 但在宫女们眼里,皇后娘娘这萎靡不振的模样就是想皇上了。她们都希望帝后关系能好呢,这一个多月皇上的用心她们都看在眼里,偏偏娘娘总是冷冷淡淡没有回应,真是让人心急。 崔皇后没跟别人解释过自己的想法,恐怕世界上除了她自己以外,就没人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了。跟皇帝关系好不好她并不在意,她只要把自己的职责和义务尽到了就可以,其他任何人事物都得朝小皇子身后排。 不过好像她的想法除了她自己没人能接受,所以崔皇后一般也不解释。 崔皇后的面无表情自动被宫女们解读成了担忧,其实她们也都着急,寻思着皇上该不会又到别的美人宫中去了吧,这才几天呀,就守不住了? 为此如酒还特意到毓秀宫外头去等,好在没等多久,远远从路那头瞧见了宣华帝,她便欢欣的一蹦三尺高,连蹦带跳地跑回来,喜滋滋道:“娘娘娘娘,皇上来了皇上来了!” 来了就来了呗,那又怎么样?崔皇后心里想着,却已经站起来准备迎接圣驾了。现在宣华帝在她眼里就和柔弱的狗尾巴草差不多,也不知每天那副怂样是真是假,分明平日里看不出来的。她早就撵着他去已经排查过的妃嫔那里,结果这厮却赖在毓秀宫死活不走,也不知究竟想做什么。 宣华帝怕宫娥太监不小心把冰盆弄洒,一路小心谨慎自己抱着来的,脸上还带着笑,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跟崔皇后献宝。 一进毓秀宫就急忙忙把冰盆放到桌子上,双手把崔皇后扶起来让她来看,崔皇后好奇地看过来,还用手指试了一下:“这是什么?” “你尝尝。”宣华帝的眼睛闪闪发亮。 崔皇后眨眨眼,对宣华帝急切送到自己面前来的勺子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但最后还是吃了,入口香甜回味无穷,她并不好口腹之欲,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东西虽然看起来和平日吃的冰品一样,但无论外观还是口味都要好上许多。 果酱的酸甜与炼乳的浓郁混合在一起,配上碎冰的凉爽,在三伏天里吃上一口别提有多快活了! 小皇子本来待在陈嬷嬷怀里,看父皇母后在吃好吃的,立刻扑棱着小手,嘴里直叫母后,生怕来晚了没得吃。 崔皇后示意陈嬷嬷把他抱过来,挖了很小很小一点送入小皇子张开的小嘴儿中。小家伙吧嗒吧嗒嘴觉得美味非常,顿时大眼一亮:“要!” 胖嘟嘟的手指头还指着冰淇淋。 崔皇后把勺子给如诗,示意她喂一点但是不要多,而后好奇地问宣华帝:“皇上这是哪里来的?” 宣华帝本来想说自己想办法做的,后来一想撒谎就不要了吧,万一被崔皇后知道,自己这并不伟岸的形象恐怕又要萎缩三分。于是实话实说:“婉妃想出来的。” 一听是婉妃想出来的崔皇后就不意外了,她虽然觉得婉妃心胸有些狭隘,但对于对方的奇思妙想,崔皇后是服气的,总之如果是她的话肯定想不到。 福公公带着一群人进来,先给皇后娘娘请了安,然后开始将婉妃特制的风扇放到适合的角落分配人对着冰盆开吹,果然这一吹顿时凉爽许多,浮躁的心也逐渐平息了。崔皇后好奇地看向这些风扇,不无意外地问:“这也是婉妃的手笔么?” 宣华帝诚实点头。 崔皇后面露赞赏之色:“果真是个奇女子,这些东西,便是外祖在也不一定能研究的出来。” 宣华帝一听,崔皇后只夸赞婉妃却没想到自己,顿时心中不舒坦,有心邀功,就委婉地说:“下午婉妃要朕去一趟,说是有东西献给朕,朕去了一看,立刻就想到浑姬与斐儿,所以就叫他们把东西都弄来了。这‘冰淇淋’的方子也有了,日后浑姬若是想吃,只管叫御膳房做。” 满心以为能得到崔皇后的嘉奖,没想到崔皇后只是点点头说:“既然如此,要好好赏赐婉妃才行。皇上上次赏给臣妾的碧玉蝴蝶簪做工精巧,婉妃一定喜欢,待会儿臣妾便命人以皇上的名义送过去。” 说完她制止如诗:“够了,不必再喂小皇子了。” 如诗连忙停下,小皇子很明显没有吃过瘾,小嘴立刻鼓的高高的,格外的不高兴,看着崔皇后命人把他抱走,眼里迅速蓄了泪花。 奈何他这招使了太多次,崔皇后早免疫了,最后小皇子被无情镇压,从此远离了好吃的冰淇淋。 “皇上怎么满头大汗?”崔皇后问。 福公公在一边站了会儿,总算是有自己的用武之地了。他先是恭恭敬敬地看了宣华帝一眼,成功捕捉到对方眼中的情绪,顿时自信十分:得勒!皇上您就瞧好了吧!奴才指定给您往死里吹! 笑眯眯对崔皇后道:“皇后娘娘有所不知,皇上怕奴才们脚程慢,耽误了娘娘与小皇子享用美食,是一路上跑着过来的,奴才拖着把老骨头愣是在后头没追上!皇上对娘娘如此用心,奴才可真是叹为观止啊!” 这马屁拍的舒坦,宣华帝对福公公露出一个赞赏的眼神,福公公没有一点不好意思收下了。崔皇后看着他们君仆二人唱双簧,嘴角微微抽搐了下,道:“皇上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宣华帝打蛇随棍上,解释握住崔皇后皓腕。“为浑姬做事,一点都不辛苦。” 说完薄唇一咧,露出两排雪白雪白的牙齿来。 第31章 〇三一 崔皇后轻轻一翻,皓腕便从宣华帝手中挣脱,还看了他一眼,然后道:“既是如此,天气热得很,便多做些,每个宫里都送些去,也好让大家消消暑。” 如画立刻应了一声,下去吩咐了。 宣华帝本来想借花献佛,没想到崔皇后并不领情,这使得他有几分丧气,顿时化悲愤为食欲,坐到桌前就命人开膳。 两人吃了没多久,如茶就进来了,“娘娘,韦才人她不好了!” 宣华帝已经许久没想起韦才人了,乍一听到还没反应过来,崔皇后不慌不忙地放下筷子:“发生了何事?” “韦才人身边的宫女前来禀报,说是韦才人生了重病卧床不起,却一直不肯让人来求娘娘召太医,眼下眼看着是不行了,她才偷偷跑来求救的。”如画一五一十地回禀。 崔皇后当机立断道:“给本宫更衣,另外现在就派人去召太医到韦才人那里去。” “是。” 宣华帝看她起来连忙叫道:“浑姬,还是用完膳再去吧,你就是去早了也没用,你又不懂看病。” 崔皇后看向他:“臣妾是皇后,这后宫事宜本应是臣妾执掌,韦才人病成这个样子臣妾却没有察觉,认真说起来,也算是渎职。皇上慢慢用膳,臣妾让如酒如茶留下来伺候。如画,你跟本宫走。” 被这么一说,宣华帝顿时讪笑不已:“那朕也去吧。“ “还是别了,皇上若是来了,指不定韦才人病得更重了。” 宣华帝听完这话脑子凝固了一下下,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崔皇后的意思,可惜崔皇后已经走远了。他气恼地在桌边坐下来,瞪着满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却无论如何也吃不下了。真是见鬼,一到崔皇后面前他就反应迟钝满脑浆糊,前世他死的时候也不到六十岁呀,怎么感觉像是智障了一样。 那边宣华帝在考虑自己是否智障,这边崔皇后已经到了韦才人这儿了。她来得有些晚,因为太后比她早一步,此刻正坐在韦才人床前,握着昏迷不醒的韦才人的手,好像在流泪,但崔皇后站的这个角度看不真切,因此不能确定。 太后一看崔皇后来,立刻怒道:“皇后!你这一国之母做的也太不称职了!皇上将后宫交给你管理,结果宫妃险些病死,你竟置若罔闻?” 崔皇后先是行了礼,而后道:“母后,韦才人重病一事,臣妾并不知情,但这的确是臣妾疏忽的过错。” “不知情?真不知情还是假不知情,你自个心里清楚!”说完太后又怜惜起韦才人来。“哀家这可怜见的小侄女儿,本来接进宫里是要享福陪着哀家的,怎生变成了受罪的,你这让哀家如何面对你的爹娘家人呀!” 崔皇后没说话,但如画却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一个一表八千里的亲戚,还说什么无法面对。 韦才人仍旧静静沉睡。 这会儿恰好太医诊完了脉,到了崔皇后跟前跪下:“回皇后娘娘,太后娘娘,韦才人只是因为天气太热,再加上偏殿过于潮湿,中暑后又没有得到快速治疗,因此产生了多种后遗症。臣现在就开药方,按时喝药,不日便可无碍,只是韦才人身子骨虚弱,这一来怕是要伤了根本了。“ 太医这委婉的说法大家都听得懂,也就是说韦才人日后想受孕基本上是没希望了,太后一听,失望至极,崔皇后点头道:“本宫知道了,退下吧。” 韦才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听到了太医说的话,但令人惊讶的是,她并没有多么伤心,虽然容色苍白,却是极度的平静。 太后见韦才人醒了,怜惜地拍了拍对方的手,扭头对崔皇后兴师问罪:“这女人家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皇后你应该晓得,如今涟涟变成这个样子,你可得给哀家一个说法!” 谁知韦才人却说:“劳太后娘娘关心,是奴婢不许人去通知皇后娘娘的,此事与皇后娘娘无关,是奴婢深觉罪孽深重,意图赎罪,才不敢惊扰娘娘。原以为这样是在惩罚自己,谁知却又是害得皇后娘娘为奴婢所累,太后若是想责怪,那便责怪奴婢吧。” ……这下太后彻底认为韦才人头壳坏了。原以为这姑娘还能有点用处,谁知变成了废子不说,最重要的是她竟然给崔皇后说话! 太后瞪着韦才人,韦才人看到了太后的眼神,却并没有害怕,而是又坚定地重复了一遍:“是奴婢自作自受,还请太后不要怪罪皇后娘娘。” 太后面上不动声色,却已是气得肝都疼。她冷冷地看了韦才人一眼,转身拂袖而去。经过崔皇后身边的时候还特地停了一下冷哼一声。 待到太后走了,韦才人头上冒着虚汗又躺到了床上。她比上一次见面时瘦了许多,之前因为被禁足的缘故,韦才人不能踏出偏殿一步,所以崔皇后也有些日子没见到她了,万万没想到,这些时日下来,韦才人竟瘦了这么一大圈,她本是丰腴的美人,可如今瘦的颧骨突出,眼睛显得更大,因着神色苍白,竟有几分吓人。 哪里还有半分当日独宠后宫的宠妃风采。 “数日不见,你怎病到如此地步,都不差人告诉本宫,莫非真的是不想活了?” 韦才人摇摇头:“奴婢不敢。奴婢只是……“ 她说到这里就停了,没有再继续。崔皇后安静地望着她,似乎是在等。韦才人低着头,又沉默了良久,才道:“奴婢方才说谎了,奴婢不想死。”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若是你的宫女没有去毓秀宫求见本宫,说不定你现在就真的死了。”崔皇后很好奇韦才人这么做的理由。 “因为奴婢想和皇后娘娘的关系,再好一点。” 也许是知道自己骗不过崔皇后,韦才人干脆实话实说了。崔皇后愣住,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和她关系好一点……“你……” “但是奴婢知道,以奴婢往日的作为,让皇后娘娘相信奴婢真的很不容易。但奴婢在这后宫里,若是失去太后的庇护,就只有皇后娘娘能保证奴婢的安全。奴婢绝不会去争皇上的宠爱,如今身子也算是废了,再不能受孕。奴婢知晓皇后娘娘不在意谁得到皇上的宠爱,也不在意会有别的妃子诞下龙种,奴婢只是想证明自己而已。”韦才人眼里带着泪。“请皇后娘娘明鉴。” 崔皇后完全被惊呆了,她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宫妃,不想要皇帝的宠爱,却想要同自己搞好关系?这阵子是怎么回事,皇帝成了智障也就算了,又疯了个韦才人!他们是说好了要玩什么游戏么?崔皇后觉得有可能,毕竟以宣华帝那种作天作地喜怒无常的性子,哪天他就是心血来潮想体验一把当太监她都不稀奇。 但韦才人这个真是超出了崔皇后的接收范围。她眨眨眼,起身道:“你先好生休息吧,此事日后再说。” 韦才人聪明的没有死缠烂打,“恭送皇后娘娘。”说着挣扎要起身下床,被崔皇后制止,“免礼。” 回毓秀宫的路上,如画没忍住问:“娘娘,您说这韦才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呀,不站太后那边,反倒向着您,多次为您说话,难道她是想弃暗投明?” 崔皇后啼笑皆非地睨她一眼:“什么弃暗投明,不要乱说话。” “奴婢是真心不明白。”如画脑子都快晕了,以往韦才人见到皇后娘娘,那是恨不得要吃了她,现在见了却跟亲人一样,到底什么毛病? 崔皇后也不知道,但她觉得韦才人跟皇帝可能都有点不对劲,只是她不知道原因。等回了毓秀宫,宣华帝正坐在桌子前眼巴巴地等着,见崔皇后回来了,立刻笑哈哈地上来迎接,又命人传膳。崔皇后坐下去,问道:“皇上最近可是身子不适?” 宣华帝一愣:“朕很好。” “那皇上最近可曾去看过韦才人?”说不定是瘟疫之类传染很快的疾病,那需要赶紧治疗。 宣华帝连忙表达忠心:“没有没有,最近一个多月朕都只来毓秀宫,没踏足后宫。朕现在不喜欢她们了,朕只喜欢你。” 甜言蜜语没能让崔皇后动情,反倒是更让她怀疑他头壳有问题。“那皇上怎地突然性情大变?以前的皇上可不会这样对臣妾。” 这是真的。换做正常的宣华帝,一看到她的面无表情就该甩冷脸了。要是她敢谏言几句,他能把毓秀宫的大门都给踹碎,脾气大的像个炮仗,不点就能炸,可这一个多月简直了,小皇子尿了他一身又拉他一手,他也没恼过,尽笑嘻嘻地去给换尿布,还挺像模像样的。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朕这样不好吗?”宣华帝有些失落,他还以为自己表现的很好呢。 对于其他女子来说可能梦寐以求,但崔皇后只感到诡异跟不自在。她习惯了安安静静一个人的日子,有了小皇子后她的生活已足够丰富,再加入一只宣华帝就太闹腾太让人受不了了。但崔皇后还是很善良的:“我觉得皇上像平时那样就很好。” 宣华帝的心噼里啪啦碎了一地,他坐在那里扭捏着,“朕过去待你不好,但以后朕会改的。” “皇上不曾慢待过臣妾。”崔皇后不懂他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皇上是一国之君,臣妾是一国之母,你我二人各司其职,没有亏欠,不谈慢待,彼此敬重,只臣妾对皇上多了一份忠心,您是皇上,何谈错待臣妾一说?” 她是这么说的,心里便也是这样想的,从无半句虚言。 第32章 〇三二 宣华帝知道。可就是知道,心中才更是郁卒。崔皇后这样爱恨分明,他便越是焦躁。 原以为板上钉钉的事儿,结果人家根本没想过要接受,他之前想的挺好的,能重来一次,他会对崔皇后好,尊重敬爱崔皇后,现在他喜欢上了她,就很自然地想跟她在一起。但架不住人崔皇后不这样想,非但不这样想,反而觉得每天都黏糊糊的他很烦人。 虽然没说,话里的意思都写脸上了,宣华帝又不蠢。他顿时十分丧气,整个人瘫在椅子上,浑身的力气好像都被抽走了。 崔皇后晚膳没来得及吃完,见了太后倒胃口的厉害,好不容易有点食欲,瞧见宣华帝这样,只好道:“皇上无需为臣妾做什么,如往常那样便可。” 谁知宣华帝听了并没有感到欣慰,反而更是心如刀绞。他现在陷入了一个死胡同里,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敲开崔皇后心底的坚冰,不说别的,至少要在她心中占据点属于自己的位置吧?可是照这样发展下去,他根本就什么都不算好么。 于是他丧气的说不出话来,崔皇后觉得自己安慰完了,自己心里什么想法也都照实说了,便坐着吃了点东西,可直到她吃完宣华帝也没能缓过来,崔皇后有点想笑,这模样和平日里威风凛凛的皇帝真是十分不一样,竟有几分可怜巴巴。 宣华帝见崔皇后用完膳,就跟在她身后去了内殿,呆滞地坐在床上,看着崔皇后带着小皇子洗澡换衣,收拾妥当了才上床,然后很自然地催他去沐浴。 都在一起住了一个多月了,崔皇后也逐渐习惯床上多了个人——虽然很多时候她心里想的是宣华帝不在就更好了。 好在毓秀宫的床非常大,三个人睡也不会挤,可架不住宣华帝晚上的时候犯病呀,不是大哭几声之后自己默默地起来解决生理问题,就是死命地贴着她朝她怀里挤,还不是那种色|情的挤,就是单纯地想睡在她怀里。崔皇后被这样吵醒过好几回,有时候夜里还听见宣华帝在吧唧嘴。这么大的人了还吧唧嘴,崔皇后表示难以理解。 这几天好了许多,没有之前哭的那么频繁,也很少朝她怀里扎,可算是让崔皇后松了口气。她照顾小皇子上理所当然天经地义,效忠伺候宣华帝也是应当,可要她用照顾斐儿的方法来照顾宣华帝——她真做不到。 宣华帝一个口令一个动作,下床去沐浴,然后换了雪白的寝衣又慢吞吞蹭了回来。崔皇后已经带着小皇子先睡下了,小家伙白天玩得很野,晚上睡得就快,沾了枕头就着,小嘴儿还不时嘟噜几下,两只小手紧紧地抓住崔皇后的一根手指,生怕她不见似的。 而崔皇后一手被握着,另一手温柔地轻拍着小皇子的背。前世宣华帝一直认为崔皇后心思歹毒城府极深,可拿掉了有色目光去看,她其实一直坦诚的过分。 是什么样的人,就是什么样的人,不欺骗别人,也不欺骗自己。即使是宣华帝也做不到这一点,从许多方面来谈他都不如崔皇后,如果彼此调换身份,宣华帝是绝对不会为崔皇后去死的。可前世最后挡在他面前的人就是她。如果不是崔皇后帮忙拖住了时间,他根本等不到援军进城,便已被叛军剁成了肉泥。 她于他,有恩,有义,不离不弃,但他给她的实在太少,甚至是残酷的。宣华帝不太敢去想前世,那让他感到羞愧和焦躁。越是和崔皇后相处就越是了解她的好,于是自己的卑劣便被衬托的无比明显。 她至真至纯,干净坦荡的令人敬佩,而自己那时是何等可笑,才会屡次怀疑和忌惮。 所以虽然得不到崔皇后回应,但宣华帝还是没有发脾气,也没有觉得崔皇后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他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和崔皇后之间的沟壑,那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从崔如安当上皇后那天起,也许她心中就已经认定了他是什么样的人。她心中只将他当做皇帝来敬重效忠,从未将他当成过丈夫。 即使两人是结发夫妻,即使他们有个共同的孩子,崔皇后也没从没有把宣华帝划入自己的领地中。与其说是夫妻,倒更像君臣。 想到这里宣华帝便觉得心口一阵一阵的疼。他想更了解崔皇后一点,哪怕很难,他也想再努力一点,再多知道她一点。 附在斐儿身体里的那半年多,他深刻感受到崔皇后的温柔与善良,同时他也坚信崔皇后不喜欢这个皇宫。虽然她没有明说,但通过宫女嬷嬷还有崔夫人的话以及崔皇后的神态,宣华帝就是能确定这一点。像是那次崔夫人入宫,可以听出来崔皇后以前也是有心愿的,她有喜欢的事物,却因为要入宫而放弃了。 他想知道那是什么。 他想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好到足以弥补前世自己的过失。这一生悲剧没有再发生,斐儿活了下来,崔家人也不会再战死沙场,他一定不会再让她掉眼泪。 说来也是奇怪,现在宣华帝再回想起来,似乎并没有怎么见过崔皇后哭。她从身为皇后的那天起,就从不曾流过泪。太后刁难她,她没哭;他怀疑冤枉她,她也没哭;甚至斐儿夭折,崔家父子战死,崔夫人自尽……她也只是眼眶红的吓人,心如枯槁,不曾有泪。 只有那年最后的一瞥,她手持利刃挡在他面前,回头看了他一眼,恍惚间,眼角似是有泪。 宣华帝不愿去回想,其实他也记不大清楚了。崔皇后在他心里一直是铁血冷酷的形象,难以想象眼泪和她扯上关系。 现在他就像个捧着满手糖果想要跟闹别扭的小女孩和好的小男孩,但小女孩不喜欢他,也不喜欢那些糖果,于是他只能傻乎乎地站在那儿。 听着崔皇后的呼吸,她似乎睡沉了。宣华帝吸了吸鼻子,发出点声音,见崔皇后没有反应,才小心翼翼地往前蹭了蹭,结果睡在二人中间的小皇子挡了道。他有些着恼,轻手把小皇子提溜起来放到背对着自己熟睡的崔皇后怀里。小皇子一睡着便如小猪一般,也没醒,崔皇后更是毫无所觉。 然后宣华帝像个痴汉一样用自己的胸膛贴上崔皇后的背,隔着薄薄的两层寝衣,他终于又感受到了她的温度。 不是冰冷的尸体,也不是消散的骨灰,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宣华帝把手慢慢地往前伸,覆住了崔皇后的心口。 从他吸鼻子那会浅眠的崔皇后就醒了,等到小皇子被放到自己身前,她也没出声,反正每天晚上都要来这么一遭。她从一开始的浑身僵硬手足无措到现在已经能淡定面对。宣华帝每晚都会这样,慢吞吞喜欢贴着她睡,可今天晚上这样竟然敢伸手摸她,还是破天荒头一次。 崔皇后差点一巴掌甩过去,但是忍住了。对方……是皇帝呀,她又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她这才意识到,虽然已经同床共枕一个多月了,但宣华帝却从未碰过她。以往皇上可是最爱美色,一个月天天翻牌子。这都在毓秀宫住不少日子了,怎么这是要修身养性不成? 那只温热的大手覆在自己心口,意外地没有任何奇怪动作,只是安静地覆着,似乎是在感受她的心跳。崔皇后睁着眼睛,庆幸自己是背对着宣华帝,否则正面一定会被识破。 宣华帝缓慢地把脑袋搁在了崔皇后的肩膀上,很轻很轻,没敢用力气,这个曾经死在他怀里的女人现在好端端的活着,但却仍然过得不够开心。他想着,忍不住就呢喃问道:“你为什么总是不快活呢。” 为什么再也没见过那样温柔的笑,为什么无法得到她的真心与信赖,为什么……明明重来了一次,却好像还是无法挽回。除了留住斐儿,他的重生还有别的意义吗? 一事无成。 这样抱了崔皇后一会后,宣华帝克制地把手收了回来,没有再敢碰她,因为在这样的夜里,他怕自己控制不住。 今天他莫名感到挫败,崔皇后不需要他帮助,也不需要他保护,很多事情她自己就能处理,他在她面前根本和空气没什么两样。相比较之下,连留宿毓秀宫都是他撒谎骗来的,一时可以,难道他还要骗一辈子吗? 以后该怎么办?他应该怎么做?宣华帝完全没有头绪,他只是呆呆地看着崔皇后,似乎想问问她,你想要什么?你喜欢什么?你为什么不开心?你跟朕说,朕才知道。 但崔皇后不会说。她自律惯了,早已习惯将一切愁绪不快藏进心底,忽略它,才不会难过,因为她得到了荣耀与地位,因为她身为崔家人,就合该付出。 第33章 〇三三 这世界上,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总是以自己的思想来揣测他人,就难免被打脸。宣华帝就是这个状态,他理解不了崔皇后,却又迫切地想要去理解她,偏偏崔皇后并不愿意被他理解。 就这样,宣华帝一夜难眠,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两个眼泡都肿了,眼神飘忽走路踉跄,用早膳的时候还差点把筷子捅进鼻孔。崔皇后对他的种种糗事已经不再惊讶,抬头看一眼,继续吃自己的。 早膳后宣华帝麻溜的滚蛋,崔皇后则准备好接受后宫佳丽的请安。让她惊讶的是,昨儿还躺在床上几乎不能动的韦才人今天竟然来了,穿了身颜色素净的宫装,素面朝天,连眉毛都没描。走路还带点虚,可气色比昨晚好了许多,看起来太医开的药很有效。 顾及到韦才人的身体状况,崔皇后特意给她赐了座,韦才人谢了恩坐下,整个人像是没了力气般倚在靠背上。 婉妃不敢找崔皇后的麻烦,但看曾经独宠后宫的韦才人变成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心中不禁大呼快哉,关心道:“韦妃妹妹——啊,错了,是韦才人,身子可爽利些了?昨晚听说韦才人险些病重去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好了。皇上也没去看一看?” 她认为韦才人称病只是想见皇上,这样的事之前韦才人也干过,这种满脑子都是草的女人,同样的蠢事就是再干上几次都不稀奇。 韦才人却没有跳起来跟她争吵,而是面色平静地说:“皇上政事繁忙,又怎会有空来看奴婢。” 婉妃看了崔皇后一眼,意有所指道:“皇上政事繁忙没有功夫去看韦才人,却是在皇后娘娘这毓秀宫留宿了一个多月呢,真是叫人羡慕。我等想见皇上一面都难,皇后娘娘却——皇后娘娘见谅,我并非有意指责您。” 崔皇后没理她,问韦才人:“身子觉得如何了?” 韦才人回答道:“谢皇后娘娘关心,奴婢昨晚喝了药,顿觉身子爽利了些,娘娘慈悲,给奴婢解禁,所以奴婢才敢来请安,还望皇后娘娘莫要嫌弃。” 她们二人相谈甚欢,完全将婉妃忽略,这让习惯了被众星捧月的婉妃心里极度不舒服。她看看崔皇后又看看韦才人,心中仍在记恨着那个没能出生的孩子。本来她最恨崔皇后,可现在韦才人竟然明目张胆跪舔崔皇后,也就别怪她将她一起记上一笔了。 在崔皇后这里,没人能让她低头。看到婉妃吃瘪,不少妃嫔心中都十分快意,还有几个低头偷笑。 婉妃又跟崔皇后说:“话说回来,最近天气炎热,我绞尽脑汁研究了冰淇淋出来,皇上尝过觉得十分美味,夸了我几句,不知皇后娘娘以为味道如何?” 跟崔皇后炫耀宣华帝的宠爱是没用的,因为崔皇后根本不在乎这个。可若婉妃以为崔皇后会忍气吞声,那就想错了。只见崔皇后端起茶盏抿了有,睨了婉妃一眼,道:“味道不错,不然你以为本宫为何赏赐于你?” 婉妃愣了一下,什么赏赐,她就只接到了皇上的……意识到崔皇后的意思,她的表情顿时变得有点难看,面上的笑也有些挂不住了。心中更是将崔皇后诅咒了一千一万遍,认为对方果真心机深沉,竟然给自己下了这么一个套。她还是太天真了,以为自己拥有那么多的知识和阅历就能将古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到头来竟被崔皇后设计。 要不是她自己得意,崔皇后根本不会提赏赐的事。 “好了,时候差不多了,诸位都回吧。” 这话才刚说完,就听见福公公尖锐的嗓子拉长喊道:“皇——上——驾——到——” 一听说皇帝来了,美人们立刻惊喜交加,从前到皇后这儿来请安可从没遇到过皇上,如今可算是来巧了,一个个偷偷扯扯衣服摸摸头发,调整出最美丽最动人的姿态来迎接宣华帝。 宣华帝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就沐浴着无数道含情脉脉的目光,除了两个人。韦才人是跪下了没看他,崔皇后是看着他但面无表情。 唉,就知道。 “皇上怎么来了?”崔皇后行了礼,问。心里暗忖,这人来了,怕是短时间内轰不走这些妃嫔了,感叹了一声宣华帝真是会挑时间。 宣华帝兴冲冲地对崔皇后说:“今儿下朝的早,没什么事儿,朕寻思着把斐儿带到御书房长长见识,顺便教教他认字。” 崔皇后:“……”斐儿才多大一点,至于现在就认字么?可是看宣华帝一脸干劲,她也没拒绝,“臣妾这便让陈嬷嬷把斐儿抱来。” “不用不用,朕自己去。”说着,屁颠颠跑进内殿,不一会儿就抱着小皇子出来了,小家伙抱着布老虎躺在他怀里,很是嫌弃地不住地拿布老虎打他。 崔皇后走过去拉住小皇子大逆不道的手,对宣华帝说:“让陈嬷嬷一起吧,皇上若是累了,让她把斐儿抱回来便是。如诗如画,你们二人跟着一起去。” 宣华帝觉得崔皇后很不信任自己,怎么说斐儿都是自己的儿子,他还能对他怎么样不成?可崔皇后都这样说了,他也没反驳,叮嘱她说:“待会儿你也来。” 崔皇后心想,我才不去呢。 但嘴上却答应了。 就这样,宣华帝抱着小皇子正要走,却被婉妃叫住了:“皇上,您上次送的一对小白兔养得可好了,皇上要不带小皇子到妾宫中去看一看?” 宣华帝摆摆手说:“不必了,你好好养着吧,养肥了让厨房给你做。” 说完抱着小胖墩就走了。 留下婉妃愣在原地,那么可爱的兔子……竟然是让她吃的?! 韦才人一贯病弱的脸上划过一抹笑意,从宣华帝出现的那一刻她便跪伏在地上,一言未发,也没有抬头。她想,也许她并没有真正爱上这个男人,她爱的是他的外表,是他尊贵的身份,是他帝王的象征。但她不爱宣华帝这个“人”。 若是让她即使被错待,即使失去一切,也要变得坚强为皇帝而死,韦才人想她是做不到的。既然她做不到,那她便不去沾染宣华帝的荣光。她只想好端端地活下去,哪怕一辈子没有宠爱和孩子也无所谓。 这宣华帝一走,妃子们都泄了气,翘首以盼半天,皇上来抱了小皇子就走,半点眼神没朝她们身上瞟,就是打扮的再精心又有什么用? 崔皇后也看出妃子们的心不在焉了,的确,一个多月未曾踏足后宫,皇上这也的确是有点过。她打定主意,晚上皇上把小皇子送回来的时候一定好好说道说道,皇上最厌烦她长篇大论地说教,到时候定会气得夺门而出,自尊心作祟,说不定就不再来毓秀宫住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崔皇后便十分开心。 很快她便让佳丽们各自退下,只留了韦才人。韦才人坐在椅子上,脸色仍然苍白,只是比昨晚那模样多了点生气。崔皇后看了如酒一眼,她立刻去将已经准备好的东西呈了上来送到韦才人身边的宫女手上。“这是皇后娘娘给韦才人的赏赐,还请韦才人收下。” 说着揭开绸布,托盘上放得是一瓶价值连城的玉肌膏,一朵补身体的天山雪莲还有极好的胭脂水粉。 崔皇后淡淡地道:“要活着就好好的活,别那么为难自己。不过二八年华的姑娘,何必那么老气横秋。” 韦才人怔怔地盯着那些胭脂,眼眶逐渐泛红。她的确是在惩罚自己,甚至因为某些事情变成了惊弓之鸟,活得小心翼翼,生怕哪天稀里糊涂地就死了。于是她脱下漂亮的衣裳,抹去精致的妆容,将自己窝在小小的偏殿里,像是缩头乌龟一样,只想着息事宁人。 “皇后娘娘……” “本宫并不是关心你。”崔皇后解释说,“仅是不想看你如此糟蹋自己。相比较而言,本宫还是喜欢赏心悦目的人,下次若是再这样邋遢难看,也别来请安了。” 韦才人的确朴素过了头,简直能称之为寒碜了。 “皇上的宠爱,你想要就去拿,只要不触犯律法,人往高处走,也没什么不对。”崔皇后觉得后宫这些美人偶尔的争夺再正常不过。狼群里只有一块肉,你不吃就会饿死,去争取又有什么错?“不必顾忌本宫,本宫尚未下作到要谋你性命阻止你亲近皇上。” 韦才人听了,心里一阵阵的羞愧,竟无法直视崔皇后。对方那双澄澈干净又不怒自威的凤眼让她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卑劣,她颤抖着谢恩:“多谢皇后娘娘。” 崔皇后点了下头:“好了,你退下吧,明儿若是还来请安,你知道应该以什么模样来,本宫才觉得赏心悦目。” “是,奴婢知晓。” 第34章 〇三四 妃子们都走后,崔皇后在毓秀宫处理了后宫要务,然后便一直等待宣华帝将小皇子送回来。可是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眼看着都快过午膳时间了,崔皇后才皱着眉要小太监再去问一遍,顺便催催皇上,他不来没关系,小皇子得还给她吧? 可是小太监去了没多久就跑回来了,战战兢兢地说连皇上的影子都没瞧到,就被福公公给轰了回来。崔皇后心想,福公公哪里来这么大的胆子,知道是她的人还敢轰,定然是皇上授予的意思。 这人在搞什么鬼? 再想起宣华帝抱着小皇子临走前好像很想让她一起过去,崔皇后大概就知道对方这是又想作妖了。宣华帝就跟个孩子似的没定性,喜欢新鲜事物,喜欢吃喝玩乐,只要能让他开心,他做什么都可以。 但崔皇后就不喜欢这样,他们两个有太多太多的不同,所以很多时候难以沟通。 不过小皇子在宣华帝手上,崔皇后不得不去。 她换了件方便外出的衣裳,坐着凤辇一路到了御书房,还没来得及下去,就听说皇上带着小皇子回寝宫了。 这回的当然不是崔皇后的寝宫,而是宣华帝自己的寝宫。他这人有个怪癖,很少召宫妃到寝宫侍寝,一般都是自己翻了牌子主动留宿,再不然召人过来也都是在偏殿,完事儿之后再把人给送回去,从不留人过夜,即便是当年最受宠的婉妃,也没有过在宣华帝寝宫过夜的殊荣。 可他把小皇子带去做什么? 于是崔皇后又一路到了宣华帝的寝宫,这回又扑了个空,人根本就不在。崔皇后有点恼了,宣华帝爱怎么胡闹,只要不危及到江山社稷,偶尔的不着调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这次他怎么把小皇子也带走了? 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有火气。 这时候福公公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看到崔皇后谄媚一笑:“皇后娘娘。” “小皇子呢?” 一听崔皇后问都不问皇上,福公公就知道皇上的选择是对的,要他说也是,皇后娘娘哪里都好,就是太过死板,你说当皇上皇后多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却非要把自己折腾的那么累。“回皇后娘娘,皇上和小皇子都等着您呢。” 崔皇后发现自己不知道宣华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不是说皇上和小皇子都不在寝宫么,他们在哪儿等本宫?” 福公公却偏偏要卖关子:“娘娘请随奴才来。” 要不是崔皇后挂念小皇子,现在福公公的骨头估计已经断了几根。 她忍着焦急跟在福公公身后,一路被引到大殿上,但殿内空无一人,崔皇后左右看了看,冷了声:“本宫看你是不想要脑袋了。“ 福公公吓得赶紧跪在地上叩头认罪:“皇后娘娘饶命,皇后娘娘饶命,这都是皇上吩咐的,否则奴才哪里敢办!” “皇上要你做什么?” 福公公哆嗦着指了指桌上一个同黄色布料盖住的托盘,下面不知放了什么东西,鼓鼓囊囊方方正正,崔皇后好奇地看了一眼,问:“这是什么?” “皇后娘娘您自己看就知道了。” 崔皇后深知福公公是宣华帝身边的老人,对宣华帝忠心耿耿,若是宣华帝事先命令他不许多嘴,她就是再威逼利诱也撬不出一句话来。 大步往前将黄布揭开,才发现里面是一身衣裳。虽然做工精细布料奢华,但款式并非宫装,衣服拿起来,托盘里还有一个绣着鸳鸯戏水的香包。 “这是皇上特意给娘娘准备的,里头是驱赶蚊虫的药材,但经过太医院的特殊处理,只有花香,娘娘可以带上没有关系。” “所以皇上到底要本宫做什么?”崔皇后问。 福公公笑眯眯地,这才算说实话:“皇上带着小皇子游皇城去了,让奴才在这儿等着,待到皇后娘娘您来了,送皇后娘娘您去和皇上及小皇子相见。” “什么?!”崔皇后重复了一遍。“皇上带着斐儿出了皇宫?” 她立刻想到早上那会儿皇帝的一脸诡异笑容。那会儿就觉得他一脸贼像,不过碍于那么多人在没好意思说什么,再怎么考虑人家也是皇帝,可崔皇后万万没想到,宣华帝能不靠谱到这个地步,堂堂一国之君,竟然偷偷带着一岁多的小皇子溜出皇宫出去玩! 古往今来就没有见到这样的皇帝! 崔皇后心中有气,所以也没拒绝,直接抓了衣服让如酒伺候着换上,头发也重新梳了一边,显得简洁而雅致,只是那一身的贵气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 见崔皇后换好了衣裳,福公公连忙让人将轿子抬过来,崔皇后带着满腔怒气和担忧上了轿子,一路晃晃悠悠地就离开了皇宫。 竟然连个盘查的都没有,看样子宣华帝是老早就盘算好了。崔皇后真心认为宣华帝的性格有问题,堂堂九五至尊,一点稳重样子都没有,如何治理的好国家? 他一个人疯也就算了,带婉妃岂不美哉,竟然把斐儿给带出去! 一想到这里崔皇后就忍不住怒气。 也不知走了多久,等到轿帘被掀开,崔皇后还没来得及下轿,便听到一声嫩呼呼的喊声:“母后!母后!母后~~~” 是小皇子! 她连忙抬眼看去,才发现轿子是停在一个小巷子口,而不远处宣华帝正抱着小皇子笑吟吟地看着她。小皇子两只小手捧着一个糖人在那里吧唧吧唧的舔,看到她很欢快地挥舞起小手来,一口一个母后叫不停。 崔皇后叹了口气,见小皇子这样开心,之前那满心的怒火也就刷的一下没了。她幼时在外祖膝下长大,哥哥便时常会带她出来买些零嘴儿,还会背着她爬树,不管去哪里都带她一起玩。如今想来,那竟是她人生中最轻松最简单的时光了。什么都不用担心,什么都不必顾忌,她只要玩得开心就好。虽然那日子很短暂,但曾经有过,她就能当做美好的记忆回味。 小皇子就不行了。皇宫虽然大,却不是什么地方都可以让他玩,更何况还有很多想对他下手的人。又没有个兄弟姐妹,成天面对的都是毓秀宫的人,连百姓是什么样子,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都不清楚,以后若是万一登基为帝,只怕也感受不到民间疾苦欢乐。 “皇……”突然想起这不是在宫里,周围还不时有人走过,崔皇后一个皇上憋在口里半天没叫出来,却见宣华帝对她笑出两排大牙,说:“叫我夫君。” 崔皇后权当没听到,掏出随身携带的帕子走过去给小皇子擦嘴,哎呀她真是不忍心看,这吃的太脏了,小围嘴都被糖水跟口水打湿了,宣华帝还不嫌弃地抱的紧紧的。崔皇后给小皇子擦了嘴,就见那小家伙拿着手里的糖人死命朝她嘴里塞,一边塞还一边糯糯的叫着母后。 只是这份孝心崔皇后受不起,她看着那口水糖水黏成一块的糖人,根本没有半点想吃的*。可小皇子见自己一片孝心被辜负,心痛难耐,眼看就要哭鼻子,宣华帝突然薄唇一张,将整个糖人吞了下去。 崔皇后用看英雄的目光看了宣华帝一眼。 嚼吧嚼吧吞下肚,还不忘给崔皇后一个英俊的微笑,权当这次是英雄救美了。崔皇后别过眼不想看他,宣华帝只好自己找话说:“浑姬,你已很久没出来玩耍过了吧,今日我便带你四处逛逛,看跟你小时候的记忆有没有什么不同。” 崔皇后怔了怔,而后道:“臣妾……我已经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皇上不必如此费心。出来了这么久,您也该回去了,这天气这么热,再逛下去怕是会中暑。” “不怕!”宣华帝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跟小皇子一起展示自己手腕上系的小香囊。“这是太医院特意研制出来的,驱蚊又解暑,你没带吗?那我把我的给你。”说着就要把撸下来,被崔皇后拒绝了,“不必,我也有带。” “那就好。”宣华帝笑笑,单手抱着小皇子,另一手不知什么时候握住了崔皇后的手。崔皇后受惊了一下,试着想挣脱,可是宣华帝握得很紧,甚至让她感到了一丝丝刺痛。 对方目不斜视,崔皇后却不由自主地看过去。宣华帝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握她手是很自然的模样往前看,崔皇后却从那微微颤抖的手中感到了一丝不安和紧张。她到底不是会不给人台阶下的人,而且这人还是当朝皇帝。所以既然没有挣脱开,她也就没有挣扎,任由宣华帝握着了。 宣华帝如愿以偿,顿时十分开心,脸上的笑是挡也挡不住。他这份奇怪的好心情感染到了小皇子,小家伙也是小嘴儿咧的开开笑得兴奋,连带着崔皇后也觉得心情逐渐好了起来。 外面和宫里就是不一样。真要论起来,宫里的生活自然富贵舒适许多,可崔皇后却很迷恋这样简单的生活,宣华帝牵着她走,周围是有暗卫随身保护的,但只要他们不出现,崔皇后就可以告诉他们不存在。 街上来往不绝的行人,路边吆喝的小贩,讨价还价的客人,还有热火朝天的小吃摊子……种种都让崔皇后感到生气盎然。 和在宫里的时候不一样,她似乎……也能稍稍让自己放松些。 这样的太平盛世,也有她的一份功劳呢。这样想的话,好像也没那么不顺心了。她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将来是要做皇后的,也一直努力做到最好,如今看到百姓安居乐业,崔皇后心中比谁都高兴。 因为这样就能够证明,她没有白白付出努力,她的父亲和兄长在边疆驻守打仗,也不是平白浪费时间。 为了这大好河山,为了这人间烟火,便是牺牲性命也值得。 宣华帝没看懂崔皇后眼中那种奇异的神采,却有种自己和她渐行渐远的感觉。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像个智障,他没话找话说:“浑姬饿了否?” 的确,午膳还没吃呢。 宣华帝眼睛一亮,赶紧跟崔皇后推荐说:“这儿有家酒楼,饭菜十分美味,我以往每次出宫都会来尝尝,待会儿你一定要尝下他们家拿手的松鼠鱼,那味道简直是——” 话没说完,在崔皇后的眼神中戛然而止。“往日,出宫?” 她一直都知道这位圣上不是那么着调,但是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还会偷溜出宫。看今天这熟稔的架势,想必也不是头一次,但是没想到说得那样驾轻就熟,这人到底是有多么不务正业呀! 宣华帝舔舔薄唇,干笑道:“体察民情,微服私访……刚才那是用词不当。” 崔皇后摇摇头不再看他。宣华帝也赶紧把话题岔开,免得再让崔皇后深刻体会自己的不正经。他的心中几乎是崩溃的,越是想在崔皇后面前表现,好像就越是会出糗。唉。 叹了口气,然后迅速复活,继续讨好。 很快到了酒楼,宣华帝很熟练地带着崔皇后到了二楼包厢,从这里往外看可以看到一片美丽的湖水,这二楼包厢临水而建,不仅菜肴美味,就连景色也很是怡人。 崔皇后看起来很喜欢这里,因为她笑了。 宣华帝没忍住一直看她,即使只看得到那张侧脸,也能感受到她的心情是放松而柔和的。小皇子一停下来就立马开始嫌弃他,踩着他的手爬到桌子上,像颗球似的滚到崔皇后怀里,跟着母后一起往外看。 宣华帝在心中骂了两句小白眼狼,然后依然满脸讨好。 待到上了菜,他便停不下来地给崔皇后介绍,嘴皮子练得可溜,一旁的店小二险些都凸了眼。崔皇后时隔多年再一次感受到外面的世界,也就忍耐了身边总有个人如此聒噪。 总之这顿饭吃的算是皆大欢喜。最后宣华帝还有些不舍得离开,因为他知道,一旦回到皇宫,崔皇后就还是那个严肃正经的崔皇后,再不会有如此柔和简单的一面。 在宫里,除了皇帝,没有人能真正生活的高枕无忧。 坐轿子回去的时候,宣华帝问崔皇后:“你今日觉得如何?” 崔皇后一本正经地说:“挺不错,但是日后皇上切莫再如此了,臣妾想找您都要费一番功夫,保不准什么时候便有大臣有事启奏,若是皇上不在宫中岂不是会误了大事。微服私访,偶尔为之尚可,次数多了却是不必。” 面对崔皇后谆谆教诲,宣华帝不住地点头:“浑姬说得是,说得是。” 他完全自来熟,崔皇后想纠正他的称呼很久了,每次他唤她的小名儿都会让她有种起鸡皮疙瘩的感觉。浑姬这名字素来只有爹娘兄长叫,从宣华帝嘴里叫出来总是叫崔皇后有种莫名的尴尬。 她性格便偏死板理智些,不大喜欢也不拘泥于儿女情长,没有皇帝这样多情。今天喜欢婉妃,明天宠爱韦妃,后天又被一个小采女勾去了心思…… 任凭宣华帝心中得意,觉得今天和崔皇后之间亲近了许多,崔皇后也没有什么感觉。不过微服出宫的感觉真是不错,她其实也能理解为何皇上如此热衷,只不过要学会克制,这种一次就会上瘾的东西,还是少碰为妙。 就这样,一日过去。 第二日再请安时,诸妃们都发现韦才人不一样了。 再不是之前那朴素到寒碜的妆扮,脸上连点胭脂都不擦,头上也不戴首饰,就这模样之前在后宫还被人暗地里笑了好几回,都不知道韦才人这是受了什么刺激,怎么就从花里胡哨的母孔雀变成了惨白无味的白饭粒。 要论美貌,韦才人绝对排的上名号,宣华帝之前宠爱她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她的美。所以对于韦才人突如其来的磕碜打扮,佳丽们嘴上不说,心里都是高兴的。皇上喜欢娇艳之美,韦才人主动把皇上朝外推,她们当然高兴都来不及。韦才人不去争,她们的希望就大一些,这是天大的好事儿。 可今儿早上来毓秀宫给皇后请安的时候,众人都惊呆了。韦才人早已在崔皇后身边落座,用的是身子不适的名号,但让人震惊的不是这个,毕竟昨天韦才人就坐过了,让人震惊的是她今日的打扮又和往日不同了! 韦才人喜欢鲜亮娇嫩的颜色,曾经还在后宫刮起过一阵扮嫩风。只不过韦才人是真年轻,而有些美人已经不再是二八年华的娇俏少女了。今日的韦才人身着一袭粉绿宫装,头上的首饰少而精,恰到好处地衬托了她今日的发髻与妆容。 因为上了妆的缘故,气色看起来也比昨日好了许多,微微一笑的时候少了过去的没脑子,倒有几分沉静。 婉妃第一个有危机感。如今在后宫能与她一较高下的也只有韦才人,之前韦才人都夹着尾巴不敢出门了,怎么今儿个突然就又张扬起来,难道之前都是在演戏骗人?想到这个可能性,婉妃的脸色顿时就不好看起来。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下韦才人,看出对方神色中还有病气,便对崔皇后道:“皇后娘娘,韦才人身体看起来是好多了么?” 崔皇后看她一眼:“本宫觉着是好些了。” 太后厌烦了韦才人这件事儿如今宫中已是人尽皆知,谁都知道太后亲自带进宫的那个远方侄女儿已经不得她老人家青眼了。既然没有太后这个强而有力的靠山,婉妃不觉得自己还有必要忌惮韦才人。真论起来,虽然韦才人与太后娘家是亲戚,但这种一表三千里的族谱上都没记载,与出身贫寒的自己有什么不同。 谁得到皇上的宠爱,谁就是赢家,其他都是扯淡。她不相信自己会输给他人,她有十足的自信。 于是她现在可劲儿地将韦才人跟崔皇后往一条船上赶,话里话外都暗示着崔皇后跟韦才人之间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比如说自己之前那次流产,虽然皇上告诉自己说是韦才人暗害,可婉妃不信。那会儿的韦妃多么意气风发,即使是恨自己也不会用这么愚蠢的招数,更何况那时候崔皇后才是承担了韦妃更多仇恨的人,为何最后中招的却是自己? 再说了,即便真的是韦妃做的,她又为什么要主动承认,帮崔皇后背黑锅?还不是被太后放弃了,觉得在宫中没有前途了,于是才要做崔皇后面前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她心中这样想着,便极度瞧不起韦才人来。但她又自诩身份,不屑与韦才人说话,便转向崔皇后,继续道:“虽说看着是好些了,但皇上龙体为重,还是等韦才人身子全好了再侍寝吧,皇后娘娘您说呢?” 韦才人一听,急忙看向崔皇后,见崔皇后面无表情,才松了口气,心中又将婉妃记上一笔。她一点都不想再跟皇上扯上关系,只担心皇后娘娘会忌讳,婉妃什么心思她是不在意的。 “这倒也是。”破天荒的,崔皇后赞同了婉妃的话。“本宫听说婉妃最近几日一直说着身子不爽利,可有召太医看过?” “谢皇后娘娘关心,看过了。“ “皇上龙体为重,这样吧,太医什么时候说婉妃的身子可以承欢了,本宫再命敬事房将婉妃的绿头牌放上去。好了,本宫有些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说完,崔皇后以手捂口打了个呵欠,昨儿夜里她是真的没睡好,那一大一小两人不住地兴奋,都睡不着,睡不着就要闹她。宣华帝闹的话她还可以翻身就睡,可小皇子闹,崔皇后就撑不住了,哄到后半夜,那小家伙才睡着。他白天倒是可以补眠,可苦了她了。 第35章 〇三五 “皇后娘娘可是倦了?那奴婢也就不叨扰了。”韦才人说,起身要退下,却被崔皇后叫住。“本宫只是不想见婉妃等人这里没个完,并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 韦才人听了,这才放心的落座。她面对崔皇后时有些拘谨,脸上的笑容也很是羞涩,看起来像个没长大的小姑娘。 确实也比崔皇后小了不少,崔皇后看着她这副外表明艳照人内在却柔弱不堪的模样,道:“你不必如此拘谨,本宫不会对你做什么。” 韦才人连忙道:“奴婢不是拘谨,奴婢是……羞愧。” 羞愧?羞愧什么?一时间崔皇后不懂韦才人的想法了。 韦才人说完这话后才察觉自己多言了,怕崔皇后误会,又连忙解释道:“奴婢只是觉得皇后娘娘如此才华横溢,待人接物又如此宽宏大量,心中感到惭愧,所以不敢直视娘娘。” 总觉得……自惭形秽。如果是在之前,她绝不相信世界上会有崔皇后这样的女人,身在后宫却并不追求皇上的宠爱,甚至从不嫉妒。即使是被错待,到了最后关头也会正确的选择,肝脑涂地也不后悔。 自己嫉妒的是这样的女人呀!她有什么资格去嫉妒?想通了的韦才人对崔皇后只有浓浓的崇拜,她忍不住想靠近崔皇后一点,再靠近一点,好像接近了对方就有了安全感,好像活着就踏实了,再也不是浑浑噩噩的了。 崔皇后道:“本宫不爱听阿谀奉承的话。只是你这话说得颇为真诚,那便罢了,本宫受着。”说完打量了韦才人两眼,道,“今儿个打扮的不错,本宫很喜欢。”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何必每天一身素净连点首饰都不带,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室多抠门呢。 被崔皇后一夸,韦才人小脸一红,让她本来显得稍微苍白的面颊变得格外柔和动人。只那一瞬间的颜色,便让崔皇后觉得,皇帝之所以宠爱她不是没有理由的。爱美之心人人有之,崔皇后也很会欣赏美呀。其实很多时候妃子们来请安,崔皇后看似淡漠地打量她们,心里都是在欣赏这环肥燕瘦不同的美。她对这些妃子都没有嫉妒或是厌烦,只可惜,再美的人,如果没有美好心灵的衬托,看几次也就腻了。 婉妃便是如此。崔皇后一开始觉得这姑娘生得美丽,可婉妃一而再再而三同她作对,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好似她做了许许多多对不起她的事,时间一长,崔皇后也就不再对对方抱有善意。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就是崔皇后的行为守则。 可是瞧见韦才人因为自己一句夸赞就红了脸,顿时忍俊不禁:“多大的人了,本宫只是夸你一句便红了脸,若是皇上夸你你又如何是好?” 韦才人小声嘟哝说:“奴婢才不稀罕皇上夸呢。” 然后她便惊奇地望着崔皇后,发觉自己这是第一次瞧见皇后娘娘笑呢,那样的干净柔和,竟像是天上的云朵,却又让她有种想要泫然欲泣的冲动。 这么久了,再没人对她释放过一点善意。她活得小心翼翼,卑微而谨慎,生怕哪一天,在不知道的时候便死了个干干净净。 没有人能说一句真心话,也没有希望能够寄托。没有家人没有孩子,什么都没有,于是在这宫里她能抓在手上的只有皇上的宠爱,但皇上从来不会只喜欢一个人。于是她恐惧,她不安,她迫切地想要成为皇上最爱的女人,想要证明这一点,可是脑子又不够聪明,于是做出一件又一件的蠢事。 那样愚蠢又草包的自己,竟像是活在上辈子的事情了。 韦才人低下头,借以掩饰略显酸涩的眼眶。 “对了。”崔皇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她回头吩咐如诗,“去将本宫给韦才人准备的东西拿来。” 如诗应声而去,片刻后双手捧着一些书本字帖走了出来,送到韦才人面前:“韦才人请接好。” “这是……”韦才人纳闷儿地抬头看向崔皇后,不明白为什么她要给自己这些。 崔皇后虽然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很柔和:“本宫见你整日待在偏殿抄写佛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什么事儿都没有,便给你拿了基本本宫以前读的书,艰难晦涩的地方都有注释。虽说我朝并不支持女子考科举当状元,但本宫觉得,女子多读些书是好的。如今女子无法出头,不代表日后也无法出头。你要活得更有意义才行,虽然宫里的生活枯燥无味,但若细心去找,也是可以过得很好的。”她难得说这么长篇大论。“只是不知本宫此举是否唐突,若是唐突,你不接受也没关系。” “不!奴婢喜欢!”韦才人从椅子上起身深深跪下去,心悦诚服。“奴婢叩谢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她深深地把头埋下去,忍住几欲夺眶而出的泪。 她只是表达了自己想要交好的想法,皇后娘娘便释放了善意。曾经她总是觉得自己受了错待,觉得自己只是骄纵些愚笨些,脑子不够灵光,但却知分寸又善良。 皇上也曾赞过自己善良,看到受伤的小鸟都要好好好医治,待到身体健康便重新放生。 可她真的善良吗?她如果真的善良,就不会屡次三番想要陷害他人。陷害婉妃尚且可以说是为了自保,那么皇后娘娘呢?皇后娘娘做错了什么? 皇后娘娘才是真正的善良,明明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却仍然愿意对自己这样的罪人释放出善意,内心如此柔软,这才是一国之母,自己是被猪油糊了心,才想要取代她! 取代不了的,没有任何人能取代崔皇后,只有她一人才配得上这皇后二字。 崔皇后也没想到韦才人再抬起头时就哭了,如诗忙扶着韦才人坐下,打趣道:“皇后娘娘送您两本书您便感动的流泪了,改明儿皇后娘娘若是送您些别的,您是不是要用眼泪淹了咱们毓秀宫啊?” 韦才人也觉失态,连忙称罪,正准备胡乱用袖子抹抹眼泪,面前便出现一方丝帕。抬头是崔皇后秀丽的面容:“擦擦吧,本宫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韦才人摇头,接过那丝帕擦了擦泪,用脏了,没敢再还给崔皇后,便将丝帕小心收进袖口,道:“奴婢给娘娘清洗干净后再还回来。” “好。”崔皇后点点头,正要说话,就看见张嬷嬷抱着小皇子出来了,小家伙现在差不多能走,一发觉自己能走,他就喜欢上走路了,去哪儿都不乐意要人抱,也就刚睡醒迷迷糊糊那会儿能被抱一刻钟,其余时间是一点停不下来。 “母后!”奶声奶气地叫唤一声,然后欢快地朝崔皇后扑过来,张嬷嬷吓了一跳,赶紧跟在身后,如诗也吓坏了,跟着过去,围在小皇子周围就怕他摔倒。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小皇子还真就摔了个狗啃泥,张嬷嬷如诗没来得及护驾,立刻跪在了地上。崔皇后让他们起身,露出趴在地上的小皇子来。 这小家伙还穿着开裆裤,就看见一个可爱的白嫩嫩的小屁股撅着,不时地蠕动两下,好像在等人去抱他。可等了会儿没人理会,小皇子就纳闷地抬起头,发现张嬷嬷离自己很远,平日里和自己很好的如诗姑姑也这看着自己不动手。他不懂了,就去看崔皇后。 母后对自己张开了双手。于是他乐天地从地上爬起来,但是因为跑太快又摔了一跤,这回他吸取教训,不用人帮忙,手脚并用,四肢着地爬得飞快,迅速窜到崔皇后腿边,抱住她小腿,小猴儿似的往上攀爬。 崔皇后叹口气,把这小东西抱到膝上。小皇子坐在崔皇后腿上,好奇地看着韦才人。 韦才人有点紧张又有点期待,她一直没有福气拥有一个孩子,这一次她不打算再要孩子了,可是看着玉雪可爱的小皇子,实在是忍不住想要亲近。 崔皇后轻轻戳了戳小皇子的肚肚,道:“叫韦才人。” 脆生生的奶音特别好听:“韦才人。” “奴婢给小皇子请安。”韦才人又跪了下来,然后起了身,充满喜悦和好奇地看着这个小团子,想到他之前只有那么一点点大,如今竟然能长到这样…… 像是想到什么,她突然变了脸色,对崔皇后说:“皇后娘娘,一定要保护好小皇子,不要让恶人有可趁之机!”说完好像意识到什么,又连忙解释,“奴婢只是在胡言乱语……” 崔皇后点头,道:“你说得是,这后宫也不是人人都安分守己的,小皇子的安危,本宫自然放在心上,你不必担心。” 韦才人也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小皇子不是已经这么大了么,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吧?想想也觉得是自己想太多。 “你若是喜欢孩子,日后也会有,不必心急。”崔皇后说。 韦才人面上带着笑,心里却毅然决然:不会有的,奴婢不会有孩子的。 正在这时,福公公尖锐的嗓音又传来:“皇——上——驾——到——” 一听到宣华帝来了,崔皇后脸上瞬间闪过一抹无奈。她已经被宣华帝磨得快没了脾气,这人脸皮忒厚,不管怎么说都不肯罢休,也好,今日韦才人在,还打扮的如此美貌,也许皇帝心猿意马,今晚就不来烦她了。 宣华帝一连在毓秀宫两个月,不仅后宫颇有微词,就连崔皇后自己都心烦意乱。若只是初一十五来那还好,毕竟其他日子皇帝可以翻别的妃子牌子,可他夜夜都睡在毓秀宫,说出去谁信这两个月个们俩最亲近不过贴着睡,还是宣华帝偷偷靠近的? 崔皇后不爱鱼水之欢,她对这个有着本能的恐惧。不管是新婚之夜还是后来的肌肤之亲,她都感到羞耻且窘迫。后来怀孕生子,有了斐儿,虽然斐儿让她感到了幸福和满足,但是生产那般苦痛,她是再不想尝了。 太疼了,也因此她爱着这个孩子。那是从自己身体里剥离的骨肉啊! 宣华帝又是满脸兴奋地窜进来,手上拿着个很漂亮的纸鸢,崔皇后看了就觉得头疼,这三伏天要放纸鸢,皇上的脑子到底有问题没有? 小皇子看了漂亮东西很兴奋,伸着小手乌拉乌拉叫着,想要拿过来看一看。 宣华帝瞪了这有奶就是娘没奶便是狼的小兔崽子一眼,心想自己也真是心酸,得有些好玩的或是好吃的才能哄到小皇子片刻的依赖和亲近,等到玩腻了或是吃完了,人立刻就翻脸无情。才两岁不到的小屁孩,竟然这么势利眼,他母后知道吗? “皇上拿纸鸢来做什么?” 宣华帝嘻嘻一笑,问崔皇后:“浑姬,你看朕做的这个纸鸢好看吗?” “……好看。”的确是好看,崔皇后从不说谎。 “那就好,这是朕特意给斐儿做的,再过段时间不就秋分了吗,到时候朕带着斐儿去郊外放纸鸢去。” 秋分……崔皇后觉得他想得太早,那还得有段日子呢,为了玩这么拼的皇帝从古至今又能找到几个?但是宣华帝这么兴奋,小皇子看起来也很开心,她也就没说打击这父子俩的话。“皇上,韦才人在这儿呢。” 被这一提醒宣华帝才注意到有韦才人,他哦了一声,很平淡地说:“韦才人也在啊。” “皇上,韦才人的佛经也抄了不少了,依臣妾看,剩下的便免了吧。” 宣华帝毫无原则地答应:“好的。” 韦才人谢了恩,便要告辞,崔皇后频频对宣华帝使眼色,明里暗里暗示他美人要走了,奈何他似乎变成了一块木头,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等到韦才人不见了影儿,崔皇后才问宣华帝:“皇上不去关心一下韦才人吗?” “关心什么?”宣华帝蹲在地上跟小皇子一起折腾风筝线头也没抬。“朕不是免了她的抄经书吗?” “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哦,朕知道你是哪个意思。”宣华帝百忙之中抽出一眼的时间瞧瞧崔皇后。“但朕不想。” 崔皇后也就不说话了,皇帝的品味说变就变,哪里是她能揣测的。只是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不着调的在一起玩,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觉得小皇子的儒雅之路怕是越来越难走了。 却说这边韦才人抱着崔皇后给的书本字帖离开了毓秀宫,路上她就觉得哪里不对,直到回了偏殿,坐在那儿呆呆地出了好久的神,才如梦初醒。 皇上对皇后娘娘的态度不对! 虽然她已经记不大清楚,很多细节更是早就忘了,但最基本的她还记得,皇上对皇后娘娘的厌恶和排斥是那样明显,这是她多次攻击皇后娘娘的依据,可方才是她看错了吗?皇上不仅没有对皇后娘娘恶言相向,甚至还有求必应? 这是……发生了什么? 韦才人伸手翻开一页书,书本上的用朱砂笔和毛笔分别作了批注,字体娟秀而大气,一看便是出自崔皇后之手,见解和分析也十分到位,用语简洁明了,即使是韦才人这样的没读过什么书的女子也看得懂。 想起崔皇后说女子多读书是好的,韦才人便想要好好把这几本书吃透,那样的话也不至于再被人嘲笑是草包。她即使是草包,也要做个博学多才的草包。 但话又说回来,皇上为何对皇后娘娘突然那么好?还有突然不在后宫留宿……这样的事情出现在皇上身上实在是太可疑了,因为谁都知道当今圣上喜欢美人! 这突然间修身养性了,说没有什么原因,谁信? 可会是什么原因呢? 不过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说皇上,她不也是性情大变吗,如果不是重新回到皇后娘娘还活着的这一年——等一下,重新回到这一年? 难道说皇上—— 韦才人双手颤抖,她猛地捂住嘴巴制止险些无法克制的惊叫,若是被人得知自己在想什么,怕是要被人当成妖怪用火烧了! 这样就说得通了,这样就说得通了! 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会这样!皇上皇上他也是重生之人! 和自己一样,都是重生之人……怪不得她会觉得现在的皇上和以前很不一样,怪不得现在的皇上对皇后娘娘那样好,怪不得小皇子能活过一岁生辰没有夭折……本来她还以为是自己的重生扰乱了时间线,于是小皇子平安活过了一岁,却没想到复活的人不仅她一个! 皇上竟然也是重生的,难道他也后悔了? 肯定后悔了吧,失去那样的崔皇后,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伤心的事情呢? 韦才人握紧拳头,她觉得自己需要小心一些了,皇上不是可以随意欺骗的人,之前那巫蛊娃娃事件,怕是皇上心中就有数了吧? 可是韦才人又止不住地害怕。自己能猜到皇上的重生,难道皇上不会注意到自己?即使现在不注意,但早晚她躲不过去。 只要自己照常活下去,只要自己亲近皇后娘娘,皇上总会看出来的! 韦才人顿觉坐立难安。她站起身在殿内走来走去,一夜都没睡好,最后早上是顶了俩黑眼圈去毓秀宫请安的。 崔皇后问她:“昨天可读了书?” 韦才人诚实地摇头:“奴婢昨儿没心思读书。” “为何?” “奴婢……” “若是有难言之隐,便不要说了。” 韦才人突然跪了下去:“奴婢想求娘娘一件事!” 崔皇后讶然:“你先起来,什么事起来再说。” 韦才人依言起身,才对崔皇后说:“……奴婢想见皇上一面,单独的。“ “这是为何?” “皇后娘娘不要问了,奴婢是真心有急事想要禀报皇上。” 崔皇后虽然很奇怪,但还是帮她安排了,让她把毓秀宫熬的八宝粥送一份去御书房。 皇帝一听皇后娘娘给送来了粥,顿时感动的热泪盈眶,这可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收到来自皇后的安慰!他太高兴,所以没注意到福公公古怪的眼神。 可是这送粥的人却叫他不开心了,宣华帝把朱砂笔往砚台上一搁,不爽地问:“怎么是你?” 韦才人先将粥交给皇上身边的福公公,而后抬起头道:“奴婢有话与皇上说。” 是的,经过一整夜的思想角逐,韦才人决定和皇上说实话。她没有信心瞒住皇上一辈子,人有什么改变是无法逃过善于观察的眼睛的,更何况皇上是什么样的人物。即使她一辈子都窝在偏殿不出来,早晚也会露马脚,倒不如直截了当说实话,兴许还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什么话,说吧。”宣华帝没太大兴趣,不是崔皇后亲自来,他整个人瞬间低落了。 “请皇上屏退左右。” 宣华帝好笑地看着她:“朕若是不呢?” 韦才人抬头看他,朱唇微起,上下一碰,便吐出几个字来:“开元之乱。” 宣华帝的表情瞬间变了! 他眼神阴鸷,就只是一瞬间,整个御书房充斥着浓浓的杀机!韦才人恐惧不已,她止不住地打哆嗦,却为了活命还要努力生存。福公公等人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却也看得出皇上此刻正在暴怒状态,于是赶紧退下,想了想,还是亲自跑一趟毓秀宫给皇后娘娘报个口信。现在皇上最听娘娘的话,希望娘娘能来控制一下局面。 “你再给朕说一次。”宣华帝一字一顿地要求。 韦才人深深吸了口气,鼓足了勇气,声音却仍然在颤抖。“开元之乱。” 开元,那是襄王蛰伏十余年,谋权篡位失败后史官所记下的称呼,除了宣华帝没有任何人知道。因为在那之后,他便将年号改为了平崔。 开元之乱与平崔之治,很矛盾却又很和谐的出自同一位君主的身上。 第36章 〇三六 “都退下。”宣华帝的声音很轻,轻的让人几乎不敢确信到底有没有听清楚。 待到所有人都退下了,宣华帝才对韦才人说道:“你应该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韦才人的喉头微微动了下,她是害怕的,可是比起日后露出马脚被抓到处死,她更愿意这样光明正大。就像是皇后娘娘那样,活着磊落,死得也不窝囊。“开元之乱,皇上听到这个不觉得熟悉么?” 宣华帝刚听到这四字的时候内心十分惊讶,他原以为只有自己是被上天眷顾的人,却没想到还有一个跟自己一样的。他盯着韦才人,心道怪不得这段时间这女人没有像前世那样想方设法地和自己来个“偶遇”。自己是把心思都放毓秀宫那娘儿俩身上了,所以便没注意。如果不是韦才人自己主动说出来,宣华帝绝对想不到这一点。 但是他不动声色:“熟悉如何,不熟悉又如何。” “熟悉的话,皇上和奴婢便是一类人,若是不熟悉……奴婢胆大妄为,唐突皇上,还请皇上降罪。” 宣华帝冷冷地看着她,那眼神让韦才人一阵又一阵地颤抖。此刻她的心中充满恐惧,即使低着头,也仍然为那两道冷酷的视线胆寒心颤。“韦才人,朕没想到,你竟然也重活了一遍。” 这就算是戳破两人之间那层窗户纸了,韦才人听出宣华帝语气中的杀意,心知自己日后能不能有安日子过,成败在此一举,“奴婢万万不敢与皇上相提并论,奴婢只是……想活下去。” “哦,觉得前世蠢死了,这一世便想接近皇后,借由皇后来保护自己?”宣华帝鄙夷地看着她。“皇后也是你能利用的?” “奴婢没有想过利用皇后娘娘!”韦才人抬头辩解,虽然宣华帝的视线让她害怕,可她还是勇敢地表达了自己的真实想法。“也许一开始,奴婢是想要和皇后娘娘亲近些,这样说不定能活得安稳。可随着时间过去,奴婢意识到了自己的浅薄无知,如今对皇后娘娘满心倾慕敬畏,万万不会斗胆去利用于她。” “那你今儿个到朕这里来做什么。”宣华帝仍然没有松口,似乎只要韦才人一说出让他感到不适的话,他就要命人将韦才人五马分尸。 “奴婢……和皇上不同。奴婢死后,魂魄一直在宫中飘荡,哪里都可以去,却就是出不了皇城,因此,死后那些年的事,奴婢都看在眼中。” 宣华帝的喉头动了动。 “崔大将军和崔将军战死沙场,皇后娘娘心如枯槁,襄王与婉妃勾结逼宫,奴婢当时便在不远处,亲眼看着皇后娘娘死在面前。”她抬起颤抖的泪眼。“也直到那个时候,奴婢才明白自己的卑劣与平凡。与皇后娘娘相比,奴婢自惭形秽。那之后,鬼魂又漂泊了些年,直到皇上驾崩,借皇上真命天子之势,竟侥幸被卷入过去。只是比不得皇上,直到皇上重生,奴婢都没有醒来,若非那次巫蛊娃娃一事刺激了奴婢,怕是奴婢仍然还是那个愚蠢的韦妃。” 她那时一夜噩梦,梦到前世自己埋的巫蛊娃娃被婉妃发现,禀报了皇上,皇上恼怒至极,将自己打入冷宫。进了冷宫的自己却还是不肯认输,仍然妄想着要翻身。谁知道被婉妃得知心思,双腿登时被打断,从那以后,在冷宫里遭受无尽折磨,直到断气。死后她才知晓,太后早已放弃了自己,将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婉妃身上,甚至为了给婉妃出气,派人秘密杀死了自己全部家人。 做了鬼她才看清楚自己的处境,看到自己的愚蠢和可笑。 这一次她不会再做错了,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别人。 一开始醒来,她想起这个时间线,立刻主动挖出巫蛊娃娃认罪,明着是为了崔皇后顶罪,其实只是为了让自己得到一线生机。 她已经不想再得到皇上的宠爱或是别的什么了,她只想活着,好端端的活。 但现在,她不想只为自己活。她曾对不起皇后娘娘,这一次她希望能够帮到她,让崔家人活下去,让皇后娘娘活下去,让婉妃得到报应。 她也是想要报仇的。那年的耻辱她从来没有忘记过,冷宫之中的百般折磨刁难,那些屈辱那些愤恨,回忆从没有哪一刻放过自己。 宣华帝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韦才人,思考着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朕要如何相信你?” “皇上不信也没有关系,奴婢这颗心早就不在皇上身上了。”韦才人说得很认真。“奴婢只想好好效忠于皇后娘娘,讨得自己一线生机,也让皇后娘娘和小皇子平安。” 宣华帝并不是很相信,“是吗?” “奴婢和皇上不一样。”韦才人说。“皇上的心里有猜忌和犹豫,奴婢却没有。” “你说什么?”宣华帝脸一沉。 “皇上配不上皇后娘娘。”韦才人仰起头,突然间来了勇气,直直地与宣华帝对视。“皇上心里也是很明了的吧。皇后娘娘这样的人,越是接近她,越会了解她的好。越了解她的好,便越对自己感到羞愧。皇上配不上皇后娘娘的操守与品德,若是有朝一日邓将军回朝与皇后娘娘相见——” “住口!”宣华帝暴怒,一脚踢了过来,韦才人被踢了个趔趄,嘴角却扬起恶意的笑。“皇上跟奴婢一样,从骨子到灵魂都是卑劣的,你我都知道。皇后娘娘瞧得上奴婢,却不一定瞧得上皇上,皇上如今受的苦,可不都是当初造的孽么?宠爱奸妃,轻信佞臣,陷害忠良……皇上的罪可比奴婢深得多了。” 把心底一直没敢说的话脱口而出后,韦才人瞬间平静了下来,她扬起一抹微笑,神色中隐隐有种视死如归的坦然。“覆水难收,不知道皇上有没有听过这个词语。” 宣华帝怒不可遏,可正在他准备叫人进来把韦才人拖出去砍了的时候,突然听到福公公禀报:“皇——后——娘——娘——驾——到——” 一听这个,宣华帝连忙调整自己的面部表情,跪在地上的韦才人也努力收起挑衅和不屑的眼神,两人在这件事上倒是难得的有默契。 崔皇后一进来就瞧见这两人,皇帝背着手站在前头,韦才人匍匐着脑袋跪在下面,但是气氛有点说不出的尴尬,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总觉得这两人发生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可瞧这气氛又好像是自己不小心插|入,道:“是……本宫打扰了你们?” “没有!” 异口同声的两人,宣华帝顺势看了韦才人一眼,眼神满是威胁:要是敢乱说话,朕定不饶你! 韦才人没敢说话。 崔皇后问:“皇上和韦才人……在谈什么?” “没什么。”宣华帝立刻解释,然后满脸堆笑走向崔皇后。“浑姬怎么来了,难道是这么久不见,于是思念朕了?刚好,今儿就在朕寝宫用午膳吧。” 崔皇后很有情义地没供出福公公,她正逗小皇子玩,突然福公公就气喘如牛地冲了进来,求她来御书房一趟,说是皇上可能要发火,她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呢。只觉得韦才人来了,皇上顶多是心猿意马一下,能发什么火?可是看福公公急的要死要活的模样,她便跑了这一趟,毕竟福公公是看着皇上长大的,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日后少不得要用得到。 刚才走进来确实也觉得气氛有点不一样,不过这两人倒是有志一同地掩饰,既然如此,崔皇后也顺着他们的心意道:“臣妾还要回毓秀宫,斐儿还等着呢,要不这样吧,今儿中午臣妾留韦才人在毓秀宫用膳,皇上也一起来吧。” 她现在对韦才人印象挺好的,所以顺手帮了一把,但是担心宣华帝不开心,所以又顺口邀请一下。 “好啊好啊,这是浑姬第一次主动叫朕一起用午膳。”宣华帝笑的只看见牙看不见眼。“韦才人也一起来么?” 他是用问的,但韦才人却分明感受到对方语气中浓浓的威胁,她要是真答应了,皇上估计能一刀砍死她。而她还要在宫里活下去,除了崔皇后以外,这座大佛也是吃罪不起,立刻道,“皇后娘娘昨日送了奴婢几本书,奴婢还没来得及读完呢,还请皇后娘娘莫要见怪。” “读书是好事,本宫怎会见怪?”崔皇后点头。“你去吧。” 韦才人谢恩退下,走到门口的时候又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皇上正涎着笑脸死贴着皇后娘娘,嘴里叽里咕噜个不停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她远远看着,却也有些感慨,前世她和婉妃为了争得皇帝宠爱,什么手段没使过,可这个男人从来都是玩世不恭的。他笑着看着你,说些甜言蜜语,但他的心比谁都冷酷,他没有爱过任何人,于是得不到爱的自己疯了,于是得不到爱的婉妃背叛了。 只有同样不被爱的崔皇后,在那样的重创下,仍然坚决果敢地站在了皇帝面前。那样瘦弱纤细的女人,心如槁木,手上握的剑却没有半分软弱。 这世上就只有一个崔如安呀。 虽然皇上配不上皇后娘娘,可韦才人觉得,他爱她,总比她爱他要好得多。 只可惜老天没有多给皇上一些惩罚,竟让他这么快便重生,真龙天子竟如此让人妒忌。 好在韦才人不知道宣华帝曾经附身在小皇子身上半年多,要是知道,光是想会出现的窘状,韦才人就能指着这个笑一辈子。 韦才人一走,宣华帝也欢快起来,看着差不多到了午膳时间,死乞白赖地非要跟崔皇后一起走,还不肯坐自己的御辇,非要跟崔皇后挤同一个。 简直没眼看。虽然凤辇宽敞,但帝后同时坐在上面,真是不怎么雅观。崔皇后感到非常尴尬,但她保持着面无表情的高冷淡漠,可是泛红的耳根子出卖了她。 用午膳的时候,宣华帝跟崔皇后说了点事,崔皇后听了愣了一下:“……崔大将军他们不回来了?” 她失望的眼神没来由地叫宣华帝一阵心虚,赶紧解释道:“之前朕跟你说的你还记得吗?” 崔皇后点点头。 “这些日子朕查出来民间似乎有人在暗中招兵买马,边疆也多次抓到敌国细作,怕是朝廷中有人与外贼里应外合,所以朕不能让崔将军父子班师回朝,需要他们镇守边疆。崔家军骁勇善战,敌人闻风丧胆,有他们在边疆的话,朕就不用担心了,只要把民间的事解决掉就好。” 崔皇后觉得不错,虽然很遗憾不能见到父亲兄长,却也知道是非轻重。“那此事结束,皇上可要给他们多些时间留在京城呀。” 她难得有求他的事情,宣华帝点头如捣蒜:“好好好。” 其实这里头有他的私心,之前韦才人提到邓锐,着实是戳中了宣华帝的软肋,他最怕的不是意图谋反的襄王,也不是口蜜腹剑的太后,更不是琵琶别抱给他戴绿帽的婉妃,而是邓锐。 那个曾经见过他最狼狈一面,让他感到羞愧的人。那人跟崔皇后是什么关系他一直都不知道,前世崔家人全死了,邓锐不肯告诉自己,这一世宣华帝又不敢问,生怕是让自己感到绝望的答案。所以在没取得崔皇后全身心的信任前,他是绝对不会让他们俩见面的! 然而让他暗中打压邓锐,这种事他又做不来。邓锐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将才,用兵如神,深得崔恩平真传,这样的人才必须给他机会大放光芒。 可是宣华帝真是害怕对方来跟他争夺崔皇后。所以他想了个招儿,一是把崔家人跟邓锐留在边疆,二是带着崔皇后去微服私访。 在皇宫想得到崔皇后的心肯定是不可能的了。她戒心极重,而且住在毓秀宫一天,她就严肃一天,那日出宫,崔皇后难得的放松宣华帝也看见了,他觉得自己只有带着她一起出趟远门,才能有好事发生。 而且他也找了个正当理由:襄王似乎在民间和江湖募集军队,他想悄悄查探一下。 崔皇后觉得这个理由还可以,但其实没有必要,因为:“让暗卫去查就可以了,何必皇上亲自前去,还要臣妾跟随一起?再说了,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怎能不在宫中?这暗访一事,最需时间,皇上打算出多久的宫?”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越久越好。宣华帝努力想要说服崔皇后:“朕都已经打点好了,咱们直接出宫便可。” 打点好了?崔皇后不解地看着他。 宣华帝对她得意一笑,拍了拍手,很快便出现两名暗卫,去掉面具后崔皇后错愕不已:“这是……”怎么这两人,和她与皇上生得一模一样? “放心吧,绝不会穿帮的,这二人最擅长口技与易容,即使你我不在宫中也不会有纰漏。只是皇儿怕是要留在宫中了。” 崔皇后摇摇头:“臣妾留下便好,皇上若是想微服私访,自己去岂不美哉,臣妾跟在身边又要唠叨说教,只怕到时候皇上很快就会厌烦。”再说了,她不在,他才好四处寻找美人呀。那些民间野史里所记载的风流帝王,都是在微服私访的时候留下了风流债,过了二十年就会有私生子或是私生女找上门,然后展开一场轰轰烈烈的故事…… “浑姬不想出去看看吗?”宣华帝也不急,他有信心说服崔皇后。“不想看看这太平盛世,不想知道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 崔皇后想。 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外祖是个老顽童,总是看不惯她小小年纪便跟爹爹一样老气横秋,所以经常诱惑她出去玩。可是小小的崔如安知道,自己将来是要母仪天下的,怎能跟些稚童一样玩那么幼稚的游戏呢?所以每次她的答案都是拒绝。 但每次,每次她都拒绝不了哥哥。 那种拒绝正确的想法,偶尔顽皮一次的感觉,崔皇后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到了。她张了张嘴,到底没舍得拒绝,话到嘴边滚了一圈,最后道:“可是斐儿留在宫中,臣妾不放心……” 怎么能带那小子!若是带出去了,岂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宣华帝在心中默默吐槽,道:“朕也已经想好了,刚好崔夫人一人在家,便让她住进毓秀宫带带斐儿,也让斐儿跟外祖母好好亲近。” 这倒是个好提议。崔皇后的理智告诉她自己应该拒绝,可诱惑太强,再加上宣华帝不住地鼓吹外面多么好玩多么有趣,最后她……很没有一国之母风范的点头了。 得到她的首肯,宣华帝开熏的简直想要飞上天!米饭多吃了好几碗,整个人不停地在傻笑傻笑傻笑。 崔皇后终于见识到了宣华帝的行动力有多强,这人似乎生怕她反悔,早早准备好了东西,过了没几天就要出发了! 带的人并不多,崔皇后身边只带了平时伺候的如诗,皇帝则带了福公公在身边,只带了一个驾车的侍卫。 崔皇后有点担心安全,宣华帝却很乐观,如今太平盛世,哪有那么多事儿,再说了,他对崔皇后的身手可是很有信心的。 离开那天,崔皇后抱着小皇子亲了又亲,看着小家伙睡得香甜的模样,想放手又舍不得,总觉得明儿一早,这小东西睁开眼了,发觉找不到母后……不过,他能认得出暗卫假扮的自己么? 崔皇后同崔夫人打过招呼了,崔夫人没有不同意的,女儿入宫以后就没出去看过,这一直都是崔夫人心中的遗憾,如今有这个机会,她恨不得立刻把崔皇后打包塞进马车让他们现在就动身! 就在这个晚上,崔皇后换下宫装,梳了简洁的发髻,跟着宣华帝一起,悄悄离开了皇宫。 “他们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不会穿帮,别担心。“ 崔皇后有点愕然地望着握住自己的手,顺着这手看到宣华帝身上。他生得十分俊美,换下龙袍后,一身墨色袍子穿在他身上也显得高贵优雅,此刻那双乌黑的眼睛正定央央地凝视着自己,崔皇后觉得被看得有点尴尬,就僵硬地移开了视线。宣华帝却不放弃,问崔皇后说:“浑姬,如今我们不在宫中,你可不能再换我皇上了吧?” “那应该唤什么?” “夫君相公斐儿他爹……或者叫我名字。” 崔皇后吓了一跳:“臣妾不敢。” “这有什么敢不敢的,在外面咱们就是夫妻,你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丈夫,妻子叫丈夫的名字有什么不敢?”宣华帝耐心地说。 奈何磨破了嘴皮子崔皇后也不肯答应叫他的名字,最后宣华帝让她自己选,崔皇后选了“老爷”。 宣华帝:“……”那还不如夫君相公之类的。 但不管他好说歹说,崔皇后就是不肯改口。虽然现在不是在皇宫,但该有的规矩崔皇后觉得还是要有,她张嘴闭嘴喊皇上名字,这成何体统?到时候万一叫顺口了,回宫后也改不过来,那罪过可就大了。 想到这里,她更是加深了决不叫皇上名字的念头。 顺便她还提出抗议,拒绝宣华帝叫自己浑姬,不过被宣华帝驳回。他觉得这样叫很好听很顺口,所以即使崔皇后拒绝,他也厚颜无耻地继续叫下去。而崔皇后总不能把他怎么样吧,抗议了这么多次都不管用,她也就不费劲儿了。 第37章 〇三七 崔如安觉得自己可能被骗了。 她看着左手一把烤串右手一张烧饼吃得正香的宣华帝,问:“老爷,不是说,咱们这次是微服私访来的么?” “是啊,有什么疑问吗?”宣华帝一边吃一边问。 如诗跟福公公也吃得很开心。驾马车的侍卫同样从食物中抬头看向崔如安。 “……我怎么觉得咱们这是来遍访风土人情主要是吃东西来的?”这一路上,感觉就没停过吃的脚步。宣华帝是看见这个想吃,看见那个也想吃,总之嘴巴从没停下过,崔如安都怀疑他的食物吃到哪里去了,一点不见胖。 宣华帝问:“不好吃吗?” “……好吃是好吃,但咱们不是有要事要做吗?” 宣华帝没敢说实话。哪里有什么要事,襄王要干什么他心里门儿清,早就把网布好了,就等襄王自投罗网。现在他就动手制裁襄王的话,太后肯定要跟自己闹,而且襄王在民间声望很好,还结交了不少江湖上的朋友,要是贸然将襄王拉下,说不定会引起什么乱子。宣华帝比较爱面子,他已经够名声不好的了,总得在崔皇后心中留下点英明神武的迹象才行。 所以这一次微服私访只是为了带崔皇后到处玩玩。不过为了防止崔皇后发现事情的真相,宣华帝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准备的。 他给襄王时间来谋反,就看对方有没有那个能力识破他布的局。这个龙椅,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坐的,当年父皇将位子传给他,就是因为襄王不适合做皇帝,一个心胸狭隘的皇帝,能为国家带来什么未来? 宣华帝自我感觉非常良好,若不是他太轻信襄王,前世也不会落得那样一个处境。虽然后头绝地大反击,但毕竟靠了邓锐,这让他心里很不舒服。所以这一世他要解决掉邓锐这个家伙,拒绝再让对方帮忙。 不需要邓锐,襄王一样不是他的对手。 “要事啊……有,有的。”宣华帝猛点头,顺便撕下一小块金黄喷香的烧饼喂给崔如安,崔如安正在说话,没留神被塞了一口,下意识嚼了嚼咽下去。其实她也觉得很好吃,但不管吃什么都得有个度,她觉得皇帝如果再吃,很有可能肚子就要撑爆了。 此刻崔如安的眼神活灵活现地表示了什么叫疑问。宣华帝在心底扒拉了两下,鬼扯道:“襄王如今正在招兵买马,我们要小心为上,这次微服私访说不定就有人知道呢,襄王你懂的,狐朋狗友遍天下,万一被他知道派人来暗杀我们怎么办?“ “所以我才说要皇上多带些侍卫在身边,结果却只带了龚琪一个。” 龚琪正在吃东西,听到皇后娘娘叫到自己的名字,抬头作揖表示尊敬。现在不是在皇宫,大礼他们都省了,在外面没必要搞得那么隆重,皇后娘娘也不是会吹毛求疵的人。 宣华帝说:“龚琪武功高强,有他一个就够了。”还有句话在他心里没说出来:浑姬你也是高手啊,有你保护朕,朕就什么都不怕了。 这话说出来不大好听,但他心里真这么觉得,有崔皇后在身边,他就很有安全感。 崔如安被他这没脸没皮的样子震惊了,“所以我们接下来到底要去哪儿?” “渭城。”宣华帝喝了口茶水把口中食物咽下去。“大概再过几天就到了,咱们现在才刚出京城不久呢,浑姬,你不要着急。” 她没有着急,她只是有点担心而已。总觉得这个皇帝不靠谱,所以不管他做什么崔如安都忍不住要再三确认一下。而且老觉得宣华帝嘴皮子滑溜,说的话充满水分,句句都有深意,句句都是扯淡。真是难以相信,会有这样的皇帝。以后一定会“垂名青史”的吧。“那好吧,既然老爷这么说,我也就信了。” 言下之意就是你别骗我,我不是傻子。 宣华帝嘴巴一咧嘿嘿一笑。自打出宫后,他确实放松了很多,没有那么多人跟着,没有那么多破事儿,他可以跟心爱的女人在一起四处游玩,身边没烦心的家伙,一个两个都是有用的,这种感觉多美好,怪不得襄王一直装得像对皇位没有兴趣呢。如果不是对那个位子有执念,襄王恐怕也会很喜欢这种自由奔放的感觉。 宣华帝都有点不想回宫了。 “老爷,夫人。”龚琪突然压低了声音。“邻桌的那几个客人一直在朝我们看,属下觉得他们不是什么好人。” 崔如安警觉地佯作掉了筷子,弯腰捡起的时候顺势瞧了一眼,后面那桌坐了大概有五六个彪形大汉,衣着打扮十分普通,看似良民,却有着掩不住的匪气,此刻正不时地朝他们看过来。 其实他们出行已经够低调了,只带了一个宫女一个太监一个侍卫,五个人而已,银票倒是带的不少,但财不露白这个道理,福公公这个老江湖是懂的,主要问题可能是出在宣华帝跟崔皇后身上。别说这二位的容貌气度了,就如诗,单看也是如花似玉的小美人,出来能不招人么。 龚琪将随身佩戴的宝刀啪的一声放到桌子上,给自己倒了碗酒一饮而尽,端的是豪气万丈。 宣华帝注意到崔如安的眼神似乎充满欣赏,心中妒忌,抓起面前茶杯,也豪爽的一口闷。 崔如安根本就没看他,而是很担心:“会不会是针对我们来的,龚琪,待会儿你要注意保护老爷,千万不能让他有半分损伤。” 宣华帝险些吐血:“我不需要保护。” 崔如安直接忽视了他:“好了,吃完了,我们该走了。” 他们上了马车,然后就看见隔壁桌的大汉们也结账走人了,崔如安道:“我看天色也不早了,不如今儿晚上咱们就在这镇上过夜吧,明儿一早起来再赶路。”也免得被人半路劫车。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宣华帝完全赞同。于是他们在镇上打尖,不久就看见那几个大汉也住了进来,还真是巧了。 虽然是在外头,但崔如安爱干净,还是要沐浴净身。宣华帝让人抬来了浴桶放了热水,然后眼巴巴地盯着崔如安,似乎有想要揩油的意思。结果被残酷地赶出了房间,只能百无聊赖地蹲在门口把风。 福公公从对面房间一出来,本来是想问问皇上娘娘需不需要伺候的,谁知一眼瞧见皇上蹲在面前,吓得他扑通一声跪下:“皇——老爷您这是做什么?使不得使不得。” 太监怎么能居高临下地看皇上呢,又不是不要命了。 “不用这么拘谨。”宣华帝随意地挥挥手。“我站累了,所以蹲一会儿。” “那老爷到奴才房间歇着吧,奴才在这儿给老爷守着。” 宣华帝瞪他一眼:“你想做什么?” 福公公有苦说不出,他能做什么?他一太监,连宝贝都没了他能做什么?当然是守在门口等皇后娘娘沐浴完毕啊! 宣华帝不乐意,他只好也跟着蹲在一边等。龚琪则待在屋顶守护他们的安全,今天晚上他怕是不能睡了,那几个大汉的恶意明眼人都看得出,也不知他们究竟想怎样。 大概蹲了一炷香,房门打开了,正倚着房门的宣华帝跟福公公一个倒栽葱,吓得开门的如诗连忙请罪:“老爷恕罪!老爷恕罪!” “算了算了。”宣华帝很大方地不跟她计较,急的直接踏进去。“走吧。” 这就过河拆桥了,如诗跟福公公瞬间被关在门外,两人面面相觑一眼,默默地选择回到各自房间睡觉。 崔如安已经换了衣裳,正坐在那儿梳头。本来如诗是要给她梳的,但她担心让宣华帝等太久,因此先叫如诗去开门。 突然一只大手取走了她手上的梳子,崔如安先是微微一惊,而后扭头看宣华帝:“皇上要去沐浴么?” “我待会儿吧。”宣华帝动作轻柔地给崔皇后梳头,对那一头如丝水滑的长发爱不释手。他借着给她梳头的时候低下头轻轻闻了闻,馥郁的花香让他无比陶醉。 他越梳越喜欢,越梳越上瘾,最后还是被崔皇后推开才算完,自己闷闷不乐地去洗澡,崔皇后梳好了头先上了床。 本来是可以她跟如诗一间房的,这样如诗伺候也方便,但宣华帝非要说什么夫妻分房睡成何体统,会被人看出来,还说什么自己一个人会害怕。崔如安觉得他就是在胡扯,现在她越看宣华帝越觉得这人满嘴胡言乱语,十句话里恐怕只有三句是真的。 比起沐浴完后衣着整齐的崔如安,宣华帝就坦荡多了,什么也没穿,光溜溜地就从浴桶出来了,还叫崔如安:“浑姬,过来给我擦擦身子!” 崔如安无奈地下了地,结果鞋子一穿上就看见赤|身|裸|体的宣华帝,吓得她倒抽一口冷气。宣华帝却无比自然地把手中浴巾递给她,“后背。” 崔如安忍着窘迫,接过来草草擦了两下,宣华帝虽然没练过武功,但身上皮肉并不松散,反而十分解释,肌肉的形状也隐隐约约浮现,属于那种很秀气又很结实的好看。因为他的运动量不小,所以肌肉还十分结实。 皮肤都要跟崔如安差不多白了,崔如安勉强给他擦了擦,糊弄两下就交了差。宣华帝虽然不算特别满意,但也点点头,不能逼太紧,否则日后她翻脸就糟了。 这以后他还想继续占便宜呢。 宣华帝觉得,这次微服私访真是来对了,否则要是在宫里,崔皇后才不会靠近他,她有一百种方法让除了她以外的人来给他擦身子。 人少就是好。 崔如安看了会儿,宣华帝不住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崔如安一开始还想忍耐,后来实在是看不下去,道:“老爷,您就不能把衣服穿上吗?” “又没有外人。”宣华帝理直气壮地说,“其实裸|睡对身体比较好。” 不知哪里来些歪理,崔如安说不过他,只好别过脸不看,太羞耻了,这人简直……不要脸。 宣华帝见吸引不来崔如安目光,便笑嘻嘻地爬上了床,随手抓过亵裤穿上,对崔皇后说:“咱们安置了吧,时候不早了。” 崔如安点点头,往屋顶看去:“龚琪还在屋顶呢,要不让他先下来吧。” “没事儿。”宣华帝无所谓地说。“屋顶凉快。” 这倒是真的,现在天气还是有点热,在屋顶确实比在屋里凉快,但架不住屋顶蚊子多,而恰巧龚琪的体质特别容易招蚊子。 崔如安没再说话,宣华帝也很快吹了灯上床,他上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往她那边贴,崔如安往后退了又退让了又让,对方还是锲而不舍,她眉头一皱:“皇上,您靠太近了。” “出门在外不要叫我皇上。” “老爷,您可以离我远一些吗?”他像个大火炉似的,一靠近来就煨的发烫,崔如安受不了。 虽然入宫很久,孩子也生了,但她还是不习惯跟宣华帝靠得太近。他们之间从来都不是什么鹣鲽情深的情感,这几个月好不容易和缓了些,崔如安心中对宣华帝也还戒备非常。她不是傻子,知道何谓树大招风,崔家已经到了一个鼎盛,再这样一枝独秀下去,皇上只怕会起杀心。 所以这阵子她一直有个很离谱的猜想,也许皇上是想惯着自己,然后让自己变得骄纵,真的去害人什么的,他抓住把柄就可以把崔家一网打尽了。 不过也只是想想,这做法太蠢了,宣华帝虽然不着调,但脑子没问题。 “我想抱着你。” 黑夜中宣华帝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崔如安拒绝道:“太热了。” “可是你好凉快。” 这倒是实情,崔如安天生冰肌玉骨,甚少出汗,宣华帝抱着她就像是在天然降温,又软又舒服又凉快,非常喜欢。 可崔如安不喜欢呀,睡觉的时候被人死死地抱着,她一点都不喜欢。这床没有毓秀宫的大,她往后蹭了没几下背就贴着墙了,碍于屋顶有人,而且那人身为侍卫耳力还十分的好,崔皇后拒绝也没敢太大声,这种话被侍卫听到,会有损她一国之母的形象。 所以拒绝失败,到底是被宣华帝抱了个满怀。他满足后,立刻笑眯了一双黑眸,把她抱在怀里,薄唇亲了又亲,不敢太浪荡轻浮,只亲了头发,其中不小心亲了下额头,宣华帝就像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开心的不得了。 “浑姬,你能想象得到吗?你说谁能知道,皇上跟皇后,不在皇宫里享清福,却跑出来玩耍,还大晚上的住客栈,夜里抱在一起呢?” 崔如安越听这话越不对劲,轻轻地拧了宣华帝腰间比较软的肉,“不要胡说八道。” 她觉得对这人不能以常理来判断,有时候也很想骂他几句,看他还能不能长长记性。 “挺好玩儿的,他们肯定想不到,也不知道,皇上现在正抱着皇后呢。”宣华帝轻声呢喃。“浑姬,朕是真的爱你。” 崔如安没想到他不正经的时候突然就正经了,舔了舔唇瓣,尴尬道:“皇上说什么呢……” “朕是说真的。”他低头想亲她,好在外头月光照进来,崔皇后眼疾手快捂住自己的红唇,于是宣华帝只亲在她手背上。他不太爽,非要亲,崔皇后实在很想踹他,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总觉得屋顶上的龚琪正在偷笑。 她没敢挣扎的太厉害,毕竟面前这位不是普通人,面子是一定要给的,否则不知道改日他怎么记恨着。从他那副德行就看得出来,心眼儿小得很,比针尖也大不了多少。崔如安不想撩他也不想招惹他,只低声道:“皇上不要忘了,咱们微服私访是为了什么,您给我认真一点儿。” “好。”宣华帝连声答应。“浑姬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听你的。你叫我干什么就干什么。” “放开我。” “不行。” “你方才还说什么都听我的。”这才过去多久?眨眼的功夫就不认了。 “除了这事儿,你不能让我不靠近你。”宣华帝都有点想哭了。“你不愿意给朕,朕就不要。但是你不能连抱都不给朕抱吧?”想想之前那半年多,可是她到哪儿都抱着他呢,那会儿他不是也没拒绝吗?更别提她还老是对他动手动脚,他拒绝了吗?他逃了吗?他说啥了吗? 没有。 宣华帝也不想想,那会儿他在谁的身体里。 比脸皮,崔皇后赢不了。好在这时屋顶突然被人敲了两下,声音很轻,但这是之前龚琪说的暗号。崔皇后立刻起身,抓过一旁衣裳给宣华帝披上,发觉自己竟然被宣华帝的跳脱给影响了,明知道今天晚上这些人很有可能对他们下手,竟然还放任宣华帝不穿衣服。 然后她伸手捂住宣华帝口鼻。 宣华帝突然间就陶醉了,那软绵绵的小手捂住的感觉实在是美妙,而且还有淡淡的香气,让他想起曾经还是小婴儿的时候躺在她怀里的感觉。那会儿他一个人自娱自乐,最喜欢的就是崔皇后的双手,经常玩手都能玩很久不无聊。现在突然重温了那种感觉,宣华帝好像又一次情窦初开了。 不知为什么,他突然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软嫩的掌心一下。 崔皇后没想到都这么会儿了宣华帝还能作妖,她被吓了一跳惊呼一声,这一声糟糕,房门立刻被打开,龚琪从窗户跃进来,挡在他们身前。 宣华帝的第一反应是拉下床幔,他的浑姬虽然什么都没露出来,但头发放下的娇媚模样,岂是这些人能看的? 那几个大汉看着五大三粗的,其实根本没什么本事,只会些粗浅的拳脚,龚琪没费什么力气就把他们捆成了一团粽子丢到床前,让他们跪下。 福公公跟如诗也过来了,如诗倒是会点功夫,但福公公比谁都柔弱,所以他们俩没参与,只约好了听到龚琪叫他们就过来。 客栈很安静,所以他们也没有大声喧哗,这五个人也是偷摸摸进来的,没想到会被抓到,顿时痛哭流涕求饶。 宣华帝拨开一点床幔,坐到床边上,问:“你们是何人?” “小人们是隔壁县的百姓,老爷饶命老爷饶命!老爷不要扭我们去见官呀!“ “谁指使你们来的,还不快说!”龚琪冷喝一声,宝刀闪着精锐的光。 汉子们快被吓坏了:“小人们小人们只是想把这两位姑娘给带走……” 宣华帝一听,怒从心头起,一脚蹬过去,那汉子便被踹了一骨碌,栽倒在地上。但是很快他就又爬了起来,伏在地上发抖。 下午看到的时候觉得他们浑身匪气,可这会儿看来,不过是普通百姓,空长了一身的膘,却极好拿捏。 “老爷,问问他们,为何要抢姑娘。” “你听到了夫人的问话,还不回答,不想要命了是吗!”龚琪大刀一甩,吓得汉子们不住地磕头。“小人只是想用这俩姑娘换回自己媳妇!县太爷说了,要想把自己媳妇带回来,就得找别的姑娘去换!小人们在县里盯了两天,实在是找不到,没办法了,只好到隔壁县来找,老爷饶命饶命!” 县太爷要姑娘?宣华帝面色如常,眼神却突然深沉许多,整个房间的人都感受到了突如其来的压迫感,那种上位者的气息令众人都跪了下去。 崔皇后从背后戳了戳宣华帝:“老爷,你让他们细细讲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何县太爷要他们来抢姑娘?” 宣华帝也隐隐觉得这后头有事儿,似乎并不是几个汉子看到姑娘美色起了色心这么简单,于是冷声道:“还不快快讲来!” 第38章 〇三八 这是个让崔如安和宣华帝听了都义愤填膺的故事。 原来这五个人是从隔壁的长田县过来的,为的是在这里抓几个漂亮的大姑娘或是小媳妇儿,拿回去换自己媳妇儿。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只因为长田县的县太爷将他们的媳妇儿都给抓走了。抓走了干什么?不知道。反正他们媳妇儿自打被带走就再也没回来过,连个口信也没有。他们村里有人去县衙要人,结果那面大鼓都没来得及敲响,就被抓进去关了大牢。县太爷也不告诉犯了什么罪,反正只要去要人就回不来了。 后来他们那个村就只剩下男人了,除去要媳妇被关起来的,村里也没多少人。再后来他们实在是受不了,家里没了婆娘可怎么过日子,小孩子嗷嗷待哺的,再说了,那自己媳妇,能没感情吗?县太爷一开始可是用征收绣娘的名义把人带走的,还都带的是些长得水灵年纪轻轻的媳妇,有些人家未出嫁的女儿也被带走,说是一个月一发工钱,可最后不仅没有工钱,就连人都消失不见了! 这还得了?他们想了个法子,就是集体去县衙闹,可是县太爷不出面,由着他们闹了好些天才说,要想把媳妇闺女要回去也不难,找些年轻漂亮的女子来换就行。 这到哪里去找?他们就是凑足了前也不够去勾栏院买几个的,实在是没辙,他们才想着去抢两个来,不管怎么说,先把自家媳妇闺女什么的找回来。 他们的做法当然是错的,甚至还该问罪,但崔如安跟宣华帝都很好奇——那些被带走的女子都去了哪儿?好在长田县离这里不远,于是他们商量了下,提议明儿先去长田县看看,崔如安虽然很希望现在就去彻查襄王谋反一事,却也无法放任这样的恶行,再加上宣华帝再三保证不会让襄王整出什么幺蛾子,她才答应。 宣华帝当然不会去查襄王了,襄王的一举一动都在他掌握中,他不过是给襄王继续折腾的时间,最后好名正言顺地将其党羽一网打尽,同时也有了借口能亲近崔皇后,这种跟国家大事有关的事情,崔皇后是从来不会拒绝他的。 他看得门儿清,崔如安却没想到这人说着一本正经的话,心里的想法都这么不着调。有人觊觎他的皇位,他第一时间不是把人干掉,而是跟养猪似的先养肥,简直就是脑子有问题。 碍于这些话是这五个人的片面之词,在没有得知真相前,宣华帝等人是无法信任他们的,于是便让龚琪将五个汉子跟捆粽子似的捆成一串,然后丢到墙角,等到明天早上再说。 这事儿暂且告一段落,龚琪提溜着这串粽子去了福公公房间,跟福公公两人轮流看着,如诗也回去睡了,只有崔如安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宣华帝本来是想睡的,天大地大睡觉最大,这是他附身在皇儿身上时养成的好习惯,什么都可以不干,觉必须睡。而且得睡得舒服睡得爽。没有充足的睡眠,天亮了怎么揩油? 可是崔如安明显睡不着,为了爱情,他当然也不能睡。干脆一把将崔如安抱到怀里,把她吓一跳,然后问:“你怎么还不睡?明儿个会打盹儿的。”马车虽然舒服,但毕竟不适合睡觉,而且崔皇后脸皮子薄,车里还坐着福公公跟如诗的情况下,打死她都不会枕在他腿上休息。 崔如安道:“我在想方才那几人说的事。” “不算什么大事。”宣华帝很没所谓。 “皇上。”崔如安突然严肃道,“您应该看重每一个百姓,而不是置这么多百姓的性命于不顾,这么严重的事,您怎么还笑得出来?” 宣华帝立刻认错:“我错了,我就是习惯性笑一笑,顺便想逗你笑一笑。” “我可笑不出来。”只要一想到有那么多女子神秘失踪,那么多家庭支离破碎,崔皇后就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她太容易操心了,总希望事事亲力亲为做到最好,但世上哪有那么多随心所欲的事,即使她是皇后,有些事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发生。 “睡吧。”宣华帝亲了亲她额头,崔如安正在沉思没注意到。“这事儿指不定大小,关乎百姓的都是大事,我知道。”看到崔如安的谴责的眼神他立刻改口。“所以我们更应该好好休息,免得明天没有精力应对突发状况。” 出宫的时候他们随身带了证明身份的玉玺和金牌,不到最后关头是不会亮出来的。 崔如安点点头,即便如此她还是睡不着,一夜辗转,到了快天明的时候才勉勉强强有了睡意。 宣华帝的心就宽多了,他沾枕头就着——感谢小皇子赐予的神奇能力。他离开小皇子的身体后,虽然带来了诸如哭夜等种种毛病,却也有了好处,以前是躺在床上好一会儿才能入睡,现在有枕头他站着都能睡。 睡得好自然醒得早,所以一早宣华帝就单手撑着脑袋凝视崔如安的睡颜,心里一阵一阵的犯花痴,眼睛里的红心简直都要冒出来。觉得怎么能有人连睡觉都睡得这么好看呢,虽然他没有跟别人一起一夜到天亮,但是宣华帝敢说再也不会有人能比崔皇后睡觉更好看了! 安安静静恬淡温柔,就连鼻孔都是心形的。宣华帝甜蜜地看着崔皇后,低头悄悄亲了亲她柔软的红唇。崔如安睡得熟,竟没有发觉,宣华帝食髓知味,就又亲了一下,险些感动的泪流满面。 这么久了……从重生到现在,都一年了,他竟然第一次亲到她! 之前在小皇子身体里不算,那时候身体不对,他对她产生了诡异的孺慕之情,现在好啦,可是又不能光明正大的要亲亲了。睡在一起这么久,宣华帝从来不敢越雷池一步,这次微服私访他还有个猥琐的目标。 不能说,只能自行体会。 亲了两下没敢再亲,因为崔如安的眉头拧了拧,吓得宣华帝立刻闭眼装死,表现出一副自己已经睡着的样子。 好在崔如安只是动了下,没有醒来,宣华帝吐出一口气,继续偷香窃玉。只是这一次亲的特别投入特别陶醉,竟然舌头都伸了出来,崔如安焉有不醒的道理?她皱着眉,先睁开眼,就瞧见宣华帝放大的俊脸,还醉的闭上了眼睛,睫毛很长很黑……她恼怒地一把推开他,然后怒目而视。 宣华帝没想到自己会被逮个正着,立马作认错状:“我错了。” 崔如安抹了抹唇瓣,美丽的脸上红了一片,万万没想到这一国之君能在她睡觉的时候干出这种事来,瞧他那模样,一脸贼像,真是相由心生。她有些恼,直接越过宣华帝下床,正要穿鞋,却见宣华帝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来,跳到地上,握住她一只白嫩莲足,讨好道:“我帮你穿鞋。” 还真就帮她把绣鞋给穿上了。只是捧着那小脚忍不住把玩,又小又可爱,她怎么浑身上下哪里都可爱哪里都好看啊。 崔如安忍无可忍,用力蹬了他一脚,宣华帝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但是也不生气,笑呵呵地又凑了过来,完全没脸没皮的样子。崔如安看着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真是没见过这样的皇帝,什么时候他能正经一点的话,太阳就要从西边出来了! 打打闹闹间穿好了衣裳,如诗也进来伺候着梳洗完毕,龚琪福公公也都请了安,一行人正吃早饭呢,突然瞧见墙角一串咽口水盯他们看的“粽子”。 福公公自动去要求小儿再送些食物上来,并且短暂地解开了这些人的绳子,让他们先吃点东西。五个人跟没见过饭一样狼吞虎咽,吃到撑才打了个满足的饱嗝。 长田县并不在宣华帝的计划中,所以也不知怎么走,于是龚琪带着一个人坐在马车外头带路,剩下四个则坐在了一辆租来的驴车上。速度保持并进,绳索拴着四个人,另一头在龚琪手中。 大概过了三个时辰,总算是到了长田县,但也是大中午了,太阳火辣辣的,虽然已经是秋天,但秋老虎更是炎热不退。 长田县远远看着也没什么不一样,只是守城的官兵在见到崔如安跟如诗那一刻眼睛一亮,还要求搜身。 宣华帝本来寻思着要搜自己就搜吧,反正都是男子差不了多少,但一听他们要搜崔皇后的手,立刻冷了脸。 崔皇后倒是没什么感觉,只是看宣华帝变脸挺好玩的,这人的脸跟六月天一样说变就变,而且从来不带重样的。 福公公塞了不少银子,才勉强过了搜身这一块,只是他们进城后,守城的官兵彼此互看一眼,心照不宣,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到了长田县,先是找了家客栈打尖,因为不知道这事儿什么时候能解决,所以暂时得先住下来,然后到了中午了,汉子们又集体饿了……路上的时候崔皇后也饿过,不过他们带了些糕点,她小小吃了几块,没吃完的都被宣华帝一扫而空,那诱人的香味可把这几个汉子给勾的受不了。 一进城,崔如安在马车里撩起车帘四下打量,过了会儿她才问那几个汉子:“你们这儿,女子是本来就这么少,还是县太爷开始征绣娘后才少的?” “俺们这儿以前人可多咧,现在连个娘儿们都看不到,就是县太爷搞的鬼咧。” 崔如安点点头,对宣华帝道:“老爷,您的意思是?” “这事儿挺有意思。”宣华帝摸了摸根本没有胡子的下巴,嘴角扬起意味深长的笑。“我等着看。” 从一开始这些人说县太爷征绣娘的时候,宣华帝和崔如安第一时间就知道肯定是假的!倒不是说他们的话假,而是征绣娘这个告示假。 首先,皇宫的确是每隔几年就会征一批新的绣娘,但第一,今年不是征绣娘的时候,两年前才刚征完,一般来说是以五年为期限,也就是说还有三年。第二,绣娘一般从江南征取,因为江南织造业发达,绣娘手工最是灵巧。最重要的是,他们征绣娘,一般都是征年纪恰好又未婚配的女子,而这县太爷可是连已成亲的女子都要。 这其中必定有什么问题。 草草用了午膳,宣华帝便让这些人带他们去村子里看看。为了避免过多麻烦,他建议崔如安换上男装。 崔如安有点犹豫,宣华帝却不住地鼓吹:“穿男装多好啊,又简单又方便,最重要的是,不会有人认出来呀,那你就不会有危险,万一朕顾及不到你,或者是有人想把你抓走呢?穿男装,他们总不会抓个男人吧?” 崔如安听了觉得有道理,就让福公公取了一套宣华帝的衣衫,自己换上了。只是他比她高许多,衣服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倒像是小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服。好在如诗女红好,紧赶慢赶了一个时辰,将衣服修改的差不多,崔如安穿上,再将头发束成男子样式,折扇一打,便真似一翩翩佳公子,遗世而独立。 宣华帝本来是有私心的,纯粹是想看崔皇后变装而已,没想到她换上男装后俊俏更胜自己一筹,走在路上……就连几岁的小女孩都忍不住盯着看! 长得好看就是麻烦,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眼珠子死黏着,真是一点矜持都没有。 他也不想想,是谁提议让崔如安换上男装的。 崔如安根本就没注意到宣华帝在想什么,她满心满眼都想着这个长田县的事儿,想着那些失踪的女人都去哪儿了。“老爷,咱们得挑个时辰去府衙看看,也许他们把这些女子都关了起来。”说完没得到回应,崔如安放下车帘回头,才发现宣华帝一直满脸痴迷地看着自己,她看向如诗跟福公公,二人都忍着笑,崔如安粉脸一红,轻轻捏了捏宣华帝的耳朵。“老爷,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什么?浑姬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我方才走神了。” “依奴婢看呀,老爷是看夫人好看,于是看走神了。”如诗笑着打趣。 要不是如今身在民间不讲究这些,宣华帝非叫人打如诗几十个板子不行。他瞪了如诗一眼,如诗立马低头不敢说话了,崔皇后说道:“老爷别吓我的如诗。” 宣华帝委屈不已:“我哪里吓她了。”顺便再瞪一眼。 崔如安摇摇头,没打算在这个问题上跟他争下去,问道:“我方才说,咱们找个时间去府衙看看,说不定那些女子就被关在那儿,老爷您意下如何?” “可以可以,浑姬说什么都可以。”宣华帝只会默默点头。 崔如安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择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今日,那就今天晚上吧,我同龚琪一起去。” “什么?!”宣华帝立刻爆炸了。“不行!让龚琪一个人去就可以!” “府衙那么大,一个人不太方便,我与他一起的话会快一些。”崔如安很自然地说,“皇上连自保都难,还是别想那么多了。” 宣华帝感觉自己的心口中了一箭,他悲伤地看着崔如安:“浑姬,你怎么能如此对我……” 崔如安懒得看他耍宝犯贱,直接扬声问龚琪意下如何。龚琪听力过人,早就听到了她的话,立刻答道:“属下听夫人的。” 于是这就定下来了,只有宣华帝被伤的体无完肤,缩在马车的角落里默默疗伤。 等到了村子,他们跟着这几个男人挨家挨户地看了看,果然,大多数人家都一样,年轻的女子都不在家,只剩下上了年纪的或是还没长大的。问其原因,都是一样的,被县太爷征走,当绣娘去了。 可再一问,没有一家拿到银子,县太爷带人走的时候说是每个月都有工钱,可现在不仅见不着银子,连人都没了。 看完了村子,龚琪便将那五个汉子给放了,只是他们虽然情有可原,但想要抢别的女人回来,到底还是犯了错,于是在宣华帝的授意下每人打了三十个板子,权当这次的事儿就这么算了。 回到客栈,崔如安立刻开始着手准备,宣华帝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她,问道:“太危险了,一定要去吗?” 崔如安点头。 “朕也要去。” “不行。” “朕也要去。”这次他加重了那个朕字,意思是以皇帝的身份说的。 崔如安看了他一眼,叹气道:“老爷,很危险的。” “就是因为危险才要去,我总不能让你一人涉险。” “我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我出身自武将世家,从小看着父亲兄长练武,也会那么两招,所以老爷您不必担心。” 宣华帝怎么可能不担心,看崔如安在那收拾,他也开始倒腾起自己来,等到崔如安做好了准备,人家也换好了衣服! 因为没有夜行衣,两人都穿了一身黑色劲装,崔如安把头发盘了起来还准备了面罩,宣华帝也学她的样子把自己的脸遮住,龚琪一进来就看见两个黑衣人,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还以为是有人来刺杀帝后,吓出一身冷汗。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崔如安跟宣华帝。 听说不会武功的宣华帝也要去,龚琪想都没想就跪地请求:“还请皇上收回成命!皇上万万不可前去,这实在是太危险了!” “危险你就叫皇后跟你一起去?”宣华帝瞪他。 这一说,龚琪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换了个方向跪崔如安:“皇后娘娘也不可前去!” “这是为何?”崔如安看向皇帝,知道都是他的鬼主意。龚琪是他的侍卫,自然听他的胜过她的。 “属下也是方才才想到,属下和娘娘都不在的话,只有福公公与如诗姑娘,谁来保证皇上的安危?若是有人心怀不轨,岂不是大大的不妙?” 宣华帝也连忙接腔:“对呀对呀,万一有人来刺杀我怎么办?如诗今天一直穿的女装,万一有人来抢,我不会武功,福公公的力气还不如小鸡,那怎么办?万一我为了抓住坏人被砍一刀刺一剑又该怎么办?浑姬,你还是留下来保护我吧!” 他说得格外真情实意,崔如安一想的确也是这样。她和龚琪必须得有一个人留下来,如诗那点三脚猫功夫,勉强能自保,想保护皇帝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于是她点点头:“那好。” 宣华帝松口气,龚琪松口气,可是下一秒崔皇后的话让他们险些眼珠子掉出来:“龚琪留下来,我去。” “什么?!”宣华帝立刻跳了起来。“不行不行!我不答应!” “不用你答应。”崔如安瞄他。“龚琪留下来保护你,我也就放心了,我会快去快回的。” “不行不行不行!”一连说了三个不行,宣华帝险些没吐血,还以为自己长篇大论说了一串有点用,结果人家是根本没听进去。“我决不允许!你要想去,就踩着我的尸体过去吧!” “皇上……” “总之事情就这样定了!浑姬你留下来,龚琪去府衙查探。他一直机灵,懂得随机应变,而且极其擅长打探情报,让他去是最合适的,你没有干过这个,很容易被人发现。”宣华帝难得正经起来,他绝不会让崔皇后一人去涉险,他是要保护她,让她开心,不是要让她为了自己继续牺牲。 第40章 〇四〇 宣华帝心如死灰。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回来了,明明之前很和谐的不是吗?这么突然,他都没做好准备。之前那几个月,自己不是都好好的吗?靠得近了也没回来,怎么现在才出宫多久,就又附身到了皇儿身上?这么灵异,早知道还会回来,他就先命人找个德高望重的和尚来聊聊天,旁敲侧击一下有什么办法可以把一个人的魂魄给定在身体里。 但现在说什么都是马后炮,都晚了。他懊恼地想死,忍不住去想崔皇后现在怎么样了,年轻的自己可是跟她互相看不顺眼啊,她不会觉得自己脑子跟精神有问题,特别善变吗?他明明不是这样打算的! 也不知道这番折腾下来,本来就没好到哪里去的印象还有没有救。宣华帝呆滞地待在小皇子身体里,看着小皇子迈着螃蟹步追着如画手中的铃铛球,幼稚的无复以加,偏偏他还能感受到小家伙的喜悦跟开心。 没良心的小东西,估计没想他。 突然,小皇子开口了:“父皇……” 说着抓着手里的铃铛球用力晃了两下,小嘴儿笑得开开的,露出已经长得差不多的小玉米牙来。一听到小皇子叫父皇,崔夫人笑了,逗着他玩:“斐儿想父皇了呀,是不是想父皇了?” 小皇子嘿嘿一笑,又晃晃铃铛球,丢到地上抬脚一踢。宣华帝在小皇子身体里感动着,现在他跟小皇子的情况仿佛完全反了过来,这小家伙想玩的意志力太强烈,于是他就被挤了回来,不过现在看到这么点的小不点儿叫自己,他心里还是很感动的。平时他们父子俩感情不是特别深,没想到这小东西看起来那么讨厌自己,心里还是喜欢自己的呀。 还没感动到三秒,就听见小皇子又补了一个字:“……笨!” 这个字说得掷地有声,非常响亮,说完,小家伙就笑起来,好像自己说了什么真理一样,追着铃铛球玩去了,如画连忙跟过去,崔夫人愣了一下,顿时笑不可仰。 不仅崔夫人,嬷嬷们宫女们都笑了,宣华帝很想唾弃自己先前的感动……他在感动个什么劲儿,他跟这小兔崽子就是天生相克! 但就这样下去也不行,他得找到自己突然回来的原因,还得找到回自己身体的方法。老是跟儿子共用一具身体,小皇子又这么丁点儿,宣华帝很担心会出现什么问题。一个人的身体承载两个灵魂,实在是太危险了。 可是要怎么回去?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当初重生,为什么自己重生在小皇子身上?重生一次也就算了,毕竟自己回到了正轨,但突然又来一次是什么鬼? 想想看自己重生那会儿,小皇子才两个月左右吧……浑姬刚坐完月子,满月酒好像也刚刚才办?宣华帝发觉自己记忆力有问题,因为他记得不是很清楚,反正在那之前,他跟崔皇后好像刚吵过一架,就是因为他想碰她但是又被赶走的……不过最后他成功了好像。 而昨天晚上,他也如愿以偿推倒了崔皇后…… 想到这两个共同点,宣华帝顿时昏倒。难道是因为他跟崔皇后……那个了,所以就回来了?! 这他妈算什么?! 他郁闷地险些吐血,可能冲击力太大,他突然发现自己掌控了小皇子的身体,刚好铃铛球就在脚下,气得他用力一脚踩上去,结果人小力气小,不仅没把球踩扁,反而打滑整个人径直摔了出去。 狗啃泥,屁股朝天的姿势可谓难看到家,宣华帝简直要哭了,竟然连老天爷都在惩罚自己,她这人生过得还有什么意义啊! 想到这里就心痛。难道以后他都得跟崔皇后做一对纯洁的只用精神交流的夫妻?一辈子……不碰她?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自己做不到。 那该怎么办?要是碰一次回来一次碰一次回来一次也尴尬了。现在斐儿小还好说,等到斐儿大一点,娶妻生子……想想那个画面就感到很酸爽。宣华帝别过脸,趴在地上干脆不起了。 反正脸这个东西,早就没有了。 如画忍着笑过来把他从地上提起来,又把铃铛球捡起来吹了吹递给他:“小殿下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觉得不好玩,那奴婢给您换一个吧?” 宣华帝一脸的生无可恋。他默默地朝内殿走去,如画担心地跟在后头,不懂平日里总是那么开心的笑娃娃为何突然拉长了脸。跟过去,才看见宣华帝站到床前,也不上去,就直接把头扎进了被窝。 如画被逗得扑哧一声,好在宣华帝只顾着低落没注意,她赶紧捂着嘴巴没敢再出声,只觉得小皇子可能是长大了,知道好面子了,方才那一跤跌的实在不算好看,换做谁都会羞愧。 然后她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小皇子一人独自疗伤。出来跟崔夫人等人说了这事儿,众人都忍俊不禁,纷纷笑的开怀。 宣华帝完全不知道自己成了他人笑柄,他呆滞地扑在床上。这里还有崔皇后留下的气息,但她并不在这里,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会不会发现两个皇帝性格有点偏差?不过应该不会吧,毕竟他们是同一个人……想到年轻的自己很有可能把事情搞砸,宣华帝就觉得后背发凉。他真是好不容易靠近了崔皇后一点点,就立刻被打回原形…… 想起两人过去经常争吵,虽然大多是自己一个人在跳脚。这么一寻思,就感觉年轻的自己肯定沉不住气,到时一吵一闹——他不敢想象。 也不知趴了多久,就听见有人喊皇后娘娘驾到。宣华帝瞪大了眼,连忙奔出去,跑了两步才想起来这不是自己的崔皇后,而是暗卫假扮的。 假崔皇后是去慈安宫给太后请安了,最近太后突然跟婉妃关系好了起来,也不知是何原因。 早上皇后先去了慈安宫,外殿一群妃子等着请安都等了很久,听说皇后娘娘来了,立刻精神抖擞起来,不敢再多言。 皇上这么久不踏足后宫,她们从着急已经变得麻木,反正是去皇后宫里,不是去别人那,这样想想也勉强能让自己心里不那么难过。反正皇后的位子她们是得不到的,不叫其他人独宠当然最好。 宣华帝慢吞吞地蹭了出去,听着假崔皇后把崔皇后的声音学得惟妙惟肖,只是为了减少穿帮的可能性,很快便让众妃退下,只韦才人留下没走,她才问道:“韦才人可还有事?” “是这样的,娘娘给奴婢的书奴婢已经看完了,只是奴婢才疏学浅,还有些地方不懂,所以斗胆请娘娘教诲。”韦才人有点紧张,她今天一是来请安,二也是为了还书并且请教。她自小在家中并不曾读书,后来为了进宫才勉强识了几个字,但读一本书还是太过晦涩。之前崔皇后就她这个问题教了她不少。那几本书都是很浅显易懂的,有些地方她尚且不明白,更别提上头还有崔皇后的批注,足以可见自己脑子里空成什么样。 就这还得意洋洋以为自己是皇上的最爱,四处构害诬赖他人,现在想起过往做的蠢事,韦才人都臊得慌。她抿着嘴唇,小脸有些红,不好意思地看着崔皇后,生怕她拒绝自己。 真的崔皇后当然会帮她,甚至还会教她额外的东西,可这假的崔皇后教不了呀!她看着那几本书,清了清嗓子,正准备找点冠冕堂皇的理由时,突然听到小皇子清脆娇嫩的声音:“母后!母后!玩!玩!” 她心里有些惶恐。虽然她装得很像,但小皇子一眼就看出她不是真的,一开始哭闹着要找皇后,自己伸手抱每次都被拒绝。后来还是在崔夫人的诱哄下才肯坐上自己怀里装母子,现在却主动叫母后……不管怎么说,暗卫心底都松了口气。 韦才人连忙道:“既是如此,那奴婢就不打扰了,改日等娘娘有空,奴婢再过来讨教。” “也好,你退下吧。” 韦才人一走,暗卫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汗。她不敢相信自己被认出来的场景,到那时候皇上跟娘娘肯定不能及时回来,说不定一切的布局都会被发现,到时候功亏一篑,误了皇上的大事,便是砍头都无法弥补。 宣华帝则瞬间变脸,瞪了暗卫一眼,又把身体的掌控权交给小皇子让他自个儿玩起来。 然后他在身体一隅碎碎念:怎么样才能回去?朕要回去朕要回去朕要回去…… 虽然知道那也是自己,可是一想到这样的好机会自己没能陪在崔皇后身边,他便扼腕地想自杀……说不定自杀了就回去了。 微笑。 这边宣华帝扼腕地快要死掉,那边年轻的宣华帝已经乐不思蜀了。他过去也常常悄悄出宫,有时候甚至谁都不带,但最远也不过京郊,而且不敢耽误太多时间,毕竟每天都有朝政要处理。 像是这样毫无负担地四处闲逛还是生平头一次,不管这次微服私访是谁开的头,他都觉得对方棒极了,必须重重有赏! 崔如安走在他身边,隐隐觉得这人眼里的兴奋太真实。而之前的宣华帝给她不是这样的感觉,之前的他让她觉得,即使是笑,眼里也有着沉重,即使每天都吊儿郎当的不着调,却深不可测,似乎总是在盘算着什么,那样的高深莫测。 可眼前这个是真开心,开心的都要上天了。崔如安无奈地看着他喜欢这个喜欢那个,什么都想碰一碰看一看,真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 “前面怎么那么多人?走,过去看一看!” 而且还特别喜欢热闹,哪里人多往哪里窜。 崔如安心中想着,却还是安静地跟在了后面,如诗福公公还有龚琪三人都有点摸不着头脑,感觉皇上就跟这六月天一样说变就变……完全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啊。 这厮不会武功腿脚倒是挺快,崔如安等人还在走,他已经到了那人群外头,他长得高,抬头往里一看就能看清楚,“卖身葬父”四个明晃晃的大字,一名身穿缟素披麻戴孝的女子正跪在那儿哀哀哭泣,她身边的破草席上躺着一个老头,老头脚上没穿鞋,小腿上满是泥土青筋,看起来像是刚死没多久,还硬挺着。 县城最近年轻姑娘少了,偶然来个年轻又俏丽的小女子,一群大老爷们儿都兴奋不已,只可惜围观的大多是平民百姓,没有那么多银子。 宣华帝看了会儿,崔如安注意到那姑娘哭得梨花带雨,着实娇俏可人,估计是宣华帝喜欢的类型。抬起眼来看看那人,他站在那儿,满脸严肃,应该在想把人买下的事儿。 崔如安朝前走了两步,低声道:“老爷请三思,若是买下这姑娘,咱们就不方便上路了。老爷若是喜欢,可以在这里给她置办院子,待到——” “你说什么呢?”宣华帝见鬼似的看着她。“朕——咳,我什么时候说要买她了?” 没有吗?那眼神是怎么回事?崔如安眨眨眼,宣华帝了然地笑了:“你不希望我买。” “我没有。” “你有,你吃味了。”宣华帝很高兴,突然感到心里开了朵花,简直想要欢快地跳起来。 崔如安:“……我真的没有。” 宣华帝才不管那么多呢,他说有就有,崔如安拒绝无效。等到他高兴完了,才跟崔如安说:“我只是觉得她不够真心,这样怎么卖得出去。” 崔如安看他:“愿闻其详。” “这一百两银子够普通人家生活好几年,她死个爹而已,办什么样的葬才需要一百两银子?看她虽然哭得很真切,但眼神冷淡没几分感情,想来跟这个爹关系不好。不,是不是亲爹都不一定呢。”宣华帝耸肩。“真要想卖身葬父,一两银子就差不多了。” 崔如安微微扬起嘴角,她早知道宣华帝是个厉害的皇帝,他只是比较喜欢新奇,对诸多奇葩有着奇异的容忍度而已。真要认真起来,没人能逃过他的眼睛。“老爷说得是,那老爷觉得这事儿今日要如何收场?” “方才我问了前方那大叔,这姑娘昨儿就开始在这卖爹——卖身葬父,到现在都无人问津,天气这么热,再不下葬,只怕这老头就要臭了,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宣华帝的眼神有些冷。 福公公道:“老爷莫恼,这事儿依老奴看也是有蹊跷。” “此话怎讲?” “老奴不才,刚入宫的时候跟在司药身边做事,对药理略同一二,看这老者的死状,似是暴毙,这姑娘自称是女儿却又无甚伤心之色。再说了,爹死了,哪有不换个干净衣服擦干净身子的,那满退的泥浆又是怎么回事?”福公公摇摇头。“叫老奴说,咱们还是快些避让,免得惹上麻烦。也不知是不是有心人得知了老爷夫人的踪迹,带了刺客来伪装。” 的确不排除这个可能性。宣华帝想了想,说:“那成,咱们走——” “这位公子!” 话音未落,那女子就看见了他,对着他磕头:“这位公子若是能圆小女子的梦,小女子愿以身相许,结草衔环为报!” 宣华帝再一次懵逼,他站得这么远,她也能看见?眼神这么好还出来卖身葬父?他一把将崔皇后揽住,道:“不好意思,我已娶妻……” 话没说完又被打断:“这位夫人看着就是个善良宽容的,自然不会与我这小小女子一般计较。再说了,小女子愿意为奴为婢,只求恩公莫要嫌弃!” 宣华帝听着有些不对劲儿,他什么时候说要买了?慢慢地往后退了一两步,顺手把福公公往前一扯:“他有钱,让他买。” 福公公吓得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他一太监买什么姑娘?买回去干什么?他要是想要姑娘,早跟宫女结成对食了。这些年他跟在皇上身边可早成了红人,想巴结他的人不知多少呢。只是他不想糟蹋人家姑娘,再说都这把岁数了,没事儿瞎折腾还不把自己小命给折腾没了? 女子落泪道:“公子竟连这点小事都不肯成全小女子,小女子真是错看了公子!还以为公子是翩翩君子,没想到竟是这等欺世盗名之徒!” 宣华帝头一回被人指着鼻子骂,还无缘无故,他能忍得下这口气?当下冷笑一声:“就你长这副德性,跟我夫人比,连提鞋都不配,真当爷眼瞎是个女人都看得上?你也不看看自己生得一副歪嘴斜眼的样儿,爷看一眼晚上得看多少眼夫人才压惊。” 说完示意龚琪:“去看看那老儿如何死的。” 龚琪领命而去,过去一把掀开老头身上盖的白布。女子大惊:“你们这是做什么?!” 龚琪伸手一探老者鼻息,又试了试脉搏,随后面上露出古怪的神色来。福公公问道:“如何?” 周围的百姓们也都紧张地看着。女子直接朝龚琪扑来,扑打着要把他拉开,却被龚琪亮出的剑吓了一跳。龚琪冷冰冰地看着那老头,拔剑出鞘,锋利的剑尖在阳光下闪着锐利的光,对准那老头的泥脚砍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老头啊呀大叫一声一骨碌翻身爬起来,动作利索的宣华帝都甘拜下风。 围观人群立刻往后退了好几步,有人妈呀诈尸了喊了一声,顿时众人闻风而逃,片刻就剩下不几个人了。 女子也不哭了,尴尬地站起身,把卖身葬父的牌子给叠了起来,老头儿也面露惊恐:“这这不关我的事!是这姑娘说咱俩合伙,到时候银子三七开,我才吃了她给的药在这儿睡觉的!” “你之前是做什么的?”福公公问。 “我我以前当乞丐,现在我俩合伙做个生生意。”老头说话哆嗦着。 女子啐道:“呸!连个死人都装不像,你还有什么用!” 老头不甘示弱,顶嘴道:“你还敢说我!再不躲那剑就要把我脚脖子砍断了,有本事你躺着撞死尸啊!太阳这么大我快晒化了我说什么了吗?今儿的工钱给我!” 女子又呸一声:“钱都没赚到还要个屁的工钱!” 两人一路骂骂咧咧的,竟这样消失在众人面前。 良久,崔皇后扑哧一声笑了,福公公如诗等也没忍住,都笑起来。 搞了半天,竟是两个江湖骗子,想来平日是骗习惯了,东跑西奔,就靠这个为生,那姑娘生得美,见色心起之人不少,只是没想到今日踢了个铁板,一分钱没赚到不说,还亏了本。今日被人认出,这县就不能待了,两人商量着换个地儿,趁着天色还早赶紧出城,说不定天黑前能赶到另外一个县城再赚一笔呢。 两人一路互相指责对方一路往城门那儿奔,看着时候还早,可是到了城门口,就是不给出去。 守城的官兵不拦小老儿,偏偏就是不让女子走。那女子看着柔弱,实则是个泼辣的,走江湖这么多年,什么事儿没经历过,当下便大吵大嚷起来。 谁知这就给了官兵理由,直接枷锁一扣,带走了。小老儿站在城外傻乎乎地看着,好一会儿回过神,赶紧追上去,却被官兵踢了一脚。他这把年纪,虽然身子骨还硬朗,但到底不如年轻人,一窝心脚要好一阵子才缓过来,站起来之后还觉着疼,却是不知哪里去寻姑娘了。 第41章 〇四一 宣华帝等人逛着逛着还没回客栈,远远地就看见老头捂着心口往前奔,他跟崔如安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奇怪,老头可能也是没辙了,竟然朝他们这里走,到了宣华帝眼前,白眼一翻,没来得及说话,便倒了下去。 到底是年纪大了,那一脚挨得可不轻。宣华帝虽然不着调,却也不是冷酷无情之人,当下命龚琪把人扛到附近的医馆去给看看。 大夫把了脉,说是问题不大,只是挨了一记窝心脚又受惊过度,再加上上了年纪容易激动,背了口气过去,推点药酒不岔气就行。 “奇怪,那女子呢。”如诗嘀咕了一句。“看这两人虽然吵闹不休,却是有情义的,怎地才这么久,那女子没了,老头就受伤了?” “踹这么大年纪的老人心口一脚,不知什么人才干得出来。”福公公也暗暗鄙视了一番。 “想知道,就只能等这老头醒了。”龚琪往门框上一倚,身为暗卫,最重要的就是不能有好奇心。主子吩咐什么就做什么,所以他对老头跟那女子的故事兴趣并不大,状似百无聊赖地听着,其实警觉度非常高。 一切靠近了两个主子的人都要小心谨慎对待,谁知道这会不会是刺客。谨慎点总是好的,否则一旦粗心马虎,酿成大祸,他怕是把全家的脑袋都赔上去也不够看。 崔如安和宣华帝坐着等,崔如安没有说话似乎是在沉思,宣华帝不时地偷看她一眼,觉得今天很奇怪,一颗心怦怦跳得厉害,以前他看到崔皇后可没有这样。难道是昨天晚上太那啥了,今天就……后遗症? 但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些啥啊,他一点印象都没有,要不是早上身体的记忆告诉他,他真的要以为他跟崔皇后之间还是相敬如冰的样子。照目前这节奏看起来,他跟崔皇后虽然不能说是和睦友好,但也不再是针锋相对了。 宣华帝不想承认自己心中充满窃喜。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看崔皇后是越看越好看呢……她低头思考的样子很美,侧脸的弧度很美,就连眼睫毛眨动的频率都美得让他快要不能呼吸。趁着没人注意,宣华帝悄悄按住心口,深呼吸,冷静,挺住,你不是这样肤浅的皇帝,那么多美人喜欢谁不好,竟然喜欢崔皇后这个心机深沉的女人? 嗯……她穿男装都这么好看,刚才卖身葬父那会儿,他是不是直接搂了她过来宣告这是自己夫人?怪不得许多百姓看着自己的眼神都很奇怪,他还以为是被崔皇后的美貌惊呆了,搞了半天是被他明目张胆地抱着个男人说是自己夫人吓到。宣华帝的想法天马行空,直到老头呻|吟了几声,慢慢睁开眼睛。 他一睁眼看见宣华帝等人,吓了一跳,立刻从床上跳下来,原以为他是要跑,谁知道他却扑通一声给宣华帝跪下了:“这位老爷!求你帮忙救救我闺女吧!” “那是你闺女么。”龚琪说。 “那就算不是,我俩也相依为命好几年了,这丫头看着牙尖嘴利,其实最是心软好说话,我老头子怎么也不能眼睁睁看她吃牢饭啊!“老头说着说着竟要哭了,看得出来他和那女子感情是真不错,毕竟人在江湖,四处飘零还有个同伴,不管怎么说,都是值得珍惜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慢慢说。”崔如安柔声劝慰。“老人家不必着急,你且说来,我家老爷自然会为你讨个公道。”说完回头看了宣华帝一眼,“对吗?” 宣华帝顿时在那如水的目光里飘飘然起来:“这是自然。” 崔如安点了下头,又让如诗去倒杯热茶给老头,老头喝了几口热茶,心底的恐慌被压住,才勉强平静下来:“我们爷儿俩本来是打算趁着时辰赶紧出城的,快点赶路的话就能早点到下个县城,说不定还能再做成一笔生意。”说到这里他立刻意识到自己是个江湖骗子,捂着嘴看了宣华帝等人一眼,见他们并没有追问,而是认真倾听,这才继续道,“谁知道在城门口,那些官兵拦住阿喜不让走,但却不拦我,我出了城,阿喜就在后头跟他们争吵,谁知没说两句,那几个官兵不由分说就把阿喜给绑起来带走了!我原本想追上去讨个公道,却被他们一脚踹的晕晕乎乎,这点儿连命都丧了。” 女子,又是女子。他们到底抓那么女子想做什么?崔如安神色逐渐严肃起来。“老人家,你暂且先在医馆养伤,阿喜姑娘的事,我们会替你想办法的。” “谢谢!谢谢这位公子,谢谢这位公子!”老头充满感激地说,“公子跟这位老爷真是般配,站在一起跟对玉人儿似的,小老儿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看到二位这样的璧人。” 崔如安跟宣华帝都愣了一下,这才明白老头还没看出来崔如安是女子呢。宣华帝闷笑不已,上前揽住崔如安肩膀对老头道:“说错了,这是我的妻子,只是出门在外多有不便,做男子打扮而已。” “是小老儿眼拙,小老儿眼拙,二位大人有大量,还请莫要见怪。”拍马屁拍到马腿上,老头又连忙补救。 几人留了足够的银子让老头暂时在医馆住下,然后回了客栈,崔如安神色严谨:“皇上,此事不能再拖下去了,无论如何,我们也要找出这些女子都被带去了何方。总而言之,看长田县现在的样子,估计我们也难以脱身。” 宣华帝点点头,“如此是要想个法子。” 只是这法子并不好想。 首先长田县戒备森严,尤其是县衙,几乎已经围成了水泄不通,连苍蝇都飞不进去一个的地步。即使是大内高手龚琪,经过一番查探也是无功而返;其次如今长田县易进难出,他们连县太爷的目的是什么都搞不清楚,更别提是将其问罪了。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帝后只带了三个人,万一被察觉遭到围剿,他们岂不是要交代在这里? 又要保证自身安全,又要不暴露身份,还要悄悄地查明真相,真是不容易。 “今天晚上,我与龚琪分头查探,我再探一次县衙,龚琪则去监牢,看看那些被关起来的男子,问问他们可否知道些什么。” 宣华帝愣了一下,“你?” 崔如安皱眉:“龚琪一个人完成不了,我会小心的。” 宣华帝觉得不靠谱,但是他没敢说不,因为他担心自己一旦说了不,崔皇后会看出什么来。他之前答应没答应?崔皇后一个弱女子怎么夜探县衙?为什么他觉得自己满头雾水…… 很快到了晚上,如诗找出早就准备好的夜行衣,本来准备这个只是顺手,根本没想过会有用,没想到最后真的用上了……她担忧地望着崔皇后,道:“夫人,要不还是奴婢去吧,奴婢虽然功夫不高,但也不是三脚猫……” “不必,你去了会有危险。”崔如安将短匕首藏入小腿,又用简单的黑布蒙面。这夜行衣很是修身,显得她格外修长纤细。 龚琪也准备好了,二人趁着夜色从窗户离去。 宣华帝忍不住跟到窗户边,看着两个人影在屋顶上迅速消失不见。从没有哪一刻后悔过自己不会功夫,否则也不至于让一个弱女子置身险境。不过话又说回来……“皇后功夫这么好,朕怎么不知道?” 如诗答道:“大少爷幼时学了功夫,回来都会教给娘娘,娘娘天资聪颖,一点就通,九斋先生与奇人异士为友,娘娘因而受益良多。” 宣华帝这才知晓,顿时心情就复杂起来。心想过去自己真是没把崔皇后惹到发怒,否则只有她揍自己的份儿吧?想来不免有些羞愧,还有点尴尬,之前自己总是在她面前跳脚,她是不是都在心里鄙视自己来着? 在靠近县衙的时候,崔如安与龚琪分头行动。龚琪转到去监牢,而崔如安则顺着房顶进入县衙。县衙内此刻尚且灯火通明,她挨个房屋都看了看,尽皆没有问题。但她觉得,如果县太爷抓了这么多女人,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留下,一种是送走。如果是留下,那她肯定找得到,如果是送走,今日刚抓了新的姑娘,不可能送的这么快,肯定还留在这里,还要什么地方比县衙更安全更不会被人发现呢? 瞧见几名打扮奇异的男子进了前厅,崔如安想了想,借助院子里一棵大树跃上房顶,然后轻手轻脚地伏下,单手揭开一块瓦片,顺着缝隙望进去,便看见身着县令官服的中年男子坐在主位,身前是几名身着黑衣的男子。 见到这几个男子,县令立刻站起身,作揖道:“各位辛苦,主子可有口讯?” “主子说你做得很好,日后定然重重有赏。”一个黑衣男子如是说,然后问道。“这批货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县令点头。“只是长田县怕是不能再继续了,年龄差不多的女子没剩下多少,我担心若是太过分,怕是会被朝廷发现苗头。” 毫无疑问,他们口中的货就是指年轻女子了。崔如安觉得很奇怪,所谓的“主子”要这么多女子做什么?这个县令毫无疑问是瞒着朝廷在做事,需要瞒着朝廷,要么是为了保住顶上乌纱,要么是为了以后更方便行事。 什么事需要瞒着朝廷?无非就是通敌卖国,谋权篡位。 崔如安的脸色凝重起来。 “好,现在就把货弄来,趁着夜色我们连夜出城,也不引人注目。” 县令立刻叫人过来,耳语吩咐了几句,离得太远,崔如安听不大真切,大概就是马车人还有令牌什么的。她小心翼翼地压低身体放慢呼吸,若是今天晚上他们就要把人送走,那就得抓紧时间了。 负责提人的衙役迅速离开,崔如安想了下,还是没有跟上,仍旧观察着下面的人,她素来心细,很快便发觉到了不对之处。 又过了一会儿,突然听到县衙有喊叫之声,说是有人闯入监牢。崔如安一听,这并非龚琪败露行踪,而是在来县衙的路上,两人做好约定,一旦龚琪找到监牢里的百姓并问完话,便弄出动静,来一场声东击西,借此机会,崔如安就能潜入县令书房。对于龚琪的身手她是信任的,毕竟是大内侍卫,又是宣华帝带在身边的高手,但仍旧不免担心。 据她观察,下面这几个黑衣男子绝对不是普通人,若是他们一起出去,龚琪能不能逃脱就真要捏把汗了。 崔如安悄悄地把瓦片盖好,然后跳下房顶,来这里的时候她路过县令书房,此刻正是好机会。 书房门口同样有人把守,崔如安十分纤细,只揭开房顶几片瓦,便成功潜入进去。龚琪不知道能撑多久,她必须抓紧时间。 她没有四处乱翻,而是先观察了下书房的摆设。檀木书桌,用的是端砚湖笔,这县令是个风雅之人,这样的人做事沉着冷静,绝不会冲动行事。所以……她试着将笔筒拆开,果然在下面的盒子中发现了一枚印章。 这笔筒便堂而皇之地搁在书桌之上,任谁也不会知道他竟把如此重要的东西放在这里。崔如安想了想,把印章收入怀中,外面看守的衙役已经被调走,她又在花名册中找到一封书信,同样藏入怀中,然后顺手把准备好的桐油倒到卷宗之上,点了火后迅速离去。 书房着火可比抓贼重要多了,里头藏着的重要物品,若是泄露出去,怕是全家性命难保。县令一听说书房着火,连忙命人准备灭火。可浇了油的火哪里是那么容易扑灭的,等到火苗熄灭,整个书房也就只剩下寥寥几根木头与瓦片。 说来也奇怪,书房这么重要的地方起火,县衙其他的房子可是一点事儿都没有。 这边一起火,龚琪就轻松了,两人在约定地点碰头,龚琪问道:“娘娘那边如何?“ “回去再说。” 宣华帝等人正望眼欲穿,忽地听到窗户被敲了三下,连忙开窗,正是崔如安与龚琪,两人都是毫发无伤。 龚琪先开口道:“回皇上,娘娘,监牢里除了一些老弱病残的犯人之外,没有人。” “什么?” “那些被抓进大牢里的男子全都不见了,属下问过了,说是他们被关进来没几天,就被套头带走了。” 崔如安垂下眼睛没有说话,过了会儿道:“你们退下吧,本宫有话与皇上讲。” 待到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崔如安问宣华帝:“皇上可还记得,数月之前,留宿毓秀宫之时,与臣妾说过什么?” 宣华帝根本不记得。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留宿毓秀宫,但是他没敢表现出来,而是安静地看着崔皇后。 崔如安道:“当时皇上告诉臣妾,说襄王有谋反之心……” “什么?!” 崔如安奇怪地看着他:“皇上怎么了?这不是您告诉臣妾的吗?” 宣华帝张口结舌,而后讷讷道:“没错,没错……朕给忘了,呵呵呵……“心中却是无比地波涛汹涌,襄王竟有谋反之心?此事他为何全然不知?自己告诉崔皇后?这怎么可能!他并不信任崔家,自然也不信任崔皇后,若是襄王要谋反,他怎么会跟崔皇后说! 满腹愁思之时,崔皇后从怀中取出两样物品交给他:“这是臣妾在县令的书房里找到的,皇上一看便知。” 宣华帝慢慢地接过来,一枚白玉印章,上面龙飞凤舞地刻着一个字:襄。而另外的一封火漆已被破开的书信,字体也十分熟悉。 襄王有个爱好,就是喜欢白玉刻制的东西,尤其是印章。他甚至以此作为赏赐,赐给自己的部下们,同时也是襄王身份的象征。而书信上的内容很简单,便是命令县令搜集年轻女子,每隔半个月会有人来提,除此之外,还许了县令日后登基,就封他个大官的诺言。 崔如安一直注意着宣华帝的神情,见他眉宇间似是要哭出来,便道:“皇上可是难过了?” 宣华帝说:“很明显朕没有。”虽然这么说,但耳朵却是耷拉的,他很想怀疑是崔皇后在骗自己,可他又比谁都清楚,崔皇后为人清高,无论如何也不会做这种事,最重要的是,她换衣服的时候他就在一边,那会儿是绝对没有把印章跟书信藏进去的。 一时间,他竟不知该说什么了。 从小他便与襄王一起长大,兄弟情深,襄王不喜欢皇宫生活,总是吵着要行走江湖,他作为皇兄,也从未拒绝过他的请求,宣华帝一直都十分信任这个皇弟,虽然二人同父异母,但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襄王会背叛自己。 他忌惮着崔家的势力与民心,所以想着将崔家扳倒,但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襄王会先一步背叛,只为了这个皇位。 崔如安看着他把手掌攥成了拳头,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