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赘婿[修仙]》 第一章 小元洲境中茶楼,与别处通常是差不多的。常常聚集着许多修士,多是修为并不高的散修,也有专门在此地打听消息的。境内小道消息,也多是发源于此。 “你们听说那件事情了吗?” “何事?快说来听听。” “道友说的可是凌剑阁首座弟子入赘明家一事?” “可不是。” “江游?那是谁?入赘明家,是那个明家?” 几名修士露出几个心照不宣的揶揄表情,等吊足了旁人胃口,才有人道:“那江游啊虽还是个无名小卒,但我听闻凌剑阁代明掌门还挺看重于他的。” 有人眼带嫉妒:“是啊,我还听说若他能好好修炼,遇到机缘,三百岁前突破金丹期,便是竞争掌门之位的热门人选。” “可不是?可惜这位,好好的首座弟子不当,偏要上赶着去做明家的赘婿。”有知晓□□的修士接话道,声音充满讥讽,“那明家小公子……呵……” 有不清楚情况的修士问道:“明家小公子如何?难道是他……没有灵根,是个凡人?” “哪里是没有灵根如此简单,那明家小公子,呵呵……”说话的修士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说嘲讽的笑意,“……天生的五识不清,是个痴儿。” “啊……”在场几位修士掩饰不住眼中的诧异,“这么说来,明家早已没落。五年前明家嫡系年轻一代两位少爷死于迷浊森林后,明家在小元洲中地位更是一落千丈。那弟子前途光明,怎么会做出如此自毁前途之事?” “你们是没听说过,小元洲一直有传闻,传闻明家有一本无上功法,可使传承者突破炼虚合道境。” 炼虚合道境!!!在场不明状况的修士们难免动了些小心思。放眼整个小元洲,炼气化神境的金丹境界在小元州中已是高端修真者。如今九州大陆三万年没有出现一个飞升者,突破炼虚合道境,那便等同于飞升成仙!若真是如此,别说明家小公子是个痴儿,就算是个死人,愿意上门的修士也是大把! “什么无上功法。”有清楚情况的修士嗤笑道,“当初川易真君曾借阅一观,斥其为‘鸡肋’。若真可使传承者突破炼虚合道境,明家又怎么从一等世家沦落为二等最低级世家?” 有声音惊讶道:“哦?那这么说来,那所谓的功法,其实是假的咯?” “嗤,要是真的,易川真君会说‘鸡肋’?那易川真君可是我们小元洲境三百年来第一位突破元婴之人呢!” “嘶——元婴!” “……” “我看啊,那江游显然是自知争夺掌门无望,干脆放弃了来当这鸡头了,也不想想就算是凌剑阁‘凤尾’也比这明家‘鸡头’好多少……啧啧,这蠢货和痴儿,倒也般配!” “哈哈哈哈哈哈哈!!!”茶楼内很快传来一阵哄笑,极为快活。 小元洲境,迷浊森林。 迷浊森林占整个小元洲地域六分之一,因常年被浊气笼罩,远远望去一片灰黑压抑之色,很是慑人;森林之中的妖兽,大多已在浊气侵蚀之下失去理智,偶尔还会跑出森林危害周边地区。因此是一众修士修炼狩猎的好去处。 今日的迷浊森林,并不平静。 很远便能听到边缘传来一阵土蜥吼叫声,这头二级妖兽似乎已在暴怒边缘,只见它一双猩红双目紧紧锁定眼前青年,不断反击其攻势。 与略显狼狈的土蜥不同,对面一袭青衣的青年攻势倒是游刃有余。虽然二级魔兽差不多对应修士的开光境,以青年筑基后期对战高一等级的开光境,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他却单凭一手柔水剑法,反逼得土蜥无处施展攻击。 这名青年便是凌剑阁年轻一代弟子的魁首,江游。 柔水剑法,是凌剑阁三大传承之一,比起另外两种传承,柔水剑法简单易懂,内门弟子皆有资格学习。但哪怕是这样一套简单的剑法,真正能领悟柔水剑意之人,却是少之又少。 而上一位领悟柔水剑意的人,正是凌剑阁掌门。 此时四下弥漫着一股极为柔和的剑气,一如小溪延绵,潺潺不绝;但随时间飞逝,又渐变成深水暗涌,诡谲莫测。 水之意,本是以柔克刚。身处剑意之中,土蜥便仿佛受到水力阻碍,明明绵软无力,却将它的十分攻击去除五分;而江游的攻击却逐渐犀利尖锐,以高防御著称的土蜥铁皮之下居然裂开了好几道口子。 土蜥登时暴躁起来,猛地冲向江游。 这头妖兽以防御著称,寻常时刻攻击并不算强大。但此刻已被激怒,速度很快。然而江游却只是不紧不慢竖起三道土墙,被愤怒之下的妖兽三爪拍碎。但便在在妖兽被土墙吸引注意的瞬间,江游如鸿鹄展翅一跃而上妖兽脊背,柔水之意骤变惊涛拍岸,手中之剑狠狠插入土蜥颈部三寸弱点之处。 土蜥发出凄厉嘶吼,猛烈挣扎片刻,轰然倒地。 此时江游的真气已完全耗尽。 他迅速往口中塞了一粒聚精丹,感觉精气恢复些许,拖着土蜥的尸体,飞快离开迷浊森林。 迷浊森林西北百里处,便是小元洲中海拔最高的岳山。 自下往上探去,岳山高不知几万丈,仿佛与天齐高;若从岳山顶峰俯首看下,满目便是漫无边际的云层,仿佛身临大海之滨,层层叠叠,惊涛拍岸。 江游所在的凌剑阁便坐落在岳山顶峰。这是小元洲中三大门派之一,拥有两千年历史传承,发展至今阁中弟子已有两千余人,有金丹修士五人,筑基以上弟子两百余人,势力颇为强大。 回到师门,江游先去了戒律殿。他将这一头土蜥尸体交给殿内领事,依旧选择放弃兑换点数。领事也习以为常将之收好,懒洋洋喊了一声“下一个”,挥手示意江游可以离开。 江游走出戒律殿,往峰顶步去。 一路拾级,沿途遇见之人大多面色复杂,或偶有讥诮讽意。但江游倒是浑然不在意,一如既往微笑着与众人打招呼。无论对方是否回应,从容向前走。 此前,做为年轻一代弟子们的大师兄,江游身形高大挺拔,面容俊美,气质沉稳温和,算得上男神一枚。更何况他是这一代中第一位筑基之人,还时常同师弟妹们探讨心得提拔点拨他们,当然得到了很多师弟师妹们的倾慕。 但是这样一个人,居然同意入赘别家? 乍然听闻这一消息时,先有十余名师弟妹前来询问江游真相,然后所有人都带着一脸震惊崩溃出了门。接着又是十余人前来劝说阻拦,见没什么效果又开始用武力阻拦,甚至惊动了开光中期的师叔…… 只是江游心意已决。 他非但成功说服了代明,更在接下来的半年里频繁出入迷浊森林,带回了不下二十头二级妖兽与百株低级药材,用以回馈师门这十多年来的培养。 今日,是江游在凌剑阁的最后一日。 大约这半年时间一直在为离别做准备,又见先前亲密的同门师兄弟们对他的“背叛”心生芥蒂,现下依旧不愿给他些好脸色,江游心中倒也没有太多离别的怅然。 江游不紧不慢走过九十九道半人高的石阶,便到了岳山之顶。 峰顶终年白雪皑皑,凌剑阁大殿临风殿便坐落在这片寂寥之中,古朴肃穆。大殿之中一位气息极为凛冽锐利的老者正在打坐参禅,远远瞧着,似与这沧桑冷寂的大殿融为一体。 这便是凌剑阁现任掌门代明。 江游走到他身边,躬身行了一礼,恭恭敬敬叫了一声:“师尊。” 代明仿若未闻,依旧保持打坐姿态许久不动。江游也不着急,只是淡然立于一侧静静等候。 他等了半个时辰,代明终于睁开眼睛。他将目光转移到眼前这名自己曾十分看重的弟子,最后一遍问道:“江游,此去一路前途未卜,你当真如此坚决?” 江游敛眸:“是。” 代明又道:“为师知道你心中有疑问,未能从为师身上找到答案。但若是明家也回答不了你呢?” 江游不为所动,斩钉截铁道:“就算在明家也找不到答案,徒儿也绝不会后悔。” 代明落下一字:“好。” 代明年三百九十一,修为处于金丹后期,在小元洲中排名可入前五。只是到了他这个年纪,若非有大机缘降临,余生几乎不可能再进一步了。所以剩余百年时间,他打算培养一位新掌门。 江游原本是他看重的人选之一。 做为凌剑阁年轻一代弟子们的大师兄,江游十三岁进入代明阁,体质虽然是较普遍的金水土三灵根,但在二十五岁时领悟了门派传承之一的柔水剑意,并且突破筑基境,是个非常不错的苗子。 如无意外,三百岁前江游必然能突破金丹期,便有资格竞争掌门之位。 不过时至今日,这已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代明道:“你这半年的所作所为,为师已有耳闻。你做得很好。”他说到这里,拂袖以真元之力将江游托起,依旧无悲无喜道:“你既心意已决,一会便走罢。” 江游怔了一怔,沉默片刻,跪地磕了三个响头:“多谢师尊这些年的教诲!” 代明静静看他行完这一礼,淡道:“往后日子,为师大约是不能再给你任何帮助了。但你且记住:修真之道,不可半途而废。” 江游认真记下。 但说完这一句话,代明却不再多言了。江游抬头看去时,这位几乎不曾露出半点温情的师尊已经重新闭起双目。 于是江游起身,缓缓退下。 直至风雪掩盖他去时痕迹,大殿之中方才有了极为轻微的一声叹息。 第二章 八日后,江游乘坐代步坐骑,抵达明家所在的永明城。 修士在达到金丹期至少拥有一件宝器后方可御器飞行,是以小元洲中代步妖兽生意十分盛行。这些代步专用妖兽坐骑大多是被驯化的一二级家养妖兽,脾气十分温和,付过押金,一块下等灵石换代步一天,自然十分划算。 将这头妖兽坐骑带回永明城驯养馆,拿回押金,天色便已不早。江游就近找了间客栈住下,准备稍作整顿再登门拜访。 是夜,江游盘腿坐于床中运转功法感受了一番,控制体内精元走过一个周天,待睁开眼睛已是三个时辰之后。 江游起身,倚窗而立。 夜色如水,清风徐来,月光洒满整片天地,温柔而静谧。 江游顿感心旷神怡。 此地灵气浓度并不疏于岳山,就算找不到他想要探寻的那个答案,短期内也不会耽搁修行。 翌日午后,江游前往明家。 明家位于永明城东南处,乘坐坐骑差不多还要两个时辰。江游下山时曾传符告知明家家主明丰羽自己动向,对方若是放在心上,必知自己抵达永明城。 且看对方是何态度,决定未来几年自己在明家的态度。 江游这般想着,缓步走去,只当见识沿途永明城风光。 与建在山巅常年经受凛风寒雪的凌剑阁不同,永明城地处平原,疆域辽阔,四季分明;此处风俗民情也颇为和善,仅从安宁和平的夜晚便能窥视一二。 江游漫不经心瞧着,并不多久,便感觉到一丝怪异。 与此同时,江游被人不轻不重撞了一下。他下意识将人扶稳,鼻翼却忽然闻到一丝古怪的异香,登时不露任何异常屏息运气,在那人的一连串道歉中不甚在意地微笑而去。 有人在设计他。 江游敛眸一笑,越走越偏僻。 他还是第一次来永明城,就算迷路走错了也并不奇怪。 他看到周围有人瞧见他身后跟随之人,俱是不言不语垂头走开,直到周遭空无人烟,江游才停了下来,皱眉环顾四周。他像是打算走回人群,但整个人像是忽然踉跄了一下,接着他勉强稳住身子,晃了晃脑袋,跌跌撞撞快步走着。 ——他对永明城地形实在太陌生了,跌跌撞撞之间居然走入了一条不算宽大的死胡同。而此时他也已再无力为继,只能虚弱地靠在墙边,勉强撑着脑袋。 做出这番模样,身后果然有人哈哈哈讽笑:“继续跑呀小子,你怎么不跑了?” 江游回头看去,见四人立在不远处,三名为先天九重武者,另一名则是筑基修士。其中一名先天境的小胡子见江游面色惨白,面色十分得意:“小子,识相点,把财物全给老子交出来!” 他虽看得出江游是筑基期修士,但此时江游已中了他们的毒,全身绵软无力无法动武,哪怕他这个先天境界,也能随意玩.弄江游! 天下凡人数不胜数,筑基虽是踏入修真的第一道坎,却并非所有修士天生便在筑基期。在修真入门前,还有两大境界:后天之境,先天之境。 后天境界,便是无灵根无修为的普通人。而先天境界则分九重,只有跨过先天九重之坎,才能筑基。 而拥有筑基修为后,散修大多会选择拜入门派或者进入家族,毕竟每前进一步,需要的资源与日俱增,散修基本不能够自给自足;或者像这名筑基修士一样,带领一个打劫团伙专门打劫落单的低级修士,算是搜集资源的方法之一。 所以像江游这样仪容整洁气质出众的筑基修士,理所当然地被当成肥羊盯上了。 为首的修士冷笑:“小子,识相点,把全部家当给我交出来!” 江游面色苍白,声音虚弱:“……我没,没钱……” 那修士冷笑愈深:“没钱?哼,好,给我打,往死里打!”语罢,便示意那小胡子上前。 江游受惊般往后退了退,哆哆嗦嗦丢出五块下品灵石:“……别打我,大哥,我所所有的钱,都都在这里了……” “……妈的穷鬼!”小胡子翻了个白眼,着将灵石捡起来,却是恋恋不舍地摸了两把才放到筑基修士手中。那筑基修士掂着灵石,将江游整个人打量遍了,冷笑道:“现在才交出灵石,晚了!”他一挥手,身后三人便狞笑着上前。 然而下一瞬,却是小胡子面色惨白地后退三步,痛苦倒地。 其余三人齐齐一愣。 待几人瞪眼看去,却见那虚弱靠墙的修士已恢复从容而立站姿,白皙如玉的脸庞满是讥讽,哪有半点中毒痕迹? 江游嗤笑一声,一手却已拔剑。 他用的是柔水剑法,却没有用上剑意。一则对面算得上威胁的只有一个人,二则如今他是筑基后期修为,眼前这名修士看起来也不过中期,根本无惧对方。 寻常市井散修,战斗风格大多狠毒狡猾,就算打不过也留有后路;而门派家族养出来的,风格大多一板一眼有迹可循。眼前这名修士,显然是后者。 八日前他以传音符告知明家家主动向,如今他一进入明家所在地便遭人打劫。 江游摸透了这人底子,大致猜到是什么情况,也就懒得同他们周旋。原本还算柔和的剑法陡然变得凌厉万分,对面几人很快支持不住,被江游一脚一个踹到墙边,倒地呻.吟不起。 对面那名筑基期修士艰难坐起身,面孔惨白——据他所知,江游是大门派高端弟子,江湖阅历应当不深,筑基中期也根本打不过自己,哪会是眼前这个深不见底的青年?! 江游淡淡瞧着那修士闪烁不定的眼神,提着他的剑缓缓走近。等近到只差一步了,他抬脚抵在那筑基中期修士脑袋边,微微俯身与修士惊恐的双眸对视半晌,一字字道:“现在,把你们身上钱财都交出来。” 于是四人一边痛苦微弱呻.吟着,一边战战兢兢交出身上所有钱财:总计二十块下品灵石三柄普通铁质的长剑和一把掺了一点精金的下品法器一把手掌大小的□□,还有三粒培元丹。 江游此时用的剑是一柄上品法器,铸造更高一阶的宝器需要的其中一件材料便是精金。江游愉快收下这些战利品,又道:“脱衣服。” 四人:“……?!” 四双不可置信的眼睛齐齐紧盯江游,见江游面色虽如同先前般淡然冷漠,双眸却如寒潭般冰冷深不见底,还以为他有什么特殊爱好,愈发惊惶失措。 江游见状,只将剑尖移到那名筑基后期修士的颈间,甚至十分随意地割破了修士颈子,加重了声音:“脱。” 那名筑基期修士只觉颈间冰凉,然后便是一阵痛意,接着又感觉到液体划过肌肤,顿时连大气都不敢出了!只能满面耻辱僵硬着上半身磨磨蹭蹭地脱了身上所有衣物…… 见老大是这般忍辱负重,其余三人也咬牙狠心脱光浑身衣物。江游面无表情无视四人紧紧捂着身下胆战心惊的恶心模样,果断运转剑气将那四人衣物搅个粉碎。 而后收起长剑,施施然走了。 江游走回大街。又过片刻,见不远处飞驰而来一支小队,十人俱身着统一劲装,英姿飒爽。为首之人江游看不大出修为,怕是开光期修士。 一见江游,那名修士便即刻下了马,合拳朗声道:“属下明十四,隶属明家第一护卫队,见过江游公子。”他身后,九名先天九重修士并未介绍自己,只齐齐行礼道:“见过江公子!” 既姓明,又是护卫队,想来便是家奴了。江游对这个不卑不吭的青年很有好感,回以一礼。 明十四脸色肃然:“家主接到公子传讯后,便命我等在不远处别院等候公子。只是……”明十四迟疑片刻,“临出门时发生些许意外……今日才听闻公子进城之事。” 江游听懂了,笑了笑:“无妨。” 既命人在此地候着,自然安排人全天盯着城门。他昨日便至此地,但对方今日才接到消息,结合方才那四人打劫,想来明家嫡系的日子并不好过。 明十四脸色好看了一些,又道:“时间不早了,江公子且上马,随我回去明府!” 江游便应声上马,随十人急驰而去。 不久,十一人抵达明家。 传闻中明家起源于上古时期,曾出过无数大能。这段历史是不是真的无所谓,毕竟明家如今不过小元州中二流势力,已是强弩之末。 许是极为疼爱幼子,明家家主明丰羽对江游颇为重视。管家通报不多久,明丰羽亲自到客厅迎接江游,笑容满面:“半年不见,想不到贤婿的修为又精进了!” 半年前他见江游时,青年还是筑基中期的实力,看来这半年江游勤于修炼并未懈怠。 江游微微一笑,闻之眼神也没有丝毫变化,只躬身一礼:“明伯父。” 明丰羽抬首:“不日便是一家人了,贤婿何必如此生份。” 江游便从善如流:“岳父。” 不骄不躁,从容沉稳,君子之风,可堪大用。 明丰羽对江游很是满意。 倘若江游能如他所表现的气度一般善待明晏,他会更满意。 思及这一段不知未来的姻缘,明丰羽才在心底微微叹了一口气。 第三章 将江游引至会客厅,命人上了灵茶,两人寒暄片刻。 毕竟双方都有意示好,两人很快相谈甚欢。江游说起了自己这半年来在迷浊森林中以狩猎二级妖兽来修炼,而明丰羽也很快说起了自己当年游历小元洲时有过的战斗……虽然修炼的功法不同,但江游依旧收获了些许经验。 时间攸然过去,明丰羽瞧着或侃侃而谈,或侧目倾听的江游,不知为何就想起了他早逝的两个儿子。 ……倘若他那两个孩子没有死……倘若明晏不是天生那般,是不是也会像眼前这个青年一样耀眼? 不……定然是比江游更加出色的。 明丰羽怔忡地想着,无意识握紧了手中茶杯。然后他轻轻闭了闭眼,挥去心底悲伤落寞,重新整理了表情。 江游自然注意到了,却只是默默敛眸,没有说话。 “修道者虽不拘小节,”明丰羽道,“江游,你既愿意与我儿结为道侣,那么有些事情我必须提前告知你。” 他顿了顿,又道:“你且跟我来。” 日光温煦。 江游披着这身暖洋洋的柔光,跟着明丰羽穿过好几道缠满了翠绿花藤的长廊,方才停下脚步。 目的地却是明家祖祠了。 江游的眼中有了一点诧异。 明丰羽没有多言。只是先命江游为历代祖宗上过香,才将明家如今状况简略介绍了一遍。 与江游猜的相差不多,如今明家嫡系的形式并不算好。 五年前两位嫡系少爷死于迷浊森林,明丰羽因悲伤过度道心不稳导致走火入魔,后来虽救回来了,却付出了极大代价。 代价是何,江游只隐约知晓。总之此后嫡系年轻一代只余一名痴儿,基本等同于没有未来。 明丰羽大致说了如今明家的形式,着重介绍了明晏的状况。 与江游这样普通的三灵根不同,明晏幼年其实是极为出众的资质。他出生时体内灵气便达先天九重,随后更是检测出金灵根——修士体内灵根越少,修炼晋级越是轻松。而单一灵根是所谓的天灵根,乃是千里挑一的体质,因为这样的人如无意外,甚至可以修炼至炼神还虚境界。 明家曾是那般欣喜若狂,本打算倾尽一切全力培养明晏。然而与这天才体质截然相反的是,三岁之后明晏的学习能力悟性非但算不上聪颖,竟始终比一般双灵根都要低一些。 后来明晏渐渐长大,智力与学习能力却堪堪维持在常人十岁左右,不得长进。 这么多年来,明高岑带着明晏遍访名医药师,得出的结论只是“天生残缺,无能为力”。 于是除了嫡系,所有人都放弃明晏。甚至哪怕嫡系,也因此疲倦不堪。 后来川易真君修为精进至元婴期,借“带明晏前往更高级大陆看病”为名换取观看明家传承功法机会,乃有易川讥讽明家传承“鸡肋”之举。 略去明家愤懑不提,总之高级大陆的大能给明晏的诊断结果,亦是如此。 天生残缺,无能为力。 非但如此,那位大能直说明晏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太多灵气,继续修练下去只会导致自爆而亡——这一日不会很远,总之明晏的身体若非有仙神出手,谁都无能为力。 但且不说修为高了爆体而亡,以明晏永远十岁的悟性与智商,便是小小心动期也不可能渡过。 ……这样的天灵根,又有何用呢? 明丰羽大致说完这些,沉默了片刻。 江游倒是明白了那之后发生的事情。 大能下如此定言后,哪怕明丰羽心底依旧不曾放弃明晏,旁系必然是彻底爆发了。 毕竟家中为全力培养明晏资源全部倾斜向他已有十年。十年下来,没能培养出各方忌惮的天才,却终于养出了一个毫无前途的废物。明晏还有何颜面明丰羽有何颜面嫡系又有何颜面继续要求旁系容忍他? 是以有了几日嫡系地位岌岌可危明丰羽招婿之举动。 但是他最应该做的不是为明晏娶妻生子么?为什么要选择招婿呢? 江游想不明白。 明丰羽凝视着袅袅缭绕上升的香烟,在这空寂的祖祠之中渐渐消散:“我知道你心中一定存了很多疑虑。” 江游却只问了一个问题:“为何选择我?” 明丰羽笑了:“并不是我们选择了你,而是你们选择了彼此。” 他见江游露出了疑惑神色,道:“决定为明晏选择道侣后,我曾收集各处青年才俊画卷,供晏儿挑选。总计二十二位男修士四十一位女修士,晏儿一眼便从中选择了你;后来我四处求亲,无人应许,唯有你答应了。” 明丰羽一字字道:“是你们选择了彼此,这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江游感觉到自己的道心微微一颤,却又瞬间归于平静。这种感觉来得太快去的更快,以至他无法弄清这丝悸动究竟为何,只点头回答:“是。” 见江游没有了发问的*,明丰羽重新将目光移回袅袅香烟之上。他的面色从容,眼底却是说不出的复杂难辨:“你如今初到明家,旁系必有很多人不服你,尤其是明扬明幼心明晋三人。” “他日这几人若招惹到你,不必忍气吞声——横竖我与父亲还没死,总能给你撑腰!” 这一句话,却是戾气颇深。 江游有些明白他为何选择招婿了:“小婿明白。” 明丰羽最后叹了一口气:“好了,便说到这里罢。等再晚一些,我们去见见……我的父亲。 走出祖祠,时近傍晚,晚霞漫天。 再过半个时辰便是晚膳时分了。 距离结道大典只剩不到两日,没必要特意将旁系介绍给江游,所以这一顿晚宴虽为江游接风洗尘,但同时也只有上明丰羽之妻林氏明晏出现,就当是家宴了。 于是江游便提议自己先去洗漱一番,随明丰羽前往这两日下榻的别院。 一路皆有人用着自以为隐晦的目光,或有甚者干脆明目张胆的目光来打量他,江游微微笑着从容走过。但在路过花园时,他敏锐注意到了其中一摸极为独特的视线。 他转头,瞧见那处正是荷花池边凉亭,倒垂着一株三人合抱的柳树,枝上点缀着零星绿意。那个人便趴在亭边栏杆上,偷偷凝视自己。 一对上江游的视线,他的脸顿时红了起来,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豁地跳到了柳树后。半晌又慢慢移出一只眼睛来,偷看他。 仅是很短的时间,江游已看清那人的容貌十分清秀且漂亮,表情天真而灵动。 江游注视着他,眼眸微深。 明丰羽并不开口打断他们,只是抚着短须,笑容高深莫测。 这便是他未来的道侣。 明晏。 江游收回了他的视线,告了声“失敬”,重新随明丰羽前去别院。 看起来挺乖,应该不会比门派那群皮猴子难管——这是江游对明晏的第一感觉。 大哥哥真好看,好想和他一起玩!——这是明晏对江游的第一感觉。 这日晚膳是与明丰羽夫妻明晏一起吃的。 做为明家主母,林氏却并不是江游所想象的强势,反而十分温柔。用餐时她几乎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偶尔给明晏夹些菜,替明丰羽倒着灵酒。但从她偶尔凝视江游的欣赏慈爱的目光,看得出她也十分喜欢这个儿婿。 江游恍惚间想到了自己年幼时因病逝世的母亲。倘若她一直活着,大约也是这样的女子。 用完晚膳,四人说了会话,明丰羽便让明晏带江游回去别院歇息了。 一路月光如水。清风拂面,带着若有似无的清香。 永明城的春天已经来了。 等沉默着走到别院口,明晏才迟疑着,在门口那株开了零星几朵白兰的大树下仰起了头,鼓起勇气凝视江游。 他本是容貌极为漂亮的人。明明已经二十岁了,脸却极嫩,配着单纯的表情,看起来更像只是十六岁的少年。他的眼睛很圆,便向杏仁一般,瞳仁大且极黑,月光下好似泛着一丝深幽的亮光,等江游定睛看去时却已无踪无迹。 现在,他正在局促地扭着手指:“哥哥……我可以叫你哥哥吗?” 江游点点头。 明晏咧嘴笑了:“哥哥,娘亲说后天我们便成亲了……成亲是什么意思?” 江游看着他:“是我和你生活在一起。” 明晏的表情有些迟疑:“那我还能和爹爹,娘亲住在一起吗?” 江游颔首:“可以。” 于是明晏面上的忧愁全都不翼而飞,又高兴道:“那我以后是不是可以常常找哥哥一起玩?” 江游的目光轻轻撞进明晏眼底,只觉得眼前之人的期待好像融化了自己一样,使得他的心情都明亮了一点:“可以。”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有时候我会很忙。我忙的时候,你不要来打扰我。” “好!”明晏点点头,表情愈发快乐。“好,那个时候哥哥告诉我,我一定不会打扰哥哥的!” 也许是月光太温柔。 江游迟疑着,在明晏期待与兴奋里,揉了揉他的脑袋。 第四章 又一日,终于到了结道大典。 毕竟是入赘,大典的一切繁琐程序明家早已准备完毕。江游又相当于净身出了门派,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因而当日只要他依照吩咐做事便好了。 与凡人成亲仪式相仿,修士结道同样需祭告天地父母,而后宴请宾客。明家小元洲中势力不小,因此四方来客甚多,包括凌剑阁在内的三大门派皆送来了厚礼。但毕竟明宴心性不全,为防在此场合出丑,明丰羽便只领着一袭大红喜袍,衬得面容愈发俊朗的江游转了一圈与众人打了招呼。 这架势,反而像是嫁女儿了。 不少来宾心中嘀咕,面上则分毫不显,亲亲热热与江游交谈几句。哪怕是凌剑阁来人,也端着笑脸真心实意说了句“恭喜”。一圈下来,江游居然也认得好些人,多是几大门派年轻一代的中流砥柱,与这几人寒暄倒也算不上烦人。 但饶是江游向来沉稳淡定,绕完整场也是头晕脑胀,差点连明丰羽这张脸都要不认识了。 等见过九成宾客,剩下的便是旁系之人了。 先前明丰羽提及的三个名字,便是这三支旁系势力的年轻一代里最不容小觑的存在。除了明扬尚在闭关之中——听说他在一月前有所感悟,修为已触及开光屏障,说不定不时便可突破,是以闭关而去,并未前来祝贺。其余两系,明幼心与明晋倒是都在。 江游猜想那日入城时遇到的混混应当不是这明扬一系手笔,毕竟做派不太像。至于明扬究竟是不是真的触及屏障,其实无人在意。 与明扬父亲过一杯酒,见到的是明幼心。 灯火通明里,眉眼如黛的姑娘盈盈而立,尤带一分谪仙般清雅飘渺:“想不到昔日一别,再见面竟是这般光景。” 话语间,清风拂面。 江游也笑了笑,没有接话。 明幼心身旁站着的中年男子道:“你们认识?” 明幼心拢了拢被吹散的一缕墨发,盈盈一笑:“曾有过一面之缘。” 三年前她与江游都还只是先天九重,曾一同结伴历练,经历生死风雨。后来明幼心甚至明确表示过对江游的好感,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心而已。 但明幼心既说只是一面之缘,场中众人也便没有再问下去。 江游面色不显,与他们干了一杯。 走过明幼心一桌,便是明晋。据说这一系更亲近主家,于是江游微笑深了一些,眼中也有了一点亲近之意,但深究之下又像是什么都没有。 既然亲近主家,明晋自然也不会做什么让明丰羽不快的事,只是例行说了喜话,敬了杯酒。但江游与他干杯时,却瞧见其手腕之上忽然出现一条颇为明显的红痕,甚至沁出了一滴鲜血。 在场人数虽多,但众人大多谈天说地,都没有将注意力放到这上面。因此注意到这一变故的,竟然只有江游明丰羽以及明晋本人。 江游微微挑眉,抬眼去看明晋。 但见明晋面上也是一怔,他下意识微微皱了眉,用惊疑的眼神去看江游,眸色之中甚至闪过一分古怪。见江游正难辨神色凝视着他,他又十分自然地抬手拉起袖口,面不改色继续敬酒。 是以江游也像是没有发现,很自然地干了那杯酒。 又是半个时辰,总算是送走了大部分宾客。剩下的事交给明丰羽夫妻,江游可以回去了。 今夜他不再歇在别院,而是要去明宴的屋子。 古人有言,*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 便这样成亲了。 江游漫不经心想着,跟着仆人回了新房。一路与月光同行,神色带上了些许的怔忡。 但也不过转瞬而已。 江游推门进去时,被一席大红喜袍衬得愈发眉眼如玉的少年,正举着蜡烛往两人高的书架上爬去。听到推门声响,顿时掩饰般豁地将蜡烛藏到了身后,转头看着江游,微微歪了脑袋睁大眼睛,瞧着十分天真无邪。 不等江游说什么,只闻“嗤”一声轻响,居然是明宴藏在身后的蜡烛烧着了书架上一本摆在边缘的书。 于是明宴手忙脚乱丢开蜡烛,转身扑火。 江游下意识挥手灭了被丢开的蜡烛上的火焰,后知后觉才想起这红蜡烛有深刻寓意,是要伴着黑夜燃到天明的,于是又掐了个法诀将之重新点燃,放回原处。 然后他才看到明宴手上被烧了一角的书籍。 江游走到他身边一步远,伸手示意面前耷拉着脑袋等训的少年将书本交给他。 明宴十分不情愿地,缓缓地递出了那本书。 于是江游便注意到了那只莹白如玉,纤细漂亮的手,是与因自小颠沛流离而一手伤疤后又常年练剑指尖的他截然不同的。 江游漫不经心想着,将视线落在那本书上。 封面上写了四个字:明家简史。 明家流传至今,也有近两千年历史,出过至少十位金丹期,起起落落,湮灭于历史洪流。所以编写了这本家族简史,以供族人铭记缅怀。 江游翻过几页,大致知道书中说了些什么,便将之塞回书架。 “好了,”他淡淡说,“回床上去,睡觉吧。” 虽已结为道侣,但他与明宴并没有什么感情,并不想同他体会双修的感觉。所以江游就靠到了窗边软榻上,打算静候天明。 他已踏入筑基期,一夜不睡不会有什么问题。更何况身旁有陌生人,他也睡不着。 房内一阵宁静,只有烛光跃动的细微声响。江游感觉到明宴缩在被窝里,半张脸都埋了进去,只露出一双大眼睛偷偷看着自己。 等江游目光扫过去,他就马上缩进被子里,半晌才小心地重新露出眼睛。 江游不以为意。 明宴揪着喜被挣扎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轻轻唤了声:“哥哥……” 江游用鼻子轻轻“嗯”了一声。 他听到床上那个害羞的少年的小声说:“哥哥要不要和我一起睡?娘亲说我们晚上要一起睡的……” 明宴整个身子都缩在床榻最里头,缩成了很小的一团,又像是极为期待江游的陪同,稍稍露出了绯红的脸和亮晶晶的眼。江游看了一会,也就淡淡应了一声,躺到了床上外侧。 两人隔了很大的空间,许久皆是不动。 大约是见江游没什么多余动作,明宴的胆子也大了起来。他慢慢蹭回床中间,小心抛出了一角喜被,搭在江游胸口。江游听到他试探的声音:“哥哥……你睡着了吗?” “没有。” 明晏又说:“你冷不冷?” 江游看他:“还好。”修为至筑基期,除非温度差异大,否则不会有什么不适感觉,反而像明晏这样团着被子睡觉的筑基修士,都几乎绝迹了。 明宴观察着他的脸色,看他不像是说谎,便没有再把被子往他身上送,而是翻了个身,轻声解释:“哥哥,刚才那本书,不是我烧掉的。” 江游挑眉:“哦?” 明宴的胆子好像大了一点,扒着他的手臂凑到他耳边,轻声同他咬耳朵:“嗯,嗯。我听到书架那边有声音,才过去看的!” 耳畔扫过的温热气息,江游微微调整了姿势,让自己的耳朵离得和他远了一点,扫了一眼毫无异样的书架。 果然还是个孩子,他想。 明宴没有发现他的动作,继续凑过去在他耳边碎碎念:“我的蜡烛才没有碰到那本书呢,是那本书自己过来要烧蜡烛的……” 温热气息轻轻拂过,耳畔莫名炙热。江游侧过身与明宴面对面,问:“它为什么要自己烧蜡烛?” 明宴想了想:“因为蜡烛很暖,它怕冷!” 江游瞧着眼前毛茸茸的小脑袋,莫名想起他年幼流浪时捡到的一只小奶猫,于是温声道:“不早了,睡吧。” 语罢,他又一次闭起眼睛,不再说话。 夜沉如水。 身旁挨着的人许久未动。直到江游以为他睡着了,明晏却忽然伸出手。 江游侧过头,看他握了他们的一缕头发轻轻打上结,但因头发韧性,很快散开。于是明晏呆了呆,又打了个结,又散开…… 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 不知怎的,江游忽然就想起了这句诗。他终于抬眼正视了身旁这位傻道侣片刻,见烛火跃动里,他的眉目半是耀眼半是沉寂,明显稚嫩的脸庞却是说不出的执着认真…… 有那么一瞬间,江游觉得,有这么个傻道侣,大约也是很不错的。 江游伸手,在明宴一脸“我没有做坏事我睡着了”的表情里,各拔了两人的一根头发。等明晏忍不住好奇睁眼看他了,才缓缓将两根头发打了几个结,确认不会散开,放到了明宴的枕头底下。 “好了,睡吧。”他又说了一遍。 于是明宴也不知为何,一边开心愉悦着,一边脸红心跳地乖乖闭起了眼。 很快进入了梦乡。 第五章 翌日卯时初刻,永明城紫气东来,江游起身练剑。 他练的是柔水剑法。自入凌剑阁择其为基础剑法,数年如一日苦练十载,甚至于水中练剑三载,方有小成。尽管近年来无丝毫精进,江游也不曾有片刻松懈。 他始终觉得,柔水剑意绝不止如今他所发挥的威力,而应当能如同瀚海般强大。 等江游练完这一套剑法,初春的阳光已悄无声息穿过层叠枝叶的隙缝,轻盈且温柔。江游早感觉到身后有人在望着自己,回首便见明晏正歪着脑袋趴在窗台上,两眼闪亮,满脸崇拜。 江游心底失笑,走近他:“想学?” 明晏飞快直起脑袋,重重点了点。 江游瞧着他期待的模样,忽然想起明晏如方才弱冠,是与自己一样的筑基后期。只是他心智不全,为了防止因修为过高心境不够而导致爆体,明丰羽已开始减少他修炼的时间了。 江游道:“等你好了我便教你。” 明晏闻之一怔,但很快又点点头,抿唇笑了。 换过干净衣裳,江游与明晏一同去了明丰羽院落敬茶,并且得到两个丰厚的红包:两块上品灵石。 灵石是修真界通用货币,其中储存着灵气,修士只要捏碎外壳便可将之吸收。一块上品灵石相当于百块中品灵石,一块中品灵石桶同样相当于百块下品灵石。江游修炼至今,也不过存了这些,想不到单单今早便让资产翻了一番。 江游认真道了谢,四人一同用了早膳。 ——这样和乐融融的温情,几乎是江游不曾有过的。 用过早膳,两人被明丰羽“赶”出了屋子。明晏谨记着先前江游的交代,仰着那张天真单纯的脸:“哥哥今天忙不忙?可不可以陪我玩?” 江游:“可以。” 明晏弯了眼睛:“那我带哥哥逛街吧!” 江游颔首,与明晏并肩而行。 只是走了几步,江游便感觉身旁之人若有似无地触碰着自己的手背。他侧头看去,只见一旁明晏心无旁骛地目视前方,仿佛镇定自若,只有微红的耳朵透露着些许端倪。 江游笑了笑。 等到那只调皮的手再蹭过来时,江游便轻轻捉住了它。他感觉到那只手的主人轻微颤了颤,却并没有抽出去,而是乖乖任由他握着。 江游心念微动。 这双手干燥温暖,细腻柔软,与他自己的太过不同。 直至出门前,明晏才抬头看江游。他的脸颊微红,像是三月初绽的桃花:“哥哥想去哪里玩?” 江游道:“先去集市看看。” 永明城最大的集市便坐落在明府一里开外。 早先,修真界有不成文规定:修士不得随意对凡人出手。毕竟凡人大多手无缚鸡之力,在修士面前如蝼蚁般低端渺小,妄造杀孽除了背负因果增加道途艰险,毫无益处。是以长此以往,修士干脆占了灵气宝地,与凡人分开居住,每隔几年前从凡界挑选出有天赋的弟子,接到修士住所加以培养。 当然这也只是说的好听罢了,事实上除非天灵根之类罕见的体质,大多被挑选的天赋子弟的修炼都是从做杂活开始的。拿大部分有水灵根的低阶修士来说,确定在修真界生活后,往往都租着一亩地,每年种两季灵谷,学习《*诀》培养。待灵谷成熟,部分交租余下负担生活,常年庸碌无为。 这样底层人民的生活,到哪儿都是一样的。 永明城便是这样的一个修士聚集地。因为城中修士众多,连带城中集市也十分人声鼎沸。 在这里,能买到这一季的上等灵谷,颗颗饱满灵气充盈;能买到低阶药草,甚至说不定那个坐在摊边沉默寡言的人便是一位贫穷的低阶药师;也能买到制作武器需求的各种低级材料……偶尔有几个摊子摆着奇形怪状大多连摊主都不知用处的东西,若是运气好捡了漏,说不定手中低价买进的东西便是某位大能的遗产。 …… 江游牵着明晏,漫不经心走在其中。 他外出游历时常混迹在这样的集市中,偶尔也淘到过宝——他的储物袋便是拿一件自己无用的下品法器换来的,虽然并不大,其空间长宽高不过三尺,但江游出行无疑方便了很多。 等逛完一圈,买下几株有用的药草与一些铸剑材料,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这期间明晏始终安安静静跟着他,或驻足在一些摊位前垂首翻看,或听江游与摊主聊过几句,并不插嘴或者催促。于是最终得到了奖励:糖葫芦一串以及被摸头一次。 明晏莫名就高兴起来。他小心地啃着糖葫芦,满口山楂酸爽糖衣清甜的味道,一点一点,沁入心底。 时近晌午,阳光璀璨。 江游带着明晏,进了城中最大的一家餐馆“望春楼”用餐。 虽说是明晏带江游出门游玩,但实际上这一路做主的都是对此地完全不熟悉的江游。两人也都没有注意到这之间有什么不对,颇为自得其乐。 两人踏入楼中。此前早有家仆为二人定好了位置,由店小二恭敬地带入一处雅间。 但便在两人踏入楼梯时,大厅之中突然传来了极为嚣张的一句话:“江游?呵,那个上赶着娶一个傻子的人,指不定打着什么如意算盘,想谋得明家的家产呢!” 这声响,生怕别人听不到似得。 店小二瞬间变了脸色,忙躬身赔罪。 江游面不改色。事实上他确实不曾在意这些话,毕竟这半年以来听得太多了。 但他不在意,明晏却紧皱眉头,甚至双目含愠,脸颊都被气得通红。看架势,若非江游拉着他的手,便要冲上去同对方打上一架了。 也许是明晏的这幅小模样有些可爱,江游看了一会才阻止:“明晏,别闹。”语罢,取出一块下品灵石,对一旁小二道,“帮我去把城中护卫队叫来。” 护卫队很快来了。 为首之人先向明晏与江游·行了一礼,而后道:“您将属下叫来,是为何事?” 如此动静,餐馆中人自然将目光全部聚集在了此处。明晏死死瞪着那三名肆无忌惮讽刺江游之人,江游则淡道:“请问城中人若是肆意诽谤污蔑明家嫡系,可有惩罚?” 护卫恭敬道:“有的。本城律法规定,但凡有人非议污蔑辱骂……明家嫡系子弟,护卫队有权没收其个人资产,并将之驱逐出永明城。” 江游勾唇一笑。 他的目光在那三人身上扫了一圈,带着令人心惊压迫:“那边三人,你们动手吧。” 护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瞬间苍白了脸的三人似乎有些面熟,便下意识道:“这……可有证据?” 四下一片寂静。 那三人却是双眼一亮,叫嚣起来:“是啊,你可有证据!?” “什么肆意诽谤污蔑明家嫡系,我看是你随便寻的由头,想要对付我们!” “就是!我看你才应当被赶出永明城!” 江游静静听着那三人,笑了笑:“在场这么多人,无人指证吗?” 他的话语方才落下,身旁已有人喊道:“我听到了!我作证!” 却是明晏。 江游:“……”他瞧着明晏那一副“哥哥说什么都是对的”表情,心底微暖。 但许是明晏的带头,便像是往平静湖面投下了一粒石子,有人小声道了声:“我,我也听到了……” 江游问小二:“你呢,你听到了吗?” 小二摸着那块足以抵他半月薪资的下品灵石,下意识咽了口口水,吞吞吐吐道:“听,听到了……” 江游礼貌询问护卫队:“动手吗?” 三人脸色已然惨白。其中一人冲了上来,差点便脱口而出“决斗”之流话语,但大约想起江游筑基修为,脸色几变,终究还是指着江游怒道:“仗势欺人……你会有报应的!” 江游淡淡瞧着他:“你不知道吗?” “明晏十六岁筑基,如今二十岁,已是筑基后期修为。你们呢?呵,先天四重修为?”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江游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拉着明晏转身上楼,“我真不知道一个连傻子都不如的人,怎么还有脸来嘲笑你们口里的那个傻子。” 场面再次死寂如坟。 直到护卫队将那三人“请”出餐馆,方才渐渐有了不可思议的声音。 但这一次,已与江游无关。 二楼雅间。 与敞开的大厅不同,雅间入口有几株灵植巧妙的遮挡着,设置了一个简单的隔离阵法,可向阻隔外头的窥探。 明幼心一手握着茶杯,听着楼下的动静,微微笑了,“江游此人很有意思。”她抬眸凝视明晋,“不是么?” 明晋不置可否:“家主看中的人当然不一样。” 明幼心并不在意他这般态度,唇角挂了一丝讥诮:“既是如此,你又何必试探他?”楼下那三人,岂非正是明晋爪牙? 明晋不语。 他摩挲着手背上那一道莫名其妙的经过一日后几近消失的伤痕,微微加深了瞳色。许久,等到外头江游与明晏入了隔壁雅间,再无法窥探两人动静,甚至连明幼心都起身离去了,他才一字字道:“我只知道,我明家家主,只能姓明。” 像只是说给自己听的。 谁知道呢。 第六章 店家上菜时,江游一手支着下颚,静静凝视楼外湖水。 三月春风徐徐,湖面水波微兴。 等江游收回目光,怔怔凝视着他的明晏也像是突然清醒了过来,慌忙将视线移动到桌上饭菜上。 江游假装没有注意到这些,淡定用饭。 用完午膳,江游问明晏:“下午想去哪儿玩?” 明晏鼓着腮帮子抬眼。 他思考着,咀嚼的动作渐渐缓了起来。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眸色攸然明亮了起来。 “哥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好不好?”明晏弯了眼,“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 于是江游打发了跟随的奴仆,随着明晏走出永明城。 他们停在一处峭壁前。 江游环顾周遭:此处是山背悬崖之下,几乎是永明城地域中最高的一座山峰。四周草木郁郁葱葱,确实荒无人烟。 明晏神神秘秘地眨了眨眼睛,转身在山壁前蹦跳了几下。 江游看了一眼,便再无法移开眼。 明晏方才动作虽看似凌乱,实则极有章法韵律,江游可以肯定这是某种他从未读到过的阵法步伐。 等明晏停下脚步,扬起脑袋做出“快夸奖我”的表情,身后山壁忽然应声向两边裂开。 江游瞳仁微缩。 “哥哥快跟我来!”他见明晏已大胆地走入其中,目光复杂的看着他的背影,顿了半晌,也跟着踏入其中。 却不知两人身影转瞬没入山壁之间,再无处可寻。 山壁之后果然别有洞天。 并非依旧身处山洞之中,反而豁然开朗,能瞧见天幕湛蓝,浮云悠悠;脚下芳草萋萋,繁花鲜美;一旁小溪流水漴漴,蜿蜒而下,缓缓没入远处白雾。远处还有些叫不出名字的小动物蹦跳着,远远瞧见江游与明晏,竟似不怕人一般好奇地瞪大眼睛跳到他们身边…… 一切一切,仿如仙境。 江游怔了怔。 他转头瞧了眼状似献宝的明晏,将欲询问明晏先前步伐的心思放缓,微笑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明晏呆了呆,他茫然环顾四周,竭尽脑汁想了片刻,最终只迟疑道:“之之前我生病了……嗯,生病了,就……我就是知道这里呀……” 这一番话,前言不搭后语,不由叫江游想起他的怪病,也便不再深究了。 将明晏拉在身旁,江游静下心,小心用灵识探索这一片天地。 他的灵识极限差不多是覆盖方圆两里范围。现在,他看清了两里之内的景象,几乎与视线之内无异。至于灵识之外的地方,都被薄雾笼罩着,很显然此处对外来者没有任何任何攻击意图。 真是个奇怪的地方,江游这样想着。 首先这里需要某种步法方才可以开启,却又对外来者没有任何驱逐意图;其次,这里灵气十分充盈,但所有花草树木并非奇珍异宝,反而是道上随处可见的品种,只不过常年浸·淫于灵气之中,长势比外头更佳而已;最后,回收灵识时,江游发现这上面居然附着了极微的薄雾。而这些东西一进入他的体内,便沿着经络瞬间消失在他的丹田之中……再也无迹可寻。 江游心下大凛。 但当他下意识运转丹田检验是否出问题时,丹田非但毫无异常,还对他发出了类似“渴望”的讯息。 江游又一次怔住了。 他曾进入过两个随机开启的小界,听先辈介绍,这些大多是曾经炼神还虚境的大能陨落后留下的洞府。小界里头设置了适合金丹期前修士的各种考验,也孕养着一些常见的灵药——当然,这世上也存在着一些炼虚合道境大能陨落后的小界,只是但凡这些小界出世,必有七彩神光耀世,从而引得上古世家争相抢夺。 至于这个桃源……看着像是前者。 江游这般想着,却也没有完全放下心来。他又释放了两次灵识,再不顾丹田渴求,无动于衷了。 这期间已过去小半个时辰。明晏静静等着他,面上没有不耐烦神色。 江游便歉然一笑,拉着他沿着溪边缓缓走去。 溪水宽约八尺,深约五尺,但清澈见底,远远便见一条大青鱼仰躺在鹅卵石上,不知是搁浅了还是在晒太阳。明晏盯着那鱼半晌,吞了吞口水:“哥哥,那条鱼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江游闻之,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许是此地灵气甚足,连鱼都比外界更为灵活敏锐。只闻“哗啦”一声,却是那条鱼诈尸般甩尾扎身入水,溅起好大一朵水花,而后几下摆尾闪电般逃离此地。 只留水花溅射,波纹荡漾。 明晏失落地盯着那儿看了片刻,依依不舍收回视线。 江游看不得他这幅可怜模样,取剑插·入溪水之中,运转柔水之意。柔水之意本便是水的本源之一,是以好些条肥鱼摆着尾巴围了过来,只是没有先前逃开的那条。 明晏并不在意,高兴地拍了拍手。见有鱼受惊般甩了甩尾,却还是迟疑着围在江游剑旁,便马上噤声指了指其中最为肥美的一条,叫江游叉了上来。 江游游历多次,简单的烤鱼烤肉不在话下。他轻松收拾好这条鱼,架起一个火堆,随手摘了林中肆意生长的瓜果姜蒜香叶等等塞进鱼肚里……不久,鼻翼之间尽是烤鱼香味。 等江游烤完分与他一大半,明晏迫不及待咬下一口。鱼皮微焦,鱼肉却是鲜嫩无比,入口即化,还有唇齿留香,好吃极了! 吃完这条烤鱼,江游伸手摸了摸明晏的依旧平坦的肚子。见明晏瞪大眼凝视着自己,他才意识到自己仿佛有些越距。不过依旧面不改色牵着明晏的手,沿着小溪继续走。 许是周遭太过宁静平和,他们的脚步都显得舒缓惬意。 江游甚至询问道:“明晏,你先前说你生病了……是什么病?” 话语方落,他的眼中便有了些许惊讶。 他是在惊讶自己。 因为放在从前,他绝对不会这般深入地,询问一个只认识不到七天的人。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为何如此奇异? 他与明幼心相识时便经历九死一生,而后明幼心明显表示出对他的好感,却被他拒绝。如今他入赘明家,道侣不是那位含羞带怯的小姑娘,而是身旁这个懵懂无知恍若稚儿的青年。 江游本是极为自律与理智之人。早在出门派前,他便想好了如何对待明晏——倘若他是个讨厌的,那么便冷着疏远着;若他是个讨人喜欢的,那么便好生照顾。毕竟他若是没有找到他想要的答案,他总归要走;而若是他找到了答案,结局便是报恩再走。 无论怎样,他都是要走的。 他本对探索明晏的内在,抑或病情毫无兴趣。 但是现在,内心深处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冲动,在驱使他去了解身旁之人。 ……倘若他真的能找到答案,是否当在未来倾尽全力治疗明晏以求报恩? 明晏眨着眼睛,茫然了片刻。 然后他抬眸与江游对视,眼眸深处盈满茫然:“就是病啊……我,我不知道……” 江游重复道:“不知道?” 明晏的表情依旧是一片茫然:“爹爹,爷爷,哥哥……他们都说我生病了,可是我不难受啊,我想不起来是什么病……是不是因为我傻?” 江游沉默半晌方才回道:“不是的。” 他凝视着明晏,目光沉沉撞入明晏眼底:“不是傻,明晏。”稚子之心,本是修真界最少有的东西了。 明宴依旧似懂非懂,但他的表情渐渐明朗,带上掩饰不住的喜悦。 因为江游说了。 他不傻的。 大约是被肯定了的缘故,明晏的脚步渐渐欢快起来了。他故意跺着脚步,吓唬水中鱼虾;又拿脚尖去踢溪中清水,不但玩得尽兴,还沾湿了鞋子。 不远处梅花鹿歪着脑袋好奇瞧着明晏,似乎全然无法理解那种未知生物为何幼稚到如此地步……毕竟它成年后就再不吓唬那些小鱼啦。 江游认真听明晏说着话,偶尔回应几句,却不再问他这样的问题了。 等到江游惊觉时间过去许久而停下脚步,这片桃源的天幕依旧湛蓝。江游心下警惕,拉着明晏快步走回山壁处: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与明晏沿溪至少走过万步,回程瞧见山壁,却不过百来步。 走出山壁,夜色清冷。 江游抬头望了望月色,盘算时间差不多已是亥时。然而在里头,却分明感觉不到时间流逝。 他回忆着在里面的点点滴滴,凝视明晏:“明晏你答应我,这个地方以后除了你爹爹,谁也别说。”明家龙蛇混杂,这个地方又太过古怪,明晏若贸然说出去怕是讨不到好。 “嗯,”明晏点头,“我保证!” 江游陪着明晏逛了整整三日。虽无家仆跟随,但他们再没去过那片桃源。 三日之后,家仆送来了每月修炼资源。 彼时江游正在练剑,便没有第一时间检查资源是否完全。等他练完剑,院中小厮欲哭无泪道:“姑爷,那千秋阁只送来了少爷的本月资源……没,没送您的……” 江游挑眉。 与明晏结道不过四日,这才是头一月,明扬一系所掌管的千秋阁便不分与他月俸。 好一个下马威。 第七章 忍让绝非江游性格,于是他收了剑,捏了个除尘诀清去身上薄汗,来到千秋阁。 “哟,江少,”有人认出他,赶忙走到他身边谄媚道,“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江游好脾气道:“我来领我的月俸。” 那人闻言,对旁人使了个眼色,继续谄媚道:“是这样的,您本月是没有月俸的。” 江游笑了笑:“把你们管事的叫出来。” 管事的很快出来了。江游记得这位是明扬的兄长,名为明浩,年三十三,不久前晋级筑基中期。 瞧见江游,明浩惊讶道:“贤弟怎么来了?” 江游言简意赅:“千秋阁未将我的月俸送过去,所以我亲自来取。” 明浩面色愈发惊讶:“哦?你本月便有月俸了?”他顿了顿,居然微笑起来,意味深长道,“我记得每月月俸初五发放,却是在上月二十八安排的……本月安排时,贤弟尚未没入赘我明家呢。” 江游不为所动,淡淡与之对视:“我本月有无月俸,难道掌管整个千秋阁的诸位搞不清楚么?还是说要岳父大人亲自交代,你才弄的清楚呢?” 江游完全可以肯定,以明丰羽对他的莫名重视,绝对不会疏忽此事。 毕竟月俸乃是每人修炼的重要来源,江游也记得千秋阁本是明家嫡系长子管理,五年前出事后便为明扬一系所夺。且不说嫡系想要夺回,其余两系都想从中掏油水,此时若是闹大,对明浩来说绝对不美。 明浩心里咯噔一下,有些后悔。 江游来到明家,无疑在明家五年平衡面上打出一条裂缝。各方都等对方出手整治江游,结果却是三方皆默契按兵不动。 是以明浩忍不住了。此事是他偷偷吩咐手下办的,他父亲并不知晓。本以为江游方入赘明家,一则没有根基,二则入赘名声难听,必会选择隐忍息事,哪知这江游居然硬气的很。 明浩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哑火,一忍再忍,总算按捺了下去。他装模作样跟属下确认了情况,翻阅了记录,虎着脸教训了手下几句。而后微笑着与江游道:“确实是有的,不过手下人办事不力漏记了,晚些我定严惩这些子狗东西……还不快给江少爷把月俸拿来!” 江游瞧着他这番惺惺作态,漫不经心道:“这难道不是兄长你故意为之?” 明浩登时被激怒了:“江游你什么意思!” 江游淡淡看着他:“开个玩笑,兄长何必如此认真。”他顿了顿,又道,“难道大家都觉得不好笑吗?” 周遭无人作答。 明浩拍桌怒道:“江游!光耍嘴皮子算什么,有种和老子来比一场!你若是胜了,我便将你本月你的资·源完完整□□送给你!” 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呢? 江游笑了笑,好心提醒:“无论比不比,本月我都是有月俸的。” 明浩果然接话道:“好,要是你赢了,我便将我的一并给你!” 话音未落,有人皱眉道:“够了明浩,筑基中期挑战后期?算什么样子!”插话之人却是明浩父亲,明正文。 江游挑眉。 早不说,晚不说,这节骨眼上又丢出这么一句话。若江游不接受,恐怕被笑筑基后期名不副实;若是接受,便是以大欺小;若是既接受又胜了,也不过理所当然。 江游瞧着明正文,挑眉,“我接受你的挑战。”他顿了顿,在旁人微妙的眼神里继续道,“诚如伯父所言,筑基后期对中期,总归胜之不武。所以我不用剑,空手与你一搏。” 明正文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了。 众所周知,江游身负金水土三灵根,师从凌剑阁,是一名剑客。他所学法术,皆为剑法服务,与他的剑相辅相成;而与剑客这样借助外界兵器的修士不同,明家大多是体修,灵根偏向金土,功法多偏向拳脚。体修到极致,身体强度甚至可媲美上品灵气乃至仙器,实力不容小觑。 没了剑的剑客想要与体修硬碰硬,着实不智。 但江游居然应下挑战……难道他有必胜的信心? 面对庭中面色不改的江游,明浩沉了脸。 倘若这样明浩还打不过江游,那可比克扣江游资·源丢脸多了。 他这般想着,五指弯曲,右脚后退,屈身下沉,摆出了极为凶狠摄人的姿势,便是体修之中的“鹰爪功”。 江游挑眉,伸手摆出一个姿势。 明浩怒喝一声,脚下施力,猛然向江游袭来,被江游四两拨千斤般卸去力道,化解去势。 “太极拳?” 瞧见江游如此动作,有人轻呼出声。转念一想,江游这样的剑修,必然会一些烂大街的太极基础剑法,融会贯通后,会拳法也不足为奇。 明浩自然也认出了这一拳法,一腿扫去,冷笑起来:“以基础拳法对战我明家体修术,便是再练一百年也是无用!” 江游闻之,笑了:“哦?” 话语间,双方你来我往,好不热闹。只是这明浩看似凶狠大力,每有险招却皆被江游堪堪化解,这些回合竟没能在江游身上留下一道伤痕! 明家自然不知道,昔年江游为领悟柔水剑意,曾将浑身浸入水中,每日挥剑千次。无论是平静的湖水,或者湍急的河水,甚至澎湃的瀑布……他的躯体在水流锤炼之下,比起同等级体修根本有过之而无不及。 明正文见状,紧紧皱了眉。 他已看出,明浩情势不妙。 江游很快摸清了明浩底子,刻意卖了个破绽,令明浩一爪抓住自己肩头。 便见明浩狞笑着,手中用劲捏紧。他这一手曾捏碎至少十名筑基修士肩胛骨,如今更是如法炮制,打算废去江游双手。却不知手下触觉竟如水般绵软无力,而后也不知江游怎地一抖肩,他的双手便顺势滑落至江游手腕以下。 尚未等其反应过来,江游已施展一个极为简单的土丘术,将明浩重心逼向前方。而后借力打力,肩膀重重撞上明浩的胸膛。 明浩控制不住自己身体向后倒去,此时江游却一手捏在他手腕脉门之处,顺势将他又往自己方向扯来。而后又是一拳袭上明浩胸膛,将人击退三步之远。 一切不过转瞬而逝。 等明浩堪堪站稳身子,下意识抚上剧痛的胸腔,江游已负手而立,风淡云清道:“承让。” 这一局,明浩已然落败。 江游笑意更深。 那一掌虽看似不轻不重,实则用上了柔水剑意演化而成的拳劲——他的这副姿态也十分高高在上,激的明浩登时怒发冲冠,上前一步又要发功。但气血沸腾冲击之下,明浩猛地止住脚步,吐出一口鲜血。 但这一幕,看在旁人眼中,分明是明浩非但技不如人,连一个没了剑的剑客都打不过,更毫无气度,甚至被略逊一筹气到吐血了! 已有旁人的脸上挂了几分戏谑或者讥诮。 明正文脸色阴沉如水。他急步上前扶住了自家长子,冷冷道:“好,好一个太极拳!不知我明正文,是否有资格挑战江游贤侄的太极拳?” 这话一出,围观众人的脸色瞬间古怪万分。 说好的一战定胜负,结果打了小的,又跳出个老的。 ——脸都不要了! 江游觉得这一家子倒是蠢得有些可爱了,无论是克扣资源或者提出比试,任谁都看得出得不偿失。 也不知那闭关之中的明扬是否也是一脉相承的智商呢? 江游气定神闲与明正文对视,等旁人插话道:“小辈之间闹着玩而已,正文兄你又何必如此认真呢。” 瞧见来人,明正文面色几变,终究是铁青着脸,留下了一句“好个江游”,扶着明浩离开了。 对来人——明丰羽行了一礼,听明丰羽责罚了发放每月修炼资源的家仆们,再对明丰羽身后的明晋点了点头,江游方才提着自己与赢来的资源回去明晏小院了。 他方才出门,便见不远处桃花树下,一袭轻纱飞扬的清丽少女。 四目相接,明幼心悠悠一笑,在桃花纷飞里静静凝视江游。 江游别开眼。 先前明丰羽介绍时,曾说“以明扬明幼心明晋三人为代表的年轻一代旁系,前二者已有取代之心,唯独后者才是嫡系的支持者”,以今日观之,似乎没有说错。 只是先前没有他,如今他来了,明晋一系便当真一如往常吗? 有人曾言,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无论是放到凡人或者修士上,皆是如此。明家嫡系之所以还未倒,旁系之所以嚣张,缘由不离两个字。 实力。 江游漫不经心想着这些,完全无视旁人若有似无的探究眼光。 明扬正在闭关冲击开光境界,倘若成功,便是明家三十岁以下第一人。江游虽有信心以筑基后期赢过普通的开光初期,但也不打算小瞧这位“第一人”。 是以当务之急,还需提高实力。 等回到明晏小院,瞧见正候在门口双眼噌亮的明晏:“哥哥,你快过来!” 江游步伐不变,然后被等不及的明晏拉进了屋子。 他看到了桌上的一个大箱子。箱子里存放了很多个木质或者玉质的盒子,里头都是明家每月提供修炼的丹药或者草药。 “哪来的?”江游挑眉,“特意去买的?” “不是呀,这些都是我以前用不完放着的。”明晏这样说着,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其中一个玉盒,半晌忍痛移开目光,大方道:“我不要了,都给哥哥。” 却并不像是用不完余下来的,反而更像是特意收集起来放着的。 江游看着他眼底的纯粹与无法掩饰的舍不得,将已至嘴边的拒绝吞了回去,终究是取了一粒培元丹放到:“谢谢你,明晏。” 这个月他得了两份资源,只是按照他修炼速度来说,这些恐怕不够他用三十日。事实上这个问题他在凌剑阁中时便已发现,但彼时因他悟出柔水剑法有额外补给便不曾短缺,只是如今必然是没有的了。 现在,江游确实需要资源,但不至于需要到明晏将私藏都送给他。 明晏呆了呆,但见江游并没有收下,又固执地将盒子往江游面前推:“都给哥哥。” “现在这些就够了,”江游温和说,“以后我若是不够用,一定管你要,好吗?” 明晏终于没有再说什么,咧嘴笑了:“好!那哥哥不够的时候一定问我要!” 江游颔首:“一言为定。”他顿了顿,又道:“明日起,我便要开始闭关修炼。” 明晏闻之,如遭雷击! 这几天他日日与江游出门,非但游山玩水,吃了许多美味珍馐,江游甚至还会用野草给他编蚱蜢玩……明晏感觉自己心都要玩野了!此时乍然听闻如此噩耗,登时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委屈凝视江游。 但一想到自己曾答应过江游忙时不去打扰他,失落得连肩膀都耷拉了下来。他轻轻以脚尖撵地,不情不愿道:“哦……” 江游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这样可爱的小猫,当真是有些舍不得了。 第八章 有了明晏的保证,再交代小厮几句他的闭关习惯,江游开始了他在明家的第一次闭关。 他在临近筑基后期时前往迷浊森林狩猎妖兽,一求回报门派,二求突破境界。经历过几次遇险逃脱,已堪堪触摸开光屏障。若非婚期将至,他定是要留在迷浊森林待突破开光再来的。 江游先吃下一粒辟谷单,盘腿坐在火炉前,先在上方浴桶中倒上七分水,再控制着水的热度,依次往里添加灵药。 踏入修真门槛后,第一阶段为炼精化气。因为此时修士内丹之中以精元为基础,可精元须与灵气合炼,化为轻清无质的精炁相合之物,方可成就丹胎。 现在江游炼的,便是一种可辅助修士合炼精气与天地灵气的药液。 很快,整个房间中弥漫开浓重的药香。等药液颜色最为浓厚药香最为浓郁时,江游迅速将一小瓶培气灵液滴入其中,并且褪去身上衣物,将浑身浸入药液之中。 此时灵液的温度已将近沸腾,先人实验多次,只有在灵液将沸未沸时,才是人体吸收顶峰。只是炼气境以下修士大多体魄不足难以忍受,浸泡药液时浪费一半资源也是常态。 但江游不一样。 他不改面色,不露分毫痛楚在药液之中坐定,闭目沉心静气,飞快运转柔水之意与心法。 修真界中修行秘法统分两大类:心法与功法。心法是修士修炼进步之根本,功法则是修士展示实力的途径。仅有心法,则修士无法对抗强敌;仅有功法,则修士无法发挥其威力。 一般修士可以肆意修炼功法——只要有时间,自可随意修炼,却唯一只能修炼一种心法。 无论心法或是功法,统分四大境界:天阶地阶玄阶黄阶。天阶功法通常只存在于上古世家传承之中,而黄阶心法则几乎烂了大街。当然,这世上还存在着包罗万象的仙家秘法。只是小元洲两千余年来,从未听说。 江游修炼的是一本黄阶基础心法,名为《元气诀》,算是耳熟能详的基础心法。这功法有个致命缺点,便是篇章只支撑至融合境,往后便再无叙述。是以差不多算修真入门篇章,唯有些无背景势力的散修方才修炼此心法;而凌剑阁上下修炼的大多是另一种心法:《无情诀》。 与《元气诀》不同,《无情诀》做为一部地阶心法,篇章完整,甚至包含炼虚合道境修行秘法,就连很多玄阶心法也是以此为基础演变进化而成,可以说是现今无心法传承的门派与世家的首选。 毕竟当今修真界普遍认为:夫修真者,莫不是逆天而行,唯有一心求道,断情绝爱,忍难忍之痛苦,方可成就人上之人。 但也许正是修士普遍以此为真理,江游反倒有了一个疑问。 这个疑问支撑着他选择了《元气诀》,也支撑着他离开凌剑阁,入赘明家。 此话暂且不论。 灵木燃烧之下,灵药的温度一直保持居高不下。江游浑身浸在里头,柔水之意充斥在经络之中,为他抚平高温带来的炙痛;小元诀以不紧不慢的速度运转,一如他本人心性。 周围萦绕的灵气被丝丝引入体内,浓绿似翡翠的药液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渐渐变得清淡澄澈,无人看见江游体内精元一粒一粒如化水般转化为灵气,匿于经络之中缓缓流向丹田。 时间点点流淌,炉底灵木在燃烧三天两夜之后,终于即将燃尽。那一桶药液温度已然冷却下来,颜色比起先前已变得十分清浅,房中药香也仅变得若有似无。而观江游面色,仿佛比先前更为红润光泽。 灵木终于燃尽。 江游豁然睁开眼,一跃而起,随意披上衣物,开始修炼柔水剑法。 与平日练剑不同,此时江游用上了柔水剑意,却十分束缚克制,只是将之紧紧包裹在剑身之上,泛出十分浅淡的蓝光。但随剑动,总有蓝光溅.射消散在剑招轨迹之中。 江游仿若未觉。 他一遍一遍练习柔水剑法,姿势一丝不苟,哪怕手脚已然酸痛,也未有丝毫放松。直至百遍后,剑身消散的蓝光,居然渐渐少了起来。 到他收招之时,有那么几息之间,居然再无蓝光溢出。 江游闭目倾身而立,静静感受那几息时一闪而逝的灵感。 先前他感悟柔水之意,通常只关注水的流向速度冲击力度,从未注意水中生物。但那日桃源之中捕鱼之事,却给了他一点灵感——他的柔水之意一直是“死”的,倘若有“生”,又当如何? 这一想法令江游有了新的方向。 江游心中愉悦,收起剑照常内视检查体内精元与灵气,不禁怔了一怔。 ——因为他的丹田之内,夹杂着大半湛蓝,剩余土褐与金色混合的丹胎已有雏形。 受过系统培育的修士都知道,丹胎有形便是跨入开光期的标志。也就是说,江游在毫无感觉的时候,成为了开光期修士。 不,也并不是毫无感觉。 在迷浊森林对战几十头二级魔兽,几次遇险逃脱后,江游本已十分接近开光屏障。只是当时缺少一个契机……难道三天前那个桃源之中的白雾,便是推门而入的契机? 有了这个认知,江游心中一片火热,甚至想夺门而出再次进入那桃源将白雾尽数吸收。但一瞬之后,江游重新冷静下来。 且不论那一桃源究竟是何,便说他在一次闭关后便进入开光期,这一消息一旦扩散足以引起旁系注意。后头他若是消失或者频繁进入那个地方,都将引发它的关注。 既是如此,不如今日趁机再去一趟。 此时已是三月中旬。 凌剑阁的春天向来是严寒冷酷的,印象之中常年可见的白,或者山壁上顽抗挺拔的松青,是许多年后江游对于故乡唯一的印象了。但永明城满眼可见绿意油油,春花烂漫。 有暗香盈鼻而来,不远处鸟儿叽叽喳喳,仆人们轻声细语……对比筑基期,开光期的灵识更上一层台阶。 一旁打扫的小厮正巧发现江游,高兴地叫了起来:“姑爷,您出……关啦?”话语未落,江游已拔身而起,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明家之中。 家中护卫队自然也发现了他,但感受到是江游的气息,顿时将警惕放回心底。 片刻后方才忆起,方才江游气息竟已是开光期强度! 等整个明家知道江游突破开光期时,他已打开山壁大门进入其中。 他的记性向来不错,更何况刻意记着明晏开门时的步伐。他站在门口,将此地与三日前毫无变化的景色记在心底,小心翼翼抽取了三十丝白雾,感受丹田发出类似“饱”了的信号,果断收手离开此地。 而后再去交易市场逛上一圈,踏着晚霞回到明家。 一回到明家,江游便被请到了明丰羽院落。 见到江游,明丰羽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感受手掌之下修士当真有了开光修为,不禁大笑道:“好,很好!” 他一意孤行以“入赘”名义为嫡系带回一名青年才俊,本已违背他父亲的意愿,这半年来偶尔忐忑不安。但现在江游进入开光期,表面上对明晏也十分周到,无疑是给他吃了一粒定心丸。 也许他想要做的事,在不久的将来,真的可以做到。 “等到七月初,我明家五年一度的家族小比便要开始了,届时你尽力发挥便可。”明丰羽慈爱地凝视着江游,交代仆人前往千秋阁更改江游修为记录,又指点了他几句开光期修行之中普遍存在的困难与问题,便令他回屋好好休息。 江游敛眸。 他心底知道明丰羽对他的好绝不只是因为明晏,但有些感情在心底慢慢滋生,他还是想要知道:“小婿心有疑问,不知岳父可否解惑?” “……不知明晏,究竟得了什么病?” 江游回到院中时,明晏正蹲在院前的大树下,捧着脸凝视蚂蚁搬家。感受到江游气息,飞快起身扑了江游满怀,亲热地在他怀里蹭了蹭:“哥哥!” 怀里是另一个人柔软青涩的气息,江游僵了僵。但他没有推开名明晏,反而道:“吃过晚膳了吗?” 明晏抬起头,眼眸清亮:“我等哥哥一起吃。” 江游拉着他:“走吧。” 两人很快用完了晚膳,出门散了会步。等到月上柳梢,江游回屋洗澡。 明晏瞧着他随意脱了衣服跨入浴桶之中,不知为何满眼都是他精壮的胸膛和线条漂亮的双腿,脸又红了。 江游笑他:“不好意思了?” 他自小流浪,见过太多丑恶嘴脸;后来拜入凌剑阁,许是环境缘故,别说师兄弟,就连师姐妹们也大多凶狠彪悍。明晏这样容易害羞的小男孩,实在是少见。 明晏小声道:“我,我来帮哥哥擦背好不好?” 江游便将毛巾递给了他,转过身去。 筑基之后修士生命延长,衰老比常人更慢,况且修真界奇珍异宝向来繁多,常有百岁女修士容颜如豆蔻年华璀璨,其实很有可能是她修为极高,抑或服用了驻颜丹。 江游二十五岁筑基,身形已完全长成,完全是成年男子的伟岸英姿。而明晏十六岁筑基,哪怕如今二十,也还是少年身形。 他与江游的身形相差太多——他暗暗比过,自己堪堪到江游肩膀处,实在太过瘦弱且幼稚。 明晏莫名其妙就想到了一个问题,慢吞吞地浸湿了毛巾替他搓背。 ……江游,会不会不喜欢他呀? 许是这次搓澡拉近了两人的距离。晚上入睡时,明晏钻进了江游的怀里。 江游挑眉,用眼神询问他为何这般得寸进尺。 明晏端着极为天真的小脸:“抱着哥哥睡要暖一点呢!哎呀我睡着啦!”语罢紧紧闭上眼,浓密的睫毛轻轻颤抖。 江游:“……” 第九章 拥着从装睡到入睡仅用了半盏茶时间的明晏,江游却是一夜未睡。 夜半时屋外下了一场小雨,落在芭蕉叶上,淅淅沥沥的,也像是落进了江游心底。 但等到翌日旭阳升起时,江游已将昨夜微妙而诡异的悸动完美隐藏入心底。陪明晏用过早膳,他开始了在明家的第二次闭关。 为修炼柔水剑意,他在筑基期整整停留了三年时间,可以说是彻底打稳了根基。哪怕前日一下子窜入开光后期,也绝不存在境界不稳的之状。 江游盘腿坐在蒲团上,闭眸内视那三十丝白雾。 所有白雾被完完整整封存在他的丹田之中,他明显能感觉到丹胎对此垂涎欲滴,十分渴望江游将之炼化融合。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江游用精元将其中一丝白雾轻轻包裹起来,顺着经络逼出掌心。手掌衬托之下,肉眼可见这东西外表依旧如白雾一般飘渺。随着时间消逝,渐渐消失在空气中。 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江游等了片刻,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飞快取出十几块下品灵石摆了个简易聚灵阵——果不其然,身处阵中的他所吸收的灵气比往常多了将近一倍! 所以……这白雾其实是很多灵气被压缩之后的形态? 只是能附着于神识之上的灵气,当真闻所未闻。 初步确定这白雾的用处,江游开始炼化剩余二十九丝白雾。 先前明丰羽得知他进阶开光后,说过七月初明家五年一度的小比又将开始。满打满算还有四月时间,为了迎战小比,江游决定每月炼化十丝白雾,保持循序渐进的修炼。 是以此后每月,江游有五日陪明晏出去玩,七日于室中炼化灵药吸收白雾,其余十八日则于水中修炼柔水之意。 进阶开光时,江游对柔水之意有了新的感悟,于是此时的修炼的方法也与往常有所不同——不再是将身体浸在不同的水中挥剑练剑,而是释放柔水之意,与整片小湖融合在一起,用灵识沿着水流细细分辨水中一切:无论其中活物也好,粉尘泥土也罢,巨细无遗。 这个时候,江游的注意力通常都在锤炼柔水之意上,呼吸也好,心跳也罢,都变得极慢极慢。 许是隔着水色有些朦胧,江游眉目显得愈发俊美不凡,尤其衬着他在水中披散开来的墨色长发,像极了摄人心魄的妖。 其实比起修炼,更像是在玩耍。 ——至少在明晏眼中是这样的。 在江游这样修炼的日子里,明晏便坐在痴痴地凝视水中之人。 真好看呢,他这样想。要是哥哥能带着他一起玩就好了。 当然明晏也只是想想罢了。他知道自己“有病”,也知道这对于江游而言十分重要,便抱膝坐在湖边树下,痴痴看上一整日。 他从没有像这个时候一样希望,自己没有生病。 时光翩跹而过,这四月间江游并非庸碌无为。除了炼化所有白雾,稳步迈入开光中期,他还有了一点感悟。 每片水域都有其独特的生存系统。无论是其中水之流向,水中杂质灵气等物质分布,抑或水中活物生存状态,每一个都有细小的差别。 有日下了一场雷雨,电闪雷鸣间,雨水倾盆而下。大滴大滴的雨水急速自高空坠下,杂乱无章地重重拍打在湖面上,激起无数水花。 江游感觉自己的柔水之意与整个湖泊在某一瞬间同时震了震,他忽然进入了一种玄奥的状态——他好像不再是一个人,反而感觉自己就像是湖中的一滴水,无形无质,四散流动,而后被坠落的雷雨击中,在半空四分五裂。 但下一瞬江游便抽离了这种感觉。他豁然浮出水面,雷雨狠狠砸在他的脸庞上,仿佛是要将他砸醒。 便在这一日后,江游发现自己能完美控制柔水剑意。剑招之间再无任何剑意消失溃散,甚至连运转时所需精气都减少将近一半!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至少这一切都在朝最好的方向发展。 七月初时,明家的小比如期而至。 小比每隔五年进行一次,至于今日规矩已全部完善。其中包含不可肆意伤人不可用违禁药物等,并且给与每组胜者进入明家宝库随意挑选一件东西的机会。 众所周知,明家传承至今近两千年,宝库之中搜罗了众多宝贝。虽未见灵器,但至少存了四十件上品法器,二十件宝器;就连金丹修士需要的罕见草药,里头也存了几株。 当然,这只是为吸引报名者放出的风声而已。事实上是无论哪个组别的获胜者,所得的奖励都是符合境界十分实用的东西。 除此之外,小比之中表现优越者,明家还会拿出相应的资源着重培养,算是明家落寞至今却未曾倒下的原因之一。 每次小比,所有炼精化气境修士皆会踊跃报名。便拿本次来说,截至报名时间,筑基期参赛者一共四十三人,开光期二十六人,再往上境界人数愈发稀疏,便是融合境也凑不齐十人,无法成组比拼了。 管中窥豹,这也是整个修真界如今的状况。 便拿小元洲来说,融合境修士已是许多小势力的供奉了。太多太多的修士穷尽一生未能筑基,哪怕垂垂老时幸运筑基,也不过是老死在这道门边,永远无法再进一步窥探修真奥秘。 这样算来,江游无疑是十分幸运的人。无论是以三灵根资质拜入代明门下,抑或因领悟柔水传承而筑基,都使得他在一众低阶庸碌无为的修士之中脱颖而出,有了光明前途。 ——毕竟修真界中,运气是实力必不可少的部分。 江游的修为在小组中算是中规中矩。因为有五名参赛者已踏入开光后期,不过年纪都已是五十开外了。最老的一位,甚至已将近百岁。 炼精化气境修士普遍寿命两百岁,但五十岁前若无法踏入融合期,基本可确定无缘下一境界。这五人又是明家护卫,绝无争夺冠军之心,顶多竭力拼搏前三赢些资源,当然倘若能因此被看重加以培养便更好了。 江游的目光掠过一众修士的名字,最终在两字上停了下来。 明扬。 明扬修八尺有余,比江游高了不到半个头,但浑身肌肉蓬勃发达,体格无比壮硕。这位传闻之中明家年轻一代第一人,这几月来便像是在与他暗暗较劲,在得知他迈入开光境后三天也紧跟着成为开光修士,赛前报名时也被发现是开光中期修为。 现在,他正抱胸站在擂台另一边,与江游遥遥相对。 多有意思。江游这样想着,对上他的目光,颔首微微一笑。接着便瞧见明扬也勾着唇角讥诮一笑,而后伸手指了指江游,朝下伸出了大拇指。 还是熟悉的脾气,还是熟悉的智商。 江游没有理他,转头看场中修士比赛。 这期间的明家总是格外宽容的。 擂台设在明家专门的比武场中,场地十分宽广,除了正中央特意搭建的擂台外,还可以容纳千人围观。城中但凡有想观看比赛者,上缴一块下品灵石便可进门观看。 比赛开始前三天,坊间设了赌局。除了猜测每位参赛者最终能获得几名外,每场比赛开始前还各自设置了赔率,完美地将整个永明城中修士的情绪都调动了起来。 这一场是筑基小组初赛,其中一名参赛者是明晋。 江游记得,明晋与明幼心都是筑基后期修为。这次明晏没有参加比赛,其余旁系参赛者修为则皆是筑基初期,想来胜者会在这两人之间产生。 这其实也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事实。因此城中九成修士猜测最终战便是明幼心与明晋之间的对决。赌坊设置的明幼心与明晋的赔率,也都是买二赔三。 不过往期还发生过外人不长眼赢明家人之举,为赌坊大赚一笔。 两人俱是身着劲装,各自站在擂台一端。等向对方行过一礼,明晋摆出一个姿势道:“请。” 倒是君子端方。 江游听到人群里有不小的欢呼声,目光扫去,才发现有很多先天女修士正目光灼灼地凝视明晋,少女慕艾之情跃然眼中,很是鲜活。 对面修士感激明晋的退让,用尽全力引剑攻去。奈何修为限制,到底被明晋压制着打了片刻,跌下擂台落败。 人群里果然又爆发出了不小的欢呼声。这次江游听到身旁明晏小小“哼”了一声,以及一句“我的江游哥哥比他厉害多了!” 江游失笑。 又看了几场比赛,时间便至晌午了。 明晏有些饿了,拉着江游的手,走了捷径回去小院。于是江游便看到前方弯角处,通往偏门的一条草木荫庇的小道里,有人匆匆走过,身形瞧着像是明晋。 下午还有他的比赛,对手似乎也是筑基后期修士,现在不好好养精蓄锐,反而鬼祟出门做什么? 这一念头在江游心底滚了一圈,到底没有放在心上。 明晏回头看他:“哥哥?” 江游一笑:“没事,走吧。” 无视这一小插曲,筑基组小比在第三日下午落下帷幕。不出预料,胜者果然是在明幼心与明晋之间角逐。 江游揣摩了两人实力,最终在明晋身上押了一块上品灵石。果不其然,比赛结束之后,江游便赢得一块上品灵石以及五十块中品灵石。 用给明晏买了糖葫芦与最喜欢的糕点,剩下的买了些草药,江游心里说不出的悠然愉悦。面对明宴时也忍不住多揉了几下他的脑袋。 第四日,开光组比赛开始。 江游并不算幸运,前日抽到的对手是一名开光后期修士,名为王风,排在上午第二场。昨晚赌场已将这一局赔率放了出来——王风的赔率为买二赔三,江游的赔率是买一赔三。 虽然江游是嫡系赘婿,但城中所有人都看得出,如今明家已是旁系把持大权。这种情况下,无所谓给不给嫡系面子,况且对方还是开光后期修士,就算胜了江游也是理所当然。是以一时间群众们下注纷纷,多是押王风的。 明晏搞懂了这赔率的意思,愤怒地将他所有私藏的一大箱灵草丹药灵石尽数砸到了开盘人面前,气势汹汹道:“我压这些,买江游赢!” 等对方心惊胆战地确定明晏身份,再请出鉴定师确定这些东西的价值:万一江游输了,明家嫡系说不定要来找麻烦,总算是好言劝说明晏收回了所有灵药,只押了五块上品灵石。 等明晏一走,赌坊便将此事广而告之。 ——有人给江游押了五块上品灵石!没错对方人傻钱多!!想赚钱速来!!! 短短半个时辰,便有无数人蜂拥至赌场,看在这五块上品灵石的面子上,纷纷将赌注押在了王风身上。正所谓人多力量大,待比试开始,押在王风身上的赌注居然也有了二十三块上品灵石! 要知道,哪怕筑基组最终决赛,明幼心与明晋身上的赌注加起来也不过如此。 赌坊众人心里简直笑开了花,认定这场比赛王风必胜无疑,无比期待比赛结束后自己赢得满盆钵。 第十章 这日第一场比赛结束后,江游与王风便在众人议论声中走上擂台。 城中大多数人其实并不认识江游。只听说他不知道为何脑袋抽风,放着好好的凌剑阁掌门亲传弟子不做,跑来明家娶了个傻子少爷……后来传闻愈演愈烈,江游甚至已被传成了长相丑陋心思诡谲的猥琐男。 直至今日,见他眉目俊美,气质也是说不出的稳重淡然,皆是呆了一呆,纷纷与亲朋好友讨论起他入赘的缘由来。 江游恍若未闻。 双方拱手一礼,江游取剑等对方攻来。 王风也擅长用剑,剑法以快出名,是护卫之中小有名气的“快剑”。现在他便毫不留情,凝精聚气,朝江游攻来。 这一剑极快,快到哪怕筑基修士也只能看清那一抹阴冷诡谲的剑光,转瞬便至江游面前。江游不慌不忙起剑,便在那一瞬间,王风只觉面前好似隔了重重水幕,他的剑光虽至却去势已颓。 最终只闻“叮”的剑身相触声,江游挡下了这一剑,并且小幅度抡了剑尖一圈,将王风这一剑偏向一旁。 王风握剑之手猛然一颤,差些没能握稳他的剑。 江游自然乘胜追击,看似柔柔的一剑刺去,攻至王风眼前,却好似狂风骤雨袭来,他慌忙提剑挡去。堪堪隔开这一剑的攻势,便见面前又是江游的一剑袭来! 不过几息时间,王风却觉自己仿佛落入了对方圈套之中,简简单单几招剑法攻势看似绵软在他面前却是一招又一招精准地接连成密密麻麻的剑网,自己更像是网中之鱼。哪怕疯狂寻找网口,也不过在此中垂死挣扎。 一滴汗自他额头滑落,他明白,自己输了。 江游此招看似却并无太多逼迫,实则只要自己动一分剑网便收紧一分,不动更是等死。 心转百念,王风握紧手中剑打算尽力一搏。却不想江游收了剑意,攻势渐缓。 王风退后两步,心下已然明了自己与江游的差距。他道:“敢问这是否便是江少的柔水剑意?” 江游颔首。 柔水剑法乃是凌剑阁最基础剑法,招式一板一眼,一模一样。但各人领悟的柔水剑意,却有千差万别。 便拿江游与代明来说,江游常年混迹江河湖泊,是以他的柔水剑法更偏向于此类沉稳平和,擅以无形之力阻隔他人,将他人带入自己节奏压制而后打破;而代明的则是由岳山峰顶皑皑白雪演化而来,剑意尖锐凌厉从来无视他人节奏,一剑破势。 是以王风越打越无力,越打越憋屈。想通了这一关键,王风果断道:“江少好剑法。在下心服口服。” 人群登时一片惊讶声。 事实上对于观众而言,江游与王风的比试也不过短短几句话时间。他们只看到了王风气势汹汹,而后好像被江游化解,接着江游又刺了几剑,王风便认输了?! 这简直就像是打假赛一样敷衍观众! 观众登时爆发出一片嘲讽声,尤其是在王风身上下了大注的人,怒道:“搞什么,老子辛辛苦苦赚的钱就这么没了?呸,还钱!” “就是,不就是个赘婿么,开光后期居然也不敢得罪?” “我看这王风就是个没种的软蛋,还不如老子自己上去和那江游比!” …… 这样的评价,居然也获得不少人应和。 到底有识货之人看不下去了,冷喝道:“闭嘴,自己井底之蛙就别丢人现眼。” 这句话充满了讽刺的话自然引得人群不满,一众人怒目而视。但见发声之人居然是旁系明扬,登时都闭嘴噤声,只余面上愤懑不满。 至于他们心底究竟是否服气,便无人知道了。 江游下台后,又看了两场比赛,便轮到明扬上场了。 他是体修,对手是一名剑修,仿佛炮制昔日他与明浩之争。而待比赛开局,明扬便一手接住对方之剑,甚至下一瞬便轻而易举折断了那把剑——哪怕只是凡铁,但便是法器,恐怕也伤不到明扬。 他的对手明明是开光中期与明扬修为一致,却此时面对明扬,完全像是被玩弄吊打一般。做为剑修,灰头土脸丢了剑,而后被明扬一拳砸在胸口,喷出一口鲜血跌落擂台。 赢得这场比赛,明扬也不看对手一眼,反而转身凝视江游,朝他勾了勾手指。 场上鸦雀无声。 但片刻之后,又爆发出了一阵欢呼。无数人吼着他的名字,心底无比崇拜他那可怕的力量与体魄。 十三场比赛在上午全部结束,十三人抽了下午比赛的签。 江游拆开,上头明晃晃写着“轮空”两字,朝明扬挥了挥手:“运气好,我也没办法。” 回答他的是明扬不屑的嗤笑声。 江游不再理他,牵着明晏的手施施然回院吃午饭。 一路上明晏难掩兴奋之色:“哥哥你好厉害!” 江游道:“明扬也很厉害。”以他今日实力观之,确实是明家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明晏想了想:“还是我哥哥厉害!” 江游笑着看他,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我听说你在我身上押了五块上品灵石?啧,现在你是小富翁明晏了。”除了明晏,他自己也在关盘前押了两块上品灵石。 明晏嘿嘿傻笑:“嗯,我们等等去领钱,然后给哥哥买灵草和丹药。” 江游提醒道:“还有糖葫芦和很多糕点。” “嘻嘻,哥哥的灵草和丹药最重要~!” 午后下了一场雷阵雨,好在来得快去的也快,十三进七的比赛照常举行。 江游等明晏小睡醒来才牵着他带他去看比赛。 领悟柔水剑法之后,江游可越普通修士一阶对战,是以其实这些人中除了明扬以外,并没有他的对手。不过为防万一,总归还是来观看摸个底好。 下午总共六场比赛,所有人表现都算可圈可点,唯一亮眼的只有明扬:这一局依旧速战速决,十分痛快。 夕阳西下时,江游与六人一同抽签。这次他的运气没有那么好了,抽到了那名最年迈的开光后期修士。 至于明扬,则是轮空了。 翌日江游这一战,用了将近一个时辰。 这几乎是比赛以来最长的一战了。不过这期间并无任何惊心动魄险象迭生,整场比赛反倒十分平和有序。两人你来我往根本不像比赛,反而像是在练习一样,看的观众差点都要睡着了! 总之江游打的很随性,对方打的很憋屈! 每每以为江游攻势减弱似有气力不济嫌疑自以为找到了破绽重新攻去时,江游又像是早有预料般挡了回去。 若非后来江游耗尽浑身精气,才将人推落擂台,观众们简直都要将手中瓜果砸上擂台了。 ——当然,这并不是江游在戏弄对方,反而是将对方当作陪练。进阶开光后,他的柔水剑法威力自然更上一层楼。然而没有陪练他并不知道自身威力上升得如何,这段时间第一战时他便有这种想法,奈何对手自知胜利无望便干脆利落认输。 第三日,江游与明扬决战。 这一日骄阳似火,天幕湛蓝。阳光灼灼炙烤着大地,为枝叶繁茂的柳树摇拽出一片片阴影。 但这场比赛却是意义非凡。 往大了说,这是江游实力能否被旁系肯定将来能否在明家占领一席之地的关键一战;往小了说,他和明晏将全部家当二十块上品灵石都押了进去,若是输了短期内就要穷死了。 彼此行礼,明扬一跃而起,只闻轻微破风声,却是他在半空中隔空打出三拳。肉眼可见明扬出拳时有金光乍现,然而不过转瞬即逝,而后便归于沉寂。 人群中有人尖叫:“拳劲!”虽无色无形,却真实存在! 江游面色沉稳,在面前竖起了一道土墙。只闻“噗”地一声,土墙在明扬拳劲攻击下土崩瓦解。而后“砰”一声,却是第一道拳劲轰然触在了江游面前。 江游的柔水屏障同样无色无形,是以众人才有王风打假赛错觉。但此时此刻,众人只觉江游面前有什么东西扭曲了一下,甚至有波纹荡漾开来。未等其平静,又闻“砰”一声,正是明扬第二道拳劲来了。 江游感觉自己胸前灵气扭曲更甚,心下知晓柔水屏障挡不了第三拳,果断一剑崩去。剑气正正与第三拳相撞,江游足足退后三步方才化去。 明扬已落在擂台上,面色潮红,轻轻吐出一口气。 这一开局,表面上看江游略逊一筹,实际上明扬所耗费的精气却是更多。 明扬心下明了,提拳欺身而上。他本是体修,更为擅长近战,如此开局也不过是想试探柔水之意的强度。 见明扬再度袭来,江游从容抬剑格挡,再度小退一步。 人群中已有人觉得明扬必胜了,开始喊起了他的名字。明晏则紧紧凝视场中比拼,握紧双拳喊着江游的名字。 一旁明丰羽见他如此紧张,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晏儿莫慌,场面并非对江游不利。” 明丰羽话落,场中不时传来“砰砰”声响,正是明扬拳脚与江游之剑相撞声。 江游手中之剑乃是上品法器,但在明扬如精金般强硬的的拳脚之下,剑身开始轻微摇晃,仿佛下一击便会被折断一般。 江游面色不变,不断运用柔水剑法化解明扬攻势,同时运转柔水之力意,层层叠叠覆盖他与明扬。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明扬再刚硬,也终抵不过柔水入侵。 双方缠斗片刻,俱是讨不到好。 明扬猛攻,江游退守。 他的攻势虽如骤雨般密集猛烈,叫人眼花缭乱,却都在江游不动声色中化解;而江游瞧着勉为其难,实则每次应对剑招皆是恰到好处,没有半分灵气逸散。 长此以往,耗尽精气的人必是明扬。 明扬自然知晓这个道理,脸色不由铁青铁青。他瞧着不知不觉控制整个战局的江游,忽然拔身而起,于半空之中不断结印。有人发现他的面色一点点白了起来,额上也出现密密麻麻的汗水。 江游一剑落空,抬眼看去。 此时明扬正背对烈阳,江游直视过去,只觉阳光难忍刺眼,下意识微眯了眼。 观众席上明丰羽已看穿他的意图,惊讶道:“翻山印?” 翻山印乃是部玄阶初级功法,是祖上偶然得来,算是明家武学之中最高深的一部。这功法共有九层,学成之后可将天地灵气凝聚成山川压向对方。 但便是明扬祖父,金丹中期修士,如今也不过学到第六层,想不到明扬闭关半年便将之练上了第二层。 明丰羽的脸色微微凝重。 明扬的印法已完成。 他的面色已惨白如纸,想来现阶段到底脱离而为。半空之中忽然出现一只将近一人之大的透明手掌,全然由灵气凝聚而成,以铺天盖地之势朝着江游盖去! 人群之中一片哗然。 这些人中大多是先天境界修士,多少人根本无法调动天地灵气,更别提如此异象。当下惊呼不断,因为明扬必胜。 江游瞳仁微缩。 关键时刻,再避无可避!江游双手紧紧握着他的剑,浑身精气尽数凝聚于剑尖。忽然一跃而起,整个人便向一支利箭出弦,猛地冲向手掌正中央! ——他的剑法虽柔,却到底是剑修。 剑者,至尊至圣; 剑者,无所畏惧! 便在这刀光剑闪的一瞬间,众人仿佛听到耳畔有“嗤”一声轻响,便是江游之剑穿过了空中手掌,去势不减直冲天际!而那手掌则是无力跌落在擂台之中,轰的一声消散无踪。 与此同时,明扬喷出一口鲜血,轰然跌落擂台之外。 这一局,江游已胜。 四下一片寂静,又忽然爆发出一阵近乎夸张的欢呼,比先前明扬获胜时更甚。明晏闻之,心底半是自豪,半是自家哥哥被觊觎的不悦。终究是鼓了脸颊喃喃道:“哼,我哥哥才不会喜欢你们。” 江游落回擂台中央,一手执剑长身而立。 明扬拂开旁人搀扶,艰难起身。他目光沉沉地盯着台上倾身而立的江游片刻,随意用手拂去唇边鲜血,忽然朗声狂笑起来。 他笑的太过突兀,甚至根本无人明白他究竟在笑什么。就连他的兄长,他的父母,都紧紧皱眉关切地凝视他。一怕他再跳上去破坏规矩,二怕他和明晏一样坏了脑袋。 江游也看他。 他的气息已顺,还有一战之力,一点不惧明扬再向他出手。他对上明扬的视线——哪怕他恣意狂笑,视线也始终盯紧江游。 所有人都不明白,江游却已明了。 下一瞬,明扬的笑容戛然而止。他吐出口中血沫,表情依旧自负高傲,他道:“今日是我输了,下一次我却要连本带利讨回来!” 回答他的是江游平稳从容的声音:“下次也是一样。” 开光组小比就此落下帷幕。 明晏蹦到他的身边,绕着他欢呼:“我就知道哥哥会赢得!我们一会领钱去买灵草,买丹药,还有糖葫芦和糕点!” 江游勾了唇角,摸了摸他的脑袋。 午后,明丰羽命人来请江游前往宝库挑选奖励。 见到江游,他慈爱道:“恭喜你,江游。现在你可以进去随意挑选一件物品——里面有一把适合你用的水属性上品宝器无痕剑,希望你能选中它。”这也是宝库之中最好的一件武器了。 怎知江游恭敬道:“小婿不求法宝,只有一个请求,望岳父答应。” 明丰羽没有立刻回答。 他细细端详了江游片刻,见眼前青年双目清明无一丝浑浊,覆着难以名状的坚决,缓缓道:“你说。” 只是这再寻常不过的两个字,但哪怕惯来从容稳健的江游,也不禁心跳加速攥紧了手指。 他一字字道:“小婿想借明家传承,《太上忘情诀》一观!” 第十一章 江游一字字道:“小婿想借明家传承,《太上忘情诀》一观!” 做为凌剑阁年轻一代弟子的魁首,掌门关门弟子,更是凌剑阁如今唯二领悟柔水剑意之人,江游的前途无可预计。按部就班修炼下去,几百年后图突破金丹当上掌门,也并非难事。 当然,他的一生也只是这样罢了。 也许是步入筑基期时的灵光乍现,抑或第一次听闻《太上无情诀》这一名字时心底无可忽视的动容,甚至更早时想要问道登仙的野心……都使江游无法忍受这样日复一日的庸碌无为,哪怕金丹期本已是大多数人梦寐以求的境界。 直至明丰羽前往各大门派替求明宴求取道侣,江游突然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博一下吧。 离开凌剑阁,去往另一条也许充满了荆棘和坎坷,也许永远望不到尽头的路! 江游一瞬不瞬凝视明丰羽。 他的眼眸已尽数述说他的渴求与虔诚。 他没有错过明丰羽微微缩了缩的瞳仁,然后听到明丰羽意味深长的话语:“在你之前,明晋也请求一观《太上忘情诀》,我却拒绝了。” “江游,你可知道为何?” 以明家如今没落地步,本该摒弃嫡旁系之短见,合力发展。明丰羽又为何要拒绝明晋?难道他是如此狭隘之人,宁愿苦守嫡系之名也不愿见到旁系崛起? 明丰羽当真是如此狭隘之人吗? 江游凝眸。他心底其实已揣测出了些许东西,但到底还是在明丰羽逼迫视线里轻轻摇了摇头。 他听到明丰羽说:“五年前,明幼心明晋祖父,护着我儿前往迷浊森林历练。他们深入林中央,遭遇一头发狂的七级魔兽。” “几人血战……其结果便是:明幼心祖父重伤,我儿与明晋胞弟身亡!” 明丰羽咬牙切齿一字字吃力地吐出那一句话。他的面上一点一点失去往日温和沉稳,一点一点覆上无法忽视的挣扎与痛苦,目光如鹰隼般冰冷尖锐:“江游,你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吗?” 江游没有说话。 他不需要说话。 因为他已完全明了,明丰羽为何为四处明宴求娶道侣,又为何不愿让明晋观看传承。 明丰羽又近乎迫切道:“你可明白我想要你做的事?” 他本不该如此急切。但此时此刻,也许是今日明晋若无其事的模样刺痛了他的心,抑或但凡一想到他英年早逝的两个儿子——想到这五年多的时间里他旁系的纵容与忍让,想到他心底无法排解的沉闷与愤怒,他就恨不得立刻将所有参与这一阴谋的旁系全部杀光——让他们亲人也都尝尝,失去至亲的苦痛! 但是他不能。仅仅因为他没有完完整整的证据,以及他是明家之主。 所以他一忍再忍,忍了整整五年又六个月! 他已忍无可忍! 明丰羽如此失态,纵使江游无法感同身受,却也可以理解。 他也终于明白了明丰羽的意思:他要自己在他与明高岑百年之后替明晏护住家主之位,他要旁系求而不得,他要所有曾算计迫害他儿子的人,都付出应有的代价。 但如今旁系根基颇深,短期内一切都无法轻易解决。 江游思索半晌,缓缓道:“小婿必将竭力助父亲报仇。”至于护着明晏登上家主之位,他的时间太紧迫,恐怕无法浪费。 但得到这个肯定的答案,明丰羽已然欣慰:“好。” “好——好!” 明丰羽朗声而笑。五年又六个月来,他的笑容从未有过如此桀骜放肆,恣意畅快! “有些人以为我老了,于是在我眼皮子底下胆大妄为。” “是啊,我老了。我是老了——可我还没有老到糊涂!” 他的目光已经移至天际,江游看不清楚那其中究竟是怎样的颜色:“今日我便让你一观这《太上忘情诀》。我倒要看看,旁系还有多少手段没朝我使出来!” 江游已站在明家传承密室中。 他为《太上忘情诀》而来,终于在这一日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只是从计划借阅《太上忘情诀》至真正一观,他只用了不到一年时间。 比计划之中,早了太久;但也比计划之中要付出更多。 却不知是恰如其分,还是得不偿失。 江游整理了心态,摒弃心中所有杂念,凝眸去看《太上忘情诀》。 密室之中没有点灯。凡间价值连城的夜明珠便随意点缀在墙壁上,照的整个房间分外明亮。 而那一卷引江游无限心动的无上心法,便安安静静树在和田暖玉所制成的架子上,散发出些微柔和光芒。 当然这也许只是错觉。因为与凌剑阁三大刻在玉简之中需神识探看的传承不同,明家《太上无情诀》更像一卷金帛。不过成年男子胸膛大小,既平平无奇却又给人匪夷所思之感。 四周太静了。 静到江游听到心跳的声音,还有自己下意识的喃喃轻语:“太上忘情……” 话音未落,那金帛忽而像是被人牵引般缓缓展现在他眼前。一字一句,缓缓跃然江游眼中。 “太上忘情,忘情而至公。 天之至私,用之至公。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 整部心法加上总纲,字数不足三百,总分九层,包含炼虚合道境。 未观心法前,江游心中有太多期待。他期待着它能解答他所有的疑惑,也期待着它告诉他未来应走的道路。但真正见到后,江游却只能怔怔瞧着它,心底一片茫然。 因为这部心法之所以名《太上忘情诀》,是因它要求修炼之人始终保持至纯之性情,不忘却上天赐予凡人的所有感情,不为情绪所动,不为情绪所扰,终行圣人之事! 可是凡人如何能做到忘情,却又非无情? 又如何能做到既不无情,又学太上忘情? ……难怪昔日易川真君观看之后,发出“鸡肋”之感叹。 太上忘情,多么轻飘飘的四个字。多少人穷极一生都学不会这四个字——若是容易参悟,明丰羽又如何会因丧子之仇,宁愿引旁人入明家也不愿释然退步?! 江游离开密室时,夕阳西下,染红半天晚霞,壮观且瑰丽。 明丰羽在外头等候他许久,面色早已恢复如常,仿佛先前失态不过江游错觉罢了。他见江游面上习以为常的平静从容,唯有瞳眸深处透着一丝茫然,微笑道:“走吧,去见见明晏的爷爷吧。” 第十二章 明晏的爷爷便是明高岑,是位金丹后期修士,也是如今明家第一人。 江游第一次听闻明高岑之名,正值五年前。当时明家两位少爷命丧迷浊森林,明丰羽道心不稳走火入魔。于是明高岑请求凌剑阁施以援手,江游才从他那位沉默寡言吝啬于评价任何对手的师尊口中听到了这个名字。 伴随着这一名字的评价语,是“不容小觑”四个字。 后来江游答应入赘,听小道消息传过这位老者的事迹——据闻他年少时野心勃勃,赤手空拳挑战小元洲四方修士,曾获“战狂”美名。他一百五十岁晋级金丹,曾将明家发展至鼎盛,大有追赶小元洲三大门派之意。当时甚至无数人感言明家将会出现一位新的元婴修士。 只是一夕之间,明高岑不知为何心性大变。他渐渐淡出世人视野,不再约战任何人,反而整日深居简出。哪怕对手上门也都婉言拒绝了对方,简直像是被夺舍一般。 现在,这位代明口中“不容小觑”的老人,就像透明人一样窝在明家东南一角。从明家传承密室一路走来,周遭景色却从郁郁葱葱变得稀稀拉拉。于是很多人觉得明高岑早年受过很重的伤,如今暗伤复发,恐怕时日无多,已被整个明家放弃。 但江游隐约觉得,并不是这样。 他站在小院前,瞧着两扇老旧的木门,心底不敢有丝毫怠慢:“晚辈江游,拜见前辈。” 木门“吱呀”一声向里大开,传来一道苍老慈和的声音:“进来吧。” 晚霞如锦。 与外头萧条截然相反,整个院子虽质朴而简陋,却是生机勃勃。视野尽头是一个很小的池塘,里头开着几朵荷花,许是披着霞光,显得格外温柔娇羞;边上是几亩良田,上头种着灵谷与灵蔬,满眼碧绿清新;北边是座小屋子,明高岑便坐在小屋前的石桌边,像个凡间老者一样,随着摇椅一晃一晃。 他的头发已白了一半,面上也满是皱纹。表情说不出的怡然自得,丝毫没有金丹修士应有的锐气。唯有他的眼眸,尽管平和,却是复杂难辨,深不可测。 在他摇椅旁,围着小小一圈篱笆。一朵花从篱笆缝里伸出来,好似特意开给他看的。 那是一朵蔷薇花。 江游打量他的同时,明高岑也已将江游上下打量了一遍。他最终将目光放到了江游脸上,微笑示意:“请坐。” 江游从善如流坐到他身边,没有丝毫拘谨。 明高岑温和道:“其实当初丰羽要你入赘时,我是不答应的。”他毫无预兆说着这样一句话,见江游脸上只是怔了一怔,复而恢复先前从容尊敬神色,意味不明笑了笑,“你呢,好好的凌剑阁掌门关门弟子不当,为何来我明家?” 他的语气也很平和,不带丝毫的压迫。并不是长辈对晚辈的逼问,更像是平辈之间的交流。 江游忆起方至明家时,明丰羽曾对他说“有机会带你来见见我的父亲”,但这一句话,却在他借阅《太上忘情诀》后方才实现。 江游敛眸:“因为晚辈心中有个疑问。” 他心中一直有一个疑问:为何这普天之下,绝大多数修士都认为修仙之道便是无情之道?明明人非草木,即便修炼成仙,人依旧是人,又岂能真正无情? 明高岑深深凝视他,一针见血道:“因为找不到一个问题的答案,便干脆推翻先前所学?” 江游抬眸,目光清明且坚决:“倘若明知一切错误,如何能安心继续错下去?” “有意思,”明高岑笑了笑,“现在呢,你找到了吗?” 江游坦言道:“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这般有魄力的年轻人,可真是少见。”明高岑说着,又躺回他的躺椅,闭目养神,“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语罢,他笑了笑又道,“可惜这等境界,世人都还差的太远。” 江游没有说话。 因为明高岑的这一句话,本没有说错。 太上忘情,忘情而至公。可是这个世界,真正成就了几位圣人? 明高岑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想到了他念念不忘执着于报仇的儿子,也想到了他埋骨地下的两个孙儿。 他在想,当年他要求明丰羽顾全大局不动旁系,究竟是对还是错?而现在,他默认明丰羽带回江游,甚至让他们私底下达成了这样有损家族的协议,又是对还是错? 明高岑想不明白。 既然想不明白,也便没有必要再想了。 他像是完全遗忘了将江游唤来是做何事,居然挥手道:“好了,你走吧,以后别再来了。”实在太烦了,不如眼不见为净。 江游滞了一滞。 不过人活在世上,本不能让所有人都喜欢。诚然不被明高岑看重,便又如何呢? 他整理了心情,躬身一理,最后道:“晚辈还有一个疑问,希望您能解答。” 明高岑悠然道:“说吧。” 江游道:“明晏得的是什么病?”这个问题,他已经问过两个人,只是别说明晏,就连明丰羽都说不清楚。 明高岑原先并不想再回答他任何有关明家的问题。但便在这句话落下时,他忽然稳住椅子,睁眼凝视江游。 他的眼中充满了显而易见的意外。 ——明高岑确实很意外。因为在他看来,江游实在是太冷静太理智的人。这样的人,本不应该问这样的问题。 可江游还是问了。 因为情之一字,本就是这世上最无法估计无法预测的东西。 明高岑的表情认真了起来:“明晏得的,并不是病。” 江游终于听到了准确的答案:“人有三魂七魄血脉身躯,无论缺乏其中任意一样,都会造成无法预计的结果……明晏残缺的便是一魂两魄。” “魂缺命魂,魄缺天冲与灵惠……”明高岑轻轻叹了一口气,“却说命魂,便是我们俗称的人魂,是生命之本。可明晏的命魂,却是残缺不全的,且不说未来会发生什么,便在眼前,他越是修炼,他的命魂便越发排斥他的血肉身躯……所幸缺乏灵慧以至他天资愚钝,没有寻常天灵根修炼那般顺畅。” “想要治疗明晏的‘病’,必须找到他残缺的三缕魂魄……可是天地之大,他的魂魄又飘散在何处呢?” 他见江游怔住了,又一次深深看了江游一眼,叹息道:“你走罢,明晏在外头等着你呢。”他早已看到,在他令江游进来不久,明晏便蹲在外头那株槐树下等着江游了。 但见江游躬身行礼告辞,他又改口道,“不过你若是闲来无事,可以带着明宴来看看老头子我。”他惆怅叹气,“这年头啊,年轻人只知一心修炼,都忘记老人家才是最需要关怀的啊!” 江游默默离开了,明高岑又恢复成那个苍老懒散悠闲伺弄花草的老年人。 他凝视着篱笆上的那朵蔷薇,喃喃微笑道:“真是一个有趣的年轻人,看到他居然想起了当年的我……啊,忘记请他喝珍藏的花茶了,阿薇,你一定不会怪我的吧。” 清风拂过,蔷薇轻晃花枝,瞧着便好像美人在轻轻颔首一般。 于是明高岑眼底的温柔更深了。 他靠在他的摇椅上,借着力道悠然晃了起来。“吱呀,吱呀”,一下一下。 “他会从明晏身上找到他想要的答案的,不是吗?” 夜幕降临。 江游推门而出时,瞧见正在院前无聊踢着石子的明晏。他下意识唤了一声,便见明晏猛地扑了上来:“哥哥。” 就只差一条可以肆意撒欢摇动的小尾巴了。 江游接住他,抬手捏了捏他的脸颊:“等很久了?”他的动作带着一分连自己都没有发现的亲昵,眼中也分明都是温柔。 明晏点点头:“爷爷好坏,都不让我进去找你。”他推门时,分明感觉到门口有一层隔阂阻止着他。 江游想到了里头那位脾气古怪的老头,忍不住笑了:“恩。” 话语落下,身后传来一阵咆哮:“背后这么编排你爷爷,臭小子!快给我走,看着就烦!” 明晏豁然瞪大眼。 他向小院吐了吐舌头,大叫了一声“臭爷爷”,然后哈哈大笑着拉着江游跑走了。 第十三章 这日照常吃完晚饭,江游领着明晏出门散步。等走到街上时,才发现路上行人多数提着小巧漂亮的花灯,而视线之中也无一不张灯结彩,恍然惊觉这一日竟是七夕。 江游侧头去看明晏。 明晏正紧紧望着上头那些昏惑温暖的花灯,满面都是惊叹。 有店家手中握着几个精致漂亮的面具,拦在江游与明晏面前,笑道:“这位客人,看您气度非凡,要不给您身边这位小公子也买一个面具?” 江游闻言,瞧了眼店家手中的面具。一眼便看出镌刻着极为简单的法术,既可遮面,又能混淆气息。他环顾周遭——满街行人大多带着面具遮了至少半边脸,或形单影只或成双成对。 江游挑眉:“这是在做什么?” 店家满面微笑地朝他解释了一番。 传闻两千余年前有一位常年带着面具的大能,为小元洲抵御魔族入侵付出汗马功劳,却在大战之后消失无踪。他的徒弟十分爱慕他,为纪念他从此也以面具示人……发展到后来,不知为何便成每年七夕情侣们都会带上面具,分头进入灯会人群中。不依仗任何法术,若是能寻找对方,便可永远在一起。 倒也是有趣。 江游想着,侧头去看明晏:“想玩吗?” 怎知明晏紧紧握着他的手,把头摇的像是拨浪鼓:“不要玩!” 江游疑道:“为什么?” 明晏抱着江游的手臂不撒手,鼓着脸颊:“找不到哥哥怎么办!”他又重复了一遍,“我不要玩!” 江游笑了。 他朝店家点头示意不需要面具,但到底给明宴买了只小兔子花灯,提在手里煞是可爱。 明晏爱不释手得玩着花灯,迈开脚步后,江游轻轻握了他的手,让他摊开手心:“以后你我若是失散了,便画这样的标记。”他这样说着,敛眸在明晏手心画了个小鱼图案,“前头表示你走的方向,记住了吗?” 手心被江游指尖划过,痒意油然而起,明晏嘻嘻笑起来:“嗯嗯,记住了。”等江游重新握着他的手继续迈步,便偷偷笑着一遍遍用自己的指尖在江游掌心描绘。 然后便被江游捉住了指尖,紧紧握着。 月色如水。 沐浴在这样的气息里,江游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他扣着明晏的手,漫无目的地四处逛着。 他忽然想,也许陪在明晏身边并不是一件难以忍受的事。 江游微笑起来。 他并不是一个好人,也不想奉献自己成全明家内斗。将来帮明丰羽报了仇,他也许便会离开。但明晏……他却有些舍不得了。 江游想着这些烦心事,正要给明晏买一串糖葫芦,便听得身后好像有什么动静。他转头去看时,发现是有灯笼掉了下来,砸到了行人,店家正弯腰道歉。 江游瞧了一眼,笑意却微微敛去了。 因为方才那一瞥间,他仿佛看见明晋就站在远处的灯火阑珊里。他看不清明晋神色,但江游下意识便觉得他面色充满了诡谲难测……他身旁好似也还站着一个人,披着件黑斗篷,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只消一眼,两人便消失在夜幕里。 江游心念微动,侧头对明晏道:“我们去那边玩吧。” 他将明晏带入了望春楼雅间里。 这一夜的望春湖同样的灯火通明。视线之中,湖面荡着十几艘大小不一的画船,不时传来男女的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江游瞧了片刻,远远瞧见仿佛有穿着与明晋相同衣裳的人坐在其中某条小船里,便对明晏道:“我有事出去片刻,你在这里等我。” 明晏玩着他的小兔子花灯,啃着糕点乖乖点头。 江游换了件衣服,也披上了一件斗篷,自雅间一跃而下。 他在零星几名旁人惊异的眼神里潜入水中,在不深不浅的地方停下身影。见明晋根本没有发现他,才小心释放灵识。 他本不该偷窥明晋所为。但白日明丰羽的那一席话,却像是在他心中埋下了一粒怀疑的种子。哪怕现在尚未长大,也已发芽生根。 ——明晋为何要与这陌生修士会面?又为何不光明正大,反而如此行迹可疑? 但灵识尚未触及可窥探范围,明晋身旁坐着的修士便怒喝道:“什么人!” 江游豁然一惊。 他飞快将灵识收了回来,同时沉入水底运转柔水之意,将自己整个人与整片湖水融为一体。 那名修士已站到船头。 他方才话语用上了炼气化神境修士的威压,因此周遭之物都被他震了一震。湖水在那一瞬间呈现出诡异停滞的姿态,无论湖中鱼虾水草也好,画船之中饮酒作乐的修士也罢,均被压地难以做出任何动作……方才人声鼎沸便好似错觉般,蓦地死寂如坟。 此时他斗篷上的兜帽也已取下来了。月光洒在他平平无奇的脸上,落在他冰冷的瞳眸之中,诡色异常。 月色清冷,湖面死寂如坟。 那修士凝眸感受了两息,忽然转头朝江游方向看来。他脚下整艘小船霍地乘风破浪,也朝江游所在水面之处飞驰而来! 而随着他的这一动作,整片湖域也重新鲜活了起来。飞溅的湖水落回水面,泛起轻微涟漪;周遭鱼虾惊慌甩尾,攸地窜出好远;隔壁画船里的修士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举头四顾眼中惊骇难定…… 江游瞳仁骤然紧缩! 短短瞬息,他的柔水之意便已覆盖整片湖泊。但那人却迅速发现了他藏身之地,显然比江游至少高了两个境界。 若江游被发现,以他如今修为来与此人对战,决计死路一条。 危急关头,江游却豁然冷静了下来。他疯狂运转浑身精元,将之全部倾泻而出,一层一层加深周遭柔水之意。他听到自己疯狂的心跳声,他感觉到湖水像是温柔的情人安抚着他的心…… 时间在这一瞬间骤然停止了。 江游微微睁大眼。 他看清了蔚蓝湖水流动痕迹,并不像溪流那般从高往低娟娟而下,而是打着转儿流向湖中心;他看到了鱼虾游动的痕迹,惊慌失措下吐出细小的泡泡,一点点浮上水面;更听到了水草摆动身躯倾述心底的声音…… 这整个湖泊的一切一切,他居然都在这短短一瞬间,完全看见清楚了! ——他再一次进入了这种难以言喻的玄奥的状态。 他好像成了这湖中的一根草,一尾鱼,乃至于一滴水…… 他便是这个湖泊,这个湖泊便是他! 他看到了他正上方水面之上停下身影的修士,还有他皱紧的眉头;他感觉到那修士不死心地再一次用神识扫过整个湖面,到底没有发现任何端倪;他听到四方声音杂乱无章涌向他的耳中,却根本分辨不出谁是谁…… 等他终于能过滤大部分无用信息,他看到那名修士已重新在小舟之中落座。他只听到明晋恭敬的声音:“答应尊者之事,明晋必会办成;但尊者答应明晋的事……” 他看到那名修士冰冷的目光落在明晋的面容上,眼中一览无余的讥诮与蔑视。他听到明晋忽然闷哼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他听到那修士傲慢而意味深长的声音:“放心吧,只要你将此事办妥,承诺你的本座必会做到。” 月色清冷。 江游从这种玄奥的感觉中脱离而出时,那名修士已结束与明晋的谈话,披上斗篷消失在夜色里了。江游又静静在水底沉了片刻,确定那名修士不会再折返回来,方才上了岸。 满身水迹如退潮般退回湖中。不过几息之间,江游浑身衣物已清爽干燥如初,全然看不出不久前他在这湖中游了泳。 他揣摩着先前那种感觉,又忍不住思索明晋与那修士的所密谋的内容。怔愣了半晌,终究是轻叹一口气。 ——明晋所图应当是家主之位。但是那名修士呢? 江游在黑暗里换回了原先的衣物。将所有痕迹小心抹去,他才回道望春楼。 此时明晏正趴在窗边,饶有兴趣地观看楼下行人。等发现江游推门而入,他便豁然背过身子,挡住窗口:“哥哥你回来啦!” 江游点点头,注意到他的脸颊有些红:“你在看什么?”说话间,人已至窗边,与明晏并排而立。 明晏挺起胸膛,试图遮住江游的视线。奈何他的身形实在太小了一点,只好又抬手遮住他的眼睛,就是不给看。 但江游已经看到了。 七夕之夜,本就是情人们的狂欢夜。哪怕不是伴侣,单身之人在花灯下看上了对方,也是十分情·趣浪漫。更何况此地还有如此这般习俗,戴着面具不依靠任何手段找到对方的情侣们,在灯火通明里相遇,本已是最美的风景了。 在这样温暖而暧昧的氛围里,这些人抛开了所有的矜持与顾虑,带着直奔天荒地老的难舍难分拥吻对方……也便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思及此,江游也不去戳破明晏的小心事了,只是道:“回去吧。”这一日着实发生了太多事,无论是明丰羽的要求,还是太上忘情诀,或者是先前明晋与那不知深浅的修士的会面,都在提醒他时间紧迫。 明晏“嗯”了一声,一手紧紧捏着他的兔子花灯,另一手拉着江游,紧张地手心都在出汗。 夏夜虽有些闷热,但这点热度,筑基修士不至于出汗……所以是被那些热情的情人们吓到了?江游这般想着,伸手揽住了明晏,将他带进自己怀里,隔开了周遭所有人。 他没有注意到明晏的脸庞愈发火红。 两人走入人群中,江游忽地感觉有人要从侧后方触碰他。于是江游豁然转身,一手紧紧握住了那人的手腕。 手中肌肤微凉,仅是这样轻微的接触,便也是舒服至极。江游看到那人如玉般完美的另一手正在揭开面具,与此同时,含笑的有如清风明月般的声音传入耳中:“找到你……咦?” 他的面具已然滑落,这才看清江游的脸。 江游怔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这个男人……长得实在太过出色。 修士筑基时虽不能重塑面相,却能将体内杂质污秽尽数排出;其后再增加修为,渐渐沟通天地之气,气质愈□□缈似仙。是以绝大多数修士长相都很周正,少有猥琐丑陋相貌。 可时至今日,江游至今都没有见过这般完美的人。 他的所有一切都是这般恰到好处——除了这四个字,居然再无任何言辞可以形容这人的一分风骨。 现在,他的面上带了微微惊讶,复而赧然道:“抱歉,我认错人了。”他收回手,重新带上面具,歉然一笑转身离去。 想来却是参与寻找道侣游戏的修士。 江游怔了片刻,回过神来,便见自己已将明晏松开,而明晏则正睁着乌黑的大眼睛凝视他。 他心中莫名有了一点微妙的不自在。 但明晏眼中并无任何嘲讽或戏谑,反而认真道:“哥哥,他长得真好看。” 江游点头:“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样的脸,便是周遭偶然瞥见之人都下意识驻足屏息,别说直面那人的他了。 但明晏接下来却弯着眼睛道:“但我还是觉得哥哥最好看了!” 江游缓缓笑了。 他满眼都是明晏天真而诚挚的表情,不知为何,居然一点一点便将那人完美的容貌自脑海中剔除。他的心里也是柔软而宁静:“走吧。” 他们在人群里穿梭而过。 从热闹暧昧里,渐渐走回了孤深冷寂处。 他们好像被远处的灯火和热闹抛弃了,唯有月光一视同仁得洒在他们肩膀上,以及明晏手里的小兔子花灯,散发着柔和而昏惑的光芒。照在江游脸上,说不出的俊朗温柔。 明晏心念微动。 “哥哥!”明晏左右看了片刻,等确定周围都没有人了,终于忍不住叫了一声。 江游回头时,发现明晏又一次扑了上来。他习以为常地将人接住,却见明晏用一手圈住了他的颈子。等下意识一低下头,便感觉下巴上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小心翼翼贴了上来…… 一触即离。 江游怔住了。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怔怔瞧着明晏的头顶。他感觉明晏温热而柔软的呼吸喷洒在自己的颈子上,带着前所未有的诡异的酥麻。 将脚后跟落回原地的明晏也傻眼了:“咦?” ……没没够着? 第十四章 月色如水,周遭一片寂静。 明晏把脑袋缩在江游怀里,有点懵。 ……没够着怎么办呀?要不要再亲一口?他在心里纠结着。 半晌,感觉到面前搂着的人毫无反应,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他。 他的视线小心撞进江游眼睛里。 这一双眼睛他已经很熟悉了,常年冷静淡漠,面对他时总会带着一点温柔与纵容。哪怕现在,也是如此。 于是明晏浑身又有了莫名的勇气:“哥哥,你再低点头好吗?” 江游没有说话。 他一贯淡定自若,便在此时也并无任何特别表示。仅是矜持敛眸,缓缓低下头。 等着明晏主动将那一吻送上来。 但当那一吻真的落下时,江游终于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他注意到明晏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自己脸庞,叫他的肌肤都在轻轻颤动;他注意到明晏的唇瓣是如此柔软,还带着一丝他先前吃过的糕点的香甜可口……他注意到他自己的呼吸不知何时被屏住了,整颗心都跳的起劲,浑身血液也都在经络里肆意流淌。 这种躁动难忍的感觉,几乎与先前所体会的水之玄奥不相上下。 他灼灼凝视明晏。 忍不住伸出手,捏住明晏就要离开的下颚,循着本能欺身而上。 等总算冷静了一点,江游放开对明晏的桎梏。他看着满面绯红双目迷离茫然的明晏,轻轻拭去他唇边的水渍:“明晏,假如有朝一日我离开明家……你愿意……” 这一句话他本不应该说的。可是现在,他心底涌现出的一股奇异的暖流,已将他所有的冷静与自律尽数冲散。余下的,仅仅是眼前之人,以及无法抑制的冲动而已。 但他的话并没有说完。 因为便在此时,忽然有声音滚滚而来,如落雷般炸裂在整个明家! 这声音带着可怕的威压,震的江游与明晏气血一滞,脸色蓦地惨白。江游稍微好一些,明晏则却猛然吐出一口鲜血,差些软到在地。 小兔子花灯“啪嗒”掉在地上。夏夜诡风拂过,豁地熄灭。 那声音道:“本座欲借《太上忘情诀》一观——明丰羽,还不速速献与本座?” 整个明家在这一瞬间里被豁然惊醒。 江游心下大骇,艰难将明晏揽进怀里。 他往自己与明晏口中塞了一粒补气丹,调息片刻,感觉自己体内气血微微平和了些。他看了怀中明晏一眼:明晏脸色惨白,双眼虚阖,明明极力想睁眼看他,到底睫毛微颤无力睁开。几次之后,终于失去意识,昏迷难醒。 江游整颗心都提了起来,在胸腔里疯狂乱跳。 他转头看了门口一眼。借着月色,瞧见那肇事修士正踩在飞剑上,稳稳负手停在半空。他带着斗篷,看不清神色,但从他的口中完完全全可以感受得出傲慢狂妄与俯视蝼蚁的高高在上。 江游分明认得,这人便是不久前与明晋在画船中密谋的那一人。 ……难道这一出便是他与明晋的约定? 江游心沉了下去。 他感觉身边有冷风骤然吹过,却是旁系三长老自各自小院里飞速而来,现在正簇拥在明丰羽身旁,与那修士一高一低遥遥相对。 江游便果断抱起明晏,朝明高岑小院狂奔而去。 他听得明丰羽冷静道:“来者何人?”明丰羽的声音还算平和,这四字也是不卑不吭。 只是这等礼数又有何意义呢?那斗篷修士如此态度,显然不将明家看在眼里。 果然,那修士只肆意用神识扫了明丰羽一眼,淡道:“尔等不配知道本尊的姓名。”话语间,再次施以威压,狠狠朝明丰羽压了过去。 明丰羽的面色已难看至极。 他修为不过心动后期,根本无法直面这金丹威压。但此时危难当头,不需他说话,身旁三位长老已然放下心中隔阂,不约而同与之抗衡。 江游抱着明晏狂奔,一阵心惊肉跳。 金丹期的压迫,足以将他这样低阶修士压成一滩血肉。哪怕三位长老牢牢将对方的压迫聚集在大门范围内,到底还有不同寻常的可怕气息四散溢出。 明高岑院落大门已在眼前。但便在此时,身后忽然如涨潮般汹涌而来一股可怕的压迫。其形未至,江游却却是浑身冰冷僵硬,下意识毛骨悚然!而下一瞬间,他的面前又仿佛出现了一股绵绵清风,将身后那可怕的压迫轻轻吹散。 这瞬息里发生的一切一切,竟都好似江游错觉。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并不是错觉。 感觉到自己所释放的威压被一人轻轻推开,那修士一改原先散漫之色,瞳仁骤然紧缩。他凝视江游方向,满面震色,口中不禁喃喃道:“……元婴?” 与此同时,明家后院之中也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有朋自远方来,我明家欢迎之至。但阁下若是来者不善,我明家也绝非胆小怕事之流。” 正是明高岑。 明家众人也俱是不可置信地朝明高岑小院看去。尤其是旁系三长老,见鬼般死死盯着那一方向。 ——元婴期,他怎会是元婴期?! 众所周知小元洲灵气有限,一般只能支撑修士修炼至金丹期,而难以负荷元婴修士日常修炼抑或动用武力。因此修士晋级元婴后,通常需前往灵气更浓郁的大陆,方能继续修炼;而元婴修士很少常驻这样灵气稀疏的小洲境,免得体内灵气逸散,境界倒退。 不说那修士,便连明丰羽也根本想不明白,自家父亲究竟是何时晋级元婴?又为何瞒着这个消息,不选择前往其余高级洲境修炼? 但现在并不适合追究此事。 明丰羽心底震惊归震惊,到底还是保持了几分镇定,转头回去看那修士。 待见到那修士面上虽有惊异,却没有丝毫恐惧,原本还算轻松的面色顿时沉了下去。 江游一脚踹开明高岑小院大门。 关键时刻他也不管了什么尊卑之别,只想赶紧让明高岑好好看看明晏。他将明晏放在明高岑先前躺过的那张躺椅上,急道:“前辈快看看明晏!” 明高岑正负手站在庭中,面无表情凝视大门方向。冰冷的月光落在他灰白的长发上,覆着一丝悲天悯人的错觉。闻言不语,只是闭眸分出些微神元探视明晏伤势。 探查之后,却是怔了一怔。 因为明晏并未受到任何内伤。他之所以像现在这样半昏不醒,是因为明晏的命魂本是残缺不齐,如今受威压震荡,剩余命魂正在试图脱离他的身体。除此之外,明晏身体里还存在一个极为神秘的哪怕高级大陆药师也无法解开的封印,将明晏的命魂紧紧锁在了他的身体里。 除非封印溃散,明晏都是不会死的。可这个封印比起十年前明晏第一次受伤,已然微弱了不少。也许等到明晏下一次受伤,便是封印溃散之时了。 明高岑取出唯一的一粒丹药,塞进明晏口中。感觉到明晏的命魂缓缓平静下来,转头深深看了江游一眼。 这一眼里包含了太多江游看不清楚的东西。是失意,是怅然,还是悲悯? 不等江游弄清这些,明高岑淡道:“你且在这里陪他片刻,我解决此事再与你细说。” 江游垂下眼。 他凝视着面色渐渐恢复寻常颜色的明晏,忍不住轻抚他的脸颊。 月光凄冷,静静洒满整个小元洲。 银辉之间,明家众人眼底凝重一览无余。但那修士却是逆光而立,斗篷遮住了他上半张脸,依稀看见他唇角微扬,带着一分漫不经心的讥诮。 “既然明家有元婴修士,那便好说了。”他并不将明高岑放在眼里,反而慢条斯理道,“本座已和人打过赌,半个时辰内一定拿到《太上忘情诀》。你还是早些交出来,免得闹开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这话说的,仿佛明家被他逼着交出传承便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他说的其实也没有错。 他的修为在不久前精进元婴,自以为在这片低级大陆横扫无敌,干脆与两名兄长打赌,在半个时辰内为尊者夺取《太上忘情诀》。如今虽发现明家有元婴修士,他心底倒也没有太多惊慌。 ——毕竟这里是低级大陆,这里的灵气顶多支撑元婴修士作战几个呼吸时间,而这几个呼吸,对方也根本杀不死他。一旦他的兄长们发现此地情况,自会赶来相助。 《太上忘情诀》,他志在必得! 明丰羽脸色铁青。 他正要回绝对方,便听的身旁沉默许久的明晋忽然插话道:“老祖宗,就将《太上忘情诀》给他看看罢……” 第十五章 明晋面色惨白。 他仰头瞧着那修士,瞳仁微缩,忽然插话道:“老祖宗,就将《太上忘情诀》给他看看罢……” 他的话语落下,在这沉寂凝重的气氛里便像是一小粒石子投入湖面,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明家众人都不可置信地凝视明晋,没有人愿意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纵使再无法相信,这一句话他们也没有听错。因为明晋此时的表情,一样充满了恐惧与恳求。 一时间,众人面色愈发晦暗莫测,死寂逼仄。 明高岑没有说话,明丰羽道:“明晋,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明晋苦笑道:“我知道。” 明丰羽寒声道:“他是你引来的?” 明晋依旧苦笑:“不是。” 以他能力地位,怎可能引来这样的势力帮他?明明是这位大能突然出现,施舍乞丐般在几日前告诉他:只要拿《太上忘情诀》交换,他们便助他登上家主之位! 他如何能不心动? 明晋在这几日里深思熟虑,在理智与*之间摇摆难定——他惊惧于他们的修为与气势,同样也怀疑他们为何指名要《太上忘情诀》。 他虽知道嫡系有这么一部传承,却从未见过。直至川易真君一句“鸡肋”,才将这部传承的名声闹大了些。 想明白些许关键处,明晋干脆请求明丰羽一观传承。 今夜之事本不会发生的。可是明丰羽,若不是清晨明丰羽拒绝了他的请求,又怎会有现下麻烦?! 明晋思及此,几乎无法克制住眼中的愤怒,只好慌忙低下头去,免得被明丰羽看出任何端倪。 明丰羽深吸一口气,厉声道:“既然不是你引来的,你又为何要我们答应这种请求?” 明晋哑口无言。 反倒是半空中那修士,满面戏谑凝视着下面发生的事情,就像闲来无事观看猫狗打架,微笑:“他说的倒是不错,你们明家总算还有一个明事理的人。” 他还记得明晋,现在发生的一切也确实不是他们协议内容:大半个时辰前,他还答应再给明晋半月时间献上心法。只是他回去后,发现无心尊者一改最初想法,要求他们尽快拿到这部心法。 唉。 谁让无心尊者想法这般瞬息万变呢?倘若能做一个好人,他们又怎么会这般强盗作势逼人交出传承? 这一切一切,都是时机的错啊。 也许是这一句话叫明晋觉出了一点依仗,他居然抬首朗声道:“老祖宗,我虽不知对方究竟是什么人,但敢与您叫板而不曾落入下风,必然有我们所不知道的依仗……为了明家,您还是……” 明晋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他的祖父明君义已经大步走到他身边,脸色铁青铁青,“啪”得一个大耳刮将他打趴在地上:“给我住口!我明家没有你这样的软骨头!” 若他原先还不了解明晋为何开口,现在却已完全明白:显然是他的好孙子勾结了这个外人,来逼迫主家交出心法。 明家落魄,嫡系式微,旁系意图取而代之……这本是天经地义的斗争。他们如何内斗都可以——哪怕当年设计谋害两位少爷,他明君义都没有半点犹豫。明晋难道没有想过,为何他们从未想过依赖外来势力得到家主之位? 难道他们不希望得到别人的力量?难道他们不想尽快得到家主之位? 不是。 他们虽是旁系,可这一样是明家的族人,秉承着明家两千年传承的尊严。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人希望这个屹立两千年的家族,像今夜一样被人踩着脊梁骨! 这是他们从未动摇的坚持,却在今夜完全被明晋毁掉了。 明君义闭了闭眼,不去看满身泥尘的明晋。第一次觉得自己是瞎了,才会觉得这个孙子有希望当上家主,完成明家的复兴。 他心底也有了那么一点后悔:假如当初不设计杀害两位嫡系少爷,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今夜之事? 月上中天。忽有诡风四起,吹得众人发丝四散飞扬。 江游听不到门口的动静,但这一出闹剧,他却在明高岑的灵气镜面里,完完整整看清楚了。 他说不出是何想法,终究是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听到怀里人轻轻唤了一声:“哥哥……” 江游一怔,低头看明晏。见明晏果然醒了,弯腰与他平视:“你感觉怎样?” 明晏双手抱着江游的腰,慢慢眨了眨眼睛:“……有点困。”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只是很累想睡觉,然后一睡不醒。 江游扶起他的上半身,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乖,先别睡……晚些我们一起。” 明晏:“嗯。” 他闻着江游身上气息,满足地弯了嘴角。 才不想一觉不醒呢,他要和哥哥在一起,一辈子不分开的。 许久许久,明家众人沉默不语。 那修士侧了侧脑袋,将被风吹开的斗篷落回原处,语气有些烦了:“你们商量好了没,时间就要到了。” 这一次,回答他的是明高岑斩钉截铁的两个字:“请回!” 那修士轻轻吐出一口气:“本座满怀诚意而来,但看来你明家是看不上本座了。” “诚意?”明高岑没有接话,被明晋丢光了脸面的明君义忍不住冷笑了,“空手上门,二话不说威逼主人家交出传承——我明君义活了一辈子,就从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人!” 那修士终于用神识扫了他一眼,语气含笑:“哦?你且再说一遍。” “再说十遍百遍也是一样!”明君义往前踏上一步,怒不可遏道,“给我滚!” “好,”他微微颔首,淡道,“本座修炼至今,还没被人如此挑衅过。”他说着,身后忽然凝聚出一把与他脚下宝蓝色飞剑一模一样的剑形虚影,直指着明君义。 “去死吧。”他说。 “放肆!” 这两句话一快一慢落下,而那修士的剑,却与他的话一同落下。 只是一瞬。 剑影一闪而逝,周遭百里灵气被豁然抽空,众人尚未反应过来,明君义已浑身一颤轰然倒地。 明晋目眦尽裂,嘶吼一声“祖父”,慌忙爬过去将老人扶起来。 但是明君义已经死了。 死在了这一个冰冷的夏夜里,并不是死在主家的报复里,反而死在了他孙子的盟友手里。 谁说这个世界,没有报应? 不过来得早或者晚,如是而已。 明晋心下大恸,抱着明君义渐渐僵硬的尸体痛哭不止。他虽野心勃勃,但对自家祖父确实敬爱有加。 那修士嗤笑翻看自己如玉的手掌:“本座最后说一次——交出《太上忘情诀》,饶你明家上下性命。”这种震慑应当足够了吧,不如等拿到那心法,再杀了这低贱无礼的元婴修士。 明高岑冷冷道:“我本不想动手。” 那修士闻之,讥诮道:“你我同是元婴修士,便是打起来,这小元洲灵气恐怕也不够我们分出胜负。不如老老实实交出心法……” 他的话没有说完,不可一世的表情便凝固在了脸上。 周遭被那修士抽空一次缓缓自远处流淌而来的灵气又一次被抽空殆尽。他忽然控制不住脚下飞剑,整个人像被剪去翅膀的飞鸟般,颓然下坠。 咚地沉声,落在地上。 尘土飞扬,洒在他桀骜不羁的脸上,就连呼吸都无比困难。 他艰难直起上半身,低头看去。只见自己胸口已然破出一个拳头大小的洞,本应稳稳跳动在胸腔里的心脏,也啪嗒跌落在他的身边,颤颤蠕动了几下,再也不动了。 月光洒在他的脸上,落在他褪去光芒的眼睛里,冰冷刺骨,迅速冷却他身下的那一滩鲜血。 “出……出窍?”他艰难吐出两个字,眼中溢满惊恐,愤怒,绝望……“报仇,兄兄长……”他的气息迅速弱了下去,渐渐消逝在夏风里。 一代元婴大能,就此陨落在这片名不见经传的低级大陆上。 收回出窍一击将对方杀死的元婴,明高岑脸色煞白。他整个人踉跄着后退一步,在江游掺扶下堪堪稳住身形。 在低级大陆动用高端力量,即便是仙神,也无法逃脱天道规律,必须遭受反噬。 但若能守护明家躲过一劫,却是值得。 明高岑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塞了一粒养神丹,闭眸调息。 但便在明家众人以为此事终于揭过,自南边却爆发出两道极其可怕的气息,逼得整个永明城中修士都不由自主俯身跪拜,再起不了任何反抗之意。 无论是江游,明丰羽,明家剩余两位金丹长老……乃至虚脱的明高岑,眼中俱是绝望灰败。 “是谁,竟敢杀害本座的兄弟?!” 第十六章 “明家!——好一个明家!” 这道声音彷如九天玄雷,隆隆落在永明城中,引得整座城市都在颤抖震动,仿佛下一瞬便要土崩瓦解。 便是远在岳山之顶的代明也豁然睁开眼,遥遥凝视永明城方向。 ——他感觉得到,有人动用了不属于这片大陆的力量,将天地灵气一扫而空。而且这场可能导致整个小元洲灵浊之气格局骤变的大战似乎还没有结束,也不知战火是否可能波及岳山。 他果断以指尖为笔,以灵力为墨画出一个传音法阵,传至所有在外历练的凌剑阁门人耳边:“天地动乱,诸君速归!” 传音完毕,下令阁中长老留意近况随时开启护山大阵以防强敌,他又传音与另两大门派掌门商议此事。 且不论小元州三大门派如何应对此事,此时明家院落中,明高岑的头脑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一边往口中塞了至少十粒养神丹,几息之后,江游便觉周遭原已稀薄至今的灵气忽然浓郁了些许。只是怔忡之下,却发现所有灵气都是从明高岑体内溢出来的。另一边,明高岑五指成爪轻轻向后抬手。原先摆放于密室之中的《太上忘情诀》,便迅速飞至他的身边。 而后他运转神元,一个个以神元凝聚而成的金字狂风骤雨般拓印至另一卷金帛上,很快便伪造了一份《太上忘情诀》心法。 江游瞳仁微缩。 他虽不知《太上忘情诀》是哪个等级的心法,里头究竟藏着怎样的奥秘,却已然明了明高岑想做什么:他怕是打算亲自带着这一卷假《太上忘情诀》引走那两名可怕修士,与他们同归于尽! 果然,伪造完成后,明高岑将真正的《太上忘情诀》放入纳戒里。他迅速脱下这纳戒并抹去其上神识,丢给江游:“这枚空间纳戒乃是下品灵器,里头放着我这些年来收集的所有东西……足够你修炼到金丹期。” 话语间,他一拂袖将两人送出十里,轻微的传音落在两人耳畔:“江游,就算我求你——照顾好明晏!” 他最后看了明晏一眼,咬牙道:“走!不要报仇!” 江游怔住了。 他抱着明晏,借着明高岑助力,在夏夜里不断后退。他们不断不断穿过热闹的街道,穿过所有温暖明亮的花灯,止不住浑身冰冷颤栗。 他紧紧握着手心那枚古朴戒指,死死摁住怀里想要向后看去的明晏:“抱紧我……明晏。” 明晏依言,乖乖抱紧江游,把脸埋在江游怀里。 他忍不住问:“哥哥,我们为什么要走?” 江游没有回答。 他怔怔凝视明家方向。 这一夜的月色前所未有的凄凉。 明高岑整个人已高高飞在半空之中,与两名一袭漆黑斗篷的修士遥遥相对,没有轻举妄动:“你兄弟的命是人命,我明家之人便是蝼蚁吗?” 其中一名修士冷声道:“弱肉强食,世道本是如此!” “好一个弱肉强食!”明高岑寒声道,“那你兄弟现在死了,也不过技不如人!” 那修士胸口起伏了好一阵,猛然拂袖,他身下永明城中街道骤然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瞬间吞没上百人:“交出《太上忘情诀》,本座让你们明家痛痛快快地替我兄弟陪葬!” 明高岑瞳仁紧缩:“元婴后期大能,为一己私欲滥杀无辜——你们就不怕天劫报应吗?!” “天劫,报应?!”那两名修士闻之,疯狂大笑。他们的笑声响彻整个永明城,震得城中低阶修士几乎都在七窍流血。“我倒要看看,是报应来得快一些,我们先灭你报仇!” 明高岑深吸一口气,攥紧手中金帛:“《太上忘情诀》在我手上,来拿吧!”语罢,他的身影又忽的拔高,转瞬消失在江游与明晏截然相反的方向。 那两名修士瞧着他消失的背影,冷笑:“你以为将我等引去别的地方,本尊便没有办法对付你明家人了?” “幽冥听令!”阴狠毒辣的声音响彻整个永明城上空,“将明家人格杀勿论,一个不留!” 话语落下,那两名修士再不看明家一眼,追着明高岑而去。 但这两人走了,却有无数道幽影披着月光落入人群之中。惨叫声此起彼伏,所到之处鲜血淋漓——他们根本分不出哪些是明家人,明家人如今又隐藏在什么地方。便索性从明家开始,将整个永明城中人,全部杀了! 从第一名修士讨要《太上忘情诀》至所谓“幽冥”肆意屠杀永明城中人,整个变故只发生在一盏茶时间里。 以明家为中心:明家年轻一代也好,家中雇佣护卫也罢,乃至周围行人……见状不妙,纷纷仓皇逃亡。不知谁打翻了明家后院里头的灯火,火龙乘着夏风蔓延开来,渐渐将整个明家吞没…… 这个在小元洲流传了两千年曾经无限辉煌过如今如此落魄的世家,就这样这场大火里,飞灰湮灭。 满城凌乱不堪,只有为数不多的人不动如山。 家主明丰羽旁系两位长老,那些上了年纪自知进阶无望的家奴们……他们所有人,都在明家出生,今日也选择与明家共死。 明丰羽环顾周遭,面色怔忡。 他忍了旁系整整五年。这五年里,丧子之痛无时无刻不折磨着他,催促着他快点报仇泄恨。他原已下定决定报复旁系……可如今大厦将倾,与他并肩作战的却也是他们。 人生际遇,何其诡谲? 他闭了眼眸,将所有一切埋入心底。留下来,仅是视死如归的悲壮:“今夜过后,生死由命!诸君,可敢随我一战?!” 回答他的是斩钉截铁的嘶吼:“——战!” 明丰羽豁然睁眼:“好!”话音落下,他一掌拍向潜伏至身边的杀手,“嗤”一声,指尖刺穿对方胸膛。 也许是悲伤与愤怒,让他们爆发出了最为强大的力量——明丰羽一人甚至杀了三名同境界杀手,方才被另一名杀手刺穿了胸膛。 但纵死,他也没有倒下。 他死死凝视杀手那双冰冷的眼眸,疯狂运转丹胎。只闻“嘭”一声,却是果决自爆,又带走一名杀手的命。 他的灵魂消散时,想:不知他的妻子,还有傻儿子,是不是成功逃出去了呢? 夜色凄迷。 “幽冥”如鬼如魅。他们如一阵诡风般轻轻飘到人群之中,根本看不清动作,唯有手中匕首在月光里闪烁出耀眼的光芒……甫一出手,必会带走一条乃至几条低阶修士性命。不过片刻,满街血腥冲天。 原先哀嚎着慌乱逃逸的人们都安静了下来,横七竖八躺在地上,永远不会再醒来。 有尸体砸在花灯架上,引得整个架子摇曳晃荡。没挂稳的花灯坠落砸在人们的尸体上,残破不堪。或落入粘稠的血水里瞬息明灭,或引燃尸体头发衣物,熊熊窜起。 …… 这个先前充满活力平和安宁的城市,顷刻变作修罗炼狱。 明高岑的神元消耗殆尽,江游与明晏落在城外护城河边。 江游记得这条河贯穿整个永明城通向城外山林里,便将纳戒套在食指上,拉着明晏发足狂奔。他听到身后惊天动地的惨叫声,很快意识到他根本跑不过那些杀手们,干脆跳入护城河中。 他用柔水之意裹住他与明晏全身,小心翼翼在河下游走,只有明晏实在坚持不住了才会浮出水面深吸一口气。除此之外,他根本不敢放出神识去探看城中景象,只是沿着河床不停往下走。 身后有尸体落入河里,鲜血潺潺而下,很快染红整条护城河。 江游心跳无可抑制的狂乱。 若非有些人未曾死透,还在湖面上垂死挣扎,江游与明晏交换呼吸时的微弱气息必已暴露。 他尝试了好几次,都没有办法再进入那种玄奥的柔水之术里,只好沉入水中沿着水流游出永明城。 永明城中呼叫声越来越弱。到两人游出城时,除了水声,几乎听不到任何多余的声音了。 等游到再没有可以掩护的浅水里,江游才抱着明晏继续逃亡。借着月色,他发现此时的明晏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小脸惨白,说不出的狼狈可怜。 下一瞬,江游便感觉到两个强大的气息紧紧锁定了他与明晏,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远处逼近而来。 江游毛骨悚然。 这已是他在这个晚上第二次如此接近死亡了! 他将明晏紧紧抱在怀里,如飞鸟般在山林里穿梭。树枝划破了他的衣裳,留下他逃亡的痕迹,他却没有时间抹去这些。 身后气息更近一些,江游瞳仁紧缩。 他忽然发现,这个地方有些熟悉,尤其是不远处伫立的那一道山壁。 他一跃而至山壁前,整个人抽疯乱舞般略过地面,山壁才“咔擦”一声向内打开。 江游直冲大门之中,同时丢出一粒石子,轻击山壁内部机关。 “死!”身后魅影若影若线,一道寒芒透过山壁渐渐闭合的隙缝,直逼江游心脏!而此时江游已抱着明晏扑入其中,虽躲开要害,整个脊背却被完全划破,留下一条手臂长短的狰狞伤痕。 山壁大门在身后沉声关合。 江游抱着明晏,重重倒在草地上。 山体之中日光璀璨,景色一如既往。 天幕湛蓝,浮云悠悠;身下芳草萋萋,鼻翼可以闻到鲜花的方向;小溪流水,在耳畔浄浄漴漴……远处那些叫不出名字的小动物,依旧无忧无愁地嬉闹蹦跳。 一切一切,宛如桃源。 第十七章 江游重重摔倒在地上。 他听到背后山壁沉声关闭的声音,听到那两名杀手试图打碎山壁的声音,和眼前的鸟语花香混合在一起,带着自欺欺人的平静安定。 这里自然是桃源,但当真安全吗?对付明家的人究竟是谁?他们会不会发现《太上忘情诀》是假的?……明高岑与明丰羽现在是否还安然无恙?他们可会前来找寻他与明晏? 江游不敢多想。 他本应该爬起身来,带着明晏继续逃跑,可是他背上的伤实在太重,根本无法起身。尤其是倒下的动作牵动了伤口,他甚至听到了“刺”一声闷响,那道伤痕裂的更大更深,痛的他眼前发黑,险些晕厥了过去。 意识消弭之际,他感觉背上有鲜血疯狂涌出,暖洋洋的……很快冷却在他的肌肤上,彻骨阴寒。 “明晏……”江游呼喊明晏的名字,声音极其微弱。 ……不可以停下来,他想这样告诉明晏。一旦停下,他们面对的很有可能就是杀身之祸! 然而纵使求生的*再强烈,心底再不甘再愤恨,他的意识还是渐渐陷入了黑暗。 明晏也被摔出了好几步远,双手被地上的小石子磨出一到伤痕。 筑基修士的肌肤本不应该这样脆弱,但这里的石子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居然尖锐如斯。他的掌心迅速落下一道鲜血,在这些石子上留下鲜红的印迹。 他忍着痛下意识喊了两声“哥哥”,头晕脑胀等了片刻,到底得不到江游回应。抬头才见江游趴在地上,半晌没有动静。 “哥哥!!”明晏再顾不得手上的伤,几乎是手脚并用爬到江游身边。等到瞧见江游已然被鲜血浸透的背部,他的脑袋登时是一片空白,心中说不出的惊悚惶恐! 哥哥……哥哥他受伤了! 他当了二十年的明家少爷,一直以来养尊处优,从未见到别人受过这样的伤。好在他曾受过伤,知道如何治疗伤口——明晏颤抖着手指摸进明高岑塞给他们的戒指里,心急如焚地地摸出了好几瓶药。他一瓶一瓶翻看过去……也不知道往江游嘴里塞了多少补灵丹,总算找到了用于外伤的上品生肌粉。 可是江游背上的衣物似乎已和整道伤痕黏合在了一起,明晏想要揭开它们替江游上药,只要轻轻一扯,江游的身子便随之细细颤抖。 不能隔着衣服上药,明晏懂的。 明晏惨白着脸,总算狠了狠心,豁然将江游背上的衣物都撕了开来。 江游整个人像是放入滚水中的鱼虾一样,狠狠弹了一下。他的口里发出了意味不明的嘶吼,终究颓然倒回草地,再没有动作了。 明晏紧紧咬着唇,没有发觉自己的唇瓣已被咬的血肉模糊。 这几个月来,他已经替江游擦过好几次背了,对江游的背部肌肉线条几乎比江游自己还清楚。 他知道江游腰部上方曾有一条三寸长的疤痕,已经很淡很淡了;但是现在,那道疤已被鲜血掩盖无迹可寻,取而代之的却是一条至少八寸长,斜着贯穿他整个背部的伤痕。 明晏浑身僵硬,又无可自抑地打着颤。他的手抖得差点没能握住药瓶,到底还是强迫自己安静下来,整瓶药粉洒在那条伤疤上。 “哥哥你醒醒……醒醒……不要不理明晏……”明晏眼中噙着泪,喃喃自语,小心将他伤口上的药粉抹开。 终于抹完药,明晏五指也已浸满鲜血。他胡乱在草地上擦去这些血,心里怕极了江游像他的两个哥哥一样不再醒来。他想把江游抱进怀里,又不敢移动江游,还怕江游趴在地上会冷……到底小心翼翼地抬起他的头,枕在自己大腿上。 做完这一切,明晏失魂落魄地看着江游熟悉却毫无血色的脸,面色麻木地呆了片刻。 他好像又陷入了那种,灵魂游离体外的,半醒半昏状态。 他看到江游浑身都在微微抽搐,是难以忍受的痛,还是刺骨的冷?他看到江游身上粘稠的血液,肆意氲满他身下鲜草,沿着它们的茎叶,一滴一滴落入泥土里;他看到江游背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好似被什么东西轻轻粘合在了一起,汹涌而出的血渐渐止住了…… 明晏眼中覆满了茫然。 他不明白今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明明先前他和江游高高兴兴逛着街赏着花灯,甚至他们还相互亲了一口——为什么亲完就突然……变成这样了? 就好像那种快乐和喜悦,都不过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美梦!等梦醒了,眼前却是截然相反的哀鸿遍野,人间炼狱? 哪怕明晏没有亲眼看到发生了什么,但这一路他听到的惨叫声,闻到的血腥味,还有现在江游背上这一道可怕的疤痕……难道他就真的这么蠢,一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为什么爷爷和爹娘不跟我们一起跑,他们是不是遇到危险了,我还能不能见到他们? ——我还能不能回家? 明晏这样问自己。 他原本不知道答案的。可是现在,他好像已经全然知晓,连眼泪都不由自主地簌簌落了下来。“啪嗒”,“啪嗒”,轻轻敲打在江游□□的背上,晕染出一大堆无力的小花,一点点将江游背上的药粉冲散开来。 明晏被这声音豁然清醒。 然后他才听到不远处的山壁大门发出一声一声的闷响,甚至整面山壁都在颤动,尘埃漫天飞舞。 明晏胡乱抹去脸上泪水,眸中神色忽然变得坚定起来。 从半个时辰前到现在,一直是哥哥抱着他跑。现在哥哥累了,当然要他背着哥哥走才对! 明晏豁然镇定了下来。他像是忽然长大了然此刻自己身上的重任一样,再三确认江游身上这道疤不会再轻易崩裂流血,才背起江游,沿着河岸小心往林中跑去。 今夜他本也受了不小的伤,但现在再没有人能替他遮风挡雨,他便更要勇敢起来,去守护他所在意的人。 明晏在河岸边狂奔。 他听到周遭鱼虾被惊醒后失措逃离泛起的水声,还有江游身上血液滴落溪中的声音。明晏吸了吸鼻子,不知为何想到了几个月前江游烤给他吃的那条鱼,外焦里嫩,下意识将滑落的江游又往上托了托。 ……哥哥生病了,不能再给他抓鱼吃了。他要乖一点,哥哥才会好起来! 他这样想着,整个人都坚定极了,就连脚步都好像快了一些,走在这条看不到出口的路上。 日光温柔。 好像情人之手轻抚脸庞,带着丝丝暖意。 也许是明晏给江游吃的丹药很有效,或者此地这不知名的白雾对疗伤也很有效果,江游很快醒了过来。 他发现自己正趴在明晏背上,一时有些茫然,下意识唤了一声:“明晏?” 明晏欣喜地应了一声:“哥哥你醒啦!”话音落下,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极为严肃地鼓了小脸:“哥哥现在要好好休息,不准说话!” 江游环顾周遭,见两人还在桃源之中,身后也没有追兵痕迹,便没有再说话。他闭眸靠在明晏肩窝里,不断吸收周遭白雾补充体内匮乏的精气,打算恢复一些再与明晏对换。 也便在此时,明晏忽然瞧见前方景色瞬息消失,视野之中尽是白茫,无边无际朝两人吞噬而来。 明晏心惊胆颤,小小退了一步。 一步之后,到底被完全吞没。 桃源之外,两名杀手锲而不舍。他们参与多次刺杀任务,今日不过被这小小山壁所挡,自然不可能轻易放过江游与明晏性命。 一人面无表情不断攻击山壁,试图打穿这山壁大门;另一人则一跃而起,俯瞰整座山脉,一遍遍以神识扫视江游动向。 终究无果。 也就是说,要么这山洞里有古怪,阻碍神识;要么这山洞本身便是一座小界,另成空间。 两人心中下定结论,正要联手破开封印,山体忽然有五色霞光冲天而起,照彻整个小元洲夏夜。两名杀手甚至没有丝毫反应,瞬息灰飞烟灭魂飞魄散! 随之而来的是威严而苍茫的声音: “须弥芥择主——擅入者死!” 夏夜诡秘。 有一人立于永明城城墙上方。熊熊火光之上,诡风之下,他的长袍猎猎作响,墨发四散飞扬。 他凝视霞光之处,眸光闪烁不定:“《太上忘情诀》现身低级大陆,由出窍修士守护,现在又来了个炼虚合道境大能遗宝……有趣,这片低级大陆,可真是有趣至极!” 与此同时,九州大陆所有炼虚合道境高手若有所感,齐齐飞身而起稳立云端,遥望小元洲。而后下令道:“今夜有炼虚合道境大能遗宝现世,凡我族中灵寂金丹元婴子弟,尽可前往历练争夺。” 第十八章 “须弥芥择主,擅闯者死!” 这一道声音威严可畏,响彻整个桃源秘境。 江游豁然睁开眼。 他记得自己昏迷时,眼前景色还是桃源丛林,但现在他却发现眼前白茫一片,即便伸手也不见五指! 今夜他已面临太多变故与厄难,横竖不过是死,是以此时此刻他几乎是前所未有的镇定。感觉到明晏正在惊慌后退,他再顾不得背后伤口的疼痛,将右手轻轻放到明晏头顶:“镇定,明晏,我在你身边。” 也许是他的声音镇定自若,缓缓抚平了明晏惶恐不安的心,终于不再胡乱转圈了。 江游轻轻道:“放我下来。” 明晏下意识松了双手,但感觉到江游从自己背上滑落,又反手抱住他,慌忙摇头:“不行,哥哥还没痊愈,我来保护哥哥!” 江游闻言轻笑了笑。他只说了句“差不多了”,便拉开明晏双手,将人护到身后。 然后,他将神识凝聚在周围百步左右,一点一点往外探查。只是周围白雾实在太过浓厚,他的修为实在太低,根本探查不到任何东西。 他只能感觉得到,不断有白雾附着在他的神识上,依旧如他初入此地般毫无攻击念头。 好像那一句“擅闯者死”,不过是他的错觉。 可是江游知道,这个秘境是完完全全被开启了。 江游曾经出入过某些被拿走传承后完全开放的低阶秘境,大多是金丹散修的洞府,其中布置着许多适合开光期前修士历练的机关幻境。就算其中有一定程度的危险,也很少伤及性命。 但这片桃源,截然不同。 首先,他根本不了解这片桃源,不知它的主人前世是哪个等级的修士;其次,野史中有记载:修士若因机缘开启小界得先贤传承,多数需经历九死一生。千百年后这些修士的经历被传为佳话,或有夸大嫌疑,但其中危机四伏确实不容小觑。 最为关键的是,江游根本不知道究竟是他还是明晏开启了这片桃源。 通常,最终只能有一人得到传承。古往今来,除秘境选中者外,无论多少人进入其中,要么被秘境机关当作外来入侵者诛杀,要么是先贤考验——留到最后的人,便是传承之人。 无论是哪一种,无论感情抑或道义,他都不愿意自己与明晏受到这种伤害。 江游将明晏护在身后,静立片刻。 他依旧没有感觉到丝毫未现。 他等了许久,耳畔忽然有“嘀嗒”“嘀嗒”水声。下意识屏息片刻,确立方向,又踟躇半晌,终于拉着明晏向那处走出。 两人在白雾之中不过行走片刻,并不知桃源外头已过去三天三夜。 小元洲中所有人都见到了这冲天而起的五色霞光。霞光异彩,异宝现世。哪怕不明白这异象究竟意味着什么,也明白霞光处必有奇遇。无数人前赴后继,往桃源处赶来。 最先抵达此处的便是与明高岑对峙的两名元婴修士。 明高岑先前以元婴出窍,一击击杀他们兄弟,在天地灵气反噬之下本已是强弩之末。虽然身受重伤,但两人到底联手杀了明高岑,得到《太上忘情诀》。 两人至霞光处时,山壁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极薄的霞光屏障,以及负手而立的青年。 两人忙收起飞剑,恭恭敬敬行礼:“我等幸不辱命,已为尊者取回《太上忘情诀》!” 那青年没有回头。 只是漫不经心伸出他如玉莹白的右手,接过那卷金帛。却也不看,只闻极为古怪的“哧哧”几声,那卷金帛已在他掌心齑粉。 而后他缓缓摊开掌心,任由粉末随风飘散。 那两名元婴修士登时意识到这卷金帛是假的,顿感头皮发麻,长发根根竖起:“无心尊者!请您再给我等一点时间,我等必将……” 他们的话语戛然而止。 因为那无心尊者竟肆意抓了其中一名修士,抓着他的右手,将他的左半个身子推入光壁之中。等他缓缓将那人拉出来,却见这人左半边身子竟完完全全消失了!而失去了半个身体的元婴修士,竟也还活着,惊恐又凄惨地嚎叫几声,才如高楼骤然坍塌,整个人迅速萎缩成一张皮囊,最终化为一摊血水! 这是元婴修士! 在这光璧前,竟如婴儿般无力抵抗! 另一人见状,连声惨叫瑟缩后退,缓缓瘫软在光壁之前。 他听到无心尊者最后的话语:“半月之内,高端世家必将齐聚小元洲。我不想叫他们听到《太上忘情诀》这五个字——便再给你半月时间。若找不到,你便同你的兄弟做伴去吧。” 且不论半月内这元婴修士如何在这寻找失落的《太上忘情诀》,被异宝所吸引的高端家族们,终于缓缓登场。 最先赶来的是小元洲周边洲境的高等家族。 高端家族中人皆知,万年之前九州大陆经历了一场天崩地裂的大灾难。当时无数炼虚还神境大能试图阻止这场灾难,到底无能为力。后来无数大能当场陨落,无数神秘传承骤然消失,无数辉煌的家族瞬息寂灭……不久九州大陆四分五裂,数之不尽的洲际随大海飘散开去,方才渐渐形成如今大陆格局。 而像小元洲这样的弹丸之地,整片天地间至少存在几十个,大多已有几百年没出过元婴修士。 想要从一块大陆到达另一块大陆,就必须穿过一片无边无际的海域,至少要有元婴修士保驾护航——海域并非波澜不兴,常年有飓风海浪侵袭试图穿过其中的修士,唯有修为到达元婴期方可抵挡这种天灾。除此之外,深海之中盘踞着许多神秘可怕的妖兽,若是运气不好遭遇九阶巨鲸妖兽,便是炼虚还神境大能也讨不到好。 时间已过三日。 三日来,陆续抵达几个家族,有至少十名元婴修士。这些人仗着自己修为强大,试图强闯其中,却皆是被光璧所制,甚至没有任何挣扎,便瞬间陨落其中。 众人心生恐惧。 有理智之人发现不对:纵然是炼虚还神境大能生前洞府,也绝不会如此凶残可怖。此间主人,说不定是对正道修士极其反感的妖族或者魔修大能。 若是如此,此地绝非他们所能探索,干脆及时止损果断折回。 这些人来的声势浩大,去时倒像是挥挥衣袖不带走任何云彩,瞧着说不出的狼狈。剩余不到一半人,心底半是鄙弃离去之人,半是凛然,到底还是不甘离去。 他们不再做无意义的探寻牺牲,反而像是摈弃了彼此陌生成见般,三五成群聚集在旁,商议进入办法。 第五日,众修士忽见五顶极为华美的辇车从天而降。细细看去,却是外围四顶呈守护姿态簇拥着最里头一定。五顶辇车俱是金光闪闪,车璧之上刻画着九龙夺珠,栩栩如生。而拉辇车的并不是修士,皆是六条六阶白蛟。 而最中心那顶,更是一条七阶白蛟! 这种白蛟生来便是六阶高端魔兽,相当于人类元婴修士。传闻中这白蛟为神龙后裔,体内有一丝上古应龙血脉。若得机缘精进至十阶,便可乘风御风,化龙飞升! 用这样的妖兽拉辇,此家族底蕴可见一斑。 在场众人很快意识到自家与这家族的区别,不由自主退避一里开外,以示恭敬态度。 五顶辇车缓缓落到地上,车中便伸出四双纤纤玉手,轻轻拨开车帘。才见八个身着一模一样金色宫装娉婷袅袅的身影缓缓走下辇车。这八名女子两两长得一模一样,瞧着都不过二八芳华,端的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八人落下走下车后,纷立于辇车两边,微微敛眸款款施礼:“恭迎主人。” ——这四名绝美的少女,竟然都只是女婢! 但未等她们口中的“主人”有任何反应,天空之中忽然又传来一阵悠扬美妙的仙乐,还有一阵醉人的清香。 然后,才是粉嫩的花瓣,一点一点旋转落下来,缓缓铺成一条绚烂璀璨的鲜花小径。 但这条小径不是开在地上的,而是开在半空里的。 有十余名白衣女修士缓缓飞舞而下,她们的身姿比先前八名女子更婀娜多姿,长相比她们秀雅绝俗,气质比她们更飘渺若仙,姿态比她们更优雅高贵! 她们缓缓落在铺满了花瓣的草地上。但细看之下,她们的脚尖却并未着地,而是被一层花瓣托着浮在半空。 忽然,这十余名女修士齐齐抬首,仰望天幕。 这一日本是烈阳高照。但此时此刻,忽然有什么东西遮天蔽日,一点一点将阳光尽数挡在背后。 整个小元州顿时陷入了黑夜之中,唯有五色霞光照彻一方天地。 一部分炼气修士惊慌失措,口中大喊“天狗食日,灾厄必临”,跪地痛哭流涕祈求上天庇佑。 当然,这也不过是无知之人的臆测罢了。 遮天之物并不是什么天狗,反而是一艘巨船。这艘船几乎有整个小元洲大小,若是轻易降落下来,恐怕要将整片小元洲夷为平地。但无论那辇车中的,抑或莲台上的修士们,皆是面不改色看了一眼,而后收回视线深深凝视那片光幕。 巨船在众人头顶停留片刻,片刻之后,忽然缩小至寻常船只大小,乘风落在不远处。 …… 其后五日,不断有高等世家进入小元洲。不过十日之间,便聚集了至少十个高端世家百名元婴境修士,千名金丹修士…… 这是小元洲从未有过的盛况! 若说小元洲三大门派先前还想争上一争,但见识到低阶修士如飞蛾扑火般的惨状后,自知争夺无望,干脆将门人全部召回,安安静静在门派之中修炼,打算等这些高端世家完全打通小界再进去历练。 当然,这期间外界发生了什么,江游与明晏一无所知。 他们紧紧握着对方的手,循着水声慢慢走到一个地方。 白雾迷离,视线之中是一个形状古怪的庞然大物。江游凝眸看了片刻,才似有清风拂过,拨开帘幕。 他脚下正是一条小溪,瞧着好似门口那条。溪水蜿蜒而去,尽头分明矗立着一座朱红高楼。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在白雾缭绕之间忽高忽低,神秘迷离。 ——那正是一座仙宫。 第十九章 雾气渐渐散了开来,这座朱色高楼也渐渐露出它完整的容貌。 一眼望去,朱楼高不知几许,隔离天日,巍峨宏伟;楼前长着姿态柔美的花草,全都是传说中那千年不见的仙家灵物;再前面有一道玲珑剔透的玉桥卧于溪流之上,仙雾不断自水间氤氲飘散,金色虚影升腾翻飞,如蛇似龙…… 江游怔怔看了片刻,心中无限神往。 不等他有所动作,身旁明晏已被吸引了全部心神,一步步痴痴往那朱楼走去。 他与江游的手本是紧紧握着,但等江游回过神来时,却发现明晏早已松开了他,将将走到那座玉桥之上。江游快步走去,豁然拉住了明晏。 却见明晏失神凝视着这座朱楼,面上尽是茫然之色。 江游心下一震,用一手捂着他的眼睛将他揽入怀里:“快清醒过来,明晏!” 话语落下,怀中之人猛然一颤。 江游感觉到明晏将双手紧紧环在他的腰上,却又小心避开了他背上伤口,知道他已清醒过来,下意识微松了一口气。然后他听到怀中人闷闷不乐的声音:“哥哥……” 江游轻轻应了一声。 他听到明晏小声而歉疚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松开你的……” 江游笑了笑。他抬首凝视不远处的这一座朱楼,敛眸掩去其中惊叹:“我知道,我没有怪你。” 他游历整片小元洲,从未见过如此飘渺绝世的楼屋。不说明家庄园,便是凌剑阁特意修建在岳山峰顶无限接近于天空的临风殿,在这座朱楼前也仿佛只是一间破败残损的土屋罢了。 明晏抬头看凝视江游,眼眸深处依旧覆着一丝茫然:“哥哥,我们进去吗?” 江游没有说话,轻轻颔首。 秘境开启之后,他们不再身处桃源之中,反而被送至仙宫面前。布置秘境之人很显然是要他们进去这里。只是这种地方大多机关重重,触及任意时间空间,都可能使同行之人进入到不同的幻境里。 江游重新握紧了明晏的手,感觉到他回握的力度,抬首朗声道:“晚辈江游,携道侣明晏,拜见仙长!” 他的声音很快被吹散在和风中。半晌,朱楼里没有丝毫动静,江游才牵着明晏迈步而去。 他们走过那一座玉桥,穿过升腾翻飞的龙蛇虚影,经过那姿态娇美的花草,终于走到了朱楼门前。 江游深吸一口气,抬手置于大门之上。 这是须弥芥外第七日。 九州大陆四分五裂后,各大陆以疆域面积灵气浓度灵草资源等等为界限,划分出低中高级三种大陆。以白蛟拉辇的姬家,便来自于距离小元洲最近的一个高级大陆。 这二十余名修士之中,修为最高的分神期修士名姬和光,为保护族中年轻子弟而来。况且他已活过八百余年,也曾进入过炼虚还神境大能秘境,对此还算熟悉。 来到光屏前,姬和光并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冷静搞清了目前状况——在他们到来之前,这面光屏已经诛杀十余名元婴期修士,甚至连出窍期散修都有两名,闹得人心惶惶。 他敏锐觉察到,这似乎并不是炼虚还神境大能陵墓应该存在的力量。 无论是哪个境界的炼虚还神境大能,陨落之后不可能有生前一半实力。即便是大乘期大能,最外层的这道门最多也阻隔元婴以下修士。 这座陵寝,着实古怪。 姬和光有心再观察几日,奈何其他人也都听说了这些事情,再没有出窍以下修士胆敢肆意进入光璧之中了。 时间白白渡过两日,不确定这秘境将于何时关闭,他有些坐不住了,与两名同样来自于高级大陆修为相差无几的分神修士商议一事:四人联手一击,破开光屏! 但如何联手一击呢?小元洲为低级大陆,哪怕吸收整片大陆灵气,也根本不足以支撑他们联手发挥全部实力。 现在摆在四人面前的只剩下一个选择:先将体内灵气关注于上品灵器之中,借住上品灵器之力,破开屏障。 上品灵器乃是凡间最为接近仙器的存在,通常孕养着器灵,适合分神及之后境界的修士使用。为求破壁,他们选择的是那位分神期女修士的本命法宝:上品灵器寒光。 但便在四人将体内灵气尽数灌输于寒光之中,寒光器灵飞身而出与霞光屏障相触的一瞬间,寒光器灵陡然发出一声凄惨悲鸣,原先极尽清晰的少女身形也变得模糊难辨!与此同时,寒光剑体之上出现三道裂痕,而寒光之主姒灵秋惨白如纸,豁然喷出一大口鲜血,软到在地! 其余三人体内灵气尽失,不约而同往口中塞了一粒养神丹,面色也是难看至际! 他们齐齐凝视那片安然无恙的光璧。 然后才见到,原先空无一人的光璧前,悄然立着的那一人。 三名分神大能紧紧盯着这一人,满心忐忑难安。因为哪怕用“全心全意破壁不曾有分毫分心”为借口,他们也说服不了自己,为何根本没有发现不远处居然多了这么一个人。 除非……此人修为比他们更高。 这人身披一袭紫色斗篷,在温煦夏风里轻轻摆动。他的半张脸隐藏在斗篷之中,但即便看不清面容,满身冰冷孤高的气息也已将人隔绝三尺之外。 他知道众人皆满面敌意紧盯着他,也不以为意,从容走到光璧面前。 他在光璧面前静立片刻。便在姬和光准备再观察时,他忽然伸手,以指尖轻点光璧。 众人瞳孔微缩。 因为下一瞬,以那人指尖为中心,整片光璧宛如波纹般荡漾开去,一点一点消失在天地之间! 而光璧之后的桃源秘境,也完完整整暴露在了众人眼前。 所有人中一片寂静。 这本是人之常情,因为一旦有人轻易做成了自己竭尽全力都不能办到的事,第一反应皆是怔愣。 待见那斗篷人消失在视线之中,隐约又有霞光闭合而来,三人方才如梦初醒:“快!快随我进入这须弥芥!” 话音落下,三人再不顾忌任何,极速进去其中。便是那身受重伤到底的姒灵秋,也不停催促门人进入其中。 光璧闭合之前,总计十三名元婴修士穿过其中。至于剩下蜂拥而至不幸撞上光璧的修士们,又都化作血水,消弭于天地之间。 “须弥芥择主,擅闯者死!”又是这一道声音,重重砸在一众修士心间。 朱楼大门已被江游轻轻推开。 门内,是一间极为宽敞明亮的屋子。屋中立着几排书架,正中还有玉案焚香,无限祥和宁静。 ……这竟是一间书房。 江游怔了怔,才牵着明晏踏入其中。 有风拂过,幽香醉人,大门在身后轻轻闭合。 江游静立片刻。 然后他在最近的书架前站定,小心取出第一本书,轻轻翻开。 第一页上,记载着《盘古开天》一话。 这故事毕竟不长,江游重新将它看了一遍。接着他翻到第二页,又是一个耳熟能详的故事。 自凡人得以沟通天地灵气,几万年来陆续有不少人飞升成仙,更激得凡间修士拼命修炼以求长生。这些故事,或多或少也起了些许激励作用。 江游很快翻阅完了这一本书。 这本书最后一章,记录的是水神共工与火神祝融一战。再往后翻去,尽是空白书页。 疑问在心底一闪而逝,江游却说不出所以然来。他将书放回原位,转头去看身旁明晏。 此时明晏手执一枚玉简,一错不错凝视之,目光越来越亮。 江游知道明晏也许与这玉简有缘,也不打扰他,再取出一本书静静翻看。 这一次,他拿到的是一本宝鉴图。 果然,待明晏收回神识,便飞快转头,满面欣喜地扬着手中玉简对江游道:“哥哥,这个好玩!” 江游看了玉简一眼,只见上头刻着“万物生”三个小篆,便将神识探入其中。 下一瞬,他的身影出现在一片辽阔的空地上。 这是一片极为苍茫荒芜的空地,整片天幕昏暗,沉沉不见光亮。江游环顾周遭,回过头来时,只见面前忽然出现一人。这人一手负后,另一手执笔,于半空轻描淡写,姿态轻松恣意。 但随此人动作变化,天空之中忽然有日升月落,斗转星移;紧接而来的是电闪雷鸣,风雨骤生;而后原先苍茫荒凉的土地里忽然迅速钻出一小抹绿色,转眼又成一望无际的绿洲;接着这绿洲之中出现了一个泥点,江游凝眸看去,那泥点却分明变成了凡人。还有紧随而生的飞禽走兽,渐渐填满这片绿洲的所有生物…… 所谓“万物生”,不外乎此。 这令江游心底油然而生些许欣喜暖意的场景攸然而逝,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巨龙,横卧于整片天地间。忽然巨龙昂首向天,呵气成云,嘶吼一声,天摇地动。升则飞腾于天地苍茫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所经之处翻云覆雨,波涛汹涌,险象环生。而后巨龙口吐巨火,浪焰冲天,将整片绿洲燃烧殆尽。 先前出现之人再度出现。 他提笔一挥,成千上万个泥点落在空地上,变成成千上万个极为渺小的人类。江游定睛看去,却见所有凡人所站之位皆有讲究,俯瞰下去正像是一个古怪奇特的阵法。 每一人皆为阵中一部分,每一人皆是阵眼中心!便在阵成之时,每人身上陡然升起一条金线,将那巨龙紧紧束缚!“轰”地一声,巨龙嘶吼着倒入阵之中心。无数泥人紧紧包围着那条巨龙,合手中之剑一齐刺入其喉下逆鳞之中!巨龙疯狂挣扎,金线束缚愈紧,纵使神力再大,也是枉然。 江游冷汗涔涔落下。 许是心境出现了一丝波动,他的神识即刻被阵中人所发现,齐齐转头怒目而视。有人一刀挥来,赫然斩断他这一缕神识。 神识若遭受攻击,修士同样会受伤。只是像江游这样失去一缕神识,对他损伤倒是不大。而是这玉简发现了他,拒绝他再度观看罢了。 很显然,他无缘《万物生》这一阵法传承。 第二十章 江游退出玉简,在见识到并不比他厉害多少的人类诛杀了一条巨龙后,他一时还有些恍惚。 明晏兴奋仰头:“好玩吗?” 江游回神看他,轻轻点头:“好玩。” 明晏的神色更兴奋了,他甚至突发奇想道:“哥哥,如果我学了这个阵法,是不是就可以保护爷爷,把刚才打我们的坏人赶跑了?” 虽然不懂所有事情经过,但明晏至少知道那些害的他晕倒害的爷爷吐血害的哥哥受伤的坏人并不是现在的他能打得过的。可是这玉简里面的人也都打不过那条可怕的巨龙呀,不是照样杀了它吗! 江游沉默了几息,避重就轻问:“明晏,你看懂里面所讲内容,记得所有布阵步骤吗?” 明晏眨着亮晶晶的双眼:“我看懂了,记住了!”他要学习这个阵法赶跑坏人的,怎么可以看不懂记不住呢。 江游闻之,微笑着摸了摸明晏毛茸茸的脑袋:“好,那明晏一定要认真学习。”他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出去,也不知道追杀之人是否已经放弃。若是明晏真的能学会这个阵法,即便目前修为低微发挥不了阵法十之一二,好歹也多了一个生存的手段。 明晏点头如捣蒜。他知道自己记性不大好,生怕转头就忘了,便接过江游递去的玉简重新看了起来。 江游又静静看了明晏片刻,才转头去找适合他的功法。 四下宁静平和,满屋焚香怡人。 书架之中浮着几十枚玉简。其中散发着温润柔软的光芒的是大多是水木属性功法,与人感觉锋锐凌厉的大多是金火属性的,至于那些沉稳厚重的则大多是土属性。江游甚至还在其中找到了四枚适合变异灵根的功法,心中称奇。 毕竟小元洲已经有千年没有出现过变异灵根的修士了,对于他们而言,明晏的天灵根已是顶级资质了。 在此之前,江游虽领悟柔水之意,但他发现柔水之意完全可以与剑法隔离,形成单独的体系功法。江游不知道如何运用这种体系功法,恐怕需要在将来慢慢探索。而除开柔水之意后,柔水剑法本身不过是地阶中品剑法,他的柔水剑法又太柔,杀伤力委实堪忧。 这是江游早已发现的事,他觉得自己必须要有一套杀伤力足够强筋的剑法,最好能与柔水剑法相辅相成,刚柔并济。 江游身具金土水三灵根,又是剑修,寻找的当然是这三系的功法。他一枚一枚翻看过去,但大多在他的灵识识图进入时,都释放了极薄的屏障阻碍着他。 江游也不气馁,继续寻找。 毕竟得之他幸失之他命,机缘这种东西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掌控。 他最终找到了一本天阶金系剑法,以及一本黄阶土系防御功法。 剑法名曰《诛邪》。正如其名,江游神识进入后,只闻执剑之人朗声“天地浩气,诛邪除魔”,然后便是那光寒天地的一剑。 只是一剑! 没有任何花俏多余的动作,整个天地之间,只有恰到好处的一剑。 但在这一剑之后,诛邪退避,天地之间充满了浩天正气,叫人膜拜又无限神往!江游回过神来,便感觉有一道飘渺的印记,落在了他的灵台里。 他轻轻道了声多谢前辈,深吸一口气,缓缓平复了激动不已的内心。 无论是《万物生》,还是这《诛邪》剑法,皆是天阶上品功法。这些只存在于高级大陆高端世家传承之中的东西,他们居然在这里看到了!并且毫无障碍的,与明晏分别得到一部! ……这秘境的前任主人,究竟想做什么? 等明晏依依不舍地将《万物生》玉简放回远处,江游决定沿着角落的楼梯前往二层。 但在进入二层前,他回头看了整间书房一眼——此地书籍玉简繁多,至少比凌剑阁与明家藏书阁丰富百倍,若非江游与明晏还在被追杀也不知外界对这须弥芥是什么反应,江游定然愿意停在这里,阅遍所有。 第二层却是一间丹药房,摆放着八个极其庞大的药柜,里头又置放着好几百个小药柜。 江游看到前四个柜子分别标注了“天地玄黄”,心下了然这是对应等级的药材。而后头四个柜子,则是对应等级的丹药。 整个房间充斥着各种天材地宝散发杂糅在一起的香味,使得江游与明晏呼吸间都带入了几分药力,皮肤之中甚至沁出了点点污垢。 江游一怔。 他发现背后的伤口正在发痒,皮肉也在迅速愈合。给自己与明晏掐了个除尘诀,明晏扒开他的衣服,发现背上拿到疤已然结痂,不禁惊喜叫道:“哥哥,你的伤好啦!” 江游这才发现,自己穿着的还是先前那件背上破了一个大洞的衣服。 江游:“……” 揉了揉明晏的脑袋,换了新衣抹去心中不自在,他开始查看这些药柜里装的药材。 虽然他在楼下翻看了一本《宝鉴图》……但绝大多数依旧不认识。 但也有一些能从名字上揣测出用意。 江游紧紧凝视着一格药柜,眸光灼灼,默默念出了三个字:“养魂草……” 他已经知道明晏的怪病:魂魄残缺。这养魂草的名字中带着一个“魂”字,药效是否正如同名字它的一般? 江游轻轻屏息,看了明晏一眼。 明晏正茫然看着这些药柜上,早已眼花缭乱。 江游飞身而上,将这一个药柜抓了下来,便见里头孤零零躺着一颗长相平凡只有三片卷曲着叶子的嫩草,还散发着柔软舒服的光芒。 明晏果然被吸引了。他紧紧凝视着这一小株嫩草,轻轻咽了口口水。 江游瞧着他这番模样,心知这草与明晏必然有些联系,便将它放进了明高岑的戒指中。 两人继续往上走。 第三层摆放的是许多炼器材料。江游从中挑选了几件能让他手中武器升级的材料,以及五样目前的他并不认识却适合他属性的高级材料。 其后是第四层,第五层,第六层…… 直至第七层。 经过前六层洗礼,江游此时的心境已然强大了些许。但在这一层门口,他一次停下了迈入的脚步,将明晏护在了身侧。 因为他发现,这座屋子并不像前几个屋子那般空无一人,而是坐着一个人——那人便坐在他们右前方的书桌边,一手支着脑袋,定定凝望前头! 抑或者,他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了。 房中所有一切皆是实物,只有此人不过是个虚影。纵使身着华美,纵使面容优雅清冷,纵使江游还能看见他偶尔颤动的长睫毛……也掩盖不了他与明晏的视线可以完全穿过这个人,看清他身后长桌上摆放的东西这一事实。 须弥芥择主……这个人,是否正是须弥芥的前一任主人? 江游想通了这些,轻轻屏息。整个房间实在太过安静,他听到了明晏紧张的呼吸声,感觉自己整颗心都要跳出来了! 他脑袋在这一瞬间闪过很多想法:这位大能将他们引来此地,究竟想做什么?是他先开口示明来意,还是等对方有所动作?是请求这位大能放他与明晏一条生路,还是豁出性命接受传承? …… 江游脑中杂乱不堪,那人却始终不动。 他一直保持着一手支着脑袋的动作,痴痴凝望他的正前方。 江游僵硬地转动脑袋,慢慢将视线挪了过去。 他看到墙上挂着的那一副水墨画。 那副画卷不大,长不过十五寸,宽约八寸。仿佛寻常山水图般挂在墙头,只是修士风雅之爱好罢了。 但当江游目光落在画卷中时,才发现内有乾坤。 他看见画中有日月星辰,大千寰宇;山川地脉,笔走龙蛇;花草树木,姿态万千;飞禽走兽,活灵活现……他所见之物,未见之物,应有尽有。观看之人甚至无法分清,这究竟是只是一幅画卷,还是一个真真切切的小世界? 江游心中愈发震惊。尤其当他的目光落在右下方那几笔勾勒出的简单轮廓上时,这分震惊登时变成了惊悚。 虽只是一眼,但江游分明见得,画中人长了一张熟悉的脸。 ——那正是江游自己的脸! 便在此时。 那抹痴痴凝视画卷的虚影,终于像是被惊醒般,侧过头来轻轻瞧了他们一眼。 第二十一章 外界经历千辛万苦,终于有十三人进入须弥芥。 打开秘境的斗篷人在进入一瞬间便消失无踪,哪怕众人知道他修为不凡,存心跟着他走,也没有办法。 ——只能自己闯! 这些人出身高贵,体质都是天灵根,自小修仙之路极其顺畅,已然安逸久了。但此时此刻,他们心中忽然升起久违的一股豪情壮志——因为他们知道,这里面一定有无上至宝在等着他们! 尤其是三名分神修士,他们本不打算进来的,但破壁时带给他们的震撼使得他们敏锐觉察到,这座须弥芥被所有人都低估了。 其余十分也都来自于破壁的四个家族。毕竟除了他们之外,其余人离得都太远了。在外头他们或者联手破壁,但进入须弥芥后他们已成敌人。不过方才进入此地,不宜动手,四个家族快速选择了自己探索的方向,暂时两两相安。 姬和光心中一片火热。他贪恋凝视着桃源之中一切,谨慎小心迈出一步。 进入须弥芥,首先面对的是一个桃源。这桃源鸟语花香,树木郁郁葱葱。有小溪从中穿过,蜿蜒而去,直至没入白雾之中,再不得探寻。 但便在姬和光迈步一步后,树林之中白雾忽然翻滚而来,淹没眼前所有一切。 等白雾散开,风云骤变。 树林小溪已然消失无踪,而代之的,则是白雾所凝聚出来的四只极为庞大的巨树妖。 四道沧桑冷肃的声音响彻众人耳畔:“须弥芥择主,擅闯者死!” 姬和光冷笑:“来的正好!”他们三人因合力一击,体内灵气至今恢复不过一成,便没有急着上前,而是往口中不断塞着养神丹,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半成实力。 他们感觉的出来,这些树妖也都是分神期修为,与他们旗鼓相当。而此地与外界不尽相同,完全可以调动全部灵气。 三大家族中人都静静等候自家分神长老恢复,唯有三人面色难看至极,便是落霞谷进来的三名女修。 在此之前,姬和光等人说动落霞谷分神女修士姒灵秋,以本命灵器做为破壁之剑。结局有目共睹,姒灵秋灵器破损吐血重伤,没有百年根本养不好伤,因此并没有跟进来。是以现在,其余三大家族各有分神期带头,唯有她们没有。 ——无耻至极,这些男人真真无耻至极! 心里气的要死,她们面上愈发冷若冰霜。但三名元婴期女修士到底知道分神树妖不是她们所能对付,便干脆决定等那三大家族打退树妖,跟随他们绕过最后一只。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至于究竟谁是其中之一,便不得而知了。 许久,三名分神修士感觉体内灵气足够他们有所作为,便小心引来第一只树妖,打算联手一探虚实。不过虽然这三人虽做如此打算,却没有外头那般齐心协力,各自都藏了一手,想要一看旁人虚实。 人心诡测,本当如是。可惜他们未曾意识到此地危险程度。 灵气孕育出这些树妖本是没有实体的,是以当这三人联手创伤第一只树妖,认为不过如此时,那树妖发出了第一声悲鸣。 在其悲鸣之下,剩余三只立于原地的树妖忽然化作浓浓白雾,与那残损的树妖融合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只巨大的修为合体期的树妖。 措手不及,真正措手不及! 三名分神期修士急退。然而此地空间密闭,退无可退!哪怕他们四散逃亡,一息之后还是回到原地,直面这只可怕的合体期树妖。 “须弥芥择主,擅闯者死!”只有这一句令人无限绝望的声音,伴着十三人进入永世长眠。 与此同时,这些人所在世家门派之中,印刻着他们名字的玉简豁然破裂。 这一变故令姬家家主姬长风凛然心惊。 前几日,偏远小洲境发现炼虚还神境大能遗宝,他本以为这只是寻常秘境,便派遣家中闲散无趣着的元婴出窍修士前往彼处,并命分神长老姬和光保驾护航。 但便在一日前,姬和光方与他通讯时,话语之间却怀疑那座陵墓的主人生前很可能并不只是炼虚还神境,甚至极有可能半步成仙乃至已然成仙。 九州大陆已有近万年没有传出修士成仙的消息了,听到姬和光这般怀疑,姬长风自然坐不住了。但他心中依旧存有疑虑,决定再等一日,若姬和光确定那陵墓的确是仙人遗迹,再做打算。 怎知今日收到的,却是姬和光身亡的消息。 作为万年长存上古世家,延续至今,姬家子嗣修为虽然强大,本家人数却渐渐稀少。因此但凡家中子弟出事,姬家都要追究到底。更何况如今陨落的是一位分神期长老,自然不能善罢甘休! 至于其他三家族反应,也与姬家相差无几。 且不论这须弥芥究竟还要吸引多少人前来,此刻的江游与明晏,总算是见到了秘境中的第一人。 那人明明只是个虚影,却固执地坐在椅子上,保持着做为人类的姿态,仿佛这便能维持他未曾死去的假象。 可谁都知道他已经死了。修士冗长一生,哪怕修为臻至炼虚还神境,若不能飞升成仙,依旧要受这凡世规则束缚:哪怕再不甘心,两千年寿元一尽,敌不过一场轮回。 身死道消的悲哀痛苦,多么残酷! 这位大能究竟是坦然接受死亡事实,还是不甘愤怒,江游无从得知。他只知道这人侧头凝视着自己,微微笑了。 情人般耳语呢喃轻轻落在江游心底:“你来啦。” 时间在这一瞬间忽然放得很慢很慢,这一个微笑就好像雨后天晴的彩虹,抑或荒野上艰难冒出的一点绿意,叫整片天地都豁然明朗。 江游却是毛骨悚然。 因为话语落下时,他忽然不由自主地松开明晏的手,不由自主朝那人走了过去——他心底当然不愿过去,是那人却控制了他的四肢,迫使他走了过去。 江游砰砰心跳。 他的余光瞥见明晏正呆怔在一旁,不知这人会对他们做些什么,不敢轻易叫唤明晏。 不过十步路。 他已然走到虚影面前。 虚影缓缓站起身。 他的头顶刚到江游眉眼处。纵然只是一抹虚影,也可清晰见得这人生前模样之清雅秀丽。纵使比不上花灯街上江游与明晏遇见的那位夺人心魂的面具修士,恐怕也相差无几。 “我的灵魂快要散了……”他勾着唇角,轻轻抚着江游的脸庞,眼中一览无余,尽是深情不悔。“总算在消散前还能见到你……” “我的师尊。” 江游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只能像个木头人一样呆呆站在这虚影面前,任由他在自己脸上做这种令他浑身冰凉的动作。 “一千多年……师尊,我找了你整整一千七百三十五年……” “你怎么就这么绝情,让我找了你这么久?” 他的话语愈发轻柔,江游整个人却愈发毛骨悚然。 他虽与明晏结为道侣,并且相互心悦对方,却远没有达到这样情深似海的地步;但这位大能凝视他的模样,却叫他觉得有什么东西落在心底,轻轻碎裂,使得他的心神都跟着不由自主颤动起来。 这多么令人动容的深情? 可是撇开这种深情不谈,难道他就丁点没有发现,自己所爱的人和眼前人的区别吗? 他们虽然长着一样的脸,但画中人显然十分深不可测。尤其是神色,两人江游截然不同:江游只是符合年纪的沉稳镇定,遇及特殊情境,依旧会有情绪外泄;但这画中人的眼眸里,是真正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从容自若,还隐含三分悲天悯人。 画中人怎会事江游? 难道爱上一个人竟会如此盲目,只要面前站着的是长相一样的人,便认不出来了? 江游眼中有了微不可觉的古怪。 也许是这一点古怪刺痛了深深凝视他的对方,他的声音居然尖锐了一分:“一千七百三十五年……为何你还活在这里?”随着这句话一字字落下,越到后头,愈发声嘶力竭,“……为何?” 江游呼吸猛然窒住了。 虚影眼中深情已完全转化为疯癫狂乱,那双透明的手也骤然下移,狠狠掐住了他的颈子:“我已经死了——!你为何还活着?!” 他字字泣血,声声哀鸣:“你为何不来陪我——你如何舍得叫我如此孤单?!” 江游的脸色登时涨的通红。 他想要掰开他如铁钳般的手,但江游很快意识到这根本是徒劳,因为眼前之人只是一个虚影。江游果断改用精元攻击虚影,只是他浑身都已被这虚影控制,根本调动不了丝毫灵力。 难道今日便真的是他的死期?纵然他逃过明家大难,逃过追杀他的两名杀手,也终究要死在这大能手里? 明晏…… 明晏! 也许是江游心底疯狂的呐喊,使明晏从怔愣中清醒了过来。见那虚影非但掐紧了江游的脖子,甚至将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像是要一点点将他折磨致死,明晏心底陡然升起熊熊愤火,瞬间灼烧他全部理智:“放开我哥哥!” 他将灵力凝聚于指尖,猛然朝那虚影挥去一拳。但他的实力太过低微,那虚影不过冷哼一声,明晏整个人便倒飞了出去,重重撞到一旁墙壁之上。 明晏“噗”一声喷出一口鲜血,缓缓滑落下来。 死生不明。 第二十二章 江游目眦尽裂。 这一刻他忽然发现自己可以做出动作了,终于做出了最后的挣扎——他取出了他的剑,将全身灵力灌注其中,狠狠向虚影刺去! 他的修为也不过比明晏高一点罢了,根本伤不到那虚影。只是那虚影还是感觉到了江游体内的灵气撞击了他的灵魂,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呆呆凝视江游执剑的右手:“……你居然想杀我?” 他顿了顿,眼中疯狂褪去些许,这才看清自己一手居然掐着江游,甚至差点就要将他掐死了。慌忙松开自己右手,满身狂暴之气也尽数敛去。 他仓皇凝视着他的双手,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做出了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他的虚影愈发黯淡透明:“不,我不想杀你的,师尊……我不想的……” 他僵硬着看蜷缩在地上,狼狈喘息咳嗽的江游,喃喃道:“我一点也不想伤害你,师尊!” “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可为何直至我死,方才重新遇见你?!” 江游撕心裂肺咳了半晌。 他的喉咙仿佛火烧般灼痛,等呼吸终于顺畅一些了,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到墙边,将昏迷过去的明晏小心抱进怀里,用嘶哑如刀割的声音呼唤他:“明晏!……明晏!” 除了唇角那一缕触目惊心的鲜红,明晏整张脸都是惨白惨白的。他双眼虚阖,明明极力想睁眼看他,到底睫毛微颤无力睁开——他又出现了先前那种半昏半醒的状态,但现在却再没有第二个明高岑来救他。 他的情况已经非常不好了。 江游不敢有丝毫的踟躇,取出那株养魂草,一狠心掰开明晏的嘴,将养魂草塞进他口中。 他不知道这株养魂草能不能发挥他想象的功效,所以本来想出去后查证功效再给明晏服用。可是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只能期待祈求它能保住明晏的性命。 做了这件事,江游浑身积攒的力气被完全抽空了。他跪在地上,用双手支撑着身体,头晕目眩间只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还有那道被他忽略了的诡谲可怕的声音,再度落入心间,纵然比先前虚弱不少,也是江游所不能抗衡的强大:“你想杀我……是不是因为你忘记了我?” 江游再忍无可忍。 他正要回头对那虚影说“我不是你等的人”,方才张口说了个“我”字,便感觉口中多了什么东西。 “没关系的,师尊。服下这粒丹药,你便会记得我了。”这句话落下,那抹虚影愈发黯淡,终于完完全全看不见了。 江游瞳仁骤然紧缩。 那东西入口即化,江游只觉一股清凉沿着喉管蔓延向下,转瞬沁入他的血肉骨髓之中。哪怕江游抠着自己的喉咙疯狂呕吐,也根本吐不出任何东西。 须臾,有什么东西骤地在江游身体里爆炸开来。 一股带着焚烧世间一切气势的灼热在江游体内横冲直撞,沿着他的经络巡回全身,所向披靡!江游的经脉在灼烧之下根根断裂,那股灼热便摧枯拉朽般顺势渗入他的血肉里,使得他的血液都尽数沸腾了起来!他的肌肤变得通红通红,一点一点自里头龟裂开来,鲜血肆意喷涌而出,很快将他整个人都染成了血色! 江游感觉自己快要爆炸了!他无法自己地趴在房间地上急促喘息,满面狰狞,喉咙里发出“嗬嗬”嘶吼,浑身血汗交加。他浑身都疼得要死,每每在他以为自己要死的那瞬间,那药力却直冲他的脑子与心脏将他救了回来…… 他终于在这种根本无法忍受的痛苦里晕厥了过去。 便在此时,藏在纳戒之中一直毫无动静的《太上忘情诀》忽然“咻”一声飘了出来,浮在江游头顶之上。它舒展开身体,浑身散发着渴求愉悦的气息,不断吸收江游身上无法化解的药力。 啊,这种暖洋洋的,能修复一点它受损身体的力量……爽!它在心里发出了这样的喟叹。 《太上忘情诀》忘我地吸收着药力。 在它吸收之下,江游的情况居然好了很多:他的面色虽然依旧痛苦不堪,但浑身已不再向外冒出鲜血了,甚至还在一点一点往里收拢回去,他体内的经络骨髓也开始缓缓自我修复……一切仿佛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有风拂过,房间中忽然出现一个身影。 他穿着一袭斗篷,兜帽盖住了他的半张脸。但他浑身冰冷孤绝的气息,已然阻隔旁人探索之心。 正是那破壁的斗篷人。 他轻轻侧头,看了浮在半空的《太上忘情诀》一眼。 只是一眼,便叫它如坠冰窟。 它果断“噗”一声跌落在江游脸上,将他狰狞痛苦的脸庞盖了起来,浑身光芒尽数敛去,仿佛只是卷寻常以黄金炼制的纸张而已。 斗篷人没有理会他。 他走过肌肤又不断龟裂鲜血如注的江游,走到同样昏迷不醒的明晏面前。他将明晏提了起来,闭眸以神识探查明晏体内情况。 《太上忘情诀》着急地等了片刻——他当然着急!江游体内药力每时每刻都在外泄,若是再不吸收,都不能修复它的第一层封印了! 他等了几息,见那人根本不在意它,又试探性地吸收了江游体内药力。看那人果然不理会自己,才完全放开了胆子肆意吸收。 那斗篷人已结束探查。他将一粒丹药塞入明晏口中,手指不停动作,半晌才将一个极为复杂神秘的印记打入明晏体内。 做完这些,他淡淡瞧了《太上忘情诀》一眼,转身消失。 一边吸收药力的《太上忘情诀》:……噫,多年没出来混,都不知道现在的人类什么脾气。 它恣意畅快的吸收着药力。直至江游肌肤上的鲜血尽数褪回他的体内,而裂开的皮肤与血管也渐渐恢复原样,甚至肌肤比先前更滑嫩,经脉比先前更宽更坚韧……而入江游原先只是成型的丹胎,也迅速成长抽芽,长出一粒莲子般模样的莲心。最后莲心轻轻颤动,微微裂开一条缝,形成两瓣莲心。 《太上忘情诀》也跟着颤了颤。 当然,于它而言只是吃得有些撑了,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颤巍巍地滑落到了江游脑门上。 哼。那个戒指又暗又乱,才不要继续呆下去。算了,就便宜这个修为低微的凡人了。它这般想着,竖直起来,将身体变为透明缩小至手指大小,没入江游眉心。顺着他的经络滑至两瓣莲心处,飞快陷入沉眠。 房中所有恢复如常。只留地上躺着的江游与明晏,神色安然平稳。 一切厄难滞留昨日。 新的明天总会来临。 时间悠然逝去,房内一片安宁。外头所有动静,丁点打扰不到这里。 江游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这一觉睡的太沉了,差点叫他忘记自己身在何处。直至瞧见不远处墙上挂着的那一副画,江游豁然清醒。 他直起身,内视自己的身体。 体内那种灼烧撕裂的感觉尽数褪去,他昏迷前看到炸裂的肌肤也已恢复原状,若非他的修为暴涨至心动期,先前的一切便只是一个可怕的噩梦。 ——莲花心脏中出现一道细微裂痕的心动期。 这意味着江游在昏迷之中从开光期跨过融合期直冲心动期,这修为是被强行提炼上来,完全导致根基不稳,那布着裂痕的两颗莲花心脏便是最直观的呈现。 也就是说,若短时间内江游无法渡过心动期第一个心悸劫,他的修为必将倒退……不是倒退回开光期,而是道途根基,炼气期。 发现这一结果,江游心绪不可自已地出现一丝波动,心脏之中那道裂纹登时变得更长更深。江游深吸一口气:木已成舟,不应再纠结为何会这样,反而当该想办法渡过这一劫才是。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环顾周遭。 房内的那抹虚影已然消失了,而明晏则侧躺在一旁,神色还算舒适。 但便是看向明晏的那一眼,使得江游整个人都愣住了。 因为不知为何,明晏的脑袋上,居然长出了一对灰白相间的耳朵,而他原先长着的属于人类的耳朵已完全不见了。更诡异的是,他的身后还向前伸来一条毛绒绒的灰色长尾巴,尾巴尖上带点白色,正轻轻卷在他的腰上! 江游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受到了冲击。 他怔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又见明晏腰上的那条尾巴……轻轻颤了颤。 颤了颤。 了颤。 颤。 …… 于是江游犹豫着,伸手抓住了那条尾巴,狠狠一拽。 第二十三章 江游只听到一声极其古怪的尖叫,感觉危机逼近下意识拿手臂挡在了胸前。等危机逝去,才发现手臂上多了三道血痕,正在火辣辣的疼。 江游抬头去看明晏。 这个时候,明晏正抱着他的这根尾巴,缩在墙角泪眼汪汪凝视着他:“哥哥好疼!你为什么打我啊?” “……我没有打你,”江游指指他的尾巴:“看你长了根尾巴,想确定是不是真的。” “咦?”明晏瞪大眼睛,低头看自己手里抱着的东西:那确实是一根毛茸茸的长尾巴。 明晏整个人都懵了。 他茫然地沿着这条尾巴去看身后,但尾巴根部埋在墙角,于是他站起身向前走了一步,才看到这根尾巴确实是从他衣物里钻出来的。 明晏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循着本能,这条尾巴便微微竖了起来,还轻轻甩了甩。明晏登时眉开眼笑,追着这条尾巴绕了几圈:“哈哈哈,我长尾巴了,好好玩!” 江游:“……你过来。” 明晏像是抱着稀奇东西一样将他的尾巴抱在怀里,乖乖走到他面前。 江游瞧着那根尾巴,大部分是灰色,只有尾巴尖是纯白的,喉头轻轻哽动:“有没有觉得那里很难受?” 明晏爱惜地摸了摸自己的尾巴,不经意间头顶那对也立耳抖了抖:“没有,一点儿也不疼啦!” 他这才看到江游手臂上的伤,手忙脚乱从戒指中取出之前用过的那种药,抹在江游手臂上:“哥哥你又受伤了!你疼不疼?” 江游看着他头顶偶尔颤动的耳朵,摇了摇头:“没关系。” 他任由明晏替自己上药,才抬手碰了碰明晏的耳朵,迟疑道:“还有耳朵,难受吗?” 明晏也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傻笑着摇头。 江游轻轻捏了捏他的耳朵。看着这对毛茸茸立耳忽然向后折去。明晏好像下意识蹭了蹭他的手心,脸上也露出了类似享受的表情。 江游:“……” 他轻轻捏着明晏的耳朵,反复翻看了片刻:明晏原本的耳朵确实消失了,那处如今长出了浓密的长发。而他头顶这对,首先距离很近,其次无论是从外表还是结构上看,的确更像是猫的耳朵。 现在唯一可以确定那虚影已经消散了,他们暂时安全了。明晏如今这种情况,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株养魂草搞的鬼,江游道:“我可以看看你的尾巴吗?” 明晏大方点头:“嗯,给哥哥看。” 他的态度太过单纯与信任,江游顿了顿,然后才若无其事脱去了明晏身上衣物,露出他白皙漂亮的身体。江游目不斜视,让明晏转过身去,目光落在了他浑圆挺翘的屁股上。 然后他感觉自己的脸上有些热,轻轻咳了一声。 明晏的那根尾巴,正是从他屁.股上方的尾椎骨处冒出来的,好像有什么人突然将他的尾椎骨拉出了体外一样。 人怎么会长猫的耳朵和尾巴呢?江游沉思片刻,伸手握住了这条尾巴。 但是他才刚刚握住,明晏霍地跳了起来,满脸都涨的通红。 江游虚握了手心。 便在方才,那整条毛绒绒的尾巴在他的手掌中穿过,就好像极为柔软的羽毛轻轻刷在手心,感觉…… 嗯。 江游将心底想要再捏一捏的冲动压下去,抬眼去看将尾巴紧紧抱在前头浑身都红了一层的明晏:“怎么了,是不是很疼?” 明晏摇摇头,又委屈地点点头:“不难受,可是感觉好奇怪,不准哥哥再摸了……”便在江游温暖干燥的手心抚摸上他的尾巴时,他只觉浑身都有一道诡异的,又痒又麻的东西,从他的尾巴上直钻他的四肢心脏脑袋……让他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明晏的尾巴应该很敏感。江游颔首:“过来,把衣服穿上。” 明晏磨磨蹭蹭踱了过来。 江游想了想,将他原先的衣物丢入纳戒中,取了新的亵衣亵裤。他体贴地在亵裤上钻了个洞,好让明晏的尾巴钻出来。 穿上衣服,那种灼热的感觉总算消失了点。江游沉默片刻,明晏小心观察他的面色,忍不住道:“那哥哥实在想摸的时候,就摸摸吧……” 江游笑了笑,轻揉明晏的耳朵。 这个世界流传着很多神话故事,譬如人身蛇尾的女娲娘娘人面豹身的西王母,皆是妖族成圣。以此推测,明晏这番模样,恐怕是因为体内藏着一丝妖族血脉。 但小元洲两千余年历史,从未流传过任何明家身具妖族血脉,为何独独到了明晏身上,便成了这样? 莫非是养魂草之故?那明晏的灵魂如今是否已经稳固,不会再出现那样的情况? 江游百思不得其解。 但正如他的修为暴涨至心动期一般,这也许就都是机缘加身,是修为如此低下的他们所不能理解的。他便将这些疑问藏在心底,反而道:“来,我们找找出去的办法。” 明晏这才想起先前发生的事情,瞪大了眼睛:“那个影子呢?” “不清楚,可能消失了。” 明晏已完全想起先前虚影对江游所做的事,不高兴地嘀咕了一句,然后伸手捧住了江游的脸。 江游:“……做什么?” 明晏踮起脚尖在他下巴上亲了口,才若无其事放开他。他的尾巴在身后甩了甩,出卖了其主人愉悦的心情:“来,我们找找出去的办法。” 江游怔了怔,而后失笑。 他们沿着这一层走了一圈。 与楼下所有藏着资源的地方完全不同,这一层看起来更像是修士居住的房间。南边屏风后头有一张床,上头摆着一层薄被,边上还有一个衣柜。江游打开衣柜,发现里头有一大堆华美的衣裳,应当是那位大能生前物品。这些衣裳不知道由什么材料炼制,反正江游破不开它们的防御。更出乎他意料的是,还有一件能遮掩气息改变穿戴人模样的面具。 江游实验了一番:将这个面具带上时,便好似脸上贴了一层极薄的东西,而后有灵气覆盖全身。而后佩戴着可以按照自己心中所想肆意改变别人眼中自己的外貌。直至取下面具,效果失效。 虽然江游并不清楚这面具是哪种等阶的法宝,但能被这位大能收藏在卧室,定然不会太低。 江游将这些都放进纳戒里。 他的纳戒很小,里头放着的东西已经占了一般空间。明高岑的纳戒倒是有这卧室大小,里头东西也不多,才站了三成空间。 这意味着,他们可以尽可能将这里东西都取走了。 他们被逼无奈来到此处,本来只想报命,却到底是九死一生。现在性命无忧,心底对于这些至宝的渴求与贪婪自然冒了出来——名利危中来,富贵险中求,若连这点魄力都没有,这条登天之路还怎么继续走下去?! 江游吐出一口气。 他克制了心底疯狂的欲念,对明晏道:“走吧,再下楼去找找出去的办法。”这层房间里没有往上的楼梯了,看来已是最高层。不若继续往下走,将楼下所有资源尽收囊中。 便在下楼时,明晏忽然道:“等等我,哥哥!”语罢,他蹬蹬跑回房间,将挂在墙上的那幅画取了下来。 这幅画里人好像哥哥呢。哼,才不留给别人看。 江游见他取下这幅画轻轻卷了起来塞进他指中纳戒里,转念一想便明白了缘由。也不阻止他,牵着他下了楼。 他们走下一层楼。 但这里却并不是他们原先看到的第六层,而是放满了药材与丹药的第二层。 江游顿时明白此地空间结构异常,机缘转瞬即逝。他不再犹豫,将丹药柜中所有丹药全部取了出来——好在为防止药力流失,这些丹药都被装在特定的瓶子中,大大减小了所占空间位置。 这些丹药数量不一,有些柜中放了好几十瓶,里头装了至少九颗药丸;也有些只放了一两瓶,里头顶多只有一颗的。江游知道这些稀少的必是珍惜药材,小心在瓶子外头做好标记,全部收放进纳戒中。 收好丹药,剩下四大柜的药材。 修真界中,炼药师身份通常比普通尊贵,数量也是普通修士的百分之一。这并不是说炼药师需要特定灵根,恰恰相反,只要是修士便都可以学习炼药。 但在这宽泛的条件之下,却有一样东西,将中高炼药师与修士区分开来:天赋。 打个比方,适合炼精化气境界修士使用的黄阶丹药,只要有药方材料炼丹炉,所有修士皆可炼制。就好像江游明明是剑修,却能炼制淬炼身体促进吸收灵气的药液。 不过不同人炼制的丹药有纯度与药力区别,是以还分下中上极四种。但适合炼气化神境界修士,尤其是金丹期以上修士使用的丹药,除非是特殊天赋的炼药师,寻常修士哪怕深谙药方步骤,融合药草时都会失败。 这种天赋被称为“融合力”。 融合力决定炼药师成就。江游与明晏都曾测试过自己的融合力,属于低等,不适合炼药。所以这些药材只能卖掉,或用结交炼药师……抑或培养出一个炼药师。 江游心中有了一个模糊的想法,也将这些药材连同药盒收入纳戒中。只是明高岑的纳戒空间已满,于是他便将一部分装进了明晏的储物袋里。 ——做为明家嫡幼子,明晏当然也有自己的储物袋。不过他的口袋大小与江游相近,里头塞了许多他的玩具和每月积攒的资源,并不算空。 将明晏的储物袋也装满,总算是将这层搬空了。 江游与明晏继续下楼。 这一层是他们进屋时的第一层书房。江游原先便对这里的书籍很感兴趣,当下不再犹豫,将所有书与玉简全部装进他自己的储物袋中。等装完这些,江游回头便见通往上层的楼梯消失了。 江游便握着明晏的手,推开了大门。 这是外界的第十日。 自那斗篷人破壁而入,其后又有十三人陆续进入,已过去三日。这三日里有八位分神修士如法炮制姬和光先前所想办法:将全部灵气关注于上品灵器之中,全力一击以求破壁。 虽然先前四人失败了,但那只是四人,现在他们有个八个人,全力一击自然不同凡响。只可惜这八人算盘打得精妙,依旧敌不过那薄薄的一层光璧。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传音世家,要求遣派炼虚还神境大能前来此处。 便在这样诡异的沉默里,一个超级世家降临此处。 上古世家,伏家。 传闻伏家乃是伏羲后人,族中人心思缜密擅玄学,并且拥有沟通天地的天赋。其家族麾下拥有一个无比可怕的势力,“问天”,分布在整片大陆角落。恐怕除了伏家人,谁也不知这问天究竟吸纳了多少世家。 万年之前,便是伏家先祖伏白凝带回第一任“天道之子”,使得九州大陆渡过第一次劫难。只是伏家将近三千年未曾出现拥有这种天赋的族人,在老牌世家中渐渐沉寂了下去,连带着“问天”也渐渐消失于人前。 当然,这种沉寂在一年前被打破了:伏家新一代嫡长少爷伏殊,觉醒了这种能与天地沟通的能力。 纵使诸世家对此将信将疑,到底也还是将他放在了心上,并且想方设法探寻这位少爷的行迹。 与先前极尽铺张奢华的各高端世家截然不同,伏家人只是乘坐上品飞行灵器“极光”而来,但凭一位渡劫期大能护法,已足够睥睨所有世家。 他们并不知道来的是谁,只道这位渡劫大能既然来了,必然不会袖手旁观。 与在场众人期盼的眼神相同,商飞尘眼底也有了不小的期待。 他便是先前参与明家灭门如今被留下来寻找《太上忘情诀》的那位元婴修士。 此前无心尊者留给他十五日时间寻找《太上忘情诀》。而今十日已过,他却始终找不到那传承下落。现在,距离无心尊者给他的时间只剩下五日,若他再找不到……但凡想到无心尊者的惩罚手段,他浑身都要不由自主的颤栗。 是以伏家来临,对他而言无疑是雪中送炭。 伏家人擅长玄学,必能算出当日是哪个明家人逃过了“幽冥”的追捕。当然若是能确定那人现在何处,便再好不过了! 那元婴修士心中这样想着,竟排开众人,倨傲上前,对伏家中人道:“参见伏公子。” 话语方落,清风拂过。 有比清风还要温和的声音道:“你是?” 答话之人便站在两名炼虚化神境修士中间,淡淡凝视那面光璧。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美如冠玉,雅人深致。 元婴修士微微躬身,不卑不吭道:“在下商飞尘,乃是无心尊者座下大护法。” 许是听到无心尊者四个字,伏家公子身边两名炼虚还神境修士不约而同看了过来。他们虽丝毫不带压迫,目光却五星无质,逼得商飞尘冷汗涔涔渗出,无比臣服。 与他们截然相反的是伏家公子,他的态度十分温和:“你有何事?” 那股威压在他说话间豁然消失,商飞尘已不敢托大,恭恭敬敬道:“在下欲寻一人,还请伏公子施以援手。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事成之后,必有重谢?”伏家公子微微一笑,说不出的淡雅从容,“无心养的一条狗,居然敢这样同我说话。” 商飞尘的脸色登时沉了下去。 他显然忘记了先前两名修士的压迫,竟稍稍抬首,凝视伏殊的目光阴毒无比:“伏公子,你难道忘记了无心尊者的身份?” 伏家公子笑容愈深:“我当然没忘。” 他眨了眨眼,凝视商飞尘的眼眸里忽然有了一丝戏谑,“可是你一定不知道,任何能让无心不高兴的事,我都喜欢去做。” 话语落下,他身旁渡劫修士忽然转过头来,冷冷看了他一眼。 仿佛在看死人。 江游轻轻推开了书房大门。 与来时一样,屋外阳光璀璨。楼前长着姿态柔美的花草,全都是传说中那千年不见的仙家灵物;再前面有一道玲珑剔透的玉桥卧于溪流之上,仙雾不断自水间氤氲飘散,金色虚影升腾翻飞,如蛇似龙…… 江游定了定神,拉着明晏,步伐坚定地走出书房。经过那些姿态柔美的花草,穿过升腾翻飞的龙蛇虚影,走过那座玲珑剔透的玉桥。 江游这才停下脚步,与明晏回首。 他们瞧见身后几十步之远的朱楼,连带着花草玉桥小溪……齐齐攸然退开千万丈,渐渐在白雾中隐去身形。脚下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铺满了青石的小道。 那是通往外界的路吗? 江游略一思索,便牵着明晏往前走去。 这一路白雾缭绕,江游心却不像来时这般茫然了。 不管明家现在如何,他都要活下去。 两人走了片刻,便到路的尽头。 这里并没有入口处的机关,只有一片极为通透的光幕,可以看清外界动向。 外头也是一片森林,弥漫着极为压抑的气息。江游在这里呆了许久,当然认得这正是浊气。也就是说,他们从明家往东跨过了至少七天路程,抵达迷浊森林。 江游取出面具让明晏戴上。令明晏隐去耳朵和尾巴,再改变些许容貌,看起来便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天真小少爷了。 然后他与明晏各自取出一件斗篷穿上,将自己头发打乱披散开来,又从储物戒中翻出他游历时用来伪装的染料胡须,很快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大叔。 明晏一点也不嫌弃江游此时的邋遢,眼中反而有了惊叹:“哇,哥哥变老啦,好厉害呀!” 江游摸了摸他的脑袋。 虽然看不见也感觉不到了,但明晏的耳朵其实还在,他这一摸也摸到了那对毛绒绒的耳朵。江游哑着声音低声道:“明晏乖,现在起不要叫我哥哥。我叫你小少爷,你叫我江叔。外头若有人问你问题,你都不要回答,都交给我——知道了吗?” 明晏看懂了他眼中的凝重,点头保证:“没问题江叔!” 江游赞赏地看了他一眼,走在他面前:“走,我们出去。” 确定了外头没有人迹或者高阶妖兽,两人终于走出秘境。 便在两人身形穿过光幕的那一瞬间,须弥芥处异变陡生。 这一夜月色黯淡,是以霞光愈发刺眼。但便在那一瞬间,整片光幕忽然黯淡下来,山谷之中暗了大半。 众人呆了呆,纷纷询问对方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问题了?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有修士见状,心底又有了些许期盼。又一次联合几名分神期修士,合力一击以求破壁! 所有人眼中都有了嗤笑,嘲笑那些人的不自量力。 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几人合力一击之下,居然真的成功打碎了整片光幕,露出了光幕里头桃源全貌! 所有人都呆住了。即便是破壁之人,也都是怔愣之后,方才吼道:“快!快随我进去其中!” 众人幡然清醒。 宝物在前,当然不适合追究任何原因。无数人飞身而起,争先恐后冲入须弥芥。 只有鲜少几人没有动作。 姬长风是其中一人。 他来到此处不久,尚未来得及收集全部情报,这一秘境居然完全开放了。他知道,要么是里头仙家传承被人夺走,要么守护陵寝的半仙已经烟消云散。 纵然里头还留着不少他生前收集的宝物,但是有关其主突破炼虚还神境的秘密,他们这些人谁都得不到了。 姬长风阴沉着脸,咬牙切齿到:“走。随我进去其中。” 所有人陆陆续续进入其中。 唯有伏家之人依旧长身而立,静静凝视光璧。 那名渡劫修士面色沉重,微微低头轻声询问道:“少主,是否是那东西被人拿走了?” 而他口中的少主,自然是白日里商飞尘请求的这一位。 在场诸多世家,谁也不知道他正是伏家这三千年来唯一一个觉醒“问天”天赋的人:伏殊。 闻言,伏殊也只是轻轻点头,淡道:“应当如此。” 伏家对炼虚还神境大能遗宝毫无兴趣。他们之所以会来此地,是因为百年前,问天其中一名大乘长老忽然陨落。而他所携带的有关问天的一部分秘密,也随之消失。 为寻这样东西,伏家已找了将近一百年时间。近日伏殊若有所感,觉察到了这东西外泄的气息,方才赶了过来。怎知他刚到此处,这东西便不见了。 到底是谁,带走了那件东西? 第二十四章 森林之中浊气弥漫,夜色黯淡。 告知明晏用灵气抵抗浊气入侵的办法,江游辨别了方向,领着他小心走在森林边缘处。 见低阶妖兽愈发稀少,江游知道他们很快就要走出森林了。只是不确定自己究竟是在迷浊森林哪个方向,周围又有什么村庄城镇,干脆寻了一处适合休憩的地方,准备过一夜再出去迷浊森林。 明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有点委屈:“我饿……” 外界已过去十日,但对于江游与明晏而言,时间却并不算久。不过两人在这短短时间里几番经历生死,如今放松下来,自然感觉到都要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江游戒指中还有几粒辟谷丹。明晏虽不喜欢那药味,但若他们现在身处诡秘之地,定然只能这般将就一番。 好在现在,他们身处迷浊森林。 这片森林里有太多危险,也有太多机遇,这里最不缺的便是食物。 江游正好瞧见草丛中一闪而逝的虚影,神识紧紧锁定那只妖兽:“你等我片刻。” 那正是一级妖兽狡兔。 这种妖兽长得很像普通的野兔子,但体形却大了将近一倍,并且速度极快。它们的药用价值极低,但胜在肉质鲜美,用周围药草处理之后甚至可以补充些许修士灵气。因此也常有人猎杀做为野味出售。 江游淡淡凝视着草丛之中那只狡兔,感觉它疾如闪电般的动作在自己眼中像是被放慢了百倍,他甚至可以清晰捕捉它下一步动作,心中感叹心动期的力量果然不可同日而语。不由分说一手握剑,一剑刺去。 只是这银光炸裂的一剑! 这一剑带着心动期修士所有的威压,将其中凌烈杀意展现淋漓尽致。而这股气势,与向来沉稳的江游截然相反,就连明晏都感觉出了其中变化。 明晏呆了呆。 等他回过神来时,江游正在沉默地处理兔肉,并且生起火堆替他烤熟。月光落在他布满伪装的脸庞上,有那么一瞬间,明晏心底忽然有了些微的陌生。 于是他默默蹭到江游面前,蹲在他身边,轻轻唤了声:“哥哥……” 江游侧头看他。 明晏眨着他那双杏仁般的大眼睛,疑惑凝视江游。严肃抿着唇,没有说话。 江游觉得他这番模样可爱极了。也许是危难之后他愈发珍惜明晏,不再矜持,居然侧过头去亲了亲明晏唇角。 明晏睁大眼睛。 自先前七夕灯会里看到情人们缠绵拥吻,明晏便十分喜欢这种亲密的动作。现在也是这样,他毫无羞耻心地张开了嘴,伸出舌头舔了舔江游的嘴唇。 这一下便像是一滴水落入滚烫的油锅,在江游心底激起了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涟漪。 江游眼神蓦然深邃起来,眸中翻滚着复杂的情绪,忽然重重捏住了明晏的下巴缠着明晏的舌头长驱直入,将人压倒在地。他急切的吮.吸.啃.咬明晏的唇瓣,身上也散发着极为强烈的侵略意图,仿佛就在这里,要将明晏吃得一干二净! 明晏被压在草丛里,被迫仰起头,难耐地发出“呜呜”轻·吟,整个人不可思议地软了下去。 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只知道自己整个人都烫地快要晕过去了。他的尾巴无意识紧紧卷在江游紧贴过来的腰际上,仿佛这样便能支撑自己一般。 江游的眼眸里泛出了一丝血色,不由自主撕开了身下人的斗篷。 但当他借着月光,瞧见明晏下颚处那三个由他染上的血色指印,连同明晏绯红的脸色,有着难以形容的妖异美感。 江游瞳眸微缩,这才缓松开了对明晏的桎梏。 ……明晏还太小了,这里也不是什么好地方。江游深吸一口气,这样对自己说。 “……肉要烤坏了,”这次不需要伪装,他的声音已是沙哑至极,“快起来吃吧。” 语罢,再不管一脸茫然的明晏,靠在树干上继续烤肉。 江游的胸膛剧烈起伏。 他从未有过如此澎湃汹涌的激情,仅是平复这种狂风骤雨般的感觉,便令再无暇顾以其他。因而他也并未觉察到,体内莲花心脏处的那道裂痕,仿佛更深些许。 月光静谧。 清风拂过,带着夏夜独有的燥热。 明晏仰躺着怔忡了许久,思绪也不知飞到哪儿去了。等他终于回过神来,鼻翼间满是烤肉的香味。 明晏摈开心中不好意思,豁然起身蹭到江游边,睁着水光盈盈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凝视着他。 江游……恍若未见。他只沉默地将兔子切割成块递给明晏,而后淡淡凝视明晏这幅迫不及待啃咬的模样。 ——虽然看不到了,但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出,此刻的明晏定轻轻摇摆他的尾巴。 江游想着这些,脊背轻轻靠在树干上。他的唇角总算勾起来了,先前莫名波动的心绪,也终于平复下来。 然后他感觉到明晏靠近了他,并且将手里的兔大腿伸到他的嘴边。 江游睁开眼,瞧见明晏弯眼笑了:“好吃!哥哥也吃。” 于是他张开嘴,就着这姿势轻轻咬了一口。 两人吃完兔肉,饥肠辘辘的感觉总算消失了。明晏缩在江游怀里,张开披风将自己和江游都裹了起来。 江游摸了摸他的头顶,揉着他被面具遮挡的耳朵:“睡吧,我们明天就出森林,回家看看。” 明晏被他摸得有些舒服,眼睛缓缓闭了起来,口中还道:“不行……我要和哥哥一起守夜……” 江游不多说什么。继续轻轻抚摸怀中人的脑袋和脊背,很快感觉明晏靠着自己沉沉睡去。 夜色黯淡,万籁俱寂。 此时所有人都已冲入须弥芥,哪怕外围驻守的那些家族,也都遣人进去了。 里头白雾翻滚而成的四只树妖,口中喊着“须弥芥择主,擅闯者死”,在清扫了一小半人后终于被人推翻了。 只有伏家之人还在外头,没有丝毫动作。 他们还在想,是谁进入桃源,带走了《山河社稷图》? 伏家之人本擅玄学,是以伏殊沉吟片刻便取出一副龟甲,以及三枚铜钱,随手起了一卦。 这龟甲当然不是普通龟甲,而神兽玄武所赠;这铜钱也不是普通铜钱,而是龙族逆鳞炼制。是以卦象也不是普通卦象,整个龟甲忽然变成了一面明镜,镜中唯有森白的迷雾。 半晌,有身披斗篷之人缓缓穿过这片迷雾。便在他走入镜面正中时,若有所觉,忽然抬头冷冷瞥了他们一眼。 铜钱发出一阵急促的鸣叫声,画面戛然切断。 伏殊身旁那位渡劫大能失神叫道:“是他?!” 两名炼虚还神大能面色都十分不好看,伏殊也是紧皱了眉头。 ——是他吗?虽然他确实进入须弥芥核心,但完全没有证据证明是他带走了《山河社稷图》。但倘若图当真在这人手里,恐怕是要不回来了。除非,能找到他所需要的东西与他兑换。 伏殊深吸一口气,深觉此行恐怕失去意义。 三人沉默片刻。 片刻后,渡劫大能才道:“既是如此,我等即刻护送公子归去。”伏殊对于伏家对于整片九州大陆的重要性,无人能及。但凡有丁点伤害,纵然他们是炼虚还神高手,也万死难辞。 但出乎两人意料,伏殊却摆了摆手:“不急。” 渡劫大能皱眉不解:“公子?” “还记得吗?无心那手下说他在找一个人,请我帮忙。”伏殊笑了笑,语气没有丝毫轻蔑,“一个元婴修士,居然敢这样和伏家人说话,想来他原本笃定我伏家一定会帮忙。” 两位大能静静听着,没有插话。 “为何呢?难道仅仅因为他是无心养的一条狗,别人就要敬他三尺吗?” “当然不是。”伏殊微笑,眼眸深不见底,“这是因为那个人其实是无心要找的,所以他潜意识里觉得我伏家一定会帮忙。” “我倒要看看,无心究竟想在片低级大陆里做什么。” 翌日天明,江游将明晏唤醒。牵着揉着眼睛打着哈欠的明晏,缓缓走出迷浊森林。 江游仰头看着日光,淡道:“我昨夜跟你说的你还记得吗?” 明晏点点头:“我记得的,江叔!”他记得江游说过他们两人要进行一些伪装,并且暂时不是道侣,而是筑基期的管家与炼气九重的小少爷。 因为这样的修为,既叫人忌惮,又不会引人注目。 江游颔首。 他领着明晏沿着小道一路向北而去,不到半日便来到一座小村庄外。 江游靠近时,村庄中所有劳作的修士们齐齐停下动作,冷冷凝视他与明晏。他们脸上大多面无表情,少部分人眼底还覆了一分对外来者的排斥与杀意。 江游停下了脚步。 这地方他隐约有些印象,大约是历练时候来过。只是在印象里,这片村庄中修士精神容貌与现在截然相反——他们虽都是炼气修士,但生活十分忙碌充实,脸上挂着爽朗利落的笑容。哪怕不算好客,也定然有人迎上来询问外来者是否需要买卖物资,绝不是现在这样满面暴躁。 江游皱了皱眉。 他忽然意识到,这一路走来空气中都弥漫着淡淡的浊气,并且将这座村庄都笼罩了进去,正在一点一点侵蚀着这些先天修士们的身体。 修士修炼主要是吸收天地之间灵气,化为己用。而与灵气截然相反的乃是浊气,会对修士身体造成不可挽回的创伤。如今此地已全然被浊气笼罩,恐怕不出半年,此中修士便会理智全失,变成行尸走肉。 想来是因为那元婴修士与明高岑的对战,抽空了小元洲灵气,迷浊森林之中的浊气也渐渐扩散来开了。 江游轻轻呼出一口气,护着明晏从容自这村庄穿过。 又半日,他们走出了浊气笼罩范围,来到一座城市面前。 凌剑阁灵云派,隐元宗并称为小元洲三大门派,此地便是隐元宗所在的圆觉城。若乘坐代步坐骑,此处距离西边的凌剑阁五日路程,距离西南处的永明城十三日路程。 圆觉城位于小元洲最北部,每年有至少半年时间处于冰天雪地之中。纵然如今南方正是炎炎夏季,在这里也不过有些温暖而已。 许是气候恶劣,土地贫瘠,圆觉城粮食产量极低。此中修士也多为苦修,为求进阶不要性命。同样,在这里一言不合你死我活乃是常态。江游便曾遭受三名炼气修士围攻,终究负伤艰难逃脱。 不过现在,他已是心动修士。而隐元宗修为最低的长老,也不过如此。 只要不惹隐元宗人,他在这里可以肆意横行。 江游与明晏入城时,才瞧见城墙上居然贴了一排明家人的画像。除了没有明高岑明丰羽等当日留下来的明家十三人,一共三十来张画像:明扬明晋明幼心……甚至他与明晏,皆在上头。 除此之外,还有一张悬赏文书,大意是只要找到这画像中任意一人下落,哪怕尸体,都能向“幽冥”领取丰厚赏金! 江游只扫了一眼,心中便骤然升起一股怒火。他的手掌不自觉紧攥成拳头,仿佛下一刻便要将这些画像尽数毁去。 但除了暴露自己之外,这种泄愤毫无用处。 敌人既然将他们的画像都张贴出来了,自然是打算斩草除根。想来对方不确定当夜究竟逃走了多少人,才想出了这无异于海底捞针的办法。 虽是海底捞针,但俗语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现在对方已铺下天罗地网,而江游与明晏却毫无消息来源,面临的情况比想象的更为艰难。 认清这个现实,江游的心陡然沉了下来。他捏了捏身旁已然呆怔的明晏的手心,见明晏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兜帽之中的双眼却还是化解不去的茫然,心底有了些微的怜惜。 但江游到底只是压低声音道:“进城去吧,少爷。” 明晏茫然低下头,慢慢跟在江游身后向里走去。 但两人尚未通过城门,便听得一旁守城的炼气九重修士呵道:“站住!” 江游停下脚步。 那修士走到他与明晏身旁,也不管江游身上威压迫人,反而冷哼:“你们两个,这光天化日,居然穿着斗篷还把脸都遮起来了,我看你们定有古怪!你,把斗篷给我翻下来!” 江游取下兜帽,露出里头化了妆后显得无比狰狞的脸,皮笑都不笑,外散了与筑基后期相同的威压,喑哑着声音道:“这位兄弟,我带斗篷的原因,说出来可不好听啊。” 那炼气修士感受到了这种厚重的威压,下意识脸色发白退了三步,又见江游脸上那一道横贯了半张脸的狰狞的伤疤,凝视他的双眼仿佛充满了杀气,登时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我我就是秉公办事……我表叔公可是这隐元宗第九长长长老,你敢……放肆!” 江游又是狰狞一笑。 他将兜帽带了回去,从怀里取出一块中品灵石,抛给那修士:“现在我和我家少爷能进去了吗?” 那修士眼睛蹭地亮了,小心翼翼接住灵石,爱不释手摸了又摸:“进,您请进!不是我说,在这座城里您随便报我‘李穹’的名字,没有人敢为难您——!”他看着这两个斗篷人的身影渐行渐远,后面那一句话几乎都是大声喊出来的。 相比算得上繁华的永明城,圆觉城看起来有些落魄。入城主干道两旁散落着摆摊的修士们,一眼望去凌乱之中又带着点秩序。 不少人看见了他丢出一块中品灵石的模样,不由自主将目光黏在他与明晏身上,泛着阴狠的光。 江游知道他们心底在想些什么,也知道自己身后跟着三道气息。那三人都是筑基修士,是以在看到他们后,周遭摆摊的修士们都失望地收回了目光,继续等生意上门。 因为来过这里,所以周围地形还算熟悉。江游便领着明晏进了一条无人死巷。然后他拍拍明晏的肩膀,淡道:“少爷,转过身去对着墙壁。” 明晏“哦”了一声乖乖转过身去,对着墙壁在心底数数。 江游一手取剑,冷冷瞧着那三人,仿佛在看三具尸体。 诡异的直觉一闪而逝,那三人面面相觑,似乎完全不懂理解这种要命的感觉何处而来。到底还是对中品灵石的贪婪占了上风,心头火热:“兄弟们,我们一起上,宰了他!” 他们的话语方才落下,便觉寒光一闪,喉咙一凉。紧接着咽喉处忽然飙出一道鲜血,喷洒在墙壁小巷两边墙壁之上。 意识模糊远去,三人缓缓倒下,一点点为小巷地面染上鲜红。 鲜血一滴滴自江游剑尖落下,他的眼中也泛着诡异的红,闪烁不定。 但在明晏声音怯怯响起后时,这抹红色攸然熄灭:“江叔,好了吗?你有没有受伤?”他又闻到了那股令人作呕的血型气味,心底有一点害怕。 “我没有受伤。”江游收回剑,揽过明晏的肩膀,领着他从容走出小巷。 至于愣愣瞧着地上那三具尸体的明晏,他便再没有注意了。 江游领着明晏在一座茶楼里坐了下来。 茶楼这种地方,本就是小道消息发源传递之地。在这里坐上几日,小元洲所有动向尽在掌中。 江游点了一壶温茶,给明晏和自己倒了一杯茶,听旁边扎堆的几名修士说起了须弥芥。 有人道:“却说那五色霞光四散风云骤变时,那须弥芥入口处便降下十多个骑着龙凤,乘着仙器的高端家族!宝藏近在眼前唾手可得,他们又谁也不服谁,登时两两为敌,打了个天翻地覆……” 周遭修士登时笑开了:“扯,老回你就扯吧!我可听说了,那五色霞光厉害得很,哪管什么元婴期,分神期,渡劫期的……但凡有人想进去,统统被那五色霞光被绞杀了!” “是啊是啊,我也听说了!那场面惨哟!啧,想不到那些高端修士也有今天。” “就是!那些什么筑基修士,在我们面前都鼻孔朝天了,面对那群修士指不定都跪下认爹了,人家还看不上他们!” 几人哧哧笑了半晌,“要我说啊,这什么须弥芥说不定啊,就是什么东西搞的鬼,这些高端修士平日里作恶多端,所以遭了报应呢?” “嘶,这报应来的可真是好!”有人拍手称快,语气中带着说不出的畅快与嫉妒,仿佛亲眼见证了对方所作所为一般。 语罢,那修士又忽然换了语气,神神秘秘道:“哎,说到报应,你们知道……那个十日前被灭门的明家吗?”